第91章 死亡蛇窖

第91章 死亡蛇窖

第91章死亡蛇窖

他的下巴抵在我面龐上,低頭吻了一記,「等回了家,我哪裡也不去了,天天陪著你。」

「也不知現在二哥到哪裡了。」「他會在蘭州一帶等我們,跟我們碰頭后,隨部隊一起回京。」

我點點頭,慵懶的窩在他懷裡閉目小睡。這時,廷璐的身子明顯僵硬起來。我抬頭一看,他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著遠方某處,我奇怪的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借著淡淡的月色,只見不遠處有重重人影在移動,正是沿著我和廷璐來時的路線行進中。從服裝上分辨,看到的情形讓我吃了一驚,竟然是……

「蕃王的親衛隊……」我受驚嚇的脫口而出。那群人的本事可不小,不僅單兵做戰能力強,而且個個擅長潛伏追蹤,能從山路間的蛛絲馬跡中判斷出我們逃亡的路線,並且一路追擊而來。

「該叫兄弟們起來撤退了。」廷璐扶我起來,馬上快步過去招呼那些睡覺的清兵們。我們發現動靜的時候,常安也經注意到了,正在另一邊招呼兄弟們。很快大家集合到一起。常安細心觀察了一會兒,「怎麼不是原來那批人,難道有兩批人馬在追擊我們?」那群黑衣親衛隊只有四五十人,清兵人數有百餘人,大家在是戰是撤的問題上產生分岐,大部分清兵主張幹掉他們。常安不了解對方的實力,扭頭看向廷璐。廷璐考慮了片刻,「最好是撤離,萬一被他們拖住,引來大部隊,我們就不好脫身了。別看他們人數少,個個實力都很強,一對一,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常安聞言,馬上做出撤退的命令。廷璐神情凝重的說:「常安,我們甩不到他們的,你帶木蘭先走,我帶你的人先引開他們。」親衛隊的移動速度很快,就在我們說話的功夫,他們已經縮短了一半距離。

「不,你和木蘭走,我帶人引開他們。」常安說。廷璐看了他半晌,上前低聲說了幾句,我隱隱約約好象聽見廷璐好象在說:「……他們的目標是木蘭……有我在他們才會相信,跟著我們走,這樣木蘭才有可以安全逃脫……木蘭就交給你了……幫我照顧她……」

最後廷璐拍了拍他的肩,兩人這才分開,常安扭頭朝我看了一眼,鄭重了跟廷璐點了下頭。我知道廷璐為什麼這樣做了,他打算用自己引開親衛隊的注意力。這樣做很冒險但是卻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常安跟兄弟們說了幾句,大夥紛紛上馬準備跟廷璐上路。

才剛剛相聚就又要分開,我擔心的望著廷璐,廷璐走過來,把我扶上馬背,「木蘭,你跟常安先走,我們在後面的古托斯鎮匯合。」

「你一定要趕過來。」說著說著,我眼圈又紅了。廷璐握著我的手笑了笑,開玩笑的說道:「打仗我不是一流的,逃跑的功夫可是天下無敵,放心吧。」他轉向常安,常安走過來翻身上馬,攬上我的腰,「那我們先走了。」廷璐點點頭。常安一抖韁繩,坐騎風似的跑了起來,後面僅跟著十幾騎快馬,大部分人馬要跟著廷璐走那招險棋了。

從這一刻起我的心又提了起來。我們以為廷璐那招走的很妙,跑了一個多時辰,天都快亮了仍不見背後有人馬追上來,誤以為甩掉了追兵。正當我們打算走一條捷徑的時候,前方樹林中緩緩走出七八名黑衣騎兵出現在我們面前——

「糟糕!」當常安注意到前方的敵人猛然將韁繩拉住,停了下來。

老天,他們怎麼追上來的?我嚇了一跳,緊張的靠向常安。他們驅動坐騎慢慢包圍上來,看他們神情安然的樣子似乎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而我們跑得人馬俱疲,還未交手就已然敗於下風。「我們不如他們了解地形,他們一定走了哪條捷徑追上我們的。」常安喘息道。

為首的黑衣人摘下蒙面,正是親衛隊的頭目桑!「夫人,不要頑抗了,你們走不掉的。過來,大人還在等你。」

我有些惶恐的向後靠去,常安收緊手臂,低道:「不要怕。」

我們採用分兵策略逃亡,想不到親衛隊不放過任何線索,也分出一小隊人馬沿著我們逃亡路線一路追擊,結果他們比我們更熟悉地形,從小路輕而易舉的截住了我們。現在,我們已然沒有退路了。常安是用兵的高手,面對這種情形也該沒轍了吧?我的心緩緩向谷底盪去,那麼多人協助都沒能逃脫……興許我的命運就該如此吧?

要是硬拼,他們都會陪上性命,如果我跟他們回去,興許桑會放過常安他們……這個時候,我不能只為自己考慮了……就在我做這些打算的時候,常安開口說話了,認真的問道:「我們若交出夫人,你們是不是就不會為難我們了?」

桑誤以為常安想投降,唇邊扯出一抹嘲弄的笑:「當然可以,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夫人帶回,不會耗費力氣做無關的事。」

常安故作放心的點點頭,「如果不呢?」

「那就刀下見真章!我家大人說了,要麼把夫人帶回,要麼就地處死夫人。絕不讓他的女人踏出屬地一步!」桑緩緩抽刀腰間的彎刀指向我。聽了他的話,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常安故作猶豫起來,「請容我們考慮一下。」說著,抬手示意部下靠攏,然後小聲布置作戰方案,幾句話過後,清兵紛紛點頭調轉馬頭跑開,黑衣人見清兵拔腿開溜,很意外的看著我們,常安安然自若的仍留在原地,等部下們全部跑遠,才沖桑扯出一個十分有風度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們意見不合,不過我個人意思是……不交。想要夫人就先過了我這關。」

說完,常安迅速調轉馬頭返身回跑。桑還是頭一次遇見這麼無賴的將軍,先是一怔,馬上率眾追了上來。常安回頭看了一眼,笑道:「一會兒有好戲看了!」

我們來時曾經過一路狹長山路,那裡僅能供兩匹馬並排通過,如果是快馬行進必須逐個通過才行。常安擅長戰術應用,想出的計策十分絕妙,讓部下在那兒附近兩側埋伏,等黑衣人經過齊放箭攻擊。果然,黑衣人上當了,一追擊到過兒,兩側箭雨大作,轉眼間大部分黑衣人摔下馬背,最後只剩下五六人還在窮追不捨,包括那位叫桑的頭目。

常安見他們追上來,突然拉住馬停止不前,並拔刀相向,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了。埋伏在周圍的清兵一涌而上跟幾名黑衣人展開激烈博殺。桑沒有跟清兵糾纏,徑直朝我們衝過來,常安提刀迎了上去,兩人拼殺成一團。但是我們小看了黑衣人的身手,他們跟噶爾丹的鐵衛一樣勇猛頑強,每人被兩三名清兵包圍依然面無懼色奮力拚殺,常安跟桑頂多打成平手。然而看到那些清兵陸續倒下,我緊張的心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他們完全不是黑衣人的對手,時間不長,就僅剩下五六名清兵跟黑衣人周旋,再看常安以一對三完全被黑衣人困住了。桑緩緩朝我走來,他的手臂受傷了,表情平靜的好象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將手伸給我,說道:「跟我走。」

我緊張的咽下口氣,一步步向後退去,與常安拼殺的一名黑衣人發出慘叫,倒在地上,常安猛然間逼退另兩人朝我趕來。桑聽到身後的動靜,揮刀砍去,常安擋來開勢拉著我就跑,剩下的清兵所剩無幾,也跟我們身後邊打邊退,但是沒過多久,他們一一死在黑衣人手下。

常安領著我在這一片高高低低的岩石間逃亡,時而被他們圍住,時而逃脫。按當初的計劃我們早該抵達古托斯鎮了,不料卻被黑衣人困在這裡苦於無法脫身。現在只剩下兩個對手了,他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了。「木蘭,你先走,不要管我了!我想辦法拖住他們,你騎上馬一直往東,遲早會跟廷璐他們匯合的。」

常安的肩頭手臂,小腿都被刀砍傷,血流不止。體力透支外加傷口痛疼,使他再也跑不動了。我不聽他的,連連搖頭,「不,我若走了你就沒有鬥志了,會被他們殺死的,我要跟你在一起,說什麼我們兩人也要一起逃出去。」

黑衣人又追上來了,常安見勸不動我,頭疼的喘了口氣,拎起刀朝黑衣人砍去。我知道,只要我在,他會一直抵抗下去,如果泄了鬥志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當看到桑舉刀砍向常安時,我的心倏的堵到嗓子眼,驚叫出聲:「不要,桑!」

桑的動作一停,常安揪過另一位黑衣人合力撞過去,桑手中的刀一下子貫穿了那名黑衣人的身體,常安倒退了幾步,靠到巨石邊,桑怒極,衝過去跟常安赤手空拳戰了起來,兩人手中都沒了武器,但常安的體力嚴重透支,頻頻處於挨打的一方。桑突然推開常安,隨手撿起地上的斷箭朝他胸口刺去——

「不要!」我驚呼。

常安躲閃不及,那隻斷箭直沒入他胸口,他身子一晃,無力的靠向巨石,不住的喘息。他的動作變得遲緩許多,不敢置信的低頭朝自己胸膛看去,正好刺在心臟的位置,他似乎氣力不濟身子緩緩的沿著石壁滑向地上。那一瞬間,我驚呆了,心臟都停跳一般,怔怔的看著常安軟軟倒在地上。

胸口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我的眼中迅速盈滿淚水,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常安……常安!」我嘴唇哆嗦的說不出話,突然發急的衝過去,中途摔了一跤也顧不上痛跌跌撞撞直撲過去。常安的身子已經倒在地上,他掙扎著要起來,胸口的血跡迅速浸透了周邊的布料,並繼續漫延。我撲過去一把托起他的頭,剛要說話,就在這時,桑的大手一把揪住我后心往旁邊搡去,我一下子被推開幾米遠,摔倒在地。回頭再看,桑手中握著刀正要朝常安刺去,我嚇得失聲尖叫,瘋了似的急撲過去死死攔住桑,「不要!不要殺他,我跟你走,跟你走!」

淚水接連不斷的滑下面龐,經我一攔,桑的力氣泄了,看看我又看看常安,手中的刀落地,喘息的冷道:「你早該如此。」說罷,扣著我手腕便要帶我走。常安在地上掙扎著,泛紅的眼睛直瞪著我,似乎讓我不要走。可是我若不走,常安就會被殺死……怎麼忍心看著常安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我用力閉了閉眼,強忍著痛楚轉身離去。

桑剛走了幾步,突然身軀一震不動了,他眼睛睜得老大,低頭看向自己,只見胸膛被一支青光閃閃的彎刀穿胸而過,我屏住呼吸愣愣的看向後面,常安支起了半個身子,手臂剛剛從空中垂下,他口中喘著粗氣,見桑中招臉上露出了滿是勝利的釋然笑容。下一刻,手臂一軟,整個人仰倒在地。

桑身形一晃,登時倒地不動了。我嚇得後退了幾步,慌忙朝常安奔去,把他的頭托起抱在懷中。他的臉色很蒼白,氣息微弱下來,不住的喘息,看情形似乎不太妙。我一下子慌了,疊聲說道:「常安,你覺得怎樣,堅持住,我這就去找人,你一定要堅持到等我回來!」這荒山野嶺的去哪裡找人啊,我急的直哭,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木蘭……」常安用帶血的手拉著我,不讓我離開。我用力去扳他的手指,眼淚不聽使喚的頻頻掉落下來,哭著說:「不行,耽誤下去你會死的,我要帶你走,我們要一起回去!廷璐還在等我們呢,你一定要陪我回去!」

常安仍死死握著我的手,虛弱的笑:「……我撐不回去了,陪我一會兒好嗎?」他的聲音輕輕的,有氣無力的說道。聽他一說,我忍不住心痛的低泣起來,「常安,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櫻蘭還在家裡等你,你不能留在這裡……」

我一味的埋頭哭泣,眼淚接連不斷的掉落下來。常安目光柔柔的望著我,也不說話,就這樣痴痴的看著,臉上帶著一抹輕輕淡淡的笑。等我哽咽的說不出話時,他的聲音如夢如幻般的響起:「……我喜歡這樣守著你,還有躺在你懷裡的感覺,好象只有在夢中才有的情景……想不到,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我才真的擁有這一刻……」

我眼中滿含著淚水,悲痛的看著他。箭頭斜插在心臟的位置,應該活不了多久吧,我手指顫抖著摸著他的傷口,想動又不敢碰,真不知應該救他才好。早知如此,我在高中時代就該好好學習下急救知識,也許現在就能用上了。偏偏當時老師教那些知識的時候,我卻在蠻不在乎的偷看動漫書,根本沒拿它當回事。常安悠悠的自說自話的時候,我正忙著把衣裙下擺撕成長布條,然後疊成厚厚方塊塞到常安流血的傷口處,把披風解下來蓋在他身上。

「……木蘭,還記得我過去跟你說的那些話嗎?曾經愛過一個姑娘的事……」

聽到這兒,我動作一頓,緩緩抬眼看向他,更多的淚水涌了出來。一瞬間,過去的記憶象潮水般蜂湧而至,衝擊得有些喘不過氣,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有當時的表情我都深深刻在腦海中,什麼時候都猶如昨日般記憶猶新。「……在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從一開始我就遲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和別人手拉手親密的走在一起……沒錯,我喜歡她,但是不想破壞她的生活,只要她過得幸福,哪怕我只能遠遠的望著,心裡也知足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雖然沒有跟任何姑娘交往過,但是我有愛過,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所以我不想勉強自己隨便接受別人,那種沒有感覺的婚姻寧可不要,這就是我拒絕惠妃的原因。」

「那又有什麼辦法,說出去對她百害而無一利,我不想攪亂她的生活,只有這讓段感情深埋心裡,雪藏一輩子……」

雖然常安沒有說出那個姑娘的名字,但我一直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遲遲不敢相對。如今被他當面提及這件事,心裡已然有了答案,鼻腔里的酸意越來越濃,我用力咬著嘴唇才使自己抑制住過激的情緒,卻忍不住淚如泉湧。常安伸手撫向我面龐,溫溫柔柔的笑,輕聲道:「木蘭,那個姑娘……就是你啊……」

我抬起淚眸,視線中的他已經模糊不清了。手指顫抖的握住他的手,哭得有些不能自禁了。

他之所以毫無顧忌的說出來,是不是也覺得生命到了盡頭,才趁這個機會讓我明白他的心意?我心痛得無以復加。常安的表情看上去卻顯得無比輕鬆,唇角邊一直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回頭替我勸勸櫻蘭,她是個好姑娘,不要讓她為了我耽誤了自己的終身……」

「不,這種話你要自己去跟她說。」我抽咽的說道:「你答應過要帶我回去的,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下!常安,求求你,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和廷璐,還有遠在京城的常笑都盼著你回去呢!」

常安長長舒了口氣,緩緩搖搖頭,「來的時候,我已經把家裡的事都處理好了,就算一個人走了,也沒有什麼可放心不下的……木蘭,別哭了,別為了我在這裡耽擱,後面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廷璐還在等著你呢……走吧……」

「不!我不離開你,要走就一起走!」我抬眼望向四周,希望這時候有自己的人出現,突然,我的目光定在一處不動了,只見遠遠的地方有一群密集的黑點在移動,那是……我擦去淚水再次分辯,看到的情形令我大為震驚,桑的另一股親衛隊朝這邊搜尋而來!眼下,常安重傷不能動,我們又沒有能接應的人馬,他們的出現給我帶來空前的壓迫感。我驚懼的望著,一時間沒了反應。

「你看到什麼了?有人來了?」常安虛弱的問。

我慢慢的低頭看著他,飄渺的聲音輕道:「不,什麼也沒有……」愣愣的呆了片刻,緩緩從衣袖裡取出噶爾丹送給我的那枚信號彈,這時候只有靠它救命了,我用火摺子點燃,它嗖的飛上天燃起彩色的煙霧。噶爾丹……快點來吧……我在心裡暗暗祈禱。

常安眯起眼,似乎想起了什麼,「這東西好象在哪裡見過?是信號彈么?」聽常安的口氣象是見過這東西,興許噶爾丹跟常安率領的清兵在漠北一帶交戰時用過此物。我把他的頭托高了一些,讓他躺的更舒服一些,眼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心如刀絞,除了守在他身邊,實在不知還能為他做什麼。

如今,救命信號發出去了,剩下的就是等噶爾丹跟時間賽跑了,但願上天能出現奇迹,讓我和常安擺脫眼前的困境。「噶爾丹……」我喃喃輕道,不禁想起那個能為我創造奇迹的人。

桑的那支人馬移動速度不怎麼快,好象跟一段便停下來在判斷方向再繼續前行,等他們搜索到這裡應該還有點時間,常安氣息微弱的依偎在我懷裡,也不說話,靜靜的享受人生最後的時光。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龐,幫他擦拭上面的血跡,淚水頻頻掉落,他彷彿很享受與我在一起的時光,唇邊微微帶著笑意。

時間悄然而逝,眼看那股黑衣部隊離這裡越來越近,我絕望的閉了閉眼,下意識的將懷裡的常安收緊,低頭貼上他額頭。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遠朝這邊而來,聽聲音來自另一個方向。我回頭望去,只見一行黑衣鐵騎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間若隱若現快馬朝這邊趕來,為首的正是噶爾丹。他一邊狂奔一邊打馬,似是以最快的速度帶人趕來。他終於來了!真的趕來了!

瞬間,我感覺胸膛里迅速漲滿空氣,驚喜的說不出話,又哭又笑的低頭拍打常安臉頰,「你聽見了嗎?是噶爾丹!他帶人趕來了!」

「……終於……來了,那我就放心了!」常安虛弱的臉上綻起一抹放心的微笑,他有些激動,想起身去看。我急忙壓住他剛說了句你不要動,突然他的身體僵住,一口氣沒有緩上來登時軟軟的倒入我懷中。我驚獃獃的看著,不敢相信的捧住他的頭,疊聲叫道:「常安,常安,你不要嚇我,快醒過來!常安你聽到了嗎?」

怎麼拍打常安的臉頰,他依然沉沉的沒有一點反應。怎麼會這樣,都堅持到最後了,為什麼不能多堅持一秒……我手捂著嘴極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接連不斷的滑下面龐。直到這時,我才明白,不是我在陪他,而是他在陪我,他不忍心把我一個人扔下,一直強撐著堅持到現在,當聽說噶爾丹到了,他這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這是用自己的生命陪我到最後一刻……我心痛的無以復加,緊緊抱著他泣不成聲。「……說好要一起回去的……我怎麼跟櫻蘭交待……不,一定還有辦法救你,我要你活過來!」我的心亂套了,迅速把他放平,用老師教過的人工呼吸為他急救。我把手放在他心臟處一次次按壓著,一邊數著次數,一邊做人工呼吸,等於把死馬當活馬醫,也不知是否管用。等噶爾丹等人趕過來,發現我正在搶救常安。

噶爾丹大步走過來蹲身察看常安的傷勢,手指按在頸下試了一會兒緩緩收回,「他已經死了。」

「不,他沒有死,上天不會讓這麼好的人去死,一定可以救活他的!」我邊說邊用力做按壓動作,噶爾丹見我淚水狂泄,猜到這個人對我很重要。他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追兵,一把將我揪起來,「我們要走了,快點!」

「不要,我不能把常安留在這兒!噶爾丹,他沒有死,再給我點時間!」被噶爾丹拖出幾步遠的我急撲過來接著施救,噶爾丹不相信我的話,一把將我抱起,朝坐騎走去。邊走邊果斷的下令:「扎答蘭,讓兩個人把常安處理了,別讓敵人發現。」就在我被噶爾丹拖走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常安的手指動了一下,當他的意識恢復回來到時,我已被噶爾丹帶上了馬背。

「大人,他還活著!」噶爾丹正要帶我離開時,扎答蘭異常吃驚的叫道。

噶爾丹吃了一驚,意外的朝我看來。我的心一動,不敢相信奇迹真的會發生,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背奔過去證實,果然,雙目緊閉的常安緩緩睜開了眼。我不可思議的捧著他的頭,連哭帶笑的叫:「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離開我,走,我帶你離開,我們一起回去!」

噶爾丹扭頭叫道:「巴林,你會醫術,你跟扎答蘭留下!我帶人引開後面的追兵,你們負責把他送到最近的人家,一定要把人救活!」

「是!」

噶爾丹翻身上馬,並把我帶了上去。這時,後面的追兵已經不足千米了。扎答蘭和巴林小心的將常安拖到岩石後面,用草蓋上。他們躲入旁邊掩藏起來。噶爾丹摟緊我的腰,高喊了一聲:「兄弟們,跟我走!」兩腿一夾,坐騎似風般竄了出去,幾十匹快騎又如來時那樣風馳電掣的沿著山路急奔。

後面的追兵已經看到我們了,大部隊緊緊咬著我們的身影奮起急追。等我們甩出常安他們很遠,我眼中仍存著淚水不曾減少。常安的傷勢太重了,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下來,要是能活下來那才是老天恩賜的奇迹!我在心裡默默的祈求上天,再給常安一次生命,讓他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此時此刻,我只顧一心牽挂著常安,卻不知接下來,還有件更恐怖的事在後面等著我……此番西疆一行,讓我經歷了很多意料不到的事,也是生命中最悲痛的一段歷程,我徹頭徹尾感覺到了什麼是鑽心刺骨的痛……

「大人,後面的追兵不見了,我們好象甩掉他們!」一名黑衣人在後面說道。

噶爾丹拉住韁繩回頭張望,已經看不到那股追兵的身影了。噶爾丹釋然的鬆了口氣,「我們去古托斯鎮!」說罷,一行數人繼續東行。就在我們為成功的甩掉追兵而慶幸時,孰不知另支人馬正在跟他們激烈交戰,因為他們的出現,才阻斷了追兵的腳步,但同時,他們也將面臨著與強勁對手殘酷一戰。

深夜,幾十騎鐵衛沿著地勢低緩的鄉間小路縱馬狂奔,漫長的行程途中,終於一座小小的村落出現在眾人面前。噶爾丹打頭朝下面的村落衝去。「這是古托斯鎮嗎?」我一臉倦意的問。我被他們帶著趕了幾個時辰的路,從雅爾出發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沒有進食了,精神整日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人早就累得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是,古托斯鎮離這裡還有一天的行程,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夜,這兒是大清的範圍,蕃王的人馬不會追到這裡來。」寂靜無聲的村落被噶爾丹一行鐵騎的馬蹄聲打破,一名黑衣人來到某戶民舍前敲叩房門,不一會兒,一位中年婦女打開門,一見來人馬上會意的將大門打開,噶爾丹翻身下馬,又把我抱了下來,往院里的小屋走去。「她怎麼不怕你?」

「我們以前經常在這裡落腳休息,跟這裡的人熟。看你累壞了,先找地方休息一晚再說。」

被他抱去屋裡的時候,我突然胃口一陣翻騰,掙扎著下地俯身嘔吐起來,兩天沒有進食,胃裡根本沒有東西可吐,乾嘔了一會兒,渾身癱軟的有點站不住腳。我喘息著,剛要站起身突然腿一軟,身子頓時朝地面墜去。站在旁邊的噶爾丹手疾眼快,從後面一把托住了我。

「怎麼?你哪裡不舒服?」噶爾丹擔心的問,扭頭對婦女說道:「幫我打碗水來。」他抱起我走進屋,這家女人獨自一人住在這裡,卻有裡外兩間卧室,噶爾丹熟門熟路的徑自往裡走去,裡面這間被打理的乾乾淨淨,象是給誰預留的。他把我放到床上,伸手按在我額頭處,「有點熱,想吃東西嗎?我讓人給你做點飯?」

我緩緩搖頭,「我想快點到古托斯,廷璐一定還在等我。」

「我馬上派人去那邊打探消息,如果廷璐在,他會知道你在這裡。」噶爾丹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專註凝神的看著。聽他一說,我安心的點了點頭,噶爾丹不把我安排妥當他是不會放心離去的。一會兒,民婦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姑娘,這是剛下鍋煮的餃子,快點趁熱吃吧。」

噶爾丹接過來揮手讓民婦下去了,我聽著飄來的肉香味,胃口噁心的感覺又來了,強忍著不適搖了搖頭。「你吃吧,你也幾天沒吃東西了。」噶爾丹淡笑:「我是男人,有時四五天不吃東西也扛得住,看你,臉色那麼差,就算趕到了古托斯鎮,你也要大病一場了。」

見我實在吃不下,噶爾丹只好作罷,幫我蓋好被子轉身出去了。躺在裡面,我依稀聽見噶爾丹站在屋外說起安置部下的事,一會兒,他叫了一個人名字,派他連夜趕去古托斯打聽廷璐的下落。有噶爾丹,什麼事都無須我操心,幾天沒有休息的我此刻抵不住濃濃的倦意,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我在熟睡的時候,那位民婦一直忙著做飯,照顧那群鐵衛先填飽肚子,屋裡整晚都瀰漫著飯香味。

「大人,古托斯鎮那邊的消息回來了……」當外間響起某人的話音時,我恰好從夢中醒來,一聽這話,馬上支楞著耳朵細聽。噶爾丹問情況如何,另一個人回道:「大人,屬下問過那裡的冶安官,他們都說沒有看到清兵過來。後來屬下返回的時候,遇到了退下來的清兵,他們大多數人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但唯獨沒有看見廷璐。」

沒有廷璐?這是為什麼,他沒有跟大部隊在一起嗎?我不放心的走下床,來到門口。只見剛回來的那名鐵衛在說:「屬下聽他們議論,好象是廷璐帶領著十幾人的小分隊將追兵引上另一條路,這才得以掩護大部隊人馬安然撤退。」

「什麼?」噶爾丹意外極了。聽到這裡,我的心倏的提到了嗓子眼,原來廷璐還沒有回來,仍在跟那支追擊糾纏……連大部隊都難以抵抗的追兵,他卻只帶著那麼少的人這怎麼能應付得了?那名屬下正要繼續說,視線意外的朝我飄來馬上打住話口不說了。噶爾丹回頭一看,才知我也在。「你怎麼起來了?」

「廷璐是不是有危險?你告訴我?」我快步走過去,焦急的追問。

「現在情況不明,廷璐沒有返回一定是還留在山裡。」噶爾丹低頭想了想,立刻召進一小隊鐵衛,「騰格爾,你辛苦一下,帶人重新搜索那一帶,看有沒有廷璐他們的消息。」騰格爾抱拳稱是,立刻帶人離去。噶爾丹屏退了部下讓他們下去休息,他則擁著我回到內室。

「廷璐聰明著呢,斷不會有事的,你且先休息一會兒。等天亮了,自然就有廷璐的消息了。」他勸說著,扶我回床躺下,「你的臉色怎麼那麼差,把心放寬,我答應你,廷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回來。」

我當然聽得出來那是噶爾丹安慰我的說法,但還是點了點頭,乖乖躺下休息,閉上了眼睛。噶爾丹坐在床畔,手掌輕輕撫摸著我面龐,無限憐惜的望著,聽說廷璐下落不明,我的心一直提在心口處放不下,腦子裡總是胡思亂想著廷璐到底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遲遲不歸?噶爾丹見我半晌沒了動靜,輕輕離開床走到窗前,望著夜空出神。

「落雪花了……」他輕聲念道。

怪不得今晚的天特別的黑,原來下雪了。我閉著眼睛默默的想,過了一會兒,聽見噶爾丹輕輕關窗的聲音,沒有冷風灌進來,不一會兒,屋裡漸漸暖和起來。我可能有點著涼了,頭昏沉沉的,渾身骨頭節都在泛疼,迷迷糊糊中忽聽見門板吱呀一聲響,民婦小聲道:「他在裡面呢。」噶爾丹聞聲走了出去,我猛地睜開眼,意外的發現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一定是尋找廷璐的人回來了!

「大人,情況有點不妙,屬下……」一聽情況有點不妙,我的心登時狂跳起來,心一急,耳朵嗡嗡作晌起來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我忙下床快步來到門口,躲到門后偷聽。原來噶爾丹怕我聽見,打手勢示意手下降低了聲音。來人輕聲回報:「屬下在虎頭嶺一帶發現了一小股清兵的屍體,他們被追兵逼到懸崖邊被迫一戰,看清子全軍覆沒了……但是現場沒有發現廷璐的屍體,幸好當時有個重傷員,我問他廷璐的下落,那人說廷璐受到五六人夾擊,支撐不住,最後被逼……跳崖了……」

聽到這裡,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什麼也聽不見了,腦子空白一片,只覺得全身氣血倒流直衝頭頂,沖得我有些站不住腳。廷璐……跳崖了?不,這、這不是真的!我臉色煞白,眼睛睜得老大,不敢置信的怔怔發獃,腦子突然發僵的轉不過彎來,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緩緩靠向背後的牆壁,手撫著胸口用力的呼吸,感覺胸口被越來越多的空氣所充斥,堵得有些喘不過氣,雙腿更是軟得快支撐不住身子了。

「廷璐……」顫抖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我念著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眼淚無聲的滑下面龐。

「……這件事,暫時保密,不要讓木蘭知道。」噶爾丹緩緩的沉聲說道,聲音比往常低沉許多。鐵衛們點頭稱是,一會兒他們全下去了。過了好久,才聽見刻意放鬆的腳步聲響起,噶爾丹輕輕推門走了進來,一關上門,他吃驚的發現我就站在門口,整個人頓時意外的怔住了。站在這裡很容易聽清外面的對話,再看到我臉上的凄婉悲痛的神情,他心裡全明白了。

「你都聽見了?」

我緩緩搖頭,淚水接連不斷的掉落下來,用力吸了吸氣,顫抖的聲音輕道:「廷璐不會死的,他明明答應我會活著回來,以前他說過的話從不食言,這次也不例外,我……我相信,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最後一句話我是咬牙喊出來的,喊完之後,渾身開始控制不住的抖動,抖得象打擺子一樣。

噶爾丹沒有說話,看著我的眸光卻變得萬分疼惜,他伸手想擁我入懷,我死死靠著背後的牆壁,不肯被他安慰,「……我能感覺的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就象還在我身邊一樣……他沒有死,一定是遇到什麼事被絆住才沒有回來……」說著說著,鼻腔泛起濃濃的酸意,淚水迅速奪眶而出,很快,眼前的噶爾丹變成了一個模糊晃動的虛影。

「木蘭,任何事都有意外……」噶爾丹欲伸手幫我拭淚,結果我側頭避開,讓他的手指落空。

我怎麼能相信清早還活生生的廷璐轉眼間就沒了,他身手好,腦子也好,就算身處困境也能想辦法脫身,又怎麼會被逼得跳崖?「不,你們都在騙我,我去找他,這就去找他!」我腦子一熱,轉身就要往外沖,沒等跑出門口噶爾丹幾步追上來一把抱住快要發狂的我。「木蘭,你冷靜點!」

「我很冷靜,我能感覺得到廷璐還活著,我要把他找回來!」我掙扎著叫道。

噶爾丹一手捧著我的面龐,試圖讓我聽清他的話:「木蘭,廷璐已經死了,你別再欺騙自己了!」他的聲音象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隱隱約約的有些聽不清,但是他的表情告訴我,他想讓我接受這個事實。

「我不要聽!不要聽!」我捂著耳朵,不想再說,腦袋嗡嗡的震得頭疼痛不已,胸口憋悶的感覺又來了。老天,事情怎麼會這樣,常安已經這樣了,是生是死都很難說,廷璐又……上天不可能這麼殘酷,讓愛我的人逐個死去,天哪,我覺得自己快瘋了!快崩潰了!

心一急,一口氣沒有提上來,我眼前一黑,整個人登時昏厥過去,倒在了噶爾丹懷裡。

再次醒來,我正躺在床上,室內空無一人,昏沉沉的我一想起廷璐的死心便如刀割般痛得無法呼吸,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沒有死,明明史書上記載著他會長壽,又怎麼可能在這個大好年紀死去,他一定遇到什麼麻煩了或是被困在什麼地方等著人去支援呢!想罷,我顧不得身體已經很虛弱了,翻身下床穿上鞋子快步來到門口。屋裡只有那個民婦在忙活著早飯,我趁機忙跑了出去。院里停著十幾匹馬,鐵衛都不知去了哪裡,我隨便牽了匹馬就要走,屋裡的民婦趕緊追出來問:「姑娘,你要去哪裡?」

我沒有說話,匆匆牽馬往外走,到了院外,我按廷璐教我的方法騎上馬背,剛要甩韁繩,一抬頭,發現噶爾丹正站在馬前。「你要做什麼?」

「廷璐沒有死,我要去虎頭嶺找他!」

「要怎樣你才肯相信他不在了。人不是神,誰都有應付不了的事,廷璐也一樣!」噶爾丹牽著馬嚼頭,痛心的看著我。我固執的搖頭,堅定的說道:「我一定要親眼證實才相信你的話。看不到他的人,我就不回來!」

想不到我在這個問題變得如此固執,噶爾丹生氣的眯了眯眼睛,瞪著我直瞧,看了半晌,突然走到馬側翻身躍上來攬住我的腰。「我陪你去,如果你一定要親眼證實的話。」這時,身後傳來鐵衛的聲音:「大人,現在在下雪,看著雪勢越來越大走山路太危險了!」

「是啊,看這情形,兩三個時辰后大雪就要封山了。」

噶爾丹也知道此行的危險,看了看天色,「如果抓緊點,還是能趕得回來的。你們在這裡等我。」噶爾丹揚鞭打馬,風般的跑起來。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去,為了讓我死心,決定陪著冒險走一趟。我們一出村口,發現那兩位鐵衛也跟了上來,於是,我們一行四人直朝虎頭嶺打馬馳去。

雪勢越下越大,趁山路沒有被雪完全覆蓋之前,我們終於來到了鐵衛們報告的虎頭嶺。此時已經不用擔心會被蕃王的部隊發現,他們早已失去蹤跡,似乎撤回了雅爾,方圓百里除了飛禽再也聽不到別的動靜。跑著跑著,前方出現了被雪覆蓋的清兵身影。沒等馬停穩,我急不可待的滑下馬背朝他們跑去,逐個查看死去的清兵,從他們中間尋找廷璐。橫七豎八的屍體中沒有發現廷璐。我喘息著一步步朝鐵衛們所說的跳崖口,難道廷璐真的從這裡跳下去了?

快走到崖邊時,某人快步追上來攔腰抱住我,「危險,別過去!」

剛才探身下望的時候,發現懸崖並不高,但若一個人掉下去鐵定會被摔傷,「我要下去看看。」我不死心,照噶爾丹的話講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和鐵衛又陪我繞到山下,我踩著高低不平的石塊跌跌撞撞的前行,漸漸的地勢平坦了一些,正好是正對跳崖口的地方,我在附近一帶細細搜索,噶爾丹他們也學著我的樣子搜尋,突然一名鐵衛叫道:「這裡有血跡!」

我心一提,迅速跑過去,血跡流了不少,附近的雪都被紅色的血水融化了。他們想不到真的能找到線索,面露驚奇。我用手撥開附近的雪,尋著血跡一點點往下走去,走了一會兒,血跡消失不見了。

即然附近沒有發現他的屍體,那他……這個結果讓我心一盪,不可置信的笑起來,「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眼一熱,淚水瞬間盈滿眼眶。我抬頭看向噶爾丹,臉上帶著含淚的笑,那是充滿希望的笑。

噶爾丹望著我沒有出聲,旁邊的鐵衛進言道:「附近沒有人家,廷璐若是身負重傷應該走不了多遠?」

「騰格爾,回去通知其它鐵衛,全部過來搜山,爭取在天黑之前找到廷璐。」噶爾丹沉聲吩咐。騰格爾領命離去。我們和剩下的鐵衛在附近一帶忽轉,因為雪勢越下越大,蓋住了所有線索,被凍得手腳麻木的我還要繼續搜索,噶爾丹一把抱起來往回走,「你該回去了,後面的事讓鐵衛們做,如果廷璐還活著,一定能找到!」

由於雪大路滑,回去的路程比來時慢上許多,幾個時辰后,我躺在了暖和的床鋪上。噶爾丹的鐵衛們都被調去搜山了,我焦急的等著,也吃不下任何東西,熱騰騰的食物總是端上來又端下去,天漸漸黑了,鐵衛們仍沒有回來。我終於嘗到了什麼是度日如年,感覺時間過得好慢,真恨不得把時間一下撥到天亮。在我怔怔發獃的時候,噶爾丹端著油燈走進來,「那個女人說你又沒吃飯?是飯菜不合胃口嗎?」

我搖搖頭,「我吃不下……」

民婦換了清淡的麵食進來,溫和的勸道:「姑娘,是不是有油星的飯菜不合胃口,我給你做了碗素麵,要不湊和著吃點?」見民婦一再相勸,我實在不好再拂了人家一番好心,便勉強湊和著吃了幾口,民婦欣慰的笑了笑,扭頭對噶爾丹說:「我還下了碗瘦肉面你也吃點……」一聽瘦肉兩個字,我突然感覺胃口一陣噁心,放下碗,伏到床邊嘔吐起來。

噶爾丹忙坐過來輕拍我的背,一面緊張的問:「你已經好幾天不吃東西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虛弱的搖搖頭,把碗推開,有氣無力的說道:「沒事,有點不想吃飯,讓我躺一會兒就好了。」噶爾丹把枕頭放平,扶我躺下來。民婦在旁邊看看我又看看噶爾丹,試探的問了一句:「……姑娘是不是有身孕了?」我和噶爾丹同時一怔,不可置信的朝民婦看去,噶爾丹看了我一眼,我則一臉意外和驚愕的神情,份外迷惑,他扭頭問民婦:「你說什麼?」

民婦欣慰的笑:「我瞧著呀,這位姑娘象是有身孕了,之前做的都是葷腥面,她聞了味都不行,素麵倒是吃了幾口,有身子的人就是聞不得葷腥味,我看沒錯的。」

噶爾丹吃驚的看向我,我面色蒼白,怎麼也不相信民婦的話,連連搖頭,「不可能,我沒有……」正要說跟廷璐沒有在一起的機會,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電般從腦海劃過,我想起那次跟他曾在廷玉那裡逗留了一天,並且有過一次親近的機會……難道是那次?

……那天廷璐有些失控,而我們也確實沒有採取避孕措施,莫非……一次就中獎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手下意識的撫向腹部,難道裡面真的有一個小生命在孕育了?噶爾丹見我沒了聲響似是默認了,便信了民婦的話,揮手讓民婦退下。民婦把地上的污物收拾出去,將門輕輕關上,很快,屋裡只剩下我們兩人。民婦搞不清我跟噶爾丹的關係,曾聽鐵衛們稱我為夫人,誤以為我是噶爾丹的女人,於是,剛才在收拾污物的時候還打趣的數落噶爾丹,說什麼自己的女人有身孕了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當得有點太粗心云云。我和噶爾丹相互對視,誰也沒有說話,都懶得跟民婦解釋其中的細節。

等民婦離去,噶爾丹端起碗坐到我床邊,聲音低沉的輕道:「早知你有身孕了,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出去的。」他舀起一勺面遞到我唇邊,我默默的咽了下去。

等他把整碗面喂我吃完時,院外響起雜亂的馬蹄聲,聽著象是鐵衛們回來了。我和噶爾丹忙走出去,鐵衛回答道:「大人,我們把虎頭嶺以東方圓五里範圍內的地區都搜遍了,沒有發現廷璐的下落,騰格爾還在帶人搜索以南那一帶地區,相信很快會有結果。」

鐵衛們分頭搜索虎頭嶺一帶,陸續有幾隊人馬返回,先後帶回來一致的消息:沒有任何收穫。我無力的躺在床上望著屋頂發獃,已經有四隊鐵衛返回了,只剩一隊鐵衛遲遲未歸,如果仍沒有結果,那廷璐……他會在哪裡呢?我心裡忐忑不安,生怕聽到不好的消息,近日一連多天一直被各種壞事所包圍,常安那邊沒有結果,廷璐也杳無音訊,我實在接受不了新的打擊了。

身體在極度疲倦時,害喜癥狀變得十分強烈,外加時時提心弔膽的牽挂著廷璐,在身心的多重摺磨下,我的神智經常在清醒與迷糊之間遊盪。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聽到外面響起馬蹄聲和人的對話聲,我的心猛的提了起來,下床時因為心神不寧,腿一軟差點跌到在地上。我顧不得疼,踉蹌的奔到門口,開門的時候手不停的抖動,彷彿門有千斤重一般好費勁才將門拉開。一名鐵衛正在外間跟噶爾丹復命,「……我們在一個山溝里找到的,人已經帶回來了……」

他、他終於回來了!無數的擔心在瞬間化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狂喜,我的心開始不聽使喚狂跳起來,驚喜的叫道:「廷璐回來了是不是!他在哪裡?」噶爾丹和那名鐵衛齊朝我看來,他們的眼神中沒有跟我一樣的驚喜,反而多了些沉重和擔心。一看到他們的表情,我愣住了,「你們怎麼怪怪的?他不是帶回來了嗎?」我笑得越來越勉強,突然意識到事情並不是我想象那樣,似乎……不象是個好消息……我的心一個勁的往谷底墜落。

鐵衛低道:「大人,要不要讓夫人辯認一下……還有,這是從他懷裡取出來的首飾……」鐵衛把一包東西遞給我,我看了看他們一眼,心頭突然被什麼東西束得緊緊的,惶惶不安起來,甚至不敢去接那個小包。我緩緩打開帕子,裡面裝著一枚玉戒指和一枚腰佩,正是廷璐身上的東西。

……這些東西為什麼會在……鐵衛這裡?我感到一種空前可怕的感覺迎面撲來,衝擊得我快窒息了,身子瞬間墜進冰窟般全身冰涼刺骨,我動了動嘴唇,一句再嘶啞不過的聲音從喉嚨里飄出,艱澀而無力地問:「他……在哪兒?」

「正停在院外……」

沒等鐵衛說完,我風似的朝門外衝去,噶爾丹想攔已經攔不住了,我已經衝出了院門口,只見兩名鐵衛正抬著坦架,上面躺著一個人被披風蓋著,我的心一緊,跌跌撞撞的撲過去,手猛地一掀下面露出半截身子,結果只看見一條腳,另條腿好象被什麼生生扯斷了。

我的腦袋轟的漲得老大,呆住了。顫動的手正要去掀另一頭,有人一把抱住我。剛剛回事的鐵衛忙把披風重新蓋上,我看著擔架另一頭拚命要去看,無奈被噶爾丹死死抱住,離廷璐只有幾步遠我卻觸不到他,蓋住臉的那一塊布料已經被血染紅了一大片貼在上面,似乎有點凹下去的樣子。

鐵衛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對我說的:「夫人,您不要看了,聽一位路過的樵夫說,這山裡有狼群,廷璐象是遇到了狼群襲擊,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人已經死了,臉被咬得面目模糊,辯不清了。但是我們認得他身上的衣服……」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見了,整個人呆若木雞的僵在當場,胸膛里被巨大的空氣堵塞住,我窒息的看著坦架,獃獃的,愣愣的,眼淚嘩嘩的直流,視線變得益加模糊,看不清所有人了。

「木蘭,木蘭!」「夫人!」

我的臉色一定煞白得怕人,感覺渾身血液都冰冰涼涼的,一股寒氣自腳底板升起直襲向五臟六腑,骨頭裡也在往外冒寒氣似的,渾身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我緊緊捂著口不敢哭出聲,難道……廷璐就這樣沒了?最終還是離我而去,剩下我一個人……

廷璐的綿綿情話猶在耳邊迴響,「我沒那麼短命的,我人這麼好,老天都看著呢,怎麼會讓我撇下你離去呢。我要努力活得長久些,陪你一起變老,一起看夕陽……一輩子寵你愛你……」廷璐總愛一臉戲謔的笑,說著那些能溺死人的情話,而眼前的人卻已經躺在了擔架上。

怎麼會這樣?他挺過了最為兇險的蛇窟,挺過了追兵,臨到最後卻遇到了這種事……

沒有了他,以後叫我怎麼活?我的心如刀割般絞痛的無以復加,感覺天都塌下來了。身後的人一直緊緊抱著我,口中說著什麼,可我一句也聽不清,頭痛得不行,手捧著頭喃喃的低道:「不,這不是真的,他不會離開我的……」話沒說完,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拉鋸般尖銳的痛,我眼前一黑,身子登時軟軟的倒入某人懷中,整個人不醒人事了。

從這一刻起,我陷入了昏迷。廷璐被鐵衛們連夜埋了,噶爾丹開始沒日沒夜的守著我,衣不解帶的在旁邊照顧。昏倒之前,來自腹部的那股巨疼讓我明白,體內的孩子也沒了……

我象被人扔進了火爐,炙熱的火焰快讓人窒息的喘不過氣了,我大口大口的拚命呼吸,直到喉嚨里流入一股清涼的水,我才從火熱的世界中回神,漸漸睜開眼睛。噶爾丹那張寫滿心痛與不安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手持著勺子正一勺勺在喂我,我眼睛瞬間濕潤了,淚水沿著眼角無聲的滑落下去。

他伸手幫我拭去眼角的淚,不料,卻激出我更多的淚水。他心疼的撫著我的臉,「木蘭……」

「……廷璐是不是埋了?」我的嗓音沙啞的有些失真,他點了下頭。我又喃喃的問:「孩子是不是……也沒了?」他痛惜的看著我沒有說話,拾起我的手含握在手心中。

我痛心的閉了閉眼,噶爾丹低柔的勸道:「木蘭,你要堅強起來,他沒了,你還要好好活下去,連同他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緩緩搖頭,喃喃輕道:「沒有他,我也會死的……我活不下去的……」此刻,我才知道廷璐對我有多重要,他的逝去彷彿把我的精神全都帶走了,讓我連活下去的念頭都沒有了,整個人只剩下一副軀殼。

「木蘭,愛你的不止有廷璐一個人,你還有我可以依靠……」噶爾丹托起我擁入懷中,「好好活下去,為了廷璐也要活下去。」

「我……以前也經常這樣勸別人,臨到自己頭上才明白,什麼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的淚水接連不斷的掉落下來。噶爾丹緊緊的抱著我,「你還有我。」

「他是無可取代的……我、我好睏,好累,讓我睡一會兒好嗎?」說完,我眼前又開始漸漸發黑,噶爾丹覺得我的情形很不對頭,用力搖晃著我,拍打我的臉:「木蘭,不許昏過去,木蘭!」噶爾丹的聲音漸漸離我遠去,聽起來象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我知道他怕我死去,而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想睡覺,一直睡下去。

耳邊一直響著各種雜亂的聲音,我也胡亂的說著什麼,就這樣昏昏迷迷的不知睡了多久,意識模糊間,似乎曾隱約聽見民婦的念叨,說什麼我已昏迷了三天三夜了,這樣下去,身子肯定會吃不消的。

三天了?我已經沒有一點時間概念了,有這麼久了嗎?有人在喂我流質食物,我配合的張開嘴咽了下去,清粥滑下喉嚨一陣火辣辣的痛。只聽民婦高興地說:「她吃下去了!」

「幫我端碗水來。」噶爾丹沙啞的聲音在說。一會兒,清涼的水又流入食道,我終於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緩緩睜開了眼。幾天不見,噶爾丹的面龐明顯的消瘦了,眼窩深陷,皮膚晦黯,下巴處冒出了很多粗胡茬。他一手端著碗,一手撫上我的臉,驚喜中帶著幾分感動地說道「你終於醒了。想睡就睡,不過要吃點東西才行。」

他的眸底好象隱隱閃著淺淺的水花,是我眼花了么,他好象眼圈紅了。

勺子遞到唇邊,看著噶爾丹期冀的眼神,我遲疑了一下,配合的張開嘴繼續咽著,直到一小碗清粥全部吃完。噶爾丹欣慰的笑了,把碗遞給民婦,握著我的手珍惜的看著,「要是覺得困就再睡一會兒,以後要按時吃飯了,流產後身子太過虛弱,不補充點營養不行。」

我點點頭,一看到他泛紅的眼睛,我鼻腔猛的泛起酸意,眼淚又奪眶而出。「你一直在這裡守著我嗎?」微顫顫的伸手摸向他長滿胡茬的下巴,噶爾丹握著我的手貼在臉頰上,「我怕你長睡不起,不放心……現在好了,你終於醒了。」

「……噶爾丹,你不要對我這麼好,我沒有辦法報答你……只會讓我更加愧對於你……」我眼中噙著淚,輕聲說道。

「以後不許說這種話,我不求你回報什麼,只要你好好活著,幸福的活著,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他俯身吻上我額頭,我摸著他消瘦下去的臉龐,淚水無聲的滑了下去。他低頭貼著我臉,留戀的吻了又吻,「你太累了,再睡一會兒吧。」說完,幫我壓好被角出去了。

廷璐的死帶給我的打擊是空前的,從這一刻起,我沒有了任何希望,也不知活著有什麼意義,整個人獃獃的躺在床上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如死去一般。偶而聽見外面傳來孩子們的笑聲,勾起我對往事的回憶,我不禁想起與廷璐相識的經過,還有他熱烈追求我的情形,所有的經歷如同放映電影般在腦海間依次閃過,想到開心的一幕我的唇邊也會隱隱勾起一抹會心的笑,就這樣一直想到我們成親,有了一雙兒女……

廷璐教我唱的那首蒙語歌美麗的姑娘猶在耳邊迴響,我在心裡跟著輕聲的唱呀唱呀,不知何時,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晚上了,我的精神恢復了少許,喝下小碗清粥臉色稍稍有了點血色。噶爾丹把我抱到院里的卧椅上,下面墊著褥子,上面蓋有厚被,我被裹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覺得寒冷。真有點冬天的樣子了,整個村莊都被大雪覆蓋了,足有一尺多深,其它鐵衛也不知分散到哪裡去了,這裡只有我和噶爾丹兩人,自打我們到了這裡,民婦把兩間寬敞的卧室讓了出去,自己搬去了偏房住。

這座村莊很小,還不足百十人,平時很少看到有外人來,是個地處山溝,生活閉塞的地方。噶爾丹駐紮在這裡有他的打算,他不想露了行跡,所以沒有帶我去古托斯鎮,中途在他熟悉的一個小村莊落腳。

噶爾丹見我心情平靜了,搬了個凳子坐在卧椅旁邊,手中捧著一杯燒酒,然後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空氣很冷,呼出的氣不斷冒著白煙,我靜靜的望著夜色下的遠山出神,噶爾丹也不說話,安靜的陪著,直到我側頭看向他才緩緩扯出一抹久違了寵愛微笑,「這樣的生活是我盼望很久的,要是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就算在這個小山溝生活一輩子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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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夢繞回大清:浪漫一生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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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死亡蛇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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