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濺山野

第1章 血濺山野

第1章血濺山野(本章免費)

冬天最後一場雪的時候,我的爺爺死了。

公元一九八七年冬末,氣溫驟然下降,白天的氣溫僅為零下十五度。刺骨的寒風從內蒙古大草原狂野地向南而下,穿過冰雪覆蓋的卧龍圖山脈,越過雞鄧烏素山那蒼茫的片片叢林,被寒風捲起的陣陣雪霧猶如萬馬奔騰。

雪霧在林中狂舞,把正在山窪處揮動着鎬頭挖墳的五個村民圍在當中。

天寒地凍,一鎬頭下去,卻只濺起星點凍土和冰雪。五個人雖然忙了半天,但是卻只刨了一個不足一米深的凍土坑。

剛過而立之年的二叔累得出了一身熱汗,可是由於天冷,他身上的汗與外面冰冷的空氣相遇,他只覺得又濕又粘,皮膚彷彿與衣服凍結在了一起。他低頭暗自尋思:看樣子,這天氣三五天肯定是暖和不了,雖然是冬末,但這裏的春天來得太晚,要是等到解凍的那一天,至少還需要一個多月。這老爺子的墳必須在五天之內挖好,照現在的進度來看,別說是五天,就是十天弄好已是很不錯了。

二叔尋思了一會兒,停下來招手對眾人說:「先別挖了,哥幾個都過來歇會兒吧!」

眾人也都累得氣喘吁吁,見二叔招呼,遂都放下手裏的工具,蹲在山窪里圍成一圈。二叔從羊皮襖里摸出一袋煙葉和一沓裁得整整齊齊的作業本紙,五個人各自卷了一支煙棒,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

墳地是爺爺在活着的時候選好的,爺爺說別的地方不行,他就喜歡這兒,因為這兒有奶奶的墳,當年也是爺爺幫奶奶選的。墳地背靠着雞鄧烏素山,向東望去,便是我們的村子。墳地兩旁是高大的楊樹林,它們如忠誠的士兵一樣守護在墳地兩旁。

三叔抽了幾口煙棒子,嘆了一口氣,抬頭對眾人說:「看這老爺子的運氣,咋就這麼背呢!偏偏趕了這樣的霉天氣,依我看,照咱們這樣的挖法不是辦法,大明,你們家不是還有雷管嗎?不行就炸個墳坑吧!那樣省事兒。」

「使不得,使不得啊!」未等大明搭話,二叔就趕忙擺手說,「咱這兒可沒這做法,挖墳必須得人挖,要是用雷管炸,那可不積德啊!老爺子在地下肯定是不答應的!」

二叔這話,自然是話中有話,即使三叔不明白,眾人也明了。

可三叔就是三叔,他啥都不信,又卷了一支煙棒說:「我就不信這個邪了!要是不用雷管,那咱得挖到啥時候啊!」

「不行的話就去村兒里多叫幾個人,身強體壯的,但就是不能炸!」二叔堅決不同意。

「二哥說得對,說什麼也不能用雷管炸。」大明挪了挪身子說,「前幾年在卧龍台有個人死了,那也是冬天,墳挖不下去,就用炸藥炸了個坑。可是死人埋了沒多久,他們家就有五個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的那幾個人都還歲數小,而且還有個七歲的孩子。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真會死人的!三哥,我們還是挖吧!」

其實,這件事大家都早有耳聞。卧龍台那個人死時40多歲,去山上打獵的時候獵槍走火,弄傷了一隻眼睛,由於流血過度,暈倒之後便被凍死了。後來人們給他挖墳的時候,有人用炸藥炸了兩次,沒想到炸藥放多了,居然炸了一個十米多深的大坑,因為太深,他們便用凍土填了幾米。可是自此之後,怪事便接二連三地發生。這家人的死因究竟是不是因炸墳而引起的,其實誰都不清楚。

三叔聽了沉默不語,半晌才有氣無力地道:「那就挖吧!」

於是,眾人又起身動起手來,然而,進度仍是頗為緩慢。

雞鄧烏素山一帶的人多為漢人,還有少數蒙古人。不過,由於歷史的原因,年長一些的村民大都有一個蒙古名字。

我爺爺的身世我不清楚,父親也沒有跟我說過。不過,爺爺一直對人們說是從內蒙古遷到這裏來的,而且他還有個蒙古名字,叫烏合日沁夫,翻譯成漢語就是牛工的意思。而湊巧的是,爺爺確實養了不少牛,平日閑來無事,他在放自家牛的同時,也把村裏其他人家的牛一起放了。爺爺純粹是義務牛倌,村民覺得過意不去,常常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就給爺爺一些錢物,以作回報。而爺爺從來是一分錢都不收,最多就是要他們幾碗豬肉。

爺爺死的時候已經年近八十,原本硬朗的身子,不知為何,在過完年後一下子就垮了。

正月,大雪連下了三日。

天剛放晴,爺爺從屋子裏出來蹣跚著進了牛圈,忽見群牛都瞪大眼睛望着他,淚水漣漣。

爺爺忽然就很傷感,他暗自尋思: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爺爺和牛對望了片刻,扶著殘破的牆蹣跚地走出牛圈,抬頭望着天空發了一陣呆,然後很快把父親和二叔、三叔叫來,交代了一些事,當日下午,爺爺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那時候,天空的雲都散去了,溫暖的陽光照耀着大地,厚厚的積雪在陽光下閃耀着耀眼的白光。

父親和二叔、三叔開始張羅爺爺的喪事,他們的臉上沒有太大的悲傷,每個人都是如此沉靜,彼此話也不多,似乎在心裏藏着什麼秘密。

按這裏的規矩,冬天死的人,一般都是在家裏放九天才埋的。

爺爺死的第二天,父親一個人進了牛圈,望着一群牛,沉默不語。

父親把所有的牛都放出了院子,群牛在爺爺的棺材前圍成一圈,「哞哞」地叫了幾聲,聲音悲涼凄慘,踏着積雪出了院子,不多時,全都消失在了茫茫雪原。

我後來曾不解地問父親:「為什麼要把牛都放走?那麼多牛,要是賣了的話,可值不少錢啊!」

父親卻拍着我的頭說:「它們不屬於這裏,放了是應該的。」

我不解,還要再問,父親卻示意我別問了。我於是閉口不語,只是默默想着心事。

雞鄧烏素山海拔1500多米,南北走向,綿延數十里,與北面的卧龍圖山相接。山上溝壑縱橫,樹木林立,雜草叢生,常有狐狼出沒。冬天的時候,常有村民來打獵,有時倒也能收穫幾隻野兔。

三叔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二叔和大明雖對他說了那麼多話,但他心裏仍不服氣。對這些雜七雜八的迷信傳說謠言他一概不信。

三叔回到村裏,吃過飯後便一個人去了村支書劉堯家裏,並沒說明原因,只是說要借些雷管。劉堯也不多問,因為都是一個村兒的,借什麼也都無所謂,反正別借老婆就行。

三叔拿了雷管,謝過劉堯,等出了劉堯的院子,他特意繞到村后,獨自去了山上。

當時天色已經開始變黑,三叔踏着厚厚的積雪,頂着風寒,艱難地走到了爺爺的墳那裏,他先是坐在墳坑邊上抽了一支煙棒,然後站起來望着天色漸暗的雪地,心裏忽然毫無理由地打了個哆嗦。三叔罵了一句,又深吸了一口氣,彎腰在坑裏先用鎬子拋了一個洞,然後把幾根雷管放進去,埋好後點火就炸。

不多時,隨着「咚咚——」的幾聲巨響,凍土飛揚。煙霧過後,一個兩米多深的大坑出現在了三叔的眼前。

三叔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他像個孩子似的樂了,他一高興就喜歡說髒話:「去報應,這不就解決了嘛!還至於費個鳥事!」

因為天有些黑,三叔也不便多加修整墳坑,只是隨意的把裏面的土鏟了幾下便要準備下山。回身一看腳下還有一支剛才掉落的雷管,心中覺得可惜,遂撿起裝在兜里準備帶回家。

可是,就在他剛扛起鎬頭轉過身後,在他後面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忽然閃出一雙綠幽幽的眼睛!

剛才雷管的幾聲巨響,把一隻狼引了過來。冬天的狼難以覓食,餓得皮包骨頭,見了活物就兩眼放光。此時天色已暗,荒山野嶺的,難得遇到一個大活人,它遂緩慢地尾隨在三叔身後,伺機進攻。

三叔踩着「咯吱」作響的積雪一步一步地往下走,雖然戴着兔皮遮耳棉帽,但心裏忽然覺得不對勁,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瞧,只見狼正停下腳步,蹲在雪地上虎視眈眈地望着他。

三叔不由得心一慌,腳下不由自主地滑了一下,一跤摔倒,手裏的鎬頭也掉在別處。

惡狼見此機會哪肯放過,「噌」地躥起來一下就撲向三叔。

三叔暗道不妙,忙翻身打了個滾,爬起來要去撿鎬頭,哪知惡狼的速度也不慢,張開大口就沖他的脖子咬去。三叔只覺得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嚇得他打了一個激靈,忙用厚厚的羊皮襖袖子一擋,趁機一腳踢向狼的肚子。狼被踢得向山下滾去,三叔忙爬起來,掏出兜里的雷管,匆忙點了支火柴就向餓兒狼扔去。

這是爺爺死的第四天,鼓匠班的十幾個人剛來,父親為他們安排了晚飯,眾人都滿面興奮地吃過飯,正在院子的棚子裏收拾樂器。

二叔過來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包煙,正在和班主閑聊的時候,忽聽到西山上傳來幾聲巨響,二叔忙跑出鼓匠棚子,放眼向雞鄧烏素山望去,似乎還可以看見點點火星。他一下就想到了三叔,心想這傢伙肯定是真的用雷管去炸墳坑了!

當下,二叔進屋叫了父親就朝山上跑去。

「老三這傢伙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衝動、膽子大,什麼都不怕,可是,我上午就跟他說過了,這墳不能炸,可結果,你看看還是炸了!」二叔在路上不滿地跟父親說。

父親嘆了口氣,說:「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可不是!」二叔無奈地說,「卧龍台的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可他就是不聽啊!」

待他們二人到了山上,眼前的一幕令他們觸目驚心!

後來父親回想起來的時候說:「那一刻,他的心顫了一下。」

只見眼前的雪地上滿是鮮血,一件羊皮襖已經破碎了,幾片羊皮散落在四處。而三叔的屍體已經不知去向,樹下,還有一隻斷手,血肉模糊。

不用說,肯定是狼乾的好事!

兩個大男人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忽然淚流滿面。

三叔是父親最為欣賞的人,平時哥倆的關係也很不錯,而父親也說過多次,三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必將給他帶來致命的後果。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切卻來得這麼快!

二叔和父親明知三叔已經一命嗚呼,可是,他們還是忍不住沖山上狂喊著三叔的名字,半晌沒見回應,哥倆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爺爺的喪事還未料理清楚,三叔又慘遭狼吞。這些事情的發生,難道是林家的一場大劫?

二叔和父親哭罷,夜色已然籠罩四野。冰冷的風吹在他們剛剛流過淚的臉上,猶如刀割一般生疼。

倆人飛奔回村裏,叫了劉堯、大明和幾個年輕人,提着獵槍,舉着火把,踏着厚厚的積雪浩浩蕩蕩地向山上進發。

二叔情緒激動地對眾人大聲說:「各位弟兄們,這些惡狼吃了咱村兒里的人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了,這次,咱們一定要把它們的老窩給端了!……」

因為都是年輕人,個個都神情激昂,彷彿是即將奔赴戰場的勇士一般,個個都瞪着血紅的眼晴,誓將群狼消滅殆盡!

二叔和父親在前面帶路,到了三叔與狼搏鬥的地方,順着血跡,眾人向大山深處進發。

寒風陣陣,吹動着他們棉帽上的兔毛。雖冷,卻沒有一個人打一下哆嗦。

穿過高大的楊樹林,又向前走了幾百米,眼前是一個寬約幾十米的大深溝,依照往常的經驗,此處多有狼窩。

二叔示意大家提高警惕,他在前面帶路,順着已經與雪交融的血跡,緩慢地向前走去。

此時,一輪碩大的明月騰空而起,月輝照耀在雪地上,山野越發顯得陰森可怖。

山上除了「呼呼」的風聲,還一聲聲地響着其他野獸的吼叫聲。

二叔回過身再一次呼囑咐大家小心,可是,眾人卻都把目光望向前方的一個大石頭,二叔見不對勁兒,遂轉過身向前望去,只見在月光籠罩下的石頭上,赫然蹲著一隻又肥又大的狼!兩隻拳頭大的眼睛發着陰森而碧綠的光,似是兩顆綠寶石一般。

毫無疑問,這是頭狼王!它似是早已料到今夜會有敵人來襲,提前做好了準備一般。

狼王也看到了他們,仰頭「嗷」地叫了一嗓子,聲音悠長而響亮,陣陣回聲響徹山野。

狼王聲音剛落,幾支獵槍已經扣動扳機打了出去。

但是,他們一緊張卻忘了,狼王遠在獵槍的射程之外,剛才的槍算是白打了,鐵砂連狼王的一根毫毛都未觸及。

二叔收起槍,一揮手便第一個向前跑去。

然而,就在這時,離奇的事情發生了!山窪里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閃出一團白色的霧氣,霧氣中夾雜着雪粒,瞬間便籠罩了半個山窪。

二叔順着雪滑向山窪,眾人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還沒滑到山窪底的時候,忽然一團雪霧瀰漫着向他飄去,眨眼的工夫,活生生的一個大人便突然不見了!一起消失的還有在山窪里的幾隻狼。

未等人們反應過來,緊隨其後的大明也在跳下去的一瞬間消失了!

這一切的發生就如同一場夢一般,幾個年輕人一下子就慌了。

父親見狀,一拍手痛苦地說:「真是倒霉啊!屋漏偏逢連夜雨,咱們遇着『鬼霧』了!」

幾個年輕人一聽「鬼霧」二字,剛才的意氣風發忽然全都消失不見,臉色頓時暗了下來,恐怖的氣氛瞬時把他們籠罩起來。

劉堯忙拉父親往後退了幾步,用袖子擦了一下額上的汗鄭重地說:「大家,誰都不能再往前走了!要不然,同樣會失蹤的!」

「鬼霧」其實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它就經常在雞鄧烏素山一帶出沒。它就如一個黑洞一般,在山間四處遊走,無論是人還是野獸,凡是活物,一遇到它立馬消失。傳說在月圓之夜,「鬼霧」最為活躍。

剛才,眾人因一時激動,只顧報仇,都以為是風吹起的雪粒,也沒想到是「鬼霧」,可倒霉的是,偏偏就是讓他們給遇上了!

以前,這一帶附近的村民,已不止一人因鬼霧而離奇失蹤,而且全都是十幾歲的女孩子。

父親從來都沒有想過,他,以及他的親人也會遭遇此事。因此,心裏除了失去親人的悲痛,更多的就是無名的憤慨。心裏猶如燃燒着一股熊熊火焰,他不顧一切地端起獵槍向鬼霧連開三槍,以泄胸中之恨。

或許,世上的任何事在冥冥之中都是註定好的,父親最後一聲槍打出后,不出數秒,鬼霧瞬間消失不見,而隨之在前方的山窪里忽然爬出來一個人,他的身上血肉模糊。可是,逃生的本能使得他不顧身上的傷痛仍掙扎著緩慢向前爬。

「二、二弟!」父親見鬼霧散了,便不顧一切地沖向山窪,旁邊的劉堯等人忙伸手阻攔,可是還是慢了一步,父親已經跳了下去。

劉堯瞪大雙眼看着父親跳下去,也慌忙緊隨其後。

此時,狼王不知何時也已經跑了,如果它看見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現在也一定像個旁觀者一般,或許在它心裏暗想:這些人,都是自找的吧!

眾人跑過去一看,此人不是二叔,卻是大明!

父親跪在地上,像抱小孩一樣把他抱在懷裏,大明身子劇烈地哆嗦著,呼吸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微弱。

他的臉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顯得愈發蒼白,似是失血過多加上恐懼所致。身上的羊皮襖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件破舊的粗線毛衣,上面有四五道深深的刀傷,鮮血仍在往外翻滾。

父親脫下身上的大衣給他披上,不住叫道:「大明,大明!你咋樣?咋會搞成這樣?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大明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皮似有千斤之重,開啟異常艱難。他眯着眼睛向眾人望了一眼,囁懦地張了張嘴,道:「野、野人……」

未等說第四個字,他便雙眼一合,一命歸西。

父親常說三叔遇事太過衝動,而這一次的滅狼行動,父親是不是也太衝動了?

後來,我問起父親的時候,他沉默片刻道:「一個親同手足的兄弟被惡狼吃了,當時心裏只有無限擴大的仇恨,哪還顧得了什麼衝動不衝動……」父親說完,目光憂鬱地望向群山,沉默不語。

被雪覆蓋的山野仍然灑著清冷的月光,四周一片沉寂。眾人見大明合上了雙眼,都拄著獵槍跪在地上,一瞬間,氣氛無比凝重。

父親忍着悲痛,俯身把大明背在背上,一言不發地向山下走去。

後面,劉堯和幾個年輕人邁著沉重的步子跟着下山。

他們還未進村,便見村口站了許多村民。

這次的滅狼行動,算是村裏從未有過的集體行動,除了曾被惡狼傷害過的家庭,其他人對狼亦是恨之入骨。

這似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戰鬥,因此,村民們都滿心期待着他們能得勝而歸。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去的十幾個人中,卻有一個失蹤,一個慘死。

當父親背着大明屍體行至人們面前的時候,人群中一陣騷動,繼爾,忽然傳來陣陣悲痛欲絕的哭聲。

月輝正濃,眾人默立在村口,把父親等人圍在當中。

大明的屍體橫躺在雪地上,臉上滿是驚恐與痛苦。大明的媳婦撲在大明身旁,哭聲驚天動地。

藉著熊熊燃燒着的火把和清淡的月光,父親看見村民的臉上掛滿了悲傷,淚痕深深地刻在他們的臉上。父親後來告訴我,那一刻,他終身不會忘記。

父親額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雙拳緊握,滿腔悲憤。他回頭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劉堯,心裏暗暗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背了兩支獵槍、腰裏別了一把長刀,一個人向山上走去。

父親是一個性情剛正的人,這次他沒有向任何人說,他怕再連累了其他人。這一次是生是死,他似乎也置之度外,心裏只有一個字「仇」!滿腔的仇恨!

北方冬天的早上,空氣猶如浸在冰水中一般,呼出的每一口氣,似乎都立馬凝結成冰,掉落在地上。

父親抬頭望着茫茫雪原,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豪情。

出了村子,父親邁著堅定的步履直奔狼窩。

走到山窪處,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衝天空開了一槍。

槍聲震天,回聲在山裏東撞西撞,直撞到狼窩裏。

不大工夫,從大青石後面躥出三隻皮包骨頭的惡狼。

槍聲似乎驚擾了他們的美夢,三隻狼都頗為不滿。然而,見了送上門的大餐,它們怎肯輕意放過!

因此,其中的一隻母狼首先如閃電般便要向父親撲來。但是,在部隊里素有神槍手的父親哪容它靠近,未等它跳起來,扳機一扣,鐵砂飛濺,顆顆射入它的體內,鮮血直流,母狼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旁邊的兩隻狼倒是機靈,槍聲未響,早已向後逃出數米。狼見了血,什麼都不管了,它們一見母狼斃命,馬上撲過去張嘴就要啃。父親趁機將兩支獵槍裝滿火藥和鐵砂,再一次扣動了扳機,鐵砂瞬時將兩隻沒良心的狼籠罩其中,粒粒鐵砂穿心入骨,兩隻狼登時一命嗚呼。

見兩槍連斃三隻惡狼,父親的膽子無形中又壯了幾分。他紅着眼睛又向前走了幾十米,繞到大青石後面,可是,那裏卻空空如也!

父親的目光在四周搜尋了半天,沒有發現其他的狼,正待他回身,只覺身後來了一股勁風,他心知不妙,遂向前打了個滾站起來,猛地抽出長刀與狼打了個照面,想也沒想便狂砍過去。怎奈此狼生性狡黠,閃身避開,一刀落空。父親再次舉刀跟上去,用盡全力揮刀朝狼頭砍去,狼躲閃不及,還未出聲,鋒利的刀刃已經滑過它的脖子,狼頭登時掉落在地。

父親深吸一口氣,在狼身上擦擦刀上的鮮血,回身撿起獵槍,正要往前走,此時,山窪里的情景卻使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在不遠處的山窪中,不知何時已經來了幾十隻灰白的惡狼,為首的是昨晚立在大青石上的那隻狼王。脖子上的毛根根豎起,目光惡毒。

群狼在狼王的帶領下緩慢向前移動,父親雖說膽大勇猛,但眼前的景象卻使他額頭冒汗。幾十狼圍攻一個人,那結果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此情此景,面對群狼,只有一搏了。哪怕最後成了它們的口中餐,臨死也要稍帶幾個送葬的。

只是,想到家中的妻兒,父親也有些後悔這一次的衝動。

可是,現在,哪容他多想,一手橫刀,一手舉起獵槍,他瞄準了狼王。

只要再近些,再近些,扳機一扣,狼王不死也得身殘。

一個人與一群惡狼對峙,若非運氣極佳,或許能撿回條小命,要是倒了霉運落入狼口,那還不夠它們塞牙縫呢!

而人在遭遇最危險的情況時,如果心裏仍有牽念,一時慌了手腳而不能沉着應對的話,必出差錯。

當時,父親想的是一槍先把狼王斃掉,殺一個算一個,至於剩下的那些狼,就算死也得捎帶幾個。

可是,哪料想,獵槍不知何故竟然打不響了。也就在剎那的工夫,狼王已經猛地躥了起來,帶起的雪屑如霧般飛起。父親來不及多想,扔掉獵槍,雙手舉刀迎向狼王。

身形如牛犢般大小的狼王生性狡黠,力道亦是不容小覷,雖如此,但在父親尖利的長刀前也是不敢硬碰的。

一刀未能觸及狼身,父親本想趁狼王轉身的時候削其尾巴,沒想到狼王卻跳得太遠,若直追過去,恐怕它已轉過身了。為防不測,父親便雙手持刀護著身子,雙目直視狼王,幾欲噴火。

待狼王轉過身來,咆哮著準備再次撲向父親時,忽然從山野間傳來一陣沉悶的奔跑聲,似是千軍萬馬,直把山野震得生生顫抖起來。這一變故使群狼一陣騷動,狼王也驚得扭頭向遠處望去。幾乎與此同時,只見叢林中飛起一片雪霧,雪霧散盡,幾十頭身強體壯的牛飛奔而來,映着白雪,在清晨燦爛的陽光下,牛角發着灰亮的光。

父親扭頭一看,心中狂喜,這些牛正是他從爺爺的牛圈裏放出來的,它們似是知道主人遇險,定是來報恩的。

果不其然,牛群一躥出林子,便狂叫着瘋狂地沖向狼群,父親不容多想,精神一振,揮刀向狼王砍去。

群狼眼見如此豐盛的大餐怎不動心?可怎奈這些牛個個都身強力猛,而它們卻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況且,彼此的數量也不相上下,不敢貿然拚死,遂紛紛掉頭逃竄。

狼王見群狼落敗逃掉,知情況不妙,也向山上逃去。

不管怎麼說,牛畢竟是牛,它們沒有人的聰明,亦沒有狼的狡詐。群牛見群狼都向山上跑去,氣勢大增,竟頭也不回地尾隨而去。

父親一看不妙,狼畢竟是狼,這種畜牲兇殘無比,若是把它們逼急了,沒了退路,狼性大發,群牛定然不是它們的對手,肯定會吃虧的。父親遂撿起一支獵槍,把火藥和鐵砂倒出,又裝了一筒,正準備上山追上牛群,此時,不遠處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呼喊。

「老林——」

父親回頭一看,只見劉堯背着一支雙筒獵槍,帶着十幾個小夥子匆匆跑來。

「老林,你也太衝動了,還敢一個人大早就跑上山,這萬一……」劉堯一跑過來就喘著粗氣嘮叨道。

父親苦笑道:「老劉,啥也別說了,這會兒不沒事嗎!」父親由於剛才與群狼搏鬥,累得滿臉通紅,「剛才幸虧老爺子的那群牛,要不,我早就沒命了。現在,牛群都跑到山上了,追狼去了……」

「唉,這事兒鬧的!」劉堯嘆了口氣說,「牛怎麼着也敵不過狼啊!咱們還是趕緊去追回來吧!」

眾人也沒多言語,父親和劉堯帶頭,一起向山上匆匆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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