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7
國際上風雲變幻，哨所戰士感觸最深，電話線就好比末稍神經，一刻不停地傳遞著中央心臟的信息。
一級戰備！儲備庫里的槍炮彈藥搬進了早已修好的工事內，連長命令戰士們晚上睡覺不準脫衣，鞍韉不離馬背。
要打仗了！兵們一個個把臉繃緊。報效祖國的時刻到了，從小學一年級就接受愛國主義的教育。上下五千年，多少英雄血染疆場裹屍還！當兵的，有幾個怕死？不準給家裡寫信，兵們在筆記本上，留下了毫邁的遺言：時刻為保衛祖國而獻身！
一個多月後，指導員來到哨所，傳達中央軍委的絕密文件：投敵叛國，折戟沉沙，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汗。
兵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中毒太深，三八作風傳家寶，天天讀，天天練，心得體會寫完一本又一本，狠斗「私」字一閃念。原來全是做給別人看。
不會打仗了，兵們心存遺憾。六二年中印邊界反擊戰打下來，大部分戰士提了干，營里團里的中層領導，一提起那場戰爭仍然興趣盈然，印度兵不經打，只一個衝鋒，便能聽到印度的火車響。營長憶苦思甜時滿懷深情地說：黨把我一個放羊娃，培養成中級幹部。
副班長魏大娃犧牲后，連里給七班補充進來一名新戰士：石磊。名字響噹噹，人卻不咋像，最大的毛病，尿床。兵們睡通鋪，沒人願意挨石磊，尿臊味難聞。班長楊學武睡單人床，於是跟石磊調換。兵們開玩笑：石磊，你小子當了「班長」。
石磊人還倒勤快，打掃衛生，整理內務，替戰友站崗，最大的愛好：騎馬，他甚至敢騎七十七號烈馬。輪到石磊巡邏了，騎到馬背上，神氣得像個皇上。
石磊不買牙膏不買香皂，洗臉時光拿一條毛巾一隻牙刷，今天用你的牙膏明天用他的香皂，開始時兵們不注意，日子一久，有兵不滿意，石磊，你怎麼那麼吝呀！光就這些，兵們還是能夠原諒石磊。革命大家庭嗎，誰沒一點缺點錯誤？最使兵們不能容忍的是，石磊還有一個瞎毛病：偷。
最早丟錢的是班長楊學武，他沒有聲張，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察，他也懷疑是石磊偷的，因此對石磊特別留意。
有一天，一個戰士把石磊拖到雪地里狠揍，石磊跪在地上求饒。兵們全圍上來，一齊聲討：狠打，把石磊這三隻手，剁了！班長楊學武感到事情重大，給連隊做了彙報。
兵們最恨兩件事：偷東西，嫖女人。革命大家庭，一人有難，大家齊幫，副班長犧牲了，七班戰士湊了二百元錢，給副班長媳婦寄去。偷算什麼行為，丟盡了七班戰士的人。大家你一拳我一腳，打得石磊起不了床。
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幾天後石磊騎上七十七號戰馬，偷逃了。性質起了本質性的變化，在革命陣營里，逃兵就是階級敵人！楊班長不敢猶豫，立即給連長打電話，連長彙報到營里營長彙報到團里，團長彙報到師里……所有的哨所都嚴陣以待，特務連出動了，牽著警犬找人。
兩天後石磊被友鄰哨所送回連隊。
石磊說，他並沒有打算投敵叛國，他只是想抓一個敵人，立功贖罪。
石磊當兵時，十七歲。生產隊長硬讓接兵的把石磊帶上，石磊是個孤兒，從小死了父母雙親。
上山前，石磊在連隊餵豬。常常頂著烈日打豬草，把豬趕到濕地里，放豬。豬進圈時守在圈門口數：這一頭，在哩，這一頭，也在哩……石磊不識數，卻能知道他養的豬丟沒丟。
石磊的津貼事務長代他保管，每個月只給他兩塊錢零花，石磊把錢縫進衣服里，捨不得用。
上山前全團戰士在一起看電影，看的是芭蕾舞劇：看到喜兒哭爹時石磊憋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兩仟多官兵齊向石磊注目，石磊出盡了風頭。
連長嚴肅地問石磊：為什麼笑。
石磊晃頭晃腦地答：有趣。
七十七號戰馬被送回來了，石磊卻被送上了軍事法庭。
七班是全連的尖子班，班長楊學武同志提乾的報告已經送到團部，石磊事件的出現，使楊學武當幹部的努力成了泡影。
那段日子，班長楊學武情緒很低。楊學武想起了他妹妹學敏。當兵臨上汽車前妹妹要他蹲下來，雙手捲成喇叭狀貼著哥哥的耳朵悄悄告訴他：昨晚上媽媽流了一宿的淚……父親沒有送他到縣城，在村口朝他揮了揮手，然後轉過身，背著手頭也不回地朝家走。汽車開動的一瞬間，他在人群里瞅見了柳茹的身影……
楊學武讀過蘇聯小說：，楊學武把保爾•；柯察金的那段名言翻譯成自己的話寫在筆記本里，人不能碌碌無為，人不能浪費生命，人要活得問心無愧！楊學武每天都在堅持寫筆記，寫滿了幾大本的學習體會。楊學武文武全才，楊學武絕不甘心，只要在部隊干一天，楊學武會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得盡善盡美。他相信黨組織，他必須對得起父母，他要贏得柳茹的芳心。
潘明鵬卻在做著複員前的準備。他買了藏紅花，買了藏族老鄉的羊羔皮，他打算為媽媽做一件羊皮坎肩，為老父親做一件皮大衣。發軍裝時他還特意領了一套三號軍裝，打算送給柳茹。潘明鵬不相信柳茹的話，誰當了幹部就跟誰。他不相信他爭不過楊學武，在愛情面前人人平等。記得上小學時有一次潘明鵬跟柳茹一起從學校里偷跑出來，倆人偷偷來到縣城，餓了一天肚子，把柳茹餓得直哭，站在飯館門口看大人們吃飯，嘴裡涎水直流。好心人給了他倆每人半拉饃，小潘捨不得吃，全都給了柳茹。天黑時混進了電影院，電影院里正在放映。那時他們都還年幼，不懂得什麼叫做「愛情」，但那首悅耳動聽的情歌卻牽動著他倆的心弦，回村的路上他倆就唱，黑暗中小潘感覺到了柳茹緊緊攥著他的手。是那首歌啟蒙了他們的情竇，小潘只要一唱起就充滿激情。他認定柳茹就是他的，誰也別想把柳茹從他手裡奪走，他會讓柳茹過得很好，他會給柳茹所有的幸福，他愛柳茹愛得發瘋！
厚實、嚴肅、客觀、可信、負責，不嘩眾取寵、不愚弄讀者，寫一部傳世之作，寫一部死了以後當作枕頭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