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68

第四章 68

潘明鵬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老戰友變成那樣。聽人說大悲寺的石佛顯靈,便有心上山問神。潘明鵬覺得楊學武被什麼東西迷了心竅,內心裡替老戰友擔憂。原來學武雖說古板卻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免了校長職務以後隨和了許多,替人幫忙料理事務雖說做不到點子上但也盡心儘力,想不到學武到了不惑之年變成了偏執狂,長期賦閑使學武的心態扭曲。

山下有腳夫撐開滑桿,為上山的香客服務。坐在滑桿上讓人抬著上山,晃晃悠悠如墜雲霧之中。好多年不曾上山,盛世香火旺,香客們絡繹不絕,祈福求財,消病除災。潘明鵬焚香拜佛,抽籤打卦,湧出些許感慨和虔誠,掏出散幣請老和尚解卦,雲里霧裡,似懂非懂,心結未解,平添了幾分疑慮。花幾百元傳兩道護身寶符,正面釋迦牟尼佛光四射,背書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佛光普照出入平安,萬事如意大吉大利,花錢買個祝福,倒也心滿意足。看那松茂林密之處,一雙雙男女摟肩搭背,佛祖聖地成了談情說愛的休閑之地,凡夫俗子,要的就是這等愜意。

回到家楊伯母正跟媽媽拉話。楊伯母一見明鵬絮叨不休,她說她那個兒子楊學武越來越令人擔憂,常常一個人獨說獨念,獨笑獨哭,高興時早請示晚彙報大唱革命歌曲,沮喪時一個人在屋內一坐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倒像老和尚參禪誦經,明鵬拿出一道護身寶符交於楊伯母,叮嚀伯母將寶符藏於學武枕頭底下,千萬不能讓學武知道,學武知道后又說咱跟牛鬼蛇神同流合污。明鵬還說要請個心理醫生為學武瞧瞧,學武可能得了抑鬱症。

潘明鵬對楊學武無隙,楊學武病了他心裡照樣著急,潘明鵬驅車來西安,跟學敏和朱照霖一起探討怎樣為學武治病,學敏說他們也發覺哥哥有些不正常,打算把學武接到西安,讓學武感受一下都市生活。照霖說那種病主要是心理障礙,藥物只能作輔助治療,他個人認為楊哥如果有事干,不要老呆在家裡悶想,說不定那種病就能不治自愈。可是給學武找事干並不容易,他已經不適應這個社會,到哪裡都不會受人歡迎。學敏說能不能想辦法給哥哥重新找個對象,哥哥成個家也許精神上不再抑鬱。明鵬說他都試過,楊哥那個人對女人不感興趣。大家想來想去想不出好法子,只能無果而終。

晚上潘明鵬一個人住進酒店,感覺憋悶,便來到歌廳要了一個包間,潘明鵬不是禁欲主義者,秀珠死後他有時逢場作戲,到歌廳酒吧里去消憂解煩。有錢的感覺真好。男人們俠骨柔腸,摟著女人纏纏綿綿,好像前世有緣。女人們千姿百態,在流走跌宕的綿曲里顛鸞倒鳳,玲瓏剔透的小姐偎在有頭有臉的男人胸前鶯啼燕囀。千萬別以為這裡是培養愛情的溫床,別陷進感情的泥淖里無法自拔,別以為走進了溫柔之鄉,那些林妹妹寶姐姐不會為你柔腸寸斷,她們看重的是你的錢袋!

潘明鵬要了兩個小姐,一邊一個,這多日子盡遇窩心事,壓抑的情緒需要釋放,胸腔里像裝滿氣的鍋爐,終於擰開了排氣的閥門,小姐們偎在懷裡摸著潘明鵬的胸毛,說他像個野人。日他媽野就野!老子這一輩子作惡多端,還怕你這兩個妖精!潘明鵬胡茬臉在小姐的粉臉上亂蹭,糙手伸進小姐們的薄裙里去揣小姐們的酥胸,日他媽老子有的是錢!錢算什麼東西!小姐們倒在潘明鵬懷裡浪笑,攪得潘明鵬性起,恨不能把這兩個小妖精吃到肚裡。

猛然間潘明鵬像被什麼卡住了,閥門擰不動了氣缸里排不出氣。他側耳細聽,聽到了熟悉的稚嫩的童音:千年等一回!那歌聲期期艾艾如訴如泣,潘明鵬打開包廂門向外一瞅,腦袋像電視斷電,眼前出現了一片死屏。小小的舞台上楊倩身穿性感衣裙手持話筒唱得如痴如醉,不斷扭動的身軀像水波紋一般層巒疊嶂,舞池裡幾十對男女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大廳里一團寶藍色的燈光忽暗忽明,如夢似幻讓人忘記了煩惱也忘記了自己。

潘明鵬如芒在背,感覺整個舞廳都在旋轉,整個身子像灌了鉛一樣僵在那裡。小姐搖搖他的胳膊,他不動;用手在眼前晃晃,雙眼發直。小姐把他重新扶回包廂,他重重地倒進沙發,粗粗地喘了一口氣。潘明鵬摸出幾張老人頭遞給小姐,打發小姐離去,搖搖晃晃一個人回到客房,重重地倒在床上。

潘明鵬睡在床上似睡似醒,滿屋子重疊著柳茹的身影,柳茹扎著羊角小辮向他走來,嘴裡哼著;柳茹胸前別著領袖像章對他說:潘哥你要能穿上四個兜的軍裝我就嫁你;……柳茹期期艾艾鳳眼含怨:人的感情能當做禮品送人?柳茹咬牙切齒對他恨之入骨,今晚你把我要了我就跟你走……他跟柳茹騎著馬兒來到一個地方,雲在腳下飄,船在雲里行,駿馬長著翅膀飛來飛去,百花園裡奼紫嫣紅,柳茹跪在長滿水草的天池邊沐浴,明鵬牽著駿馬在一旁守候,身上的水珠折射出無數個太陽,流瀑似的長發拱托著俏麗的臉頰,魚兒躍出水面,爭相吮吸柳茹身上的清香,明鵬採集百花挽一個碩大的花環,套在柳茹的脖頸上,山羞了水羞了太陽羞了魚兒也羞了,紛紛遮住了羞紅的臉頰。明鵬跟柳茹在長滿水草的草原上打滾,牛們馬們羊們駱駝們一邊吃草一邊將他們偷窺;明鵬跟柳茹手牽手在茂密的林間小路上漫步;明鵬雙手將柳茹拋上雲天,又穩穩地將她托住。突然雷聲大作,下起了飄潑大雨,明鵬將柳茹裹進懷裡,用寬大的胸懷為柳茹遮風擋雨……雨晴了,西邊天上架起七彩長虹,明鵬拉著柳茹的手在彩虹上行走,充滿不盡深情……

潘明鵬揉揉眼睛坐起來,想不起昨夜的事,記不起昨晚的夢。窗外飄著雪花,初冬的第一場雪一落地就化,濕漉漉的氤氳之氣灌進腑腔,頭腦也就清醒了許多。中午潘明鵬買了些東西到女監探望了小蘭,小蘭清瘦了許多。瘦了的小蘭看起來漂亮了,眉宇間的雀斑跳躍著,眼裡便有了亮光。小蘭一見明鵬就哭,說她天天晚上都夢見潘叔,真難為潘叔還在想著她,她入獄都幾年了,她的親大大從來沒有看過她。

從女監回來后潘明鵬把自己關進房子,心空空若有所失。潘亮考上大學了,他的兒子不要他去操心。天黑時潘明鵬又來到歌廳,找個僻靜角落坐下,要了一聽飲料慢慢啜吸,好像等待著什麼,企盼中有種心虛。不斷有小姐邀他共舞,暗影中濃妝艷抹的女人坐進他的懷中,他有些厭惡,一次次將那些女人推開。內心的期待變成了焦慮,小舞台上「夜蔦」樂隊仍在演奏,卻不見楊倩的身影。潘明鵬苦等了幾個小時,悻悻然回到房中。不斷有干擾電話打進來:「先生要不要交個朋友」?潘明鵬將電話線扯斷,惶惶然不知身在何處。耳聽得鎖吶聲聲,笙歌不斷,窗欞上大紅喜字映入眼帘,潘明鵬把新娘子抱進新屋,迫不及待地揭下了新娘頭上的蓋頭……誰在偷換新娘,把他的柳茹變成了秀珠?紅燭盡燃,火苗兒點著了新房內的牆紙,順著牆紙漫上了頂棚,葦箔的頂棚爆起了劈劈吧吧的響聲,整幢屋子亮如白晝,火信子順著松木房椽竄出屋外,無數條火蛇在暗夜裡飛舞,火焰打著旋兒升上夜空,一簇簇紅花在暗夜裡綻放,無數只火球像禮花一樣從夜空中落下,火焰呼嘯著怒吼著,火魔揮舞著火鏈姿意狂舞,火鞭無情地抽擊著百年老樹,濃蔭的樹稍上升騰起一串串火珠。潘明鵬抱起新娘子衝出火陣,在月光下狂奔,腳底生風,跨過了河流跨過了高山,跨過了戈壁跨過了沙灘,飄飄然騰雲駕霧,竟然落在了他們曾經守過防的那幢哨樓,白雪皚皚的山上雪蓮盛開,明鵬低下頭將新娘細看,冰清玉潔的新娘子變成了楊倩……

潘明鵬怔怔地坐起來,不敢將夢中的情景回味。拉開窗帘,雪晴了,陽光潮水一樣湧進來,滿屋子一片耀眼的亮白,方知睡過了頭,已時近中午。驟然間門鈴急響,忙穿衣起床,開門一看,門口站著潘亮。

潘亮進屋坐下,氣喘未定,面露恐慌:「爸,楊伯把電話打到學敏姑家,咱村裡老莊子昨晚失火,我奶她……可能已去世,我已跟學校請假,學敏姑特別叮嚀你不要自己駕車,咱要安全回家」。

潘明鵬難以置信夢中的預兆竟是這樣准,意識的圍牆一排排坍塌,油煎火烤渾身的肌肉吱吱作響,八旬老母竟以這樣的結局了卻殘生,留給兒子的豈止是痛不欲生!

回到村楊學武已指揮村裡人在燒焦的庭院內搭起了靈棚,媽媽的遺體被安置在靈棚正中,燒焦的媽媽顯得那樣瘦小,明鵬只看了媽媽一眼,立馬哭得昏了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將明鵬救醒,看整條老村都被大火吞噬,殘牆斷壁目不忍睹,幸虧村子里所有人家都住進了新房,只有明鵬一家還住老屋。楊學武坐進輪椅內頭纏著白布,還是那種冷漠嚴肅的神情。潘明鵬堅持要請大悲寺的和尚來為媽媽做道場,十幾名和尚前來頌經,鼓樂班子奏著哀樂,引魂幡迎著朔風起落,那幾日楊學武把喪葬之事安排得有條有理,說話做事極有分寸,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精神抑鬱,這個老戰友把人弄糊塗了,一會兒瘋話連篇一會兒明白。

厚實、嚴肅、客觀、可信、負責,不嘩眾取寵、不愚弄讀者,寫一部傳世之作,寫一部死了以後當作枕頭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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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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