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轉經

第三十七章 轉經

第三十七章轉經

班哲只住過一天便要走,去拉薩。他那邊戲院合同還有半年到期。他說等合同到期后再來學校,要帶戲服過來,為孩子們好好唱幾場藏戲。月光一聽班哲還來學校,直對他說,「你再回來,也要從拉薩帶個姑娘回來了吧,這樣一個人跑來跑去多沒意思!」班哲望著他竊笑,卻是不答話。月光就悶悶不樂了,說你下次若是不帶個姑娘,就別來了!

我轉身望學校下方小河,那裡有個轉經房,好多人在轉經。我即朝月光笑起來,知道有一個建議會叫他安靜,便說,「月光,別開你阿哥玩笑啦,我們送送他吧,送到那個轉經的地方,我們也去轉經。」

班哲臉上蕩漾著感動。月光卻是不應聲,果然朝著轉經房走去了。

轉經房就橫跨在注入小河的一條溪澗上。裡面有一幢半人高的彩色經筒。從高處雪山傾瀉而下的雪化水終年不斷地帶動水輪轉經。水是來自白瑪神山,就是聖水。周邊人都會過來提取聖水回家供奉佛像。取水路上,又有信徒一路供起了銅質經筒,一隻只沿著溪澗排列上去,就形成了長長的轉經廊。

早晨,轉經廊旁都是轉經取水之人。一圈一圈,默契無語,一臉恭敬。

大半時間,經廊里那些巨大華麗的經筒都像流水一樣沒完沒了地轉動。純銅手把或木質手把的經筒被磨得清光幽幽。轉經人滿是滄桑的手每一次觸及,臉上都會露出幸福的光芒。一手捻動佛珠,一手轉動經筒,口中念念有詞,厚實的氆氌裹著堅定的身子,腳步邁得踏實,執著,又快又穩。

轉經廊的入口處,有幾塊石塊砌成的墩子。上面鋪一排厚實木板,搭成一條長長的木凳。一些殘疾的或體力不支的老人總是安詳地坐在上面,閉目念經。偶爾有人過來問,身體好不,吃的好不。得到的回答是平靜的「哦呀」聲。意思是好。好,以什麼為標準?其實也挺簡單,只要有粗粗的糌粑和鹹鹹的鹽茶,即是幸福的日子。

現在我也來轉經,為祈禱班哲上拉薩的路途順利而轉經。我知道在這樣的地方,我如果想要做一件最溫暖的事,以此來表達對於班哲的感激,那就陪他轉經。這是最能表達心靈的方式。所以我說,不,是我的眼睛在這樣對班哲說:轉吧班哲,這地方曾是綠度母顯勝之地,所以我來陪你轉經,轉一圈保你旅程順利,轉三圈保你帶回心上的姑娘。

不知班哲能否明白我的由衷之意。

他跟在我身後,腳步靜悄,沉默不語。經筒流轉在我們身旁,發出「嗚嗚」之聲,像是有無數話語,也是傾訴不開。

而月光早順著經廊走到前方去。這個青年只要踏入能夠轉經的地方,寺廟,佛塔,瑪尼堆,經廊,神山,聖湖,這些地方,什麼微妙的情緒都會隨之消失。抱著實足誠摯的信念,目光專註,唇齒翕動有聲,步伐穩健踏實地行走,沉澱,不望旁人。

我們圍繞經廊轉過三圈時,月光早是把我和班哲丟在後頭,自個兒爬上高高的溪澗。他要沿著神聖的溪流再轉一圈。那個過程將是漫長的。班哲在低處的經廊里向高處的月光招呼,說要離開了。但是轉經的人很多,距離也遠,月光聽不到。我只好朝月光追上去。我站在他們倆的中央地段時,班哲便在下方說,「梅朵老師,別去喊阿弟了,讓他轉去吧,我走了。」

我的目光穿梭在兩個青年中間,一邊示意月光下山來,一邊與班哲告別。

班哲在經廊里作出大跨度的揮手,向高處的月光,向低處的我。然後他轉身朝廣闊的田野里走去。

我們學校的娃娃們此時也跟過來轉經。阿嘎領上蘇拉,小尺呷,米拉,他們沿著月光的路線往溪澗上方去。我的目光在溪澗和田野之間來回投注。感覺有些累。就下了溪澗,坐進經廊旁的木凳里。望面前流轉不停的嗚嗚經筒,它們卻像是也帶動我的大腦,叫它轉起來。我才感覺,是一位身子佝僂得像一團皺褶棉布的老人,把她那充滿裂紋的雙手放在我的臉上了。我的手輕輕握住老人。

「卓瑪家奶奶,您好,您近來身體好嗎?」

「哦呀漢姑娘!托菩薩的福我還過得去哇!就是,你有多多的日子沒有回我們東月娃子的家了!」

「哦呀是!真是不好意思!」

「他們的阿媽身體有些不好了!」

「怎麼了奶奶?」

「唉,那麼多麥子,東月娃子卻不能回家幫忙,菩薩也生氣了,叫他們的阿媽生病了。是不是只有這樣,才得以叫老婆子歇息一陣子呢!」

「哦奶奶!」

「去他們家瞧瞧吧漢姑娘!」卓瑪家奶奶一雙手無奈地拍在我臉上,「我們這樣的老婆子也是叫你們年輕人操心了,唵嘛呢叭咪吽,請菩薩保佑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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