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女人不得入內

第十四章 女人不得入內

第十四章女人不得入內(本章免費)

澤仁家碉房處在一個延緩的山坡下。有一條被踩得光滑的沙石小道,把他家和山頂連接起來。順著沙道爬上山頂,視覺即閃亮地擴張開來。望到前方的山坡下,有一片疊加有序、積木一樣方方正正的大藏寨。寨子的中央部位矗立著一座高大寺廟。金色迂迴複合式的大殿金頂上,每一道橫樑的頂端都配有黃燦燦的金幢。主梁中央則是威武厚重、金光閃閃的法輪。兩旁又有金鹿相護,看起來壯麗輝煌。

我知道,這即是嘎拉活佛的寺廟了!蔣央,一路以來經受這麼多驚險苦難,現在終於離活佛近了,我心裡真是千頭萬緒,充滿感慨。想阿嘎,他很快就可以離開益西家,可以自由生活,可以上學了!

禁不住內心衝動,我朝著寺廟大聲喊叫起來。很快沿著山道跑下去。

但山下的寨子卻有些奇怪。非常安靜,鮮見有人出入。空蕩的寨子,呈現方正城池的模樣。外圍是一棟連接一棟、夯土和原木混築的平民碉房。兩層的,三層的,錯落有致。一條沙土大道從山腳貫穿碉房群,伸展到裡面去。順著沙道往裡走,內部別有洞天。出現一塊四方四正的空間小沙地。沙地對面又有一方厚實城牆。其間開出一處寬敞出口。走近那出口,眼前便豁然開朗,一個石灰岩鋪成的廣場出現在面前。廣場空闊而平坦,周圍都是高大沉默的僧房。

我想我這是誤入寺廟裡了!腳步猶豫,卻又不知不覺踏進廣場。

這是寺院的什麼場所?高大的房舍高大的門面。所有門面上都掛有厚實門帘。門帘上繡的寶幛法輪和海螺蓮花圖案,繁瑣細緻,很是亮眼。

好奇心促使我不得不上前去看一看。

邁上高梁大屋下方的台階,發現這裡並沒有太多人為走動的痕迹。石灰岩砌成的台階大半殘損。一些自然粉裂,顯露出脆弱狀態,像是只要經受一點點外力,就會粉落。

我勾縮著腰身,腳步小心輕放,走得極其謹慎,生怕踩碎一塊。

是不是這樣的神態,給人以偷竊之嫌呢,才會被人誤解?正當我接近一棟大屋的門帘,手剛要觸摸那些華美布簾時,突然一個聲音從身後扎過來。

「站住!」

我慌忙轉身。卻看到一個小扎巴(藏語意為:和尚),十幾歲的小扎巴。滿臉是驚亂的汗水,像是天要塌下來。

「你,你怎麼闖進這裡來了?!」小扎巴急速地問。隨著他聲音落下,又有幾個扎巴天兵天將般冒出來。

「我?哦我是順著那道敞開的大門進來……」我朝小扎巴局促地笑,指著身後,不知所措。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想看看這個門帘,它,上面的圖案……很漂亮!」

幾個扎巴又驚又慌,相互交頭接耳。

「一個女人!」我聽到其中一位這樣說。然後他們表情嚴肅。一個年長扎巴拉過最先發現我的小扎巴,對他匆匆耳語一番。小扎巴即后便衝上來。什麼也不說,一把抓過我。

一下我的眼前即黑起來。我感覺自己被小扎巴推進一扇大門裡。門被沉悶地打開,合攏,關閉。我才意識到:自己被人關起來了。

唉,他們為什麼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關起來?難道我冒犯了什麼?

剛才,門外還陽光燦爛,但現在我感覺門內是一個神秘幽深的空間。漆黑一團。這黑,巨大而緊密,虛像而執拗,沒有一絲光線。

這是什麼地方?屋子?黑暗而通透,陰風襲入,不像一般屋子。那麼是佛殿?佛殿怎會這樣寒磣?我也感受不到些微佛光的溫暖。

我用手四周摸索,但是剛伸手,卻碰到一堵石壁。陰涼而生硬。難道這是岩洞?寺廟裡怎麼會有岩洞?再沿著石壁摸索前行,腳下卻時時被凌亂石塊和碎木絆住。感覺它更像是一個寺院庫房。

要是庫房,那總歸會有人開門進來拿東西吧?

我想返身往門口摸索,卻找不到門了。唉,只要那扇門不開啟,那就跟這石壁是一樣的:黑暗,堅硬,冷漠無情。我無能為力。

好了,我只能坐下來等。黑暗劫持了我的眼睛,叫我不能行走。陌生空間也封鎖了我的聲音,叫我不得不把語音轉化成思維——再過半小時,最多一小時,月光還不能看我返回,他肯定知道我出事了。剛才他目送我走出碉樓,肯定會想到我要順著碉樓旁的通道爬上山頂,走進寺廟來。現在,他肯定已經過來尋找。再是遇見剛才的小扎巴。小扎巴問,『那女子是誰?』他說,『是來草原上工作的好心人。』『哦!那我們誤會了!』然後小扎巴歉意地替我打開大門。

但願是這樣的!

可是,蔣央,當黑暗開始襲入我的心靈之時,我再也不能佯裝糊塗。不知道時間,身體里滲滿冰涼,又冷又餓。剛才在澤仁家吃的糌粑,現在居然餓了。按照胃的消化時間,我想我至少在黑暗中已經捱過了幾個小時。月光呢?唉,小扎巴把我推進來難道就不管了?莫非他們忘了?或者他們推我進來壓根就沒想過要放我出去?天!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難道是……我突然驚出一身冷汗,兩手抓在地上,胡亂摸索,心想會不會摸到一塊死人骨頭!越想越起疑心,心跟著撲騰,「咚咚」亂撞,卻是大氣不敢喘出一個。疲憊又擔心,兩隻眼睛洞口一樣地張開,惶惑未知的視覺不敢有絲毫鬆懈。此刻,我想即便是最細微的地氣散發之聲,我也能探聽出來。

何況那麼響亮的開門聲!

是的,不知是不是幻覺,最終我聽到「啞」的一聲,厚重的大門被緩慢地推開,一道雪亮光芒刺進來。

我聽到光芒中月光在小聲喊,「梅朵。梅朵。」

我循著聲源想回應,可是扎入的亮光打花我的視線,我看不見月光。他也看不見我,因為有人也遮住他的視線。我感覺一襲蒼紅朝著我罩過來。再抬頭,聽到月光在謹聲恭敬地說,「梅朵,嘎拉活佛來看你了!」

我才能辨識,那蒼紅不是別的,正是活佛腳下寬大的裙擺,它把我和月光分離開來。

「活佛……」我嗓子乾渴得啞了,叫不出聲,也看不清活佛面目。但是我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我被澤仁漢子扶起來。這個男人扶住我。現在,我只在真切地感受著澤仁那小心緊迫的氣息,他就在我身旁。我很害怕,為什麼在這樣時刻,我卻不能感應月光也在身邊。我真實地聽到他的聲音,卻抓不住他的人。

澤仁朝我低聲耳語,說,沒事了,這是一場誤會,姑娘,活佛已經明白了。

「是,漢姑娘,我們的人與你誤會了。你自己也太冒昧!」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大門在這個聲音里被完全地打開來。黑暗圍攏的亮光里,浮塵興奮,灰離子在光波中上下浮蕩。彷彿沉睡萬年的陰暗世界頃刻間籠罩凡世的溫暖氣息。我才發現,我置身的這是一座老殿堂,這個寺廟第一世嘎拉活佛修建的原始殿堂。本來寺廟即是鑿山而建,寺廟原始的地基即是我面前的這堵高大石窟。幾百年前第一世活佛在此石壁上鑿雕的石頭菩薩依稀可見。有黛藍色青金石與珊瑚粉混合畫出的彩繪還能透過光線在斑駁中顯露精緻一膜和永久的黑暗深鎖著這些華麗。

我好想流淚,或者耍點小脾氣。可澤仁幾乎是提起我綿軟的身子把我帶出神殿。月光跟在活佛身後恭敬小心,不與我招應。

一世活佛神殿的大門迅速被關起來。那些描繪著珍貴天然礦石顏料的原始佛像就被收入新的一輪黑暗中。

我被活佛請進一間偏小的僧室里坐下來,說是壓驚休息。活佛本人再沒進屋。只聽他在室外嚴肅地責備澤仁和月光,「你們啊,也真是太大意了!菩薩念她的無知寬恕了她,開這個先例,我需要在菩薩面前念經三萬八千遍了!」

澤仁「嗡」地一下,趴倒在地,這個男人唯唯諾諾,「活佛開恩了!菩薩開恩了!唵嘛呢叭咪吽!」

然後我聽到月光緊迫的聲音,「活佛,我回去放生一頭牛,還要供養您的寺廟!」

活佛嚴厲著聲音對月光,「你是更多地粗心了!多農喇嘛把她交給你,我們的規矩你就應該早早地對她說清楚才是!」

「是!活佛!以後這方面的事情我一定多多注意!」

「哦呀!神靈念你也是在為草原上做善事,好吧,你們帶上這姑娘先回去,關於我的妹妹那邊,等寺廟念完大經后,我會親自去處理。」

蔣央,你也不能明白我為何遭此一劫吧。原來這個寺廟此時正在三年一度念大經。念經期間,當地規矩,女人如若進入寺廟,或者住在緊臨寺廟周圍的村莊里,都會攪亂道場,那樣會給整個地方招來晦氣。這個寺廟下方有一條大河,河邊有一排牛棚和水磨房。每逢寺廟念大經期間,女人都會拖兒帶女住進牛棚和水磨房裡。最低三十天,女人的生活將會在野外度過,不得回村莊。

澤仁漢子為沒能及時與我招應此事而心頭難過,他認為發生這樣的事完全是因為自身對於佛祖的粗心大意,因此決定回家后要上麥麥草場一趟,趕幾頭大牛供養嘎拉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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