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世外桃園

第十二章 世外桃園

第十二章世外桃園(本章免費)

月光找到我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的激動情緒。他也沒發火。我們更沒有像電影里那樣,因為安全地重逢而興奮得抱頭大哭。我們又陷入另外一種困境,我們的馬丟了!

剛才月光本來已經回到拴馬的原地。但是不見我,他慌張鑽進森林尋找我。來不及作路標,我們因此都回不到拴馬的原地。——那個馬可是拴在樹上的!我們要是找不到,它們怎麼辦?路越迷越深,我們又怎麼辦?

月光坐到地上,把羊皮囊遞給我。

「先喝水吧。」他說。

我坐在地上生自己的氣,不理他。

「生氣有什麼用,要多多地動腦筋才好。」月光見我不喝水,他自己喝起來。

「我根本不熟悉森林,從來也沒進過森林,怎樣動腦筋?」

「你沒有感覺這個氣候,它是越走越冷?」

「這又怎麼樣?」

「這個的,就是說我們離雪山又近了。」

「那不是又得遭遇雪崩!」

「不知道。不過也許這裡並不是那個雪崩方向的雪山——如果看到雪山,我就能辨識方向了。」

「真的?」

「是,從雪山的四面我都可以辨識方向,說不定,我們這個的一迷路,還能找出一條新路來。」

「你不用這麼假裝樂觀來安慰我!」

「那是我錯了。」

「你就不能罵我一句!」

月光卻朝我咧嘴笑起來,「為什麼要罵你?」

「我把列瑪弄丟了!」我突然嗚嗚哭了。

月光一臉的泥水,只塞給我皮囊子。「喝口水,我們再走,肯定就在雪山的另外一個地方了。」他站起身揣摩四周,「我感覺小的時候,也到過這樣的枯樹林子!」

「小時候?多少年過去了,有很多樹木都在死亡!」我說,心情迷茫。月光卻拉過我,「我們到前方那道山坡上去吧。只要找到一處更高的山坡,能讓眼睛看得更遠一些,我肯定能找到出路!」

我們隨即穿越樹林,朝前方的山坡上趕。越走越近的時候,樹林果然慢慢稀疏起來,出現一道開豁的壩埂。月光突然雪亮了目光。「我找到那個神奇的地方了!我剛才心裡還在想著它呢!」

我朝月光愣神,不明白他的話。他卻特別來勁,放開我撒腿往壩埂上方跑,跑跑又折回身,一把拉上我,咧著嘴笑。

「我一步也不敢丟下你了!」

蔣央,這是我上草原以來聽到的最為感動的一句話了。後來的歲月,無論多大困難,我從沒想過要離開這片草原,離開月光。我知道,我已經無法離開他們。

月光拉我爬上壩埂,攀上一道橫亘脊樑,我們的視線慢慢開闊起來,目光終於可以飽滿地望到天空。再往頂端爬過一段,仰起頭,眼前就陡然地冒出一頂雪冠來!投影般的,一點一滴地從視覺里冒出來。先是顯小的一個白色山尖,慢慢地發展高升,壯大,越顯越明確。更上一步,它即懾人心魂地跳了出來。

一座雪山!

峭拔,端莊,陡然的秀逸,那像是海市蜃樓。清冷,孤傲,冰清玉潔的氣息,只把我們體內一切疲憊幽怨和浮躁都剔除得乾淨,叫我們的身心一下變得輕鬆起來。

唉!那其實還是白瑪雪山!我們只是臨近了它更為壯麗的一面。現在,這個方向的雪山被兩座高大青山簇擁著,以巨大磅礴之氣勢衝擊著我。直把我震懾在它對面。

兩座青山,一左一右,像雪山兩隻巨大的臂膀,圍攏住雪山。這巨形臂膀又是延緩的,呈弧形、飛揚姿態伸展出去。一直延伸數公里。然後伸展出去的弧形又被收攏,慢慢攏聚一處。在中間形成一片深凹的山間平壩。其深其坦,都像是一塊井田。

從視覺上估計這井田壩子海拔最多不過一千米。因為海拔低氣候好,壩子里一派生機盎然。雪山融化之水在山腳形成一眼牛奶白冰湖。冰湖裡雪水充溢,流出來。正是涓涓細流,以多種善柔姿態纏繞著壩子。高的地方有幾塊斷斷續續相連的草甸皮子。低的地方都是樹木,涓流。樹木鬱鬱蔥蔥,涓流卻以無限柔順之道與樹木草地相依相纏。其間開放著各色野花。因為色彩鮮艷,又以細碎組合成片,聚集壯大,所以在很遠的地方也能目睹它們的風采。

有山鳥的叫鳴,從身旁的林子間傳開。細細脆脆的聲音,讓人聯想起那種細緻入微的生活狀態。

這一切把我拖入一場幻境。不知是一路以來蓄積多時的驚駭它已化成水分,需要徹底排放出來;還是因為迷路最終給我創造如此美麗奇迹。我已經是淚水花花的。我在朝月光笑,驚心動魂過後的那種大驚大喜,又不安分的笑。手摸索在脖子上,才發現脖子間戴著一條裹著瑪瑙珠子的護身符。

有雪山作方向我們再不害怕迷路。月光因此返回森林間尋找我們的馬。他把我安置在一處有溪水的地方,自己帶著腰刀上路。腰刀可以一路砍樹作標記,所以我不用擔心他找不回來。

現在我置身於雪山左側。雪山右側的雪崩把我們送到這裡來。不想卻誤進一片美麗的雪山峽谷。患得患失的經歷,叫人感慨。置身峽谷其中,望那高處的雪山,低處的森林,溪澗旁的花叢和草甸——那些被雪泉滋潤得肥厚的草甸,平坦得像一塊塊麥田,充滿食物和希望的麥田,引發人無限遐想:這樣的峽谷地段,它的海拔究竟有多高呢?最多怕也不過一千米。那些被高大山脈連續阻擋的印度洋季風送來的水汽,經過一路的翻山越嶺卻沒有完全消退,最後的一絲濕潤氣息趁著山巒與山巒之間的峽谷通道,眷顧到這個峽谷里來,叫它四季如春,如同人間天堂。這樣的天堂,假如多農喇嘛的家,巴桑的家,月光的家,他們的碉樓也處在這樣地方。或者我們的學校,我們的寺廟,轉經的牧人和孩子們,也生活在這樣地方。那將是多麼愜意的事!

蔣央,這麼純凈的地方,不說住進來,就是看到也是一種福分。我想換成你,也會如我一樣感慨,遐想,沉醉其中的。我這一生的心思,從這一天起,像是粘在了這裡。

月光到下午才返回。不知又經歷怎樣折騰,他是一身的泥水,一臉的划傷。但值得慶幸,列瑪和大彪馬均被他找回來。

我們取下大彪馬背上最後的食物。月光在溪水旁碼石頭,搭一個簡便鍋灶,生火燒茶。還有最後一點酥油和糌粑,幾小塊生牛排。月光把生牛排丟進火坑裡。牛排上被風乾的牛油因此軟化開來,「滋滋」地響著,往外冒油汁,香氣四溢。

我們一口茶一口牛排一口糌粑,都恨不得省略嚼的過程,把頭搬下來直接倒進胃裡去。

吃飽喝足,兩個人仰八叉地躺倒在溪澗旁休息。月光朝我扭過頭,臉面埋在草叢間,目光透過草尖子,望我一臉煙黑,竊笑道,「梅朵,在水面上照個鏡子吧,瞧瞧你,多像我們家的大公貓。」

「不照鏡子。要真是,我就是你們隔壁卓瑪家的那隻小貓咪。」我說。

月光迅速地開懷大笑起來,「哈哈,那你知道卓瑪家的小貓咪這會子正在懷著我們家大公貓的娃娃嗎?」

逼得我臉紅,急得匆忙換了話題。「不跟你胡說了,我要真是你家大公貓,有它那般勇敢,昨天那個第一條路,你不走,我就一個人走了,總比後來這一路逃難要安全些!」

月光神情閃爍,一臉的故弄玄虛,「你說昨天那條路安全?什麼安全呢!我看你是沒有意識到……」

「什麼?意識到什麼?難道那條路也有玄機?」

「肯定了!你知道昨天我為什麼要給列瑪喂酥油么?」

「嗯?」

「是它的救了我們!要不是這夥計不肯前行,我也停不下手裡砍樹的大刀吧,那就聽不見前方野豬的聲響了——昨天,在我們的山路前方,有一窩野豬哇!」

「野豬?」我嚇得從草地上彈起身,「有多少?」

「像是一個大家庭,阿媽拖著一堆娃子!那夥計,雖說不會輕易傷害人,但對於豬窩的保護多多在意,人要是敢侵犯到豬窩裡去,它們肯定會跟人拼了!」

「哦!!」后怕叫我滲出一身虛汗。

月光卻笑了,爬起身,「哦呀,昨天那是托兩匹大馬的福了!托神靈的福了!唵嘛呢叭咪吽,我們快快趕路吧,上草原的瑪尼神牆磕頭去。」

他麻利地收拾鍋具,起身趕路。

因為方向明確,我們很快走出叢林,來到雪山背面大草原。

不想我們卻在草原上再次遭遇昨夜叢林間的那些「亡魂」!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終是現出原形:原來是一幫如同我們一樣追趕夜路的行人。他們是麥麥草原上的牧民。要到這邊草場的瑪尼神牆來轉經。每個牧民肩上背有一隻大包裹,裡面裝著毛氈和糧食。怕行路中被雨水打濕,牧民們都在毛氈外表裹上一層白色塑料薄膜。高原夜晚的天光比一般地區明亮,照在白薄膜上,便會折射出微弱亮光。他們又是在叢林間默不作聲地穿行,所以我在夜間所看到的那個光影才會悄然無聲又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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