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 尾聲

第十七 尾聲

第十七尾聲

斷絕關係並非意味着在對方眼中永遠消失,畢竟之前有過各方面的聯繫,沈太太想找到我並不是很難。她打不通我的電話就找到我的學校里來,打聽我宿舍的所在,向我室友問得了我的新手機號。

她焦急,緊張,從所未有。我不能拒絕她的請求。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在學校南門外碰面。一個多月不見,她憔悴許多,雖然風韻猶在,但貴婦人的優雅灑脫已然消失不見。見我下車,她急匆匆地迎上來,衝口第一句話便說:「小雲,沈萬材他出事了!」

我不禁一怔。我對沈萬材沒有一絲興趣,把溫雅害成這樣,恨他都來不及,出多大的事兒都不能讓我原諒他,但是沈太太是無辜的。把一個從容溫婉的女人急成這樣,出的事情肯定不一般。我皺了皺眉,拉着她進了旁邊的一家餐館,仔細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說,沈萬材被抓起來了。

原因很簡單,挪用公款購置私人財產,數額高達上千萬。這些年沈萬材不斷在外拈花惹草,先後包養了好幾個年輕女孩,自己的工資遠遠不夠。沈太太雖然知道他在外亂搞關係,卻不知竟會離譜到這種地步!前幾天公司董事突然接到神秘知情人的揭發信件,裏面附有大量實證文件和照片,其真實性簡直不容置疑,后經檢查證明一切屬實,於是董事會一紙訴狀將沈萬材告上法庭。

「兩千多萬,這放在以前我打死也不會相信,他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對我?」沈太太情緒幾乎失控,眼圈一紅,忍不住開始抹眼淚:「我把家裏所有積蓄都還上了,還向我父母要了錢,但他職務沒了,就是輕判也要判上幾年。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覺得沈萬材罪有應得,但責任不該沈太太來擔負。如果非要說她也有錯,那也許就是過分的縱容吧。到了現在,我也不知道這個社會究竟是什麼樣子,不知道在強勢的男人面前,女人又該扮演一種什麼樣的角色。

我該說什麼?

溫雅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很高興,我以為自己也會高興,但是現在,看着對面女子悲痛欲絕的模樣,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我知道你那天晚上給他算命就是做做樣子,你能不能真正幫我們算算,我該怎麼辦?」她又問。

這問題讓我為難。那晚算命的確是在做樣子,且盡最大可能讓沈萬材滿意,由於未來的不確定性,我不可能在設下騙局的時候還去兼顧預測的真實可靠。若真要做預測,別說我的水平原本就有限,即便如當年的溫雅一般靈氣逼人百靈百驗,恐怕也於事無補。

突然的事故讓這樣知情達理的女子也要病急亂投醫了嗎?

「瑩姐,這件事,恐怕我幫不上什麼。」我不得不說實話,「命理能做的,是提前預知然後做好充分準備來預防,亡羊補牢的事兒是做不了的。你也別太難過了,這種男人,不值得。」

她沒有去掩飾眼中失望的神色。話永遠都是這麼說,但這不值得的男人畢竟是自己的老公。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沒事兒,姐也沒指望什麼,其實就是心裏難受來找你聊聊。」

「什麼人揭發的,你知道嗎?」我問。

「不知道。」她搖了搖頭,「對方的保密意識很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那神秘人是有謀划的,毫無疑問。話說到這裏,似乎遭遇了死胡同。我們的尷尬關係讓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奇怪,彼此沉默對坐,不知說什麼。我下意識地去尋找話題,冷不丁蹦出一句話:「瑩姐,你真的還愛着他嗎?」

「我不知道。」沈太太看了我一眼,神色黯然,「也許不愛了吧,可我心裏很矛盾。他得勢的時候死活不離開,失勢了就分手,這不是我能做的事。」

「可他根本不在乎你!」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衝動。

沈太太抬起頭看着我,神色古怪:「我原先也這麼以為,但如果他不在乎我,我們約會那天他就不會找到咖啡廳去。」

「那不過是他的佔有慾,不是愛情。」我決意要粉碎她抱有的最後一絲幻想,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的。

她依然看着我的眼睛,眼中僅剩的神采卻逐漸黯淡下去,過了許久,她說:「我該走了。」然後,她站了起來。

我們的世界突然就像隔了一座大山。人間富貴白雲蒼狗,變幻莫測,人心也在這變幻中忽然變了顏色。儘管我曾經主動跟她斷絕聯繫,但今天這番夭折的對談,讓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苦楚和失落。

而就在我們一起走出餐館大門的時候,一抬頭間我看到了溫雅。她正背着畫板從餐館門前路過,烏黑的秀髮在肩上一甩一甩的,映着夕陽的餘暉折射出美麗的色彩。

她停下來,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身邊的女人。

「姜雲!你怎麼在這?」她不無歡快地叫了一聲,向我們走過來,同時望着沈太太問:「這位是誰?」

「哦,這是我同事。」我立刻撒了個謊。

「你女朋友嗎?真漂亮!」沈太太看了我一眼,讚歎中帶着酸澀的味道。

「姐姐再年輕十歲應該更漂亮吧?」溫雅臉上不帶一點兒多餘的色彩,笑着走過來挽起了我的胳膊,擺足了幸福小女人的姿態,卻十分自然,沒有任何過分之處。

我們三個寒暄了幾句,沈太太便告辭離去,一個人攔了一輛車坐進去,迅速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我難免又有幾分惆悵,但這惆悵很快被未婚妻的溫言軟語清掃乾淨。我本想告訴她沈萬材出事的消息,只是一想到沈太太的處境突然便了無興趣。溫雅今天卻顯得格外高興,也不知是不是我拿到酬勞的緣故。她提出晚飯去外面吃,於是我們挑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川菜館。

溫雅點了很多菜,多到我們連三分之一都吃不掉。她殷勤地給我夾菜,只是夾着夾着,突然眼圈一紅,毫無預兆地哭起來。她卻不擦眼淚,只是繼續夾菜,繼續往嘴裏扒飯。

我一下慌了神,怕她被飯噎到,放下筷子把她的飯碗奪下來,柔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她搖頭,抽咽道:「沒怎麼。」

「想起什麼傷心事了?」

「……我想爸。」她把身子投到我的懷裏,肩膀一聳一聳,壓抑地抽咽著。

這句話讓我安心了不少。她可以有很多傷心的理由,前提是記起有關命理的一切一切。我害怕這些,無時無刻不在害怕。每次我都覺得自己是小說和電影看多了,總以為失憶很容易恢復,還好並沒發現她有恢復記憶的跡象。她這陣子情緒很穩定,每天都笑得很幸福,除了今天莫名其妙地哭,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父親。

我摟着她,輕輕拍打着她的背。

第二天我給她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教她使用軟件作圖。她從此就待在家裏學習鼠繪,不再去外面給路人畫素描,每天把房間收拾得很乾凈,每天給我準備豐盛的飯菜。我能從她身上感受到越發甘醇濃郁的愛意,而我也全心全意地愛着她,只是腦海中偶爾浮現沈太太獨自離開的背影。

一周之後,畢業離別的氣氛越來越濃厚,班裏組織同學們去唱卡拉OK,一個都不能少。因為允許帶「家屬」,我便帶着溫雅跟大夥一起去「同一首歌」刷夜,像我們這樣成雙入對的還有很多。

六月夜幕下的北京海淀,各種K歌場所都充塞著大四的學子,洋溢着離別的氣息。我們男男女女三十來個人訂了兩個大包間,開始了最後的狂歡之夜。在那些單身漢們眼裏,我們算是令人欣羨的一對兒。整個學校,沒有幾個女孩子比得上溫雅的美麗和落落大方,她在眾人面前一出現,就成了我拋棄露露的最好詮釋。沒有人知道我們這段關係的背後隱藏着多少故事,我也不想多做解釋。

也有懷有惡意的目光。同學們都知道我找了個被包養過的女孩子做女友,只是由於我的緣故,沒有人說三道四。溫雅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們兩個始終牽着手坐在角落裏,看他們打鬧錶演,聽他們唱歌,直到室長操著一口廣東味兒的普通話招呼我:「姜雲,你們倆來唱一首,別躲在一邊卿卿我我。」

在女生們的鬨笑聲中,我和溫雅站起來。

放在從前,我是個麥霸類型的傢伙,我的嗓音不錯,沒有太好的音樂素養,但是最起碼不跑調,只是今天為了陪溫雅,我並不想唱。我站起來抱歉地笑笑說:「你們唱吧,我今天不唱了。」

「去唱一個吧,我還沒聽過你唱歌」溫雅在我耳邊輕聲催促道,而後她掙脫了我的手,走向點歌台,說:「我給你點。」

當熟悉的旋律響起,室內交織著絢麗的彩色光線,我從室長手中接過麥克風,大步走到屏幕前面,只是視線落在屏幕之上卻忽然愣住。

那是鄭智化的那首老歌:別哭,我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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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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