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靜

第十六章 靜

第十六章靜

我立刻搶上去問:「怎麼樣了大夫?」

女醫生摘下眼鏡,看了看我,用平靜近乎冷漠的語氣說道:「對不起,搶救失敗了。準備後事吧!」

她的話音剛落,溫雅便軟倒在我的懷裏,失去了知覺。

對父親的去世,她一定早有心理準備,但絕不會料到是這種方式。老人死不瞑目,若死後仍有靈魂,他一定在不斷地埋怨女兒。而溫雅,則就此再也擺脫不了父親去世留下的心理陰影。驚怵與悲傷同時發作,將她帶入了夢魘的黑暗。

此後幾天,我隨她返回四川老家,辦理喪事,並將我向溫雅求婚的事反映給了爸媽,他們除了驚訝於我從不談戀愛到私定終身的閃電戰,並沒有太多的意見,只要求先見見未來的兒媳。在我幫溫雅料理完父親的喪事之後,提出帶她去家裏見我爸媽一面,但她卻淡淡地說:「先陪我去趟學校吧。」

我們身在綿竹,不知道她為什麼執意要先回一趟杭州的學校,這樣來來回回折騰。只是她語氣雖淡卻堅定不移,看到她如寒泉如明鏡般的眼神,我決定接受她的建議。

我們乘飛機飛到杭州,直接去了她所在的學校。因為父親病重的緣故,她之前已向學校申請了休學。她告知了我這些情況,我更加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去學校。她說你別問了,進去你就知道了。

她打扮得很漂亮,黑髮白裙,衣帶飄飄,像冰雪做的蝴蝶翩翩飛進校園。她傲然清純,就像童話里的美麗公主一腳踏進現實,能讓所有男孩子頻頻回首、駐足不已。

事實上,回首駐足的並不只是男生,女生們也無不如此。她親昵地挽着我的胳膊走進學校大門,很快我們就收到了越來越多的注目禮。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好在我不是特別在乎別人目光的那種人,不然真會升到天上去。只是很快我就發現,那些望向我們的目光更多的並非讚賞或羨慕,而是鄙夷與不屑。他們交頭接耳議論不休,有一次一句意外的話清晰傳入了我的耳朵:「那不就是大二5班的溫雅嗎?被包養的那個!看她還有臉趾高氣昂地回學校……」

我像被人用冰水兜頭潑了一下,立刻打了一個激靈。

顯然,那張被我及時舉報刪除的帖子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又或者在那之後發帖人又進行了別種形式的宣傳,總之差不多整個學校都知道這件事,也都認識了溫雅。這種事才是真正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這意味着,溫雅幾乎不可能再在這所學校呆下去。想想一個女孩子,在清白掃地、白眼橫行的世界,該怎樣安靜自處?

我猛地轉過身,拉着溫雅就往校門外走:「咱出去找個地方吃飯吧,都中午了。」

溫雅就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眼神平靜無波,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她驚訝地問:「你餓了?那咱們去吃食堂好不好?我知道有個食堂,做得水煮魚特別好吃!我帶你去!」

她眉飛色舞起來,好像對那食堂里的美味早已心馳神往,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回拖。

我只在乎她的感受,怕她被那些滿懷敵意的目光和言語刺傷了心,見她是這種反應,我便再沒什麼話好說,儘管我十分不自在,儘管我搞不清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們在食堂里坐下來,簇擁我們的是無數道鄙夷的目光。我心中惴惴,她安然自若。她不斷地給我夾菜,並向我介紹著自己的學校,說一些自己或同學經歷的趣事,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渾然不覺。我也漸漸放開,索性全當周圍的腦袋是地里的西瓜,分享她的故事也分享她的快樂。就在我們吃完飯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張打印得很簡陋的單子落在我們桌上。

溫雅沒有理會的意思。我怔了一下,伸手把它撿了起來。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溫雅的照片,下面則是條款精細的賣身合同。

我沒有看那張合同條條款款到底寫的什麼,只看到落款潛著溫雅的名字,那是她的字跡,我認得。

輕輕折起那張紙,我信手把它扔到垃圾桶了,就像以前應付所有的街頭傳單。我害怕溫雅問我那是什麼,但她沒問,而是像小鳥一樣偎依上來,問我這兒的飯是不是比我北京學校的飯好吃。

我說好吃,比我們學校的飯好吃多了。其實我根本沒品出什麼味道。

我們說笑着在校園裏漫步,從東門到西門走了一遍,一直走出校園大門,她突然轉頭問我:「這樣的我,你喜歡嗎?」

話鋒突然的跳轉令我猝不及防,但我還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指的是清譽盡毀的自己,指的是圍困在飛短流長中的自己。我恍然領悟到她執意帶我來學校的用意,她只是想讓我知道她所處的窘境,想知道這樣的她,我介意不介意,我的父母介意不介意。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向路邊:「沒別的事,就跟我回家。」

她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你不怕嗎?」

「怕什麼?」

「這事兒遲早會傳到你爸媽那兒去。」

「你清清白白的,有什麼好怕?」

「你不懷疑我嗎?萬一我已經不清白了……」

我停下來,突然轉過身拉着她的兩隻手,一臉肅然地說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當然相信你,沒什麼萬一不萬一。」

我的確有一點疑惑,沈萬材對她做過什麼我不是完全清楚,但這不是應該追究的事情。現在的我只在乎我們之間的愛。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真的有什麼,我也沒有計較的權利和必要。她是被逼的,為了自己的父親,而我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謝謝你。」

她眼睛裏水光一閃,低下頭,我清楚地看見一滴眼淚滴落到青色的柏油路面上。我輕輕把她攬到懷裏,抱緊她。

我們回到綿竹,見了我的父母。溫雅的表現完美無缺,她溫婉大方,無論從容貌還是脾氣秉性,都沒有半點兒可以挑剔的地方。由於她親人都已不在,便由我父母做主給我們定了一個訂婚的日子,準備在溫雅大學之後完婚。我們的關係,從這開始就算正式確定了下來。

溫雅本打算向他們說明沈萬材的事情,但我阻止了她。我並不擔心我父母將來得知實情會有多大問題,更擔心溫雅還能不能回學校念書。她淡然地笑笑,說:「我休學半年,明年才會回學校繼續念書,半年之後這事兒就都忘了。」

但願如此。

在綿竹老家,我們待了一個星期。溫雅從喪父的哀傷中徹底回復過來,只是偶爾會站在窗前發獃。除了幫忙料理家務,有時她還給兩位老人畫像,畫得非常逼真形象,沒幾天我爸媽的房間里就掛滿了她的畫。到最後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相比我這個獨生兒子,他們更捨不得兒媳婦的離開。

五月底,我們兩個一起回到了北京。按照溫雅的意願,我們兩個人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子,我搬出了學校。臨近畢業,許多同學都已陸續從宿舍搬離,這並不稀奇。

我相信苦難已經徹底過去,我們都各自從陰影中掙脫出來,開始營造溫馨的二人世界。我參加了保險培訓,開始按照我的計劃推銷保險,只是我會命理的事情依然瞞着溫雅,並想要永遠地隱瞞下去,因為害怕一不小心喚醒她的記憶。她則每天去天橋上面給過路人畫肖像畫,說那是她從小的藝術夢想。晚上我們會一起做飯,一起在校園裏散步,一起下棋或者讀書。這種溫暖的日子讓我自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們難免在學校里遭遇到一些尷尬,畢竟還是有些人看過散播出去的帖子和照片,但我們毫不在意,只是有一次我們遇到了露露。

露露抱着書本從自習室走出來,迎面正遇到散步的我們。她停下來,仔細地打量了溫雅好一會兒。而在那期間,溫雅也毫不示弱地打量着她,雖然目光柔和,但黑色的眸子中間散發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大約半分鐘后,我們交錯走過。那一瞬間,露露冷冷地問:「你見過她的賣身契嗎?」

我身子一震,怒火自心底躥上來,轉身正想找她把話挑明,卻被溫雅挽住了胳膊。她輕輕地說:「算啦,我們欠人家的,別計較了。」

我驀然怔住,這句話似乎表明,她已經知道了什麼。

我喜歡這樣的寧靜的時光,只要相愛的人在一起。我們溫馨相守,並各自追求各自的目標。我盼著自己快一點掙到錢買一所大房子,作我們將來結婚的新房,而我的業績也真的在快速提升。一個月之後,我拿到了兩萬多塊。這對於初涉職場的我來說絕對是一筆豐厚的回報。

我領了錢,準備回去天橋上接溫雅回家,就在這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接通之後,聽到的竟是沈太太急切切的聲音:「姜雲,你在哪?我有急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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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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