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離開

第四十八章 離開

第四十八章離開

她忽然退後了一些,直視他的眼睛:「你從多久以前就開始計劃了?」

凌亦風微微疑惑地揚眉。

她沉着聲:「你同意與我們公司合作,只是為了給我學習的機會嗎?你說,如果我不懂,可以讓別人來教我,可是,為什麼要是別人?他們不過是你手下的員工,如果我要學,真正最好的老師,難道不應該是你自己?」她的聲音漸低漸緩:「為什麼你不說,等我們從美國回來,由你親自帶我入門?」

短促上揚的尾音結束了一長串的疑問,她再度靜下來,只是慢慢從他的手掌中掙離,站起身。

居高臨下,她無法與他對視,只因為他的目光並未跟隨她,反而微微垂下了眼睫。

他這樣花費心機想要引她進入LC,她卻只覺得渾身泛起一陣寒意。

根本不是為了幫他。

以他的能力、以LC完備的人員結構和力量,根本不缺一個半路出家的幫手。

她咬了咬牙,音調抑制不住地揚起,帶着凄惶:「亦風,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為我安排一條後路,讓我從此衣食無憂?還是希望有人承續你的一番心血,讓LC更加有聲有色?」她搖頭,眼神漠然,語調卻是前所未有的尖厲:「如果是前一種,我不需要。沒有你或者父母的金錢支持,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可如果是後者,我做不來,也不會輪到由我去做!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喘了口氣,胸腔上方似乎仍有無形的壓力,她別開臉,頓了頓,最終還是默默走出房去。

或許,還有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或許,凌亦風連遺囑都已經立好。

明明知道他沒錯,一切都只為有備無患,可是,那些她都不願去想,不願去聽。

然而,縱使刻意壓抑了這麼久,終於,還是在凌亦風的面前失控,距離手術開始四十八時不到。也正是在這一刻,她才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也可以自欺欺人到這一步。

吃晚飯的時候,良辰突然說:「對不起。」

凌亦風抬眼看她,她卻低頭看着碗裏的菜,說:「下午的事,是我反應過度了。」

是真的沒道理吧,在這種時候,不管心裏多害怕,都不應該對着他發脾氣。

凌亦風卻只是淡淡地說:「傻。」然後伸手過去摸了摸她光滑的下巴,好像在嘆氣。她不禁抬頭,正對上他幽暗的眼眸,只聽見他徐徐地說:「我記得,和稅務吃飯那天,你在酒店裏和我說一個女人在社會上闖蕩有多麼辛苦。其實,我又何嘗不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能夠脫離那個地方,甚至永遠遠離聽人擺佈的境地。你到LC來,這裏就是你的後盾,會有很多人忠心地幫你,再不會有人強迫你去做什麼,相反,到時候人家可能要調過頭來有求於你。我知道,也許你不屑於這樣,可是,這就是現實,不想被欺負,就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他停了停,微微笑起來:「當然,如果有我在,你就算永遠都不變強那都無所謂,可是,不論做什麼事總該留條後路,這和我對手術的結果有沒有信心,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但是良辰,我還是那句話,願賭服輸。我沒別的要求,只希望你答應我,你會輸得起。」

他的手微微緊了緊,良辰的心也就跟着這麼輕輕收縮,痛楚溢出來,她垂下眼帘。

這種話,是他第二次說出口。第一次時,她聽見了,卻在裝睡,如今,無法裝聾作啞,只好微不可見地點了頭。

——她會害怕,卻也不再想讓他擔心。

見她似乎終於應承,凌亦風也緩緩鬆了口氣,放開她微涼的手。

晚上,蜜月中的朱寶琳將婚禮照片傳了過來。對於凌亦風的事,她毫不知情,一心只想把快樂傳遞給最好的朋友。

良辰趴在手提電腦前收郵件,解了壓縮包,婚禮當天的精彩與甜蜜便一一呈現在眼前。

她一張一張地看,點開,再放大,那天現場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是快樂無比的。然後,她看見自己的身影,和新郎新娘、和同學朋友,湊成一堆笑作一團。再然後,她有些意外,看見自己與凌亦風在草地上的合影。

其實,也不能算是合影,只不過是兩人正在爭吵冷戰時,攝像師無意捕捉到的鏡頭。

她不禁失笑,將照片擴大至整個屏幕,凌亦風恰好走過來,隨口問:「在看什麼?」

她稍一側身,讓他與自己同坐在寬大的靠椅里,「喏!你欺負我的證據。」

那天,她出乎意料的固執,想要得到他的承諾,只是沒想到,那時候隱約不祥的預感,竟然成了真。

凌亦風定睛看了看,只是沉默地淡笑。

她突然說:「我們好像很少合照吧,怎麼印象中一張都找不出來?」

凌亦風想了想:「大學時候有的,可能是你把它們丟掉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她頓時一噎,尷尬地語塞。說起來,在當年分手之後,確實有一些舊照片被她狠狠心丟進了垃圾桶。

她輕咳一聲,轉過頭,指了指屏幕:「不如,我們去把這張洗出來吧。」

凌亦風卻搖頭,拉過她的手,說:「這張不好。」說着就要去點關閉。

她看着他,也不阻攔,等到電腦的壁紙重新露出來,才若無其事地問:「吃藥了嗎?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坐飛機。」

凌亦風親吻她的臉,說:「你也別玩太晚。」站起來,走出書房。

其實,她心裏明白,他為什麼會說那張照片不好。

遠山碧水,風景如畫,她和他之間因為小小的不愉快,隔了一定的距離。攝像師在身後突然出聲時,兩人下意識地回過頭,身影搭配得異常合諧。

可是,唯一不相襯的,是兩人的眼神。

良辰的手虛觸在屏幕上,心口微痛——照片里的她,雖然神色僵硬,可烏黑清澈的眼睛卻直視鏡頭,彷彿正與此刻的自己對視;反觀身旁長身玉立的男人,側影瘦削挺拔,他也回過了身體,可是,那雙沉靜的黑眸里滿是虛空的茫然,毫無焦距,尋不到聲音的方向。

誰能想到,只是剎那的閃光,便恰好捕捉到當天的真相。

難怪,即使面對她的追問,他也不肯與她對視。

難怪,他會甩開她的手,不願和她攜伴而行。

凌亦風說這張照片不好。是啊,的確很不好,看得她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等她輕手輕腳爬上床時,凌亦風竟然還沒睡着,聽到動靜立刻睜開眼睛。

她摸摸他消瘦疲倦的臉頰,像哄小孩子:「快睡吧,明天要就出發了。」

「嗯。」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頸旁,聲音有些低沉。

她一動不動地靠在他的懷裏,彷彿過了很久,耳邊輕淺的呼吸聲才逐漸變得均勻。

時間一分一秒,不快不慢地向前移動着。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等了許久、又似乎永遠不想它到來的那一刻,終究還是要來臨的。

飛機在中午時分準點起飛。

壓抑的機艙,中途的轉機,加上十幾個小時的旅程,良辰一度擔心凌亦風會應付不來。然而,所幸一切還算正常,或許是充分休息了兩天,又或許是那些葯起了一定的作用,總之,凌亦風在飛機里沒無太多的不適,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

深夜降臨的時候,機艙內光線昏暗,大多數人都已經睡了,只有空姐偶爾來回走動。

良辰一覺醒來,拉開遮光板,望見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不知怎麼的,忽然就變得異常清醒。她輕輕轉頭,一眼便看見凌亦風眉心淡淡的褶皺,他仰靠着,頭微微歪向她的方向,明明還在睡夢中,卻似不太安穩的樣子。

她怕驚動他,輕手輕腳地將他身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然後才重新靠回座位里,閉上眼睛假寐。然而,就在她漸漸覺得疲乏又要再度睡過去的時候,身旁的人輕輕動了。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對方的掌心微涼,那份觸感卻是深入骨髓的熟悉。

其實她已經清醒過來,只是偏偏不動,亦不睜眼,過了一會兒,似乎凌亦風以為她真的已經熟睡,才將手臂伸過來,極輕地攬了她的肩膀。

這個時候,她才突然睜開眼睛,微微帶着笑意。凌亦風反倒似乎被嚇了一跳,愣了愣,聲音有些低啞:「吵醒你了?」

「是啊。」她撇嘴,「怎麼補償我?」

凌亦風看着她,卻突然說出句不相干的話:「下了飛機,就直接去醫院了。」

她一怔,是啊,也就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等進了醫院,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就要挨刀子。」他低下頭,微微一笑:「所以,趁現在,你想要我補償你什麼,或者還有什麼別的要求,趕快提。晚了,我也有心無力了。」

她回過神,抿著嘴笑,黑亮的眼珠一轉:「這可是周瑜打黃蓋的事,你別後悔。」

「嗯。」他很誠懇地點了一下頭。

見他這樣,她反而好像有些猶豫,其實心裏已經想好,只是一時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說。

凌亦風見狀,雖然也好奇,但也只是耐心地等著。

頭等艙里,空間寬敞,乘客也不太多,良辰半倚在凌亦風的胸前,咬了咬唇抬起頭來,目光清湛閃耀,她的聲音很輕很低,像是怕吵到別人,她拉住他的手說:「我們,結婚吧。」神色卻是平靜鄭重的。

與她十指交握的那隻大手微微一抖,凌亦風凝下臉色,沉默不語。

她不急不徐:「你剛才點頭了的。」

夜燈照在那張俊美的臉上,五官輪廓有些晦暗不明。空姐掀開帘子進來,瞧見這對情侶正以親密的姿態對視,也十分識趣地退回去。

「亦風……」她執着地看他。

凌亦風突然有些哭笑不得,這完全是他自找的,誰讓剛才自己如此慷慨大方?

他微微無奈,突然低下頭輕輕吻了吻那張印出淡淡齒痕的嘴唇,眼角現出淺細的笑紋:「等我出院,直接去拉斯維加斯,怎麼樣?」

二十四小時全天開放的結婚登記處,良辰卻不滿意,揪住他的襯衣,咬牙:「跟我結婚是場賭博嗎?還有,只有美國承認的婚姻,難道回了中國你就想甩掉我?」

凌亦風挑起半邊眉毛,似笑非笑,語氣無辜:「我以為你急不可待,所以選擇就近原則。」又皺眉:「怎麼這麼難伺候?」

良辰哼了一聲,難得的孩子氣:「現在才知道?晚了。」

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低低的顫動,不用看,也知道他正笑得開心。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他又輕輕地喚了聲:「良辰……」

她抬頭,對上他幽深清亮的雙眼。

他久久凝視她,卻只是叫了這一聲,沒有后話,沒有更多的言語,圈着她的手臂收得那樣牢,彷彿只怕這一鬆開,便再也觸不到。

清晨,朝陽還未升起,飛機平穩地降落地面,救護車早已等在機場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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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詎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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