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二十二
星期天一大早，李傑的女兒嘉妮便醒來了。她掀開毛巾被，一翻身，骨碌碌地轉動眼珠，看着睡在邊上的晨晨，嘻嘻一笑，用手捏住了晨晨的鼻子。晨晨眯起眼睛，晃了晃頭，轉個身又睡了。昨晚，嘉妮吵著讓晨晨留宿在了她的房間里。這是晨晨第一次住在李傑家裏，嘉妮特別的興奮，一直和晨晨嬉笑打鬧到很晚才睡。嘉妮人不大，卻是個鬼靈精。她想到晨晨說今天上午要給她去買歌碟和芭比娃娃，下午還去蓮花山放風箏，便急着要把晨晨弄醒。她爬到床的另一邊，用手指掰開晨晨的眼皮，可一鬆手，晨晨的眼睛又閉上了。她坐起來，張著嘴，哈著氣，又用綴著卡通小熊的橡皮圈，把晨晨額前的頭髮扎了幾個小辮子。她一邊掰弄著掛在晨晨頭上的一排小熊，一邊吃吃偷笑。過了一會兒，她見晨晨還是歪頭睡着，便下了床，跑出去拿來水彩筆，在晨晨的嘴邊畫起鬍子來。
晨晨這下被折騰醒了。她直起身，見嘉妮指着她的臉笑得前倒後仰的，就拿起床頭柜上的小圓鏡，對着自己照了照，看到自己滑稽的樣子，也不由得大笑了起來。她拿了紙巾擦了擦臉，見嘉妮特別開心，便轉過身抱起嘉妮，「嘉妮，阿姨想跟你說件事，你聽了可不許生氣的哦。」
嘉妮沒注意晨晨嚴肅下來的表情，調皮地用兩隻手捏著晨晨的鼻子往上掀，做成豬的模樣。
「唉！阿姨跟你說正經事呢，別鬧了！」晨晨拉下嘉妮的手，一本正經地說。「說嘛說嘛！你討厭！人家不是在聽嘛！」嘉妮任性地撒著嬌。
「嘉妮，阿姨叫什麼名字呵？」晨晨輕輕地摸著嘉妮的頭。
「小豬豬呵！你不是姓豬（朱）嗎？」嘉妮一臉天真地望着晨晨。
「阿姨姓朱，叫朱晨晨！」
「那又怎樣呵？」
「嘉妮，你忘了那個叫晨晨的阿姨了嗎？你還在電話上罵過她呢。」
「啊？！你就是爸爸公司里的那個晨晨？」
「是啊，寶貝！」
嘉妮愣了愣，歪起小腦袋，仔細看了看晨晨，然後低下頭輕聲嘟囔道：「那你其實一直是和爸爸在一個公司上班的？」
晨晨遲疑一下，點點頭。她見嘉妮撲閃着眼睛，像是在想着什麼事，心裏便一陣陣的發慌，「寶貝，阿姨……沒，沒有成心騙你的啊。」她像被小孩子戳穿了把戲似的，緊張得有點口吃。
嘉妮抬起頭，眼睛一眨，似乎明白了什麼，「名字只是名字嘛，我喜歡的是你，現在你告訴我叫什麼，已經沒關係的了。」年僅八歲的嘉妮，雖說對大人的事還似懂非懂，但心裏不會作假。當初嘉妮的母親故意讓晨晨以阿姨的身份來照顧生病的她，是想讓嘉妮在心理上有個自然接受的過程。晨晨性格溫和，對嘉妮又百般遷就，時間長了，嘉妮對晨晨已經有了很強的依賴感。
晨晨沒想到嘉妮會這麼乖巧，這麼懂事。自打她和李傑好上后，最害怕的事，便是嘉妮不肯接受她。她知道楚雲就是被這個精怪的孩子搞得心神不寧的，所以她一直不敢把真實的身份告訴孩子。很多次話到了嘴邊，她都咽了回去，她怕一旦說了出來，這孩子會不讓她接近李傑，甚至她可能會成為第二個楚雲。現在，她心裏的一塊石頭轟然著了地，這意料之外的欣喜，讓她激動得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以至於她的眼睛裏泛出了淚花。她摟着嘉妮，動情地摸著孩子的小臉，「你這麼說，我很開心，嘉妮，你真是個好孩子！」
嘉妮用小手摸弄著晨晨的髮辮，撅著嘴說道：「阿姨，我好羨慕班上的同學，他們的媽媽常來學校接送他們，星期天還會帶他們去吃肯德基，還給他們買漂亮的衣服。女同學頭上的髮夾也很漂亮，還總是在換，我就這幾隻卡通熊的髮帶，連換的都沒有……」
晨晨心裏酸酸的，「嘉妮，今天阿姨就帶着你去買，別的小朋友有的，你也一樣會有的。」
「噢！阿姨，你真好！」嘉妮摟住晨晨的脖頸，拿了張紙巾，擦著留在晨晨臉上的顏色。
「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門被推開一條縫，李傑探進了半張臉來，「女士們！大清早的，吵得人沒法睡覺，什麼事讓你們倆興奮成這樣啊？」「這是我們的秘密。」嘉妮朝李傑甩甩手，示意他回房去睡覺。
「哇！天哪！晨晨！這是你嗎？昨晚你夢遊去了哪裏啊？臉上怎麼被畫成了鬼樣子？」
李傑走進房間，張大著嘴叫了起來。他見晨晨轉過了臉，而嘉妮卻在一旁偷偷笑着，知道是嘉妮乾的好事，便朝嘉妮瞪起了眼，「小東西！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招待客人的？」
嘉妮從床上爬下來，跑到李傑身邊，拽着他的手說：「老爸！這是我們女孩子的事情，跟你沒關係的。今天我們要去好多地方，你當我們的司機好嗎？」李傑摸著嘉妮的小腦袋，「嘉妮，爸爸最近特別忙，今天還要加班。」然後指了指晨晨，「你這樣對待阿姨，是喜歡她呢，還是想把她嚇跑啊？」
「當然是喜歡啰！不然，我就往她鞋子裏打雞蛋了，阿姨已經原諒我了。」嘉妮轉過頭朝晨晨做了個鬼臉。
晨晨下床，捂著臉跑向了衛生間。李傑和嘉妮在一旁「咯咯咯」地笑着。嘉妮纏着李傑，要他答應休息一天。李傑想了一想說，現在給公司領導打電話，如果能請到假，就陪她們上街去。說完，走到廳里，拿起手機撥通了蘇珊的手機。他和蘇珊說了幾句后，又和凱伊用英語聊了起來。
嘉妮以為李傑今天一定能夠休息，開心地哼著兒歌，雀躍着去了衛生間。晨晨在衛生間里剛洗好臉，見嘉妮進來，又幫着嘉妮洗漱。
兩人一起回到了房間后，嘉妮把所有的衣裙全拿出來堆在床上，一件件地挑選著今天上街穿的衣服，晨晨在一旁幫嘉妮做着參謀。嘉妮試了好幾件，最後穿上她生日時媽媽買給她的粉紅色公主連衣裙，才算是滿意了。晨晨又給她梳了一個像卡通片里的髮型。嘉妮拿起鏡子照了照，開心得滿臉燦爛。
李傑打完電話，聽到嘉妮的房間里嘰嘰喳喳的笑聲，連忙走了進去，「哇！嘉妮！今天不是六一兒童節，你不需要這麼隆重吧！」
嘉妮在晨晨和李傑面前扭著貓步走了一圈，又單腿轉圈著將裙擺飛起，然後提着裙子半蹲著擺了個造型，晨晨和李傑立刻鼓起掌來。
「女士們，我向你們報告一個令人掃興的消息，我今天不能休息，無法為你們效勞啦。」李傑輕鬆地說着要去公司加班的理由。
嘉妮馬上大叫了起來，「討厭！我穿了這麼漂亮的裙子，要是不坐你的車，怎麼上街去啊？」
晨晨望着李傑，覺得他這些日子裏消瘦了不少。她知道海濱休閑帶項目的投標工作壓在他手上，這兩天又有一個大型廣告落在了他身上。他現在這副輕鬆的樣子，是裝出來給她和嘉妮看的。她想，不能再給他添亂，得趕緊將嘉妮安撫好，讓他心裏少些壓力。她拉過嘉妮的手，哄著說：「嘉妮，你爸爸今天真的很忙，聽阿姨的話，你這件裙子是禮服，不合適穿着去逛街，我們下次穿好嗎？換件簡單的布裙，走路也舒服啊。」
嘉妮眼睛裏含起了淚水，嘴裏不情願地嘟嘟囔囔：「哼！害人家換了這麼多次，現在又要換！白打扮得這麼漂亮了！」說完，抬起頭看着晨晨，勉強地點了點頭。「哈哈！你就當給我們做了一回時裝表演啊。」李傑蹲下身，拉着嘉妮的手說道。
「嘉妮，穿這件吧，也很漂亮的，」晨晨遞給嘉妮一條布裙，「你要是不喜歡，阿姨做完早餐再來幫你挑，好嗎？」她見嘉妮的情緒好了些，便走出卧室，去了廚房。「嘉妮真乖。」李傑摸了一下嘉妮的臉，馬上站起來跟着晨晨走了出去。李傑一進廚房，門還沒來得及全關上，便一把將晨晨抱在了懷裏。晨晨像一隻乖巧的小貓，軟軟地依偎在李傑的胸前，慢慢閉上了眼睛。李傑把晨晨擠在爐台前，一邊急切地吻著晨晨，一邊喘著粗氣說：「我愛你！我愛你！為了我和嘉妮，你付出得太多了，我真的很感激你，寶貝，告訴我，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晨晨摟着李傑的脖子，眼睛裏溢出了淚花，「我不要你為我做什麼，有你和嘉妮，我很滿足了……」「爸爸！阿姨！」客廳里傳來了嘉妮急促的叫聲。李傑和晨晨慌忙放開對方，相互看了看，尷尬地一笑。晨晨轉過身，做起早餐來。「爸爸！阿姨！你們突然從我房間里消失了，我換好衣服找了一圈沒找到，還以為你們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裏出去了呢！你們果然在這裏啊！」嘉妮蹦著兔子步進了廚房，嬌聲嬌氣地埋怨道。晨晨羞紅著臉，一邊將雞蛋一個個往碗裏打，一邊慌慌張張地說：「唉……我和你爸爸在商量做什麼吃的呢。」
「哇！不是吧？！阿姨，你要把這一盒雞蛋全打完嗎？」嘉妮指著心不在焉的晨晨說道。
晨晨瞪眼一看，碗裏已經打了七個雞蛋。她慌忙將抓在手裏的雞蛋放回盒子裏，結結巴巴地說：「哦，我……擔心你們餓，所以……」她端起一碗雞蛋，不知所措地望着李傑。
李傑放下手中的水壺，哈哈大笑起來，「天哪！要不是我們嘉妮提醒，這頓早餐要做成雞蛋宴啦。」說着，接過了晨晨手裏的碗，「沒事，做成炒蛋，晚上也能吃的。」
「哈哈！要是阿姨做了我媽媽的話，天天早上做一大堆雞蛋，我和爸爸不出一個月就會跟雞蛋一樣圓滾滾的了！」嘉妮將小手臂往晨晨的腰間一攬，扭動着身子說道。
不一會兒，三人在客廳吃起了早餐。李傑剛吃了兩口，聽見手機鈴聲響了，連忙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機接了起來：「啊？哦，我帶女兒去過，好像是在雅園立交橋西南側吧……筍崗東路那邊也可以進去的。」接完電話，他回到桌邊，見嘉妮閃著大眼睛，一臉揣疑的樣子，馬上拍拍她的腦門說道：「是蘇珊的電話，他們帶孩子去兒童公園玩，現在正準備出發，我給他們指路呢。唉！你也快點吃吧，吃好了就上街去，要是晚了，太陽曬得會更熱的。」
在楚雲家的樓下，曾志強頭上戴着棒球帽，一身休閑打扮，蘇珊和貝貝也是運動型的裝束。曾志強一邊和貝貝在地上玩著電動陀螺，一邊和蘇珊說笑着，蘇珊站在車子旁着急地向樓梯口張望着。不一會，凱伊慢悠悠地從樓里走了出來。
蘇珊見凱伊仍然像平日裏那樣穿着大花裙子和高跟鞋，便笑道：「噢！胖媽媽！快點！天哪！我們是去運動的，看你穿的，跟甲殼蟲一樣。」
「唉！又不是去參加運動會。親愛的，你就別糟蹋我了，我已經夠自卑了。」凱伊笑着回敬道。她拉開車門，讓抱着貝貝的蘇珊先上了車，然後扭著肥胖的腰往車裏重重地一坐，整個車子忽地沉了一下。
「呵！夠重量級的啊！」曾志強坐在駕駛位上，回過頭說笑道。蘇珊朝曾志強白了一眼，沒有接他的話。曾志強嘻嘻一笑，轉過身發動了車子。車子剛上路，他調了一下反光鏡的角度，而後就時不時地從反光鏡里看一眼蘇珊。凱伊一抬頭，看到了曾志強這細微的動作，便在蘇珊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倆應該換個位子，你瞧王子在偷看你，我擔心我們的安全是否有保障！」說完，擁著蘇珊笑了起來。貝貝撲閃著兩隻大眼睛，雖然聽不懂，見蘇珊和凱伊都在笑，也跟着一起「呵呵」地樂着。「別偷偷摸摸地說話，反正他也聽不懂英語，你想說他什麼都可以。」蘇珊故意大聲地說道。曾志強聽到蘇珊和凱伊在說英文，便朝反光鏡里的蘇珊努了努嘴，說：「喂！大小姐，你最好給我做翻譯，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啊？」蘇珊笑道：「說什麼？當然是說不想讓你聽的話啦。」然後，摸了摸貝貝的頭，「貝貝，你說是不是啊？」貝貝不明就裏，搖頭晃腦地來了句英語：「Yes！」
「哈哈！肯定是說我的壞話了，不過，只要不說我是壞人就行。」曾志強一邊開車，一邊和蘇珊耍起了嘴皮。凱伊又忍不住嚷嚷了：「我一句也不懂，拜託你們別說中文好嗎？是在議論我胖嗎？」
「嘖嘖嘖……看來我不能說話了，你們兩個都把我當成雙重間諜啦。」蘇珊用中文和英文各說了一遍，大家都笑了起來。
不一會兒，車子到了公園門口。曾志強還沒停好車，貝貝就按捺不住地把小臉貼在玻璃上朝外面張望起來。大家剛下車，小傢伙就一個人揮着小手朝公園跑去。曾志強鎖好車門，轉身就去追貝貝，蘇珊手裏拿着相機跟在後面喊著：「貝貝，慢點！」凱伊拎着大飲料袋，晃着胖胖的身體大步在最後面趕着。三個大人前追后趕着貝貝地進了公園。
三人帶着貝貝來到了遊樂場。曾志強見這裏有許多遊玩的項目，便讓貝貝自己挑選。貝貝晃着小腦袋，用胖嘟嘟的小手指了指旋轉木馬。曾志強馬上去買了入場票，領着貝貝各自坐上了一匹木馬。一陣鈴聲響起，木馬開始旋轉起來。站在欄桿外面的蘇珊，舉起相機，給木馬上的曾志強和做着V字手勢的貝貝拍起照來。凱伊站在蘇珊身旁，朝着坐在木馬上歡笑着的貝貝不停地揮舞手臂。
坐完旋轉木馬後，曾志強帶着貝貝從乘坐小火車開始，碰碰車、激流勇進、海盜船一個一個項目地玩。貝貝玩得滿臉開心，小臉蛋紅撲撲的。
凱伊身子胖，又穿着高跟鞋，一直跟着孩子滿遊樂場轉，覺得有點累了。趁著曾志強帶貝貝去玩觀光纜車的空當，她便和蘇珊在一棵大樹下坐下來休息。「唉！其實我們今天應該加班的，許多設計還急着要做呢。」蘇珊一說到工作，心裏便有些不安。李傑早晨給她打電話，說是想休息一天陪女兒出去玩玩，她想到還有一個大型廣告客戶急着要，還極力勸說李傑去公司加班了。
凱伊抽著煙苦笑着說：「唉！都是你要休息一天的，現在你覺得過意不去了。我的壓力也不小啊，查爾斯不給我好臉色看，傑夫又監工似的，一天到晚虎視眈眈的，這狗娘養的！怎麼還不滾回美國去？」
「嗯哼，我是習以為常了，公司現在的業務實在太多，可誰也不是鐵打的啊。你看那些父母帶着孩子玩得多開心，傑森的女兒也差不多這麼大，他也應該帶着孩子在這裏玩啊，我真不應該叫傑森去加班的。」蘇珊一臉內疚地說道。
「安迪兩天前和我說過，他口腔潰瘍很厲害，估計是太疲勞了，我催促他儘快去看醫生，他答應星期天去的，結果今天一大早又趕到公司加班了。現在里奧、楚雲、約翰都不在公司，設計部門裏人人都忙得焦頭爛額，估計他們連中午吃飯都沒法下樓去吃了。」凱伊一面說着，一面拿起一瓶飲料遞給蘇珊。
兩個女人被公司里的事攪得心煩意亂，唉聲嘆氣的。
與此同時，公司的製作間里一派忙碌。安迪來回指導著工人安裝，他的左臉有些紅腫，嘴角上還生了許多小水泡。臉色疲憊的李傑拿着圖紙和圍在一起的幾個製作人員講解著製作要求。邵小玲跑前跑后張羅著幫大家去買午餐。
這時，門被輕輕地推開，傑夫從門縫裏探進長滿橫肉的臉來。他油光光的大腦門上掛着幾縷可憐的褐發，大酒糟鼻子的兩側上方鼓著鬆弛的眼袋，渾濁的眼眶裏轉動着兩顆灰綠色的眼珠子。
傑夫鬼鬼祟祟的樣子，把正準備出門的邵小玲嚇了一跳。
「哦！對不起，玲，嚇着你了，你午飯吃了嗎？」門縫裏的傑夫，兩片厚厚的嘴唇翻動着。
邵小玲低着頭，用不流利的英語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我現在出去買，買午飯的。」她不敢看傑夫皮笑肉不笑的面孔，覺得和他面對面說話，身上像爬滿了螞蟻似的，渾身不舒服。
「能幫我帶一份嗎？我正好在辦公室忙點事，買回來我再把錢給你。」傑夫擋在門口，上下打量著邵小玲。
「嗯！」邵小玲應了一聲，急忙從傑夫身邊擠了出去。
傑夫左右搖擺着身子，走到李傑身邊說：「Hi，傑森，辛苦了！咦，凱伊和蘇珊怎麼沒來？」
「哦，這不關她們的事，這個廣告是由我和安迪負責的。」李傑面無表情地答道。
傑夫四處轉悠了一下，來到一堆材料的旁邊，順手拿起一塊泡沫板，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聞了聞放下，又從地上撿起一塊有機玻璃的邊角料，問李傑：「是進口的嗎？」
李傑朝傑夫瞟了一眼，「嗯哼，這種厚度只有進口的。」
傑夫掂了掂和雜誌一般大小的有機玻璃，虎著臉說：「不能浪費啊，進口材料用得越多成本就越大。」說完，轉過身，昂着頭，挺著肚子走了出去。
「真是他媽的神經，聞它幹什麼？怎麼不放在嘴裏嘗嘗什麼味啊？」安迪轉過身接着罵道，「今天就我們在加班，他來湊什麼熱鬧？狗娘養的！他媽的懂個屁！這塊料撿回去給他節省塊墓碑的錢！」說着，猛地飛起一腳，把傑夫丟下的那塊有機玻璃踢到了牆角。
「嘖嘖！什麼東西，莫名其妙！就是條看門狗，沒事來瞎轉，叫兩聲嚇唬一下人！安迪，你別亂踢，我把它收起來，給他刻個墓碑！」李傑走過去撿起那塊有機玻璃，「我他媽的就這麼刻，葛朗台的孫子，傑夫之墓！」
「唉！快來幫幫我啊！」門外傳來了邵小玲的喊聲。李傑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跑過去打開門，接過邵小玲手裏的兩摞盒飯，笑着說：「真笨！在這裏點不就行了，有人送的啊。」
邵小玲委屈地說：「哎！是你們硬要我去的，說午餐時餐館忙，外賣來得特別慢。」
安迪走過來，拿起盒飯說：「要不是邵小玲親自去，大家可能一個小時后才能吃到飯了。」
邵小玲給大家分好盒飯後，拿起一份給傑夫送過去。
傑夫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邵小玲敲了敲門，聽到傑夫喊了聲「請進」后，走了進去。她見傑夫正在電腦上看着什麼，便把盒飯放在桌上，禮貌地說：「傑夫，這是你的午餐。」
傑夫抬起頭，臉上堆著笑容，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邵小玲漂亮的臉蛋，咽了口唾液后，又上下打量着她玲瓏嬌小的身材。邵小玲見傑夫沒有主動問飯錢的事，告辭了一聲，便往門口走。傑夫馬上起身，追到邵小玲面前，「哎！別急着走嘛，我還沒給你錢呢，」邊說邊從皮夾里一張五元一張一元一張十元地慢慢往外抽著零錢，「多少錢？這些夠嗎？」
「算了！」邵小玲見傑夫從皮夾里抽錢的樣子，心想，才二十五元錢，這麼摳摳搜搜的，這頓午餐給他白吃得了。
「那不行，這怎麼好意思，拿去，別找了！剩下的下次再幫我買午餐吧。」傑夫把剛抽出來的零錢塞進皮夾里，從內層摳出一張一百元的票子，塞給邵小玲。「不用，不用了！」邵小玲一邊往後退，一邊擺着手。傑夫一把拉住邵小玲的手，硬把錢往她手裏塞。邵小玲慌忙一推，將一百元的票子推落在了地上。邵小玲急忙彎下腰撿起錢，放在傑夫的桌上。傑夫又拽住邵小玲的手臂，抓起桌上的錢，往她的上衣口袋裏塞。邵小玲掙開傑夫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邵小玲跑出傑夫的辦公室，低着頭經過走廊時，重重地撞在了正好回辦公室的李傑身上。「哎喲！幹嗎慌慌張張的？」李傑叫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邵小玲紅著臉急忙道歉。李傑一愣，剛想問邵小玲什麼事。邵小玲頭也沒回就跑着離開了。李傑到辦公室里取了些資料，又回到了製作間。他特意走到邵小玲身邊，想問問她剛才發生什麼事了，看到邵小玲專註地低頭做事，沒大的異常，也就沒開口。下班時，工人都陸續收工走了。安迪回到辦公室里，將拍攝的廣告照片存進電腦里后，便回家了。李傑在辦公室里填好今天的工作單，簽完字，也離開了辦公室。邵小玲在辦公室里整理好資料后，拿起手袋準備回家，突然覺得小腹一陣疼痛，便關上門，小跑着去了廁所。她在廁所里蹲了一會兒，疼痛感反而愈來愈強。她意識到自己生理周期來了，這個痛經的毛病是她每個月最難以忍受的。
她從廁所里出來，扶著走廊的牆，朝電梯口走去。劇烈的疼痛使得她額上滲出了許多汗珠，腳步也有些不穩。當她經過傑夫辦公室門前時，傑夫突然從敞開的門裏走出來，嬉笑着朝她說道：「玲！進來坐一會兒，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你談。」「不了，我不太舒服，有什麼事明天上班再說吧。」邵小玲眉頭緊鎖，只想着儘快離開公司。傑夫快步走到她前面說：「玲！你臉色很差，怎麼了？要不進我辦公室坐一下，喝點熱咖啡？」
邵小玲面露難色，沒有挪動腳步。傑夫長輩似的用手拍拍她的肩，笑眯眯地說：「哦，是這樣的，米歇爾就要去加拿大留學了，她的位子空了出來，我想和查爾斯商量，讓你做秘書的工作，我們都不是很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一些情況，這樣明天上班后，我可以在會上跟查爾斯、凱伊他們把這事確定下來。」
傑夫說完后，臉上掛着誠懇的笑容，伸出右手做了個請進的動作。邵小玲覺得肚子又是一陣痙攣似的劇痛，因為傑夫站在面前，她只能雙手抓着手袋捂在小腹前。她心裏實在不願進去，但又怕得罪傑夫，遲疑了一下后，還是忍着疼痛跟着傑夫走進了辦公室。
邵小玲剛進屋，傑夫就一把將門關上。他拖動一下辦公桌前的椅子，讓邵小玲坐下。邵小玲扶著辦公桌的邊站了一會，但肚子疼得厲害，還是忍不住坐了下來。「玲，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子，不僅僅是浮在表面的漂亮，唉，一句話是很難說清楚你這種動人魅力的……」傑夫盡找好聽的詞兒讚美着邵小玲。邵小玲看了一眼傑夫，便低下了頭。她希望他快點說事，儘快結束談話，因為她的小腹實在是太疼了，她想趕緊回家去。
傑夫說了一大堆好話，見邵小玲沒什麼反應，便心神不定了。他在邵小玲的身前背後來回踱了幾步，停在邵小玲身邊，彎下身子，湊近邵小玲的耳邊說：「我第一眼見你，就很喜歡你了，你很性感，真的非常迷人，不過再漂亮的花也會凋謝的。」邵小玲本能地側過頭，看了一眼傑夫，又迅速埋下了頭。
「譬如說米歇爾，她就是個非常漂亮而且聰明的女孩，知道機遇對人生的重要性，懂得去珍惜，去把握，所以她才有了今天！」傑夫說着，輕輕地攬住了邵小玲的肩。邵小玲慌忙站起來，推開傑夫的手，說道：「我不是米歇爾，也不想成為和米歇爾一樣的人，我英語沒有她好，不可能有她的機遇。」
「呵呵，機遇就在你眼前，你都看不見？你……」傑夫話沒說完，猛地一把將邵小玲抱進懷裏，低下頭，貪婪地吻著邵小玲的臉。邵小玲被傑夫突然的舉動嚇得驚恐萬分。她緊閉着嘴，後仰著頭來回躲避傑夫臭氣熏人的嘴，一邊用力扭動肩膀想掙脫出傑夫，一邊使勁扳抓着傑夫的雙手。然而，邵小玲激烈的反應，似乎更刺激了傑夫的慾望。他眼睛裏充滿血絲，額頭上暴著一根根青筋，像一頭飢餓的野獸，抓住邵小玲的雙肩，猛地將她推倒在辦公桌上。他用整個下半身死死壓住邵小玲的身體，一隻手用力摁住邵小玲的肩膀，另一隻手撕開邵小玲的衣領，瘋狂地揉捏著邵小玲嬌嫩的乳房，喘著臭氣的嘴不停地在邵小玲的臉上和胸前上下吻舔。邵小玲使出全身力氣對傑夫又踢又打，大聲地叫喊著：「放開我，你放開！」
在兩人激烈的扭打中，邵小玲揮舞著的手把桌上的咖啡杯打落到了地上，清脆的破碎聲傳遍了整個空曠的樓層。
邵小玲被傑夫強壯的身體壓得喘不過氣來，腹部又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她流着淚感到了絕望。
正在這時，「砰砰砰！」的敲門聲，突然在傑夫的辦公室急促地響起。
「誰呀？」傑夫惱火地大聲叫道。門外沒有人回答，但敲門聲仍在繼續，而且又響又猛烈。傑夫慌忙放開邵小玲，起身將自己的衣服扯了一下，然後去整理邵小玲的頭髮和衣服。邵小玲憤怒地推開傑夫，迅速奔過去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站在門口的李傑，看到衣衫不整、臉上掛滿淚水的邵小玲跑了出來，什麼也沒問，指著傑夫大聲咆哮：「你這個畜生！」罵完，轉身去追邵小玲。
李傑趕到電梯口，見邵小玲流着眼淚，雙手緊緊抱在胸前，身體瑟瑟發抖，趕忙上前扶住她，「我把車鑰匙忘在辦公室了，回來拿，聽到傑夫的辦公室里有砸碎東西的聲音，就跑過去敲門，沒想到……我還以為你早走了呢！」
邵小玲抬起頭，感激地說：「李傑，謝謝你，幸虧你來……」這時電梯到了，李傑扶著邵小玲走進電梯，見她一臉的痛苦，急忙問道：「受傷了嗎？」邵小玲搖了搖頭。李傑一心想着趕緊把邵小玲帶離公司，腦子一亂，忘記去取車了。他扶著邵小玲出了電梯，走到大廈門口，才想起車子還在地下室呢。
「小玲，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開車，今天我必須送你回去。」李傑朝邵小玲說道。邵小玲點點頭，李傑又轉身走進了大廈。
邵小玲用手遮着衣領口，站在大廈門前的路口等著李傑的車。這時，傑夫走了出來，他和邵小玲幾乎同時看見了對方。邵小玲慌忙低下頭，躲開傑夫挑釁的目光。正當傑夫肆無忌憚地朝邵小玲走來時，李傑開車過來了，邵小玲迅速奔過去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李傑開着車子，故意逼近傑夫的身邊猛地沖了過去。傑夫驚恐地一閃，嚇得臉色煞白，朝着快速駛離的車子叫罵道：「小母狗，你他媽的上誰的床不一樣，狗娘養的！看我怎麼收拾你們！Fuck！」
李傑開着車，余光中看見邵小玲在低頭抽泣，便輕聲說：「抽屜里有紙巾。」邵小玲點了點頭，雙手依然捂着衣領。李傑放慢車速，左手握著方向盤，斜過身體伸出右手，從副駕駛位子前面的抽屜里取出紙巾。
「當心！」邵小玲突然尖叫了一聲。
一輛吉普車從右邊的輔道上，突然躥到了李傑的車前。李傑迅速踩了剎車，車子重重地向前一震，系著保險帶的邵小玲被慣性帶着向前一衝，她雙手本能地一把撐在前方的儀錶蓋上，頭才沒有撞上玻璃。
猛烈的前沖，使邵小玲的衣領鬆了開來，露出了裏麵粉色的胸罩。她慌忙用雙手捂住領口，又驚又羞地朝李傑一看，發現李傑重新目不斜視地開着車，似乎沒看到她剛才的尷尬，才緩緩地鬆了口氣。
「好險啊！」李傑輕聲嘆道。邵小玲沒接李傑的話，低着頭，兩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腳。李傑側過臉，問道：「你說你家住在蓮花北，從哪個方向進去比較方便啊？」
邵小玲低着頭說：「你把我送到北大醫院的後門口，我自己進去好了。」李傑馬上說道：「那怎麼行呢？你衣服上紐扣都沒幾粒了，還是把你送到家門口的好！」
邵小玲聽李傑這麼一說，頭埋得更低了，「那就從北大醫院後門進吧，唉！太麻煩你了！」
李傑搖了搖頭說：「不麻煩，我女兒在蓮花山放風箏，正好順道去接她的。」「謝謝你！今天幸虧你及時出現，我才躲過了這一劫……」邵小玲的聲音輕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你今天要是被他得手了，事情會很糟糕的。當然，法律一定會懲治他的，但也會對你的聲譽帶來不好的影響，你年紀還輕，剛參加工作就遇到這種事，唉！」李傑陰沉着臉，一隻手狠狠地在方向盤上拍了一下。
邵小玲點着頭，眼眶裏又噙滿了淚水，「我大學剛畢業，能進外資企業工作很不容易，我沒有社會閱歷，傑夫說米歇爾要去加拿大留學，他們正在考慮讓我頂替米歇爾的位子，傑夫把我叫進去就……」
「什麼？這個老畜生！他在胡說！媽的！」李傑沒等邵小玲說完，便大罵起來。接着又大聲說道，「米歇爾根本就不去加拿大了，這事都他媽的多久了！你真天真，他要不編點理由，能把你騙進他辦公室嗎？再說了，就算米歇爾去加拿大，你這樣的英文水平能勝任這個工作嗎？公司誰說了算？是查爾斯！就算傑夫說了，查爾斯會同意嗎？米歇爾學的是英文專業，你學的是廣告設計，你們兩個專業不同，能力不同，怎麼能坐同一個位子啊！」他越說越氣憤，臉也漲得通紅的了。
「唉！你說得對，我擔心工作保不住了，可能你也會跟着受牽連……」邵小玲邊說邊抹着眼淚。
「不用怕，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照常去上班，公司里不是這個混蛋一個人說了算的。」李傑安慰著邵小玲，一直把她送到了家門口。邵小玲說了聲「謝謝！」下了車，跑着進了家裏。李傑無奈地嘆了口氣，一踩油門，將車子開出了蓮花北小區。李傑在蓮花山公園北門口的路邊停了車，坐在車上撥通了晨晨的手機，「喂……我到北門了！你們可以出來了。」接着，他下了車，站在車旁給凱伊打了電話，將今天傑夫性騷擾邵小玲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正從兒童公園回家途中的凱伊聽完后，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兩人最後商定，明天一上班由凱伊直接去找查爾斯彙報這件事。
「哈啰！老爸！我漂亮嗎？」李傑剛收起電話，便聽到了嘉妮悅耳的叫聲。他回頭一看，嘉妮已經換了一身打扮。她上衣換了件淺藍的娃娃裝，下面穿了條牛仔裙，手上拎着一隻藍色的蝴蝶風箏，非常搶眼，像個小童星似的。晨晨手裏提了兩袋子衣服，跟在她的身後。
「哇！我好像在哪部電影里見過你哦！請給我簽個名吧？」李傑逗著女兒。「討厭！」嘉妮一把將李傑推開，扭著小屁股唱道：「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們來做運動……」李傑和晨晨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了。三人上了車，嘉妮興奮地向李傑說着今天和晨晨在一起的事。李傑感激地看了一下晨晨，晨晨會心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