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二十一

二十一

波托菲諾最美的時刻,便是傍晚了。天空潔凈凈、藍盈盈的。一幢幢樓宇在淺藍的天色映襯下如同剪影一般。靜謐的燕棲湖被幽藍的暮靄暈渲成了一幅水墨畫。薄夜下的樹木草棘,染上了深深淺淺的翠藍,愈加的蔥粲盎然。遠遠近近,滿眼的藍影藍跡,濃濃淡淡,使得這裏沒了讓心焦躁的喧嘩,只有幽靜嫵媚下的愜意了。在波托菲諾會所的一家咖啡館里,曾志強和蘇珊、馮毅坐在了二樓的窗邊。曾志強和馮毅在談論著建築上的事。蘇珊看了會兒窗外的景色,轉過頭來喝着咖啡,目光停在了馮毅身上:他穿了件考究的純白T恤,顯得灑脫得體;輪廓清晰的長臉盤,看上去儒雅清雋;濃濃的眉毛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含着溫藹,眉宇間還透著些文氣。蘇珊心想,他說話時專註的樣子,還真有着設計師的特質。

「其實上次設計的那個樓盤,在內部結構上還是有些欠缺的,當時只考慮到複式住宅用戶有空中花園,忽略了單層用戶的……」馮毅正說着,發現蘇珊在注意他,便笑了笑,打住話頭,端起杯子喝起咖啡來。

蘇珊朝馮毅淺笑一下,迅速移開了目光。這時,蘇珊發現曾志強正兩眼直愣愣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問:你怎麼盯着人家看,就從沒這樣看過我呢?蘇珊被曾志強看穿了心思,心「怦怦」地跳了幾下,慌忙轉過臉去。

「哦,我忘記給你介紹了,蘇小姐從美國來不久,可能聽力有些障礙,所以她總是瞪大眼睛注視你,想聽明白你在說什麼。」曾志強看到蘇珊不太自然了,便向馮毅調侃道。

蘇珊轉過臉,慍怒地說:「強哥,你說什麼啊,怎麼這麼說話呢?!」

「咦,你不是中國人嗎?剛回中國嗎?回來度假還是工作的?你中文講得不錯嘛。」馮毅不知緣由,也沒聽出曾志強話里的意思來,便一本正經地問起蘇珊來。蘇珊沒馬上接馮毅的話。她對曾志強的調侃很惱火,瞪了一眼曾志強后,又轉過頭看着窗外。

曾志強連忙向馮毅解釋,剛才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他望了一下蘇珊,然後將蘇珊來中國工作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馮毅。說完后,見蘇珊依然沒給他笑臉,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便站起來,借口去了洗手間。

馮毅喝着咖啡,目光投向了蘇珊。片刻后,他放下杯子,叫來服務員給蘇珊添一杯咖啡。蘇珊轉過臉,擺擺手,要了杯果汁。

「蘇珊小姐,你以前學的是什麼專業啊?」

「視覺藝術。」

「這倒是個蠻獨特的專業,和建築設計有些關聯吧?」

「嗯,應該是吧。你們搞設計時,也用3DMAX嗎?」

「是啊,為了直觀地表達設計效果,我也常用到這個軟件。」

「設計完成後,會把它做成建築動畫嗎?」

「是啊,有時也做,看開發商的需要吧。」

「真的?我很想看看你做的建築動畫。」

「好啊,有空去我工作室看看。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看你設計的作品哦。」「OK!」

兩人把話題說到一起去了,便少了陌生感,聊起來也越來越投機。

馮毅說起話來自自然然的,聲音也不高不低,清清亮亮。蘇珊來中國后,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個談得來的人,心情一舒暢,話也多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曾志強回到了座位上。馮毅朝他點了點頭,繼續和蘇珊興緻勃勃地聊著。蘇珊剛打開話匣子,正聊到興頭上,也沒顧及坐在一邊的曾志強。曾志強看着他倆一句來兩句去,聊得歡暢,也插不上嘴,接不著話,像個局外人似的乾瞪眼。馮毅偶爾客套式地問他句話,他不知就裏,只能「是是」地點頭作答。蘇珊說到興奮時朝他說笑着,他也不明緣由,只好「呵呵」地賠著笑臉。漸漸地,他坐不住了,掏出香煙準備點。服務員過來告訴他這裏不能抽煙。他心裏直冒火,「騰」地站起來正要發作,見蘇珊在朝他使着眼色,便轉過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自言自語地嚷嚷着:什麼鬼地方,規矩還不少!他在外面抽了一支煙,閑逛著往回走,走到樓梯口,忽然轉身下樓去了。他在一樓轉悠了一圈,再次回到座位上,見他倆依然聊得火熱,心裏越發不舒服,臉色沉了下來。

馮毅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過臉看了一下曾志強,話開始少了下來。蘇珊沒有注意曾志強臉上的變化,她沉浸在和馮毅討論的話題里,注意力自然也被馮毅吸引住了。

曾志強幹咳了幾聲。馮毅停住了話,蘇珊也轉過了臉來。兩人同時望着曾志強,而且臉上的神情還出奇的一致,先是一愣,像是在問:怎麼啦?而後淺淺一笑,似乎在說:哦,對不起!曾志強被他倆看得尷尬了,站起來說了句「時間不早了」,便轉身到吧枱去結賬了。兩人看着曾志強的背影,短暫沉默后,不約而同地樂了起來。兩人互相留下了對方的手機號碼后,便都轉過身,看起窗外的景緻來。曾志強結完賬回到桌邊,朝兩人「哎!」地喊了一聲。馮毅轉過臉,站了起來。蘇珊像沒聽到似的,仍看着窗外。曾志強走過兩步,靠近蘇珊身邊輕聲說:「什麼把你給迷住了啊?該走啦。」蘇珊站起來,往旁邊一退,拿起手袋自言自語道:「這地方真美!」曾志強「呵呵」一笑,轉身和馮毅道了別,便往外走。蘇珊邊走邊像對老朋友似的,朝馮毅說道:「有空去看你的建築動畫哦。」馮毅稍微和曾志強保持些距離,朝蘇珊微笑着點了點頭。三人一起離開了咖啡館。

華燈溢彩的街上,人群熙來攘往的。馬路上的車子還不少,只是沒那麼擁擁擠擠的了。曾志強雙手握著方向盤,兩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面孔依舊陰沉沉的。曾志強忽然冒一句話來,「看得出,你精神狀態好多了,心情也愉快了。」蘇珊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是啊,感覺很輕鬆!」

曾志強嘴角一挑,「呵呵,我開始叫你出來吃飯,你還不願意呢。沒想到吧,竟然還有意外收穫。」

蘇珊看了一下曾志強,「你什麼意思啊?」

曾志強遲疑了一下,「看你開心的樣子,像是遇到知音了。」

蘇珊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趕緊打岔,「強哥,開快點吧,我想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上班呢。」

「你剛才喝咖啡時興緻那麼高,怎麼就沒說早點走啊?」

「強哥,別無聊了,好不好?!」

「你應該感謝我啊,是不是我無意中給你做了個媒啊?」

「強哥,你說到哪裏去了啊?這種話你都……」

「哈哈!」曾志強幹笑了一聲,酸溜溜地說:「你不要不承認,你們談得很投機,把我都晾在了一邊。這個姓馮的,說是要跟我談一個新樓盤的設計,結果……呵呵,現在好的設計師很多,我選擇的餘地多了。」

「強哥,我和馮毅初次見面,是很談得來,我不希望因此使你倆產生隔閡。」「你不是想看他的作品嘛,有空我帶你去看看我開發的樓盤,有幾個是他主持設計的,看實物總比看建築動畫要精彩吧?我正在開發一個高爾夫球場,景觀設計得很漂亮,你也可以去看看,別人的水平不比他差……」

曾志強正說着,車子已經停在了楚雲家的公寓樓下了。

「謝謝你,強哥,有空我會去看的。拜拜!」蘇珊說完,打開車門,欲起身下車。「等等!我有句話要問你!」曾志強急切地說。

蘇珊重新坐定下來,等著曾志強的詢問。

曾志強突然一把握住蘇珊的手,「實話告訴我,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蘇珊慌了神,掙扎著將手往回縮。曾志強雙眼緊盯着蘇珊,用力晃了晃她的手,「今晚你對一個陌生人說得這麼高興,我哪一點比不上他?你說啊,小傻瓜!」蘇珊滿臉漲得通紅,歪斜著身體用力往回拉着手,「強哥,放開!你捏痛我了!」曾志強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馬上鬆開了蘇珊的手。

蘇珊迅速將手抽回來,揉了揉,「強哥,對不起,許多東西是感覺上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在你面前就不自在,就有心理上的壓力,在馮先生面前,我就覺得很輕鬆。」

「我什麼時候給你壓力了啊?你想要看設計作品,我沒有嗎?我開發的每個樓盤都是我的作品,你怎麼就不向我提啊?他一個設計師,一枚棋子而已!」曾志強一副霸氣凜凜的樣子。

「呵呵,誰不是棋子?我也是老闆的一枚棋子,那又怎樣?就低人一等嗎?棋子也有自己的人格!對不起,強哥,太晚了,拜拜!」蘇珊說罷,迅速打開車門,下車后快步朝公寓走去。

曾志強傻眼了,怔怔地望着蘇珊的背影消失在公寓門口。過了一會,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掏出煙點燃后,一口一口地猛吸起來……蘇珊回到屋裏,打開客廳里的燈,走到陽台上往下一看,曾志強的車還在下面。於是,她關了燈,走進了自己的卧室里。

凱伊見蘇珊回來了,從床上起來告訴蘇珊,小傢伙執意要睡到這裏來,可他躺在床上又一直不肯睡,說是要等媽咪回來。她連騙帶哄,費了好大勁,才剛剛把他哄睡著了。蘇珊俯下身,摸了摸貝貝的頭,把毛巾被重新蓋了蓋,然後直起身,朝凱伊擺了擺手。凱伊捂著嘴,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回自己卧室睡覺去了。

蘇珊斜躺在床邊上,心裏還在為曾志強剛才說的那些話而煩躁。她想,遇到馮毅這麼個聊得來的人,本來蠻開心的,卻引起了曾志強這麼大的反應,甚至弄得有點不歡而散。是自己做錯了什麼?還是馮毅哪裏不對?或者是曾志強的不是?好像誰也沒錯啊。想到這裏,她覺得該去看一下曾志強是不是還在樓下,要是還在的話,她就下樓去,叫他早點回去休息。於是,她從床上下來,剛走出卧室,客廳的電話響了起來。夜裏的鈴聲似乎特別的響,驚得她趕緊跑過去接了電話。

「Hello!……戴維?」

「hello!蘇珊,我到了,跟你說一聲。」

「OK,很累了吧?」

「還好,嗯……對那晚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蘇珊沒有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遲疑一下,問道:「難道我暫時回不了美國,我們就一定要分手嗎?」

戴維的情緒馬上激動了起來,「呵呵!你說呢?我是個男人,有七情六慾,我不是安迪那樣的怪胎!也不像凱伊隨便找個情人就滿足了!我一天也無法忍受了!」「戴維,我怎麼覺得你這次來中國,並不是真心要我回美國,而是來和我鬧分手的!我向你解釋了這麼多,你都不能理解!我會回來的,但不是現在!」「這是個未知數!現在你不肯回美國,就意味着主動跟我分手!我說清楚一點,是你要分手!不是我要!」

「你明知道我現在回不了美國,你卻非要這麼做。我只有成全你了,你要分手就分手吧!」

「不,你弄錯了!是你不願回美國和我一起生活,主動放棄這份感情的。我們必須說清楚,不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生活,是你不願意!為此我們必須在一份協議上簽字說明白!我沒拋棄你,我大老遠地跑去中國看你……」戴維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這次中國之行來。

蘇珊重重嘆了口氣,打斷他的話,「什麼協議上簽字?……唉!我頭都炸了,我發現你特別能折騰,翻來覆去都是你的理。好吧!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寄過來我簽字就是了……OK?就這樣吧,拜拜!」

蘇珊放下電話,心情特別沮喪。她實在搞不清戴維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分手就分手,他為什麼非要在誰提出分手的問題上較勁呢?是心胸狹窄?還是為了面子?他心裏應該很清楚,是他在逼着她和他分手,他卻還要把自己的過錯推得一乾二淨,難道他還有別的目的?蘇珊搖了搖頭,覺得胸口悶得慌,便挪動步子,走到陽台上。這時,她想到曾志強可能還在樓下,趕忙拉開移窗,探出頭朝下看去,但公寓樓前已不見了曾志強的車子。

她抬起頭看着黝黑黝黑的天幕,知道已經很晚了,可她一點睡意也沒有,她喜歡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覺得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遠離了塵世的紛紛擾擾,她的心才能安靜下來,整個人才會輕鬆不少。

接下來的日子,蘇珊盡量不再去想她和戴維之間的事,也叫凱伊他們不要再提起戴維。她把戴維買給她的衣服和戒指包在一起,塞到了壁櫥最上層的角落裏。她把心思全撲在了濱海休閑帶的項目上,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加點。她的辦公室也像個作戰室似的,牆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設計圖,安裝了高清晰投影儀,還增加了兩台電腦。安迪和喬伊每天都會過來和她討論設計方案,有時就直接在她的辦公室做起設計來。

安迪性子慢,做起設計來又特別講究,甚至有些苛刻。為了保證他的設計進度,蘇珊讓剛來公司一個月的邵小琳臨時做他的助手。這個長得漂漂亮亮、文文靜靜的女孩,學的是廣告設計,做起事也有模有樣。蘇珊和安迪都蠻喜歡她的。查爾斯看到蘇珊和凱伊、安迪經常加班,便安排司機每天早晚開車接送他們。蘇珊在工作上抓得很緊,濱海休閑帶環境景觀的設計進度很快,重要部分的設計已經做了出來。查爾斯對蘇珊的工作很滿意,在公司的一次聚會上,查爾斯為此專門嘉獎了蘇珊和她的項目設計團隊。

一個多月過去了,蘇珊在忙忙碌碌的工作中內心倒也很平靜。雖說曾志強還是隔三差五就會給她來電話,但也只是問問她累不累,或者打聽一下貝貝的情況,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叫她吃飯,也沒再提起馮毅,他似乎還把咖啡館里的事放在心裏。其實,蘇珊早就忘了那次和他不愉快的事了。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蘇珊和往常一樣,正準備到凱伊那裏去商量一下加班的事。曾志強打來電話,說是請她參觀馮毅設計的作品(樓盤)。蘇珊遲疑了一下,告訴曾志強她晚上要加班,等忙完這段時間再去。曾志強在電話里依然是那種不容分說的口氣,只是蘇珊始終沒答應他,他才嘆著氣掛了電話。

其實,蘇珊對曾志強時不時冒出的那股子霸氣,一直很難接受,也不喜歡曾志強奢侈浪費的做派。在她眼裏,兩個人吃頓飯,用不着又是包房又是滿桌子的菜。她幾乎每次和他吃飯,都會勸他少點些菜,但他從來也不聽。她曽和他說起過西餐吃法的實惠和科學,也被他一笑了之。

蘇珊放下電話,不由得想起了馮毅。那天喝咖啡時,兩人約好過幾天再聯繫的。不知道馮毅是礙於曾志強的面子,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一直沒主動給她打電話。她不願意被曾志強冷嘲熱諷,加上近來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也沒再和馮毅聯繫。她心想,如果馮毅對她有好感的話,應該會主動打電話給她的,現在過去一個多月了,馮毅竟然連個短訊也沒給她,看來她在馮毅的心裏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正當蘇珊想着這些不着邊際的事時,曾志強又打來了電話。這會兒,曾志強的語速變得緩慢了,聲音也低沉了許多,說話躲躲閃閃的,還有些語無倫次。蘇珊還從未聽到過曾志強這樣低聲下氣的語氣,覺得他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的心頓時軟了下來,不僅耐心地聽着曾志強說話,還主動問起了多多和楚雲的近況。曾志強提出晚上見面再好好聊,蘇珊便答應了。

下班后,蘇珊走出公司大樓,站在台階上朝兩邊望了望,沒有看到曾志強的車子,正納悶,曾志強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強哥,車呢?」蘇珊走下台階問道。

「沒開車,我想感受一下沒車的滋味。你想去哪裏吃飯?」

「找家小吃店吧,我請客,讓你也體味一下平民的生活。」

曾志強又耍起嘴皮來,「哈哈!看來我倆真是心有靈犀哦。能和你一起過回平民生活,那是我的榮幸啊。」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各式各樣的汽車,一輛緊挨着一輛的,比人走路還慢。蘇珊抬手指了一下馬路中間,朝曾志強看了看。曾志強會心地點着頭,笑了笑。兩個人沿街邊溜達邊留意路邊的小飯店。

曾志強一會兒靠近蘇珊身邊,一會兒又落在蘇珊身後,走起路來老也趕不上點似的。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女人逛街了,現在和漂亮的蘇珊一起走着,雖然有些局促,卻少了平日裏那種凌人的盛氣,一臉樂呵呵的,便是從心裏露出來的開心了。蘇珊見曾志強話不多,便笑着問道:「你生活里接觸過傻子嗎?」

曾志強不假思索地答道:「那當然,我小時候的鄰居家就有個傻孩子。」「嗯,我也接觸過一問三不知的那種傻子。」蘇珊「呵呵」地笑了笑,側過臉看着曾志強問道:「你想吃什麼?」

「不知道,隨你。」

「吃完飯,你想去看電影還是喝咖啡?」

「不知道,嗯!隨你。」

「你知道最近電影院在上映什麼影片嗎?」

「不知道。」

蘇珊聽完曾志強的三個回答,手捂著嘴笑了起來。曾志強一頭霧水,望了一會兒蘇珊后,一拍後腦勺,大叫了起來:「臭丫頭!你涮我!」說着,便去攬蘇珊的肩。蘇珊往邊上一閃,快步走進了路邊的一家小餐館里。

兩人坐下后,曾志強拿起一本簡易的菜譜看了看,皺着眉頭對蘇珊說:「我們還是走吧,這裏的東西真的不適合你吃。」

蘇珊從曾志強手上一把拿過菜譜,細細地看着:「你看這上面的照片,套餐搭配得多好,色彩也很漂亮啊。」

「我的大小姐!你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看相冊的,這是家快餐店!你看看,二十五元一份,就幾個菜供你選,今天是周末,我們來這裏吃憶苦飯啊?」「我們不是說好了在小店吃點嘛,你看你又……」

曾志強嘆著氣,搖起頭來,但看見蘇珊正睜大着眼睛望着他,又只好笑着點了點頭。他把服務員叫過來,連菜譜上的圖案也沒細看,便隨手一指,「好了,就這個吧!」說完,他心想,隨便吃一點,留着肚子晚上吃夜宵。

小店裏雖說吃飯的人大多是單個或是成對,但店堂里坐得滿滿當當的。兩個年輕的服務員站在櫃枱里,邊做事邊隨着音樂搖頭晃腦,看來店裏生意不錯,他們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曾志強點完餐后朝四周看了看,心裏馬上明白,來這裏吃飯的人,要麼是工薪族,要麼就是打工的人。他起先有些不太自在,弓著背,低着頭。但過了一會兒,他像沒事似的,挺起身子,轉着頭看着進進出出的人,神情也自然起來了。

服務員把飯菜端了上來。曾志強望着面前的一碗紫菜蛋花湯和排骨、青菜蓋澆飯,用筷子撥了撥,便放下了筷子。他掏出煙點着,邊抽煙邊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蘇珊,心想,她是在美國長大的,怎麼就一點沒養尊處優的壞毛病呢?看來國外回來的人,想法和國內的那些女孩就是不一樣。

「你天天山珍海味的,偶爾過一回平民生活,好嗎?」

「呵呵,怎麼說話的呢!我也是從平民過來的,只是我覺得讓你吃這些東西,有點對不起你。」

「有什麼對不起?我喜歡吃法國大餐,也愛吃這種簡餐。」蘇珊莞爾一笑,眼睛盯着曾志強面前的飯碗。

「唉!既然你今天要跟我憶苦思甜,那我帶你去個地方。」曾志強把煙掐滅在煙缸里,拿起筷子,看了看飯菜,吃了起來。

「啊?很窮的人家嗎?」蘇珊好奇地問道。

「不是人家,是一家電影院,那裏可以選擇自己想看的片子。」

「有意思,我喜歡這個建議。」

曾志強見蘇珊爽快地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心裏高興,話便多了起來。他說,有些日子沒去看貝貝了,這個星期天他要帶貝貝去兒童公園好好玩玩。說到孩子,他和蘇珊講起多多最近的情況來:住在學校的多多,近來經常打架、曠課。老師三天兩頭地打電話給他。現在多多面臨被學校退學。他想把多多轉到郊區的學校去,讓多多遠離那些奢侈消費的場所。以前,他也在經濟上約束過多多,可是,多多大手大腳慣了,對他在經濟上的管制滿不在乎。很多同學知道多多家有錢,也願意借錢給多多。他知道后更擔心了,怕萬一把孩子逼急了,跟着社會上的混混去偷去搶。所以,他後來對多多花錢就放鬆了。沒曾想,多多手裏錢多了,就經常曠課出去玩遊戲,請三朋四友吃喝玩樂。他對多多實在是束手無策,心灰意冷了。

蘇珊聽了多多的事,心裏非常內疚。楚雲臨走時留下的信里,囑咐過她多關心多多的,沒想到多多竟然到了被退學的地步。她想,貝貝生病時,曾志強也忙前忙后,盡心儘力的。自己住着楚雲的房子,對多多也沒盡到心,欠他們的情太多了。她對曾志強說,這個周末把多多接回來,她一定和多多好好談談。近期她打算去庵里看看楚雲,她很惦記楚雲的身體和在那裏的生活。

曾志強告訴蘇珊,他去庵里探望過幾次了,平正法師說楚雲不肯見任何熟人。他捐了幾筆錢,填的是楚雲的家屬,他這樣做是想讓楚雲在裏面能過得好一些。聽說楚雲的身體不是太好,過些日子,他會去問問情況,到時候再一起去。

「強哥,真難為你了!」蘇珊的眼眶有點紅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可惜做得晚了……」曾志強沒再說下去,點了支煙抽了起來。

蘇珊望了一下曾志強,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碗,發現他居然把所有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的了。

晚飯後,曾志強帶着蘇珊來到了電影院。這是一家剛改建過的有很多包房的特殊影院,觀眾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看的影片。一百五十元的票價,似乎有點貴,不過環境倒是蠻優雅舒適的。蘇珊去邊上的購物區買零食和飲料,曾志強在服務台選片子。「你好!給我找一部看了讓人一定會掉眼淚的片子。」曾志強向服務員說道。兩個女服務員聽完,笑個不停,「你還不如買張的碟片回去看着哭呢!」「唉!那片子看爛了。要是都在家看,你們不早倒閉了啊?給我找個國產的,不要太老的片子。」

一個女服務員指著一本影片導視簿讓曾志強自己選。曾志強翻了翻,搖搖手,「我怎麼知道選哪部啊?你們給我挑吧。」

「!」另一個女服務員笑着提議道。曾志強大笑起來,「什麼?大腳?唉!聽名字就不會好看,換個吧!」

「你不是要看了哭嗎?我包你看了會哭!真的,這片子也不老。」

「哈哈!我今天是和女朋友出來憶苦思甜的,她要是看了不哭,我可要找你們算賬的哦!」

「現在還憶苦思甜啊?」「你就準備好擦眼淚的紙巾吧。」兩個女服務員一人一句說着,笑得更厲害了。

這時,蘇珊拎着買來的爆米花和飲料走了過來。兩個服務員像變臉似的,立刻睜大眼睛,張著嘴盯着蘇珊看,她們那副驚訝的神情,分明是在說:哇!這麼漂亮現代,怎麼會想看哭的片子啊?!曾志強急忙朝服務員又是擠眼又是擺手,然後轉過身,帶着蘇珊去了包房。

兩人在包房裏看起電影來。剛開始,曾志強還目不轉睛地看着銀幕,十來分鐘后,便哈欠連連起來。再過了一會兒,他把腿架在前面的茶几上,後仰著頭,閉着眼睛迷糊起來了。蘇珊起初也邊吃爆米花邊看電影。漸漸地,她被影片的故事吸引住了,兩眼睜得滾圓滾圓,抓在手裏的爆米花往下掉都不知道。電影還沒看到一半,她已經是眼淚汪汪的了。當她看到影片里的女主角在醫院裏去世時,便一聲聲地抽泣了起來。

曾志強在迷糊中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哭聲,猛地直起身,喊道:「怎麼啦?!」他轉過頭,見是蘇珊在看着電影傷心哭泣,才大舒了一口氣。他連忙遞上紙巾,湊近蘇珊的耳邊說:「小傻瓜,別傷心了,電影里那是在演戲,要不有人怎麼會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呢?」

蘇珊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真掃興!你能不能在這個時候不說話啊!」「好!好!盡情哭吧。其實把我的經歷拍成電影,你看了也會哭的!唉!」蘇珊怔怔地望着熒幕,婆娑的淚眼有點獃滯。她依舊沉浸在影片悲傷的結局裏。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神情憂鬱地對曾志強說:「強哥,我想去那個地方做義工……」

「寶貝,你傻了吧?」曾志強說着,止不住輕聲笑了起來,「那裏的生活可比你想像的還要艱苦,你還真想去啊?」他望着蘇珊一臉難過的樣子,心想,她看個電影都會感動成這樣,要是真去了那麼苦的地方,還不知道難過成什麼樣子呢。於是,他加重了語氣說道:「好好好!去吧,我把你送到西安,你再坐車顛上幾天,去找到那個貧困山區。我告訴你,那裏一年也洗不上一次澡,吃不上一次肉,洗臉水要重複地使用……」

蘇珊沉默不語,繼續盯着銀幕,跟着電影里的那個年輕義工老師一起,再次「嗚嗚」地哭了起來。

曾志強抬起頭,看看電影快結束了,便輕輕摟了一下蘇珊的肩,「小傻瓜,世上還有比這更苦的地方呢。別哭了,我們走吧。」

蘇珊像個丟了魂的孩子,木訥地被曾志強牽着手走出了包房。走到電影院外面,蘇珊依然低着頭,走路也慢慢吞吞的,還在想着電影里的事。曾志強拉着蘇珊的手往影院的廣場上走,這是他第一次這麼久地抓着蘇珊的手,覺得蘇珊的手光滑柔軟得像嬰兒的皮膚一般。他捨不得抓得太緊,又不願意握得過松,心裏面有些慌慌的,但也樂滋滋的。

這時,一陣夜風吹來,把蘇珊的長發給吹散了開來。蘇珊抬手去捋頭髮,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還被曾志強抓着。她渾身一顫,猛地將手從曾志強的手中抽了出來。也許是曾志強把她的手抓得緊了點,她突然這麼往後一拽,使得整個人朝邊上踉蹌了一下。她站穩后,獨自朝路邊大步走去,把曾志強落在了身後。

曾志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臉上堆滿了難堪和失落。片刻后,他快步向前走了幾步,走到蘇珊身後時又忽然放慢了腳步。他看着蘇珊的背影,心想,她怎麼一會兒溫順得像只綿羊,一會兒冷漠得像是六親不認。我曾志強也算閱人無數,還真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到蘇珊身旁,剛想和蘇珊說話,忽然覺得有人在身後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忙轉過頭去。

「叔叔,買一枝花送給阿姨吧。」一個拎着花籃的小女孩抬頭看着曾志強。曾志強指了指邊上的蘇珊,笑着對小女孩說:「你去問問阿姨,她要是喜歡的話,我把你這一籃花全買了。」

小女孩立刻轉到蘇珊面前,討好地說:「阿姨,我家裏窮,我是晚上出來賣花掙學費的,你看這花多漂亮啊,你喜歡嗎?」

蘇珊看着小女孩,輕聲說道:「喜歡,小妹妹,你這些花一共多少錢啊?」說着,俯下身看起小女孩籃子裏的花來。

「玫瑰一枝十元,百合十五元,康乃馨六元……阿姨,你多買些,好嗎?」小女孩一雙不大的眼睛裏滿是哀求的神情。

蘇珊直起身,看到小女孩身上穿了件舊T恤,頭髮亂蓬蓬的,稚氣的臉上一點光澤也沒有,心裏酸酸的。她聽小女孩說賣花是為了掙學費,馬上想起了剛才電影的那些孩子,鼻子一酸,眼圈紅了起來,「好的,阿姨全買了。」說着,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便從包里拿錢。

「我來付!」曾志強跨上一步說道。

「強哥,我客廳里用得着,還是我自己來付。」

曾志強推開蘇珊的手,把三百元錢塞到小女孩的手中:「孩子,這些錢夠了吧?我希望你掙學費的說法不是假的。不早了,回家吧!」

小女孩朝曾志強連連點頭,而後轉過身把花籃遞給蘇珊,說了聲「謝謝阿姨!」,一溜小跑着離開了。

蘇珊望着小女孩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要自己出來掙學費了,幸虧碰到了好心的強哥……」

「哈哈!你別誇我了,還不是為了你大小姐啊。你知道嗎?到了晚上,這樣的孩子專門找情侶賣花,他們中間有的家裏真的困難,有的並不是這樣。」曾志強見蘇珊臉上浮起了疑惑,便接着說道,「不過,孩子總是無辜的。哪天多多被學校開除了,我也叫他到街上賣花,看他一晚能賣掉幾枝。」

「你會讓多多賣花?」蘇珊笑了起來。

「我們去喝杯咖啡吧。」曾志強見蘇珊的情緒好了些,便馬上提議道。

「不早了,再說,還提着這籃花呢。」

「才十點多啊,這裏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呢,今天是周末,明天又不用上班,花我來提着。」

「我有點累了,每天在公司里忙得腰酸背痛的。」

「咳!你做事太認真了,把自己搞得像個勞模似的。要不我帶你去一個休閑的地方,可以桑拿、按摩、足浴,你徹底放鬆一下。」

「算了,那樣又要弄到很晚。」

曾志強命令式的口氣又出來了,「晚點回去有什麼啊?又沒老公在家等你。貝貝有保姆帶着,別總是活得這麼累,走吧!」

蘇珊想了想,「這樣吧,打的回去,把花放好后,再去海濱公園散散步,走累的話回去也近點。」

曾志強咧了咧嘴,「你以為近啊?那是開車!聽我的,先打的去我家,我把車開出來,那樣送你也方便。」

蘇珊點點頭,「好吧,你非得讓別人都聽你的。」

曾志強笑了笑,走到路邊叫了輛計程車,帶着蘇珊回到家,然後開着自己的車直接去了海濱公園。

夜晚的公園裏,遊人依然不少。紅樹林下、石欄桿邊、曲徑道上,一對對情侶或依偎,或漫步,或相擁,看上去都甜甜蜜蜜的,彷彿這世上的煩惱憂愁都與他們無關。

曾志強和蘇珊沿着海邊長廊緩緩地走着。

「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是長期留在中國呢,還是過段時間就回美國啊?」曾志強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不知道,我是個沒有長遠目標和打算的人。」蘇珊搖了一下頭,平靜地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呵呵,強哥,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個糊塗人,沒什麼大的理想。」

「未必!我看你很清醒啊,比方說我倆的距離,你就把握得很到位嘛。」曾志強說着,停住腳步,靠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點燃一根煙。

「強哥,你、多多和楚雲就像我的親人一樣,我更願意把你當做兄長。」蘇珊站在曾志強的側面,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

「胡說!你現在和戴維不是分手了嗎?」曾志強猛抽一口煙,轉過身說道。蘇珊一愣,心想,他真是個精明人,什麼事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她轉過身,提高了些嗓音,說:「這跟有沒有男朋友無關,我知道自己的弱點,你不用再說服我了,我只會按自己的意願做事!」

暗處里,曾志強每吸一口煙,煙蒂的光亮便閃映出他緊繃的臉。蘇珊注視着曾志強,知道暗處里的曾志強也在盯着她。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清高?我們都已經是過來人了……」曾志強冷幽幽地說道。

蘇珊嘆口氣,轉過身看着遠處的大海,冷靜地回道:「那又怎樣,你覺得我這樣就貶值了?我不這麼認為,就算我在不斷變老!」

「呵呵!你真固執!說真的,很多次,我都想不再理你了,你讓我傷透了腦筋。」曾志強狠狠地說着,伸手拽了一把蘇珊的手臂,將她拉轉過身來。

「如果你真這麼想,那就按你自己的意願做,幹嗎要為難自己呢?」蘇珊說着,倔強地扭過身去。

曾志強呼吸有點急促,明顯地生起氣來,「說實話!我還沒在任何一個女人面前失敗過!」

「上帝是公平的!這不是什麼失敗。我知道,你是一個想要什麼就能輕易得到的人,正因為這樣,你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只會給你帶來一時的喜悅,沒多久你又會去追逐另一個目標,只不過我不能成為你的目標。」

曾志強猛吸一口煙,憤憤地將煙蒂丟進了垃圾筒里。沉默了一會兒,他兩手插進褲袋裏,又變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呵呵!你說得太深奧了,我可聽不懂,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那好,強哥!走吧,我們回去休息吧。」蘇珊輕柔地說道。

「哈哈!真他媽的溫柔,別人還以為我們是情侶呢。去哪?去你那裏?還是去我那裏?」曾志強貼近蘇珊面孔看了一下,嘻嘻地調侃道。

蘇珊沒好氣地回敬道:「真無聊!你一天到晚盡想這些事!」說完,轉過了臉去。

「妹子!從現在起,我先做你的哥吧。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一起走到車旁,坐進車裏。曾志強開車朝着楚雲家的方向駛去。

蘇珊回到住處,放下花籃,便呆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她腦子裏全是晚上和曾志強在一起的情形,心裏頭亂糟糟的。一種對曾志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她感到了莫名的壓力和困惑。她覺得渾身疲憊,眯着眼,仰頭靠在沙發上,連穿着睡衣的凱伊走到她身邊,她也沒感覺到。

「Hi!」凱伊抬起手在蘇珊的臉前晃了晃,見蘇珊唉聲嘆氣的,便坐了下來,抓起蘇珊的手,關切地問道:「Oh,boy!你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嗎?」「沒事。」蘇珊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睡了一會兒,口渴才起來的。安迪這傢伙真會鬧,晚上在『芝加哥』喝得爛醉,又在那裏胡蹦亂扭,呵呵,真瘋狂!」凱伊興奮地說着,拿起茶几上的可樂,「咕嘟、咕嘟」地灌了幾大口。

「芝加哥?!」蘇珊轉過臉,望了一下凱伊。

「這是我們今晚去的那間酒吧,呵呵,不說這些了。親愛的,今晚開心嗎?是不是和曾先生玩出浪漫了?」

「你想哪去了?我和曾先生是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啊?!我感覺他對你特別好。」凱伊一臉的羨慕,「Oh,你真是個傻妞,他望着你時的眼神多迷人,天哪!怎麼沒人這麼望着我呢?誰要是這樣望着我,我想都不想就跟他走!」

「跟他走?然後走一圈再回來?!」

「那又怎樣?過程開心就夠了。難道你每談一次戀愛都一定要有結果?趕緊忘了那個戴維吧!」凱伊說着,走到陽台上打開窗,點了支煙抽了起來。

過了一會,凱伊見蘇珊依然悶悶不樂,便走過來拍了拍蘇珊的肩,說:「嘿!傻妞!別消沉了,戴維這樣的男人配不上你,我算把他看透了,他這次到中國來,可能就是來和你鬧分手的。忘記他,別想太多。走!現在我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上床做夢!做一個讓那些男人們嫉妒的好夢!」說着,把蘇珊從沙發拖起來,往卧室里推。蘇珊進了卧室,卻依然沒有睡意。她打開電腦,又不知道要做什麼。呆坐了一會後,她忽然想起幾天前戴維打來的那個電話,覺得不太對勁。心想,分手就分手,還要簽什麼協議?他到底怎麼個意思?現在芝加哥正好是白天,而且是星期天,戴維應該在家的,打個電話問問他!於是,她關了電腦,看了一下時間,起身走到客廳里,撥通了美國家裏的電話。

「Hello!」

「請問你是誰?」電話里傳來一個女人嗲聲嗲氣的聲音,裏面還夾雜着柔柔的音樂。

蘇珊一驚,愣了幾秒鐘,「我是蘇珊,你是……」電話里沒人回話,音樂聲也戛然而止。蘇珊又問了幾聲,還是沒應答,但蘇珊聽到電話里有喘息聲,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對不起,請讓戴維接電話,好嗎?」

電話里「咯噔」一聲,像是放下話筒的聲音。蘇珊以為對方掛了電話,但仔細一聽,電話還是通的。她把話筒貼緊耳朵,聽到裏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便鴉雀無聲了。忽然,她心裏猛地一顫,拿着話筒的手抖動了一下,剛才接電話的女人是誰?家裏請了個女傭?沒聽戴維說起啊,這女人的聲音好像還有點耳熟。她正想着,電話里又傳來了「噼里啪啦」的聲音,她知道這是戴維慣有的腳步聲。

「Hello!Hello!」戴維在電話里連連喊著,還有些氣喘吁吁,像是從什麼地方跑過接電話似的。他問蘇珊怎麼這時候給他打電話,顫顫抖抖地問蘇珊什麼事。問了幾遍沒聽到蘇珊回一句話,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停頓一下后,輕描淡寫地說:「哦!剛才接電話的是珍妮弗,她來談官司的事。」然後,他又東拉西扯地說起他來中國的事。蘇珊本想問戴維協議的事,這會兒卻一個字也沒說。她聽到戴維在電話里漫無邊際地說着些沒用的話,便說了聲「忙你的去吧,再見!」掛了電話。她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忽然覺得全身無力,恍恍惚惚,腦子裏不斷蹦出一個個疑問:珍妮弗?他的那個同學?談官司?為何要去自己家裏?怎麼還放着音樂?

蘇珊的這些疑問,並不是胡亂猜想。在蘇珊來中國之前,戴維代理了一樁離婚案,原告便是他的大學同學珍妮弗。

珍妮弗的丈夫是個賭徒式的商人。他為了做期貨生意,將家裏的房產和自己的公司抵押給了銀行。9·11事件后,美國經濟出現蕭條,他投入到期貨里的資金血本無歸,還背了一身的債。珍妮弗為了不承擔婚內的債務責任,便向丈夫提出離婚,沒想到,丈夫死活不同意。她只好請律師打官司。她想到了在大學里追求過自己的戴維,她想,戴維雖不是個名律師,但戴維以前對她很迷戀,請他幫她打這個官司,肯定是既省錢又省事。

珍妮弗的估計沒有錯,當她打電話向戴維求助時,戴維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了。此後,戴維不僅竭盡全力為珍妮弗打官司,甚至事無巨細地照顧起珍妮弗的生活來。為了讓珍妮弗從康州來到芝加哥,戴維在離自己家不遠的一個僻靜小區里,給珍妮弗租了一套兩居室的公寓,還在社區大學里為珍妮弗找了份代課工作。這讓長期在家養尊處優的珍妮弗滿意得無話可說。

這一切都發生在蘇珊的眼皮底下,只是粗心的蘇珊根本沒注意到。戴維心裏有鬼,對蘇珊就使起心機來。他為了不讓蘇珊起疑心,有意在蘇珊面前講述珍妮弗的困境,有模有樣地編造了許多珍妮弗的悲慘生活。蘇珊心善,自然就對珍妮弗很是同情,不僅讓戴維多幫幫珍妮弗,還主動叫戴維帶珍妮弗來家裏做客。精明的戴維只讓蘇珊見了珍妮弗一面,而他和珍妮弗則以談官司為由在外面頻頻約會。戴維為了幫珍妮弗打贏官司,搜集了珍妮弗丈夫曾經出軌的證據,把他們夫妻間一些另類的,杜撰成珍妮弗丈夫對珍妮弗的,將珍妮弗塑造成一個需要社會同情、需要看心理醫生、需要受到保護的受害婦女形象。經過戴維費盡心機的操作,珍妮弗贏得了官司,不僅避免了分擔的債務,而且還得到了部分財產。珍妮弗對戴維心存感激,隨後便向戴維投懷送抱。戴維財色雙收,既得到了垂涎的女人,又賺到了不薄的代理費,心裏自然是暗暗得意。只不過礙於蘇珊的存在,兩人只得暗中苟且,偷偷摸摸的了。

蘇珊離開美國后,珍妮弗很快成了蘇珊家裏的女主人。珍妮弗和蘇珊的身高相近,她把蘇珊的鞋子和衣服當成自己的,而把蘇珊的畫具和其他東西都打包扔進了儲藏室里。

珍妮弗在蘇珊家裏過起了悠然自得的生活。她常常坐在樓上蘇珊畫室的窗前,蹺著二郎腿抽著煙,色迷迷地看着在花園裏看書的戴維。每當戴維下班,她故意播放着U2的歌曲,朝走進家的戴維飛吻調情。戴維只要聽到這首歌,便像吃了興奮劑一樣,齜牙咧嘴地大聲唱道:「Andifthedarknesstokeeputhedaylightfeelslikeit』ongifyourglassheartshoulfoecondyouturno,strong...(如果黑暗讓我們分離/如果陽光離我們很遙遠/如果你的玻璃心碎了/在你回頭的一剎那/不,堅強起來……)」然後衝上樓,將珍妮弗按在蘇珊作畫時休息的沙發上,瘋狂地……

珍妮弗每天開着蘇珊的紅色平治跑車,在小區里進進出出,鄰居都以為蘇珊家已經換了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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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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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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