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午夜時分,天邊一彎孤寂的冷月,地上顯得格外漆黑。沿山蜿蜒而出的一條不太平整的官道上,五輛架著機槍的摩托車開路,兩台滿載著荷槍實彈士兵的大卡車斷後,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夾在中間,由南向北疾馳而去,轎車上坐著新編十六師師長龍定海和參謀長淡世雄。

剛才,他倆和幾個旅長還在一起喝茶聊天,軍部突然打來電話,通知龍師長和參謀長立即趕到集團軍長官署參加緊急會議。龍師長知道最近日本軍隊連續增加兵力,幾個旅團師團從幾條戰線同時推進,攻勢兇狠,有猛打快跑,長驅直入之勢。集團軍司令長官說鬼子的目的是企圖打通運輸補給線,大量給外地運輸作戰隊伍和戰略物資。為了粉碎敵人的陰謀,掌握鐵路大動脈的控制權,集團軍的幾個方面隊伍都在不同方位與鬼子進行著激烈的戰鬥。龍師長根據自己掌握的戰場形勢心想,鬼子戰略意圖很明顯,擺出一副志在必得的進攻架勢,動用了飛機坦克和新式火炮,在阻擊面前不惜使用一切手段。龍師長派出去的三個偵察連報回來的情況都是:鬼子成建制的整體推進,火力強硬,講究戰術運用,雖然雙方互有勝負,但我方損失很大。

淡參謀長也曾經帶著人兩次到前沿觀察,回來彙報時認為,對付這樣的敵人僅憑我們的裝備,死打硬拼肯定是贏不了的,必須動腦筋以巧取勝。他認為,根據當前戰場的態勢,離新十六師出戰的時候不遠了。龍師長閉著眼睛想到這兒不禁心裡說:還真讓參謀長說著了,這個時候叫我們過去,肯定是要動用自己的隊伍了。

龍師長和參謀長快走到作戰大廳門口的時候,門口守候的副官就高聲傳道:十六師龍師長到!然後一個請字,欠身示意他們進去,兩邊衛兵持槍示注目禮,他倆挺胸抬頭、器宇軒昂地跨進大門。繞過迴廊,進到作戰大廳,看見幾位集團軍長官正圍在沙盤前說話,自己的軍長也在那兒。他倆向前緊走了兩步,雙腳一併攏,向著長官一個敬禮,龍師長說:報告司令長官,龍定海奉命來到!

集團軍副司令長官扭過頭來一招手說:啊,定海老弟來了,你們快過來。龍定海和淡參謀長一前一後走到沙盤跟前聽他們說話。

副司令長官對龍師長說:龍師長,距離你部八十里地的二十七師被困在礶口一帶,現命你部立即前往增援,解救二十七師並與他們一起完成阻擊任務。

龍師長注視著長官說道:是。

副司令長官問道:什麼時候出發?什麼時候到達?什麼時候能夠解圍?

龍師長跟淡參謀長輕輕耳語幾句,立刻果斷地回答:天亮之前出發,天黑之前到達,明天夜裡之前解圍!

副司令長官說了一聲:好!接著對大家說:有點虎狼之師的樣子,說明我點將沒有點錯。旁邊的幾位鼓起掌來。

集團軍參謀長過來對龍師長說:龍師長,你們先走,補充的彈藥和部分裝備隨後就到,誤不了你的事情。

軍長對龍師長說:礶口一帶地形你都熟悉,這股鬼子可是剛從河北前線調過來的一支老牌隊伍,據說能攻善守,是個難對付的主兒。軍中無戲言,既然領了軍令,懷中就要有破敵之策。要多動腦筋,做好打硬仗的準備,二十七師解救出來之後,你們兩支隊伍共同協作,堵住鬼子西進的通路,隨時跟我保持聯繫。

龍師長聲音不大但堅定地說:定海明白,一定完成任務。

副司令長官說:兵貴神速,龍師長,你可以回去準備行動了。

定海一個立正,向各位敬了一個禮,帶著淡參謀長轉身出門而去。

龍師長剛回到師部,胡副師長報告隊伍都已經集結完畢,團以上官長都在師部等候,能夠聽到臨近營房中車動馬鳴的聲音。原來,在師長領受任務的時候,淡參謀長已經給等候在門外的副官長下了集結的命令,副官長當時就把命令用電話傳了回去。

隊伍在四更時分分成幾路從三個方向向礶口急行軍,不到晌午先頭隊伍就接近了礶口。各部按照部署要求就地隱蔽,吃飯休息,等待命令。幾個偵察連早已把最新情況報了回來,淡參謀長領著一夥參謀在完成方案的最後整理工作,龍師長站在地圖前長久地審視思索著。

最新的情況是礶口已被鬼子攻破,二十七師的一個旅已經被打散,另兩個旅一部分隊伍退守到附近的矮山上,藉助山地有利地形與鬼子抗爭。陣地上能看到三四輛被擊潰的坦克,敵人飛機還在對陣地進行轟炸。派去與二十七師師部聯繫的副參謀長等人沒有找到師部。據軍長說,該師師長突發急病已經被送回去,參謀長代行指揮。

看來按原計劃先解圍后阻擊,兩個師聯合行動的方案已不可能,新十六師只能接替二十七師單獨應戰了。

一個偵察連長彙報的情況引起龍師長的注意。他說:他們潛入到礶口的南邊,發現部分鬼子的部隊帶著裝備正向經礶口往南方向的大路轉移。他跟副師長和淡參謀長研究,認為這和集團軍提供的情報是一致的,敵人圍礶口是虛為西進,實為借路南下。南邊一百三十里路地方,另有一條從東延伸過來的鐵路,這才是鬼子的真正目的。眼下,繼續圍攻礶口就是不讓礶口駐軍干擾他們的南下計劃。為了證實這一判斷,龍師長又親往南路偵察。遠遠看去,只見日軍部分隊伍還在佯攻,其餘的正在收拾帳篷輜重準備拔營,遠處塵土飛揚,日軍部隊的車馬正源源不斷地朝礶口開了過來。龍師長當機立斷決定改變計劃,趁日軍拔營和即將借路之際,堵截圍殲這股企圖南下的鬼子。他把計劃立即向集團軍部和軍長彙報,得到批准之後,馬上由參謀長部署作戰方案。

圍殲命令下達后,隱蔽在礶口南端的五三一旅首先向剛剛拐上南路的鬼子部隊發起攻擊,五三二旅迂迴到準備拔營鬼子的側面突襲。突如其來地打擊讓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鬼子措手不及,陣形一下子就亂了,倉促中胡亂朝土山上還擊。在丟下一些屍體之後,這些建制完整、訓練有素的部隊很快就整好隊形,架槍支炮準備反擊。但攻擊的隊伍動作更快,土山上的隊伍迅速從岔口、草叢、樹后衝下來全線發起衝鋒,很快就和鬼子攪在一起,那些長槍短炮霎時就失去了作用,耀武揚威的坦克、飛機、火炮們也干看著這殺聲震天的場面無能為力。

這是一個兩面都是土塬,十丈寬窄的狹長地帶,溝里雙方隊伍交織在一起,後面的增援部隊無法上來。短兵相接的白刃格鬥使鬼子如逢剋星,只有招架之力,很快就現出敗勢來。

幾年以來,龍定海師就是在裝備簡陋的條件下,利用近戰和群狼戰老虎的方法發揮自己的威勢。這種威勢的特點就是:貼上去,動真功,斗生死,狹路相逢勇者勝。在龍師長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新十六師各團都有一個以大刀、刺刀和武功見長的敢死隊。這些敢死隊的隊員平時分散在各連排中,教練各單位的士兵。戰時一聲令下,立即就能組織起來形成一支插向敵人要害的匕首。這把匕首不僅衝擊力不可小覷,而且還有很強的鼓舞士氣的作用,並且屢試不爽。

沖入敵人軍陣中的將士們,大刀上飛血花,刺刀下泣鬼神。兩個三個斗一個,拳腳摔跤一齊上,殺得鬼子鬼哭狼嚎,屁滾尿流,潰不成軍。一陣砍瓜切菜得猛殺之後,號聲一響,淡潢色軍服的戰士們立即竄上高坡隱藏起來,陣地上只留下深潢色血花花的一片屍體。坦克開過來,看見滿地的自己人屍體和傷兵,不能前進,原地朝著土山轟擊,等待後面部隊上來清理。這時,鬼子沒想到土山上幾種炮火輪番向坦克轟擊,坦克被動挨打,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不說,而且把前進的通道也堵住了。後面的部隊被擁塞在這狹長的溝道里,指揮官立即意識到處境的危險,急忙傳令部隊用火力封住溝道兩邊的所有路口,前隊變后隊全部後撤。

儘管鬼子力圖做到有秩序地撤出,但上千的人馬車輛大隊在一個狹窄的溝道里掉頭談何容易?馬嘶人喊,馬達轟鳴,藍煙繚繞,塵土飛揚,溝道里亂作一團。就在這個時候,從三里多長的土山兩邊頂上,飛下來大量的手榴彈、炸藥包和樹榦、石頭、土塊等,又給這混亂送來了死亡的禮物。無奈之下,在飛機的配合下,未進溝的部隊用山炮對著溝道兩邊的山坡狂轟,才把溝道里的殘兵敗將撤了出來。

首戰告捷,天已黑盡,師部命令兩個旅各留一個團守在溝道兩邊,加緊休息,時刻備戰,注意消滅前來清理溝道坦克和障礙物的敵人,其餘的團按原方案向目標點運動。在淡參謀長的帶領下,另一個一直隱蔽未動的五三三旅悄悄地向敵人後邊迂迴過去。這是他們整體戰術的第二步,叫做「殺豬殺屁股」。被稱為「圍圈殺群豬」的第一步行動,已經實現了。現在,龍師長和胡副師長在一個山坳的臨時作戰指揮部里與兩個旅長和炮團、工兵團、騎兵團的團長們,討論明天的第三步「斬頭砍腰捅屁股」行動。

龍師長很高興地說:今天仗打得很漂亮,殲敵六百多人,成功地阻擊了鬼子的進攻步伐,實現了戰術要求。他簡單解釋了明天行動的要點,強調了統一動作與各自為戰的關係,並鼓勵大家說:軍長下午跟我通話說,這次只要能夠完成三天的阻擊就算我們圓滿完成集團軍交給的任務,集團軍給的獎勵是一個旅的全套美式裝備!我想,這次誰打得好,就裝備誰!

大家一聽興奮地議論起來,都希望自己能夠得到這個幸運的機會。

龍師長繼續說:裝備的事情大家回去再討論,我要提醒的是,明天,不,今夜鬼子就可能實施報復,為了提防晚上鬼子偷襲,各團可派小股隊伍去襲擾敵人。怎麼行動,你們可以自行決定。目的就是擾亂敵人休息,利用我們地形熟悉的特點,消滅它的有生力量。記住,打阻擊硬堵是堵不住的,只有主動出擊,狠狠殺傷它的有生力量,打得它不敢上來或者上不來了,我們才能完成阻擊任務。

會議在大家躍躍欲試的情緒中結束。

當天晚上,胡副師長帶兩個旅迂迴到敵人中部,這四個團都採取一半人休息待命,一半人游擊襲擾的方式,以營連為單位出擊,摸崗哨,炸廚房,圍殲離群的小股鬼子,放火燒毀敵人的輜重給養物資,破壞大炮、坦克,襲擊鬼子的隊部等,鬧得沿大道駐紮的鬼子寢食難安,急得哇哇亂叫,有的乾脆朝著大路兩邊毫無目的的亂開起槍來。

一夜的襲擾果然見效。當東方剛剛現出一絲亮色,周圍還是懵懂灰黑一片,起床的哨聲還沒響起,宿營在溝道外面平地的日軍陣地上已經亂作一團。疲憊的士兵忙著在尋找自己在混亂中遺失的帽子鞋子槍支彈藥,官長們在檢查損壞的武器和被毀的裝備物資;被打死打傷的士兵讓人抬出來放在田地里,救護兵忙亂地穿梭在各擔架中間;面對著被燒毀的糧草和炸毀的廚房,官長用耳光在教訓著相關的士兵;沒休息好和沒有吃早飯的士兵情緒明顯低落。部隊集合和出發的時間都沒有往常那樣齊整準確。

就在這個時候,大路兩邊突然又響起激烈的槍炮聲。炮團的榴彈炮,加農炮朝著鬼子集中的地方連續轟擊,各隊伍自己的大小炮也助威似的對著鬼子狂轟濫炸。平地上無遮無攔,所有的人和物都成了炮火轟擊的目標。鬼子們只好趴在地上躲避炮彈,不少的鬼子被炸得隨著自己的斷胳膊斷腿飛上了天。炮火還在轟鳴的時候,兩邊的隊伍分成幾路在輕重機槍的掩護下,向炮火中的鬼子營地沖了過去。在即將接近鬼子營地的時候,炮火戛然而止。以輕機槍、卡賓槍、大刀開路的七八條衝鋒縱隊迅速插入鬼子營地,把長達五六里路的鬼子方陣一下子分割成六七段然後逐個包圍起來,這叫關起門來打狗。而淡參謀長率領的五三三旅拂曉前即吃掉了鬼子旅團尾部的機槍中隊和輜重聯隊,然後從屁股後面向前猛攻,鬼子混成旅團就像點著的鞭炮一樣,尾巴一點點脫落。這就是所謂的斬頭砍腰捅屁股行動。

圍殲行動進行得很順利,不斷有各團的戰況報過來,龍師長密切注視著地圖,指示副參謀長通知各偵察連擴大搜索,注意周邊敵情變化。果然,中午剛過新情況出現了。騎兵連偵察員飛馬跑來報告,從北面縣城過來有一百多皇協軍!另一個偵察員也跑來報告南邊有兩路隊伍朝我部移動,一路是開著汽車的鬼子,有兩輛大卡車。一路是跑步前進的皇協軍,有五十多人。龍師長立即給騎兵團下達命令:以最快速度堵住南面過來的鬼子和皇協軍!命令守在溝道北面的一六七團派出一個營迅速打掉北面的皇協軍。這時,淡參謀長的電話過來了,告訴師長,約有十輛坦克、十幾輛運兵車沿大路開了過來,估計再有半個鐘頭就與我們接上火了。我的兩個團已經掉過頭來,準備迎戰。估計鬼子後面還可能有隊伍上來。

作戰部擺出戰場進行圖和敵人增援形勢圖,參謀部報來戰勢進展應對方案和幾種結果的預計方案。龍師長看過幾種應對方案之後,感到都把鬼子反撲的能力估計低了。他認為,幾千鬼子被圍在這裡,總部的老鬼子們肯定急得火燒屁股,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進行救援。目前的救兵只是一部分,很快就會湧來更多的敵人。現在,必須做出最壞的打算!他一面命令參謀部重新制訂方案,一面立即把情況報告給軍長,軍長同意他的下一步思路,並決定先派一個騎兵團和一個坦克團支援他們。

龍師長命令副參謀長帶領工兵團,由特務營保護,立即進攻比較靠前的鬼子炮兵聯隊,將所有的大炮全部炸毀,然後再伺機破壞各大隊的機槍中隊,得手後退到溝道里分段大量埋設地雷。特務營在保護的同時,注意搜尋敵人混成旅團指揮部,發現機會可當機立斷,靈活處理,必要時可請相鄰隊伍協助。龍師長要求他們動作要快,速戰速決。副參謀長領命而去。龍師長在觀察了三個旅的戰鬥情況後下達命令:各部注意,集中兵力,成建制的殲滅敵人有生力量,速戰速決,兩個鐘頭內解決戰鬥,不接受投降!

龍師長現在最關心的是鬼子增援部隊進展情況,他要通了淡參謀長的電話。淡參謀長說:我們已經與鬼子接上火啦,這裡是一馬平川,鬼子憑藉坦克開路,阻擊難度很大,已擊毀了兩部坦克,後面的鬼子正源源不斷地湧上來,我估計堅持的時間不會太久。

龍師長問:堅持三個鐘頭有沒有困難?

淡參謀長說:三個鐘頭沒問題!

龍師長說:好,電話里不說了,馬上把命令送達你。

龍師長的命令是:兩個鐘頭以後你們逐漸撤出戰鬥,不要回礶口,撤到南面的老牛嶺里。我派炮團掩護你們,隨時保持聯繫。

兩個鐘頭以後,圍攻混成旅團的兩個旅邊打邊撤,三個鐘頭以後已經全部撤完了。天逐漸黑了下來,陣地上屍首遍地,狼藉一片。輕重機槍被砸成幾段;帶不走的鋼炮、炸藥、手雷、子彈都被引爆;車輛、帳篷、廚房被毀壞;糧食、罐頭、水桶也拋撒了一地。部分困獸猶鬥的鬼子蜷縮在一起,拿著步槍向著已經撤得很遠的隊伍射擊。

淡參謀長一邊和旅長共同指揮著戰鬥,一邊商量著撤退的問題。旅長主張採取遞減戰術,打一陣兒撤出一個團。淡參謀長說:不能讓鬼子看出我們的撤退意圖。前面不遠是一條幹河,河沿的這邊是一溜高坡。我們組織幾次反衝鋒,把鬼子壓回到河沿的那邊,守住制高點,三個團一個上來打一陣,打的過程中另一個團就上來接替,先打的邊打邊撤,順著河沿一直就能進到老牛嶺。最後一個團打的時候,有制高點掩護,留下一個連做疑兵,讓炮兵再支援一下,我們可以把損失做到最小。旅長一聽高興地說:參謀長真是小諸葛,撤退前各團都打一下能提提精神,而且順著河沿走安全得多。好,我去下命令!

淡參謀長又給工兵團團長安排,命令他們在隊伍撤退完之前,在敵人前進所有的道路上都埋上地雷,把繳獲的彈藥,凡是我們帶不走的,都堆積到河沿我們一邊,留幾個人拉好導火索,待敵人進攻時炸毀它,為撤退再爭取一點時間。

就在淡參謀長和旅長兩個隨著最後一個團邊打邊撤的時候,影影忽忽看見一群人有的騎馬有的跑步朝自己這邊追過來。警衛連立即撲了過去,一看是自己人,再一看是副參謀長帶著特務營的人,還押著幾個騎馬的鬼子跑了過來。副參謀長和特務營營長疾步走到淡參謀長跟前敬了一個禮說:報告參謀長,我們抓住了鬼子的旅團長!淡參謀長大喜過望,興奮地說:太好了,特務營首功一件!怎麼還讓他騎馬?

特務營營長說:這小子不配合,一個勁兒喊叫,還用頭撞樹,要為天皇效忠,沒辦法才把他綁到馬上。

淡參謀長問:後面怎麼還跟了一群?

特務營長說:我們收拾了他們的警衛中隊,把指揮部一窩兒都端來了。

淡參謀長說:現在情況緊急,沒條件管他們那麼多人,最大的賊頭抓住了,小蝦小蟹用處不大,先派人把賊頭押走,其餘的就地處決了,免得麻煩。

特務營長立正敬禮,說了一聲是,就跑回去安排了。

淡參謀長和副參謀長轉身剛要上馬,只聽見剛才打阻擊的河邊震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後面跟著還噼噼啪啪響個不停,火光把半邊天都映紅了。大家都知道,這是工兵團的人在鬼子進攻的時候把彈藥和槍械引爆了。大家在一片愉快的氣氛中向老牛嶺進發,剛走不遠,他們身後又傳來一陣卡賓槍的連發射擊聲和手榴彈的轟擊聲。淡參謀長心裡說:鬼子呀鬼子,殺中國人的時候你們是野獸,現在你們也嘗嘗野獸挨殺時候的滋味吧!

五三三旅順利地撤到老牛嶺里,在距離南去大路的山坳背後宿營,等待新的任務。淡參謀長留下副參謀長隨五三三旅一起,自己帶著警衛連連夜押解著日軍旅團長回到師部。

胡副師長帶的兩個旅也按龍師長的命令連夜撤回到礶口和礶口前面的溝道兩邊的坡塬上就地休息,炮團和增援的坦克團埋伏在溝道的西口。工兵團連夜在附近伐了上百棵大樹,橫七豎八的在溝道中部擁塞了半里路,並在溝道兩邊的土坡上準備了許多小桶的汽油和柴油,由士兵到時候見機行事。一切準備好,龍定海師等著應對明天日軍更大更猛烈地進攻。

鬼子混成旅團團長是一個中等個子,粗壯身子,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後邊一直向外射著凶光的傢伙。從他身上搜出來的證件上看出,他叫瀨田鳩夫,上任混成旅團旅長不足三個月的時間。龍師長先讓副官長作一般審問。副官長進門按軍階向雙手被綁在背後,坐在椅子上的日本旅團長行了軍禮,然後通過翻譯告訴他,根據戰場規則,作為俘虜的你必須接受中隊的審問,如實回答問題,是否明白?

瀨田雙眼緊盯著副官長一言不發。

副官長不在意他的傲慢又說:報上你的名字,軍階,年齡,部隊番號。

瀨田依然無動於衷。

副官長提高了聲音說:瀨田鳩夫,告訴你,你的旅團已經被徹底打垮了。你現在是中隊的俘虜,我們有權審問你,也有權處治你。如果再不配合再不開口的話,我們就要按照中隊的方法來讓你說話。

瀨田鳩夫似乎被冰凍住了,保持著一個姿勢,不說一句話。

副官長示意翻譯過去跟他交流一下。翻譯過去小聲跟他嘀咕了幾句,過來跟副官長說:他說他尿憋得厲害,要小便一下。

副官長說:告訴他,如果小便完回來回答問話就可以去,他不答應就別去!

翻譯對他嘰里咕嚕說了一陣,那個肥碩的腦袋輕輕點了點。翻譯對副官長說,他同意。

副官長告訴翻譯,給他說,讓他出門朝前走七步,雙手解開,就地撒尿。四個警衛在他後邊子彈上膛,只要敢耍任何花樣,一齊開火!

聽明白了的瀨田在翻譯的陪同下走出房門,朝前走了六步就不走了。原來他看見再走一步,前面就是一個深溝的溝沿,翻譯讓士兵給他解開捆手的繩子,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翻譯催促他趕快尿,他還是不動。又催了一遍,他轉過身來說尿完了。翻譯一看,軍呢馬褲的下邊,流下來的尿不僅灌滿了皮鞋,而且還在地面上洇濕了一大片。

拖著尿濕的褲子和皮鞋,瀨田又被后綁著手坐在那個椅子上。再開始審問的時候,瀨田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接受比我軍階低的軍人的問話。

副官長感到這個要求不能被拒絕,命令把他押下去。

第二天,在礶口阻擊三天任務順利完成的時候,佩戴著中將軍銜的龍定海師長親自審問瀨田鳩夫。龍師長兩邊是佩戴著少將軍銜的胡副師長和淡參謀長。大廳兩邊整齊地各站著一排嶄新美式裝備的士兵。

被押送過來剛走到門口的瀨田鳩夫看到這個陣勢立刻吃了一驚,在兩個高大的衛士抓握下他被推進審判庭,按在椅子上。瀨田馬上又站了起來,深深地朝龍師長鞠了一躬,然後嘴裡嘰里咕嚕說了一通話。翻譯說:瀨田說,雙手被綁無法行軍禮,日軍華北方面軍第三七九混成旅團旅長瀨田鳩夫願意接受長官的問訊。

龍師長從心裡有點讚賞這個頑固地執行軍隊通用規矩,講究軍階等級,被俘了仍然保持軍人姿態的旅團長。但當他翻開軍部電報發過來的瀨田鳩夫簡歷的時候,才知道這是一個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兇殘的劊子手。僅在河北的一次掃蕩中,就用各種手段殺死平民四百多人。他還把俘虜的八路軍戰士和民兵綁在立柱上,供日本新兵練刺刀,練完之後,不管死活都喂狼狗。他還有一個嗜好,喜歡把搶來的活牛活羊活雞當場烤著吃,弄得這些活物在火上凄慘地叫聲,一二里路都聽得見。他說過,在他的眼裡,中國人都不能被算作人,他們只能是被宰殺的動物。因此,凡是他帶著軍隊經過的地方,基本不留活的東西。當地老百姓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十八層地獄底下跑出來的日本惡鬼。

集團軍司令部給龍師長的電報里專門有幾句話:按高級俘虜對待他,可以審問一下,嚴加保護,儘快送集團軍司令部處置。

龍師長問道:從軍多少年了?未到中國前是什麼職務?

瀨田答道:十八年。在國內時是個步兵中隊長。

龍師長厲聲問他:經你的手殺了多少中國人?

瀨田一下子被問懵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回答:這個問題,問題……他遲疑了一下繼續說:沒有統計過,少說也有幾十個吧。軍人嘛,殺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龍師長說:幾十個?你說得太輕巧了吧!你在河北掃蕩的時候就親手殺了一百九十七個中國人,昨天,你還用戰刀砍死了我的兩個士兵!這是中國人給你記的賬。走到哪裡你都賴不掉。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做血債還要血來償!你看怎麼償還吧?

瀨田說:為天皇效命,走到今天我已經很滿足了。我雖不是常勝將軍,但很少打這樣的敗仗。這兩天跟你們軍隊交戰,我總是被算計,老是慢了一步。我真弄不清你們是怎麼指揮的,地形、時間對你們有利,但運用戰術對我的突襲,我都布置了應對戰術了,還是讓你們搶先了。我真佩服將軍這樣善於用兵的軍人,因此,雖敗但不羞恥。

瀨田又站起來向龍師長鞠了一躬,接著說:不過,第一回合由於我的一時大意不幸被抓了,我們沒有交手的機會了。但是,後面上來的池田旅團那可是個老謀深算的將軍,我們都尊稱他為智慧狐狸,你跟他一交手就知道了。最後,我懇求將軍能夠滿足我的一個要求,請將我的戰刀還給我,我想用它完成我的一個最後的心愿,體面的向我的天皇獻出我的忠心。他說完又站起來向龍師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龍師長聽了蔑視地笑了一下,沒有做聲。

就在這個時候,日軍兩架轟炸機從遠處呼嘯而來,淡參謀長感覺飛行線路沖著自己這個方向而來,他來不及說話,急忙把龍師長一拉一按,二人一同卧倒在大書案下面,一顆炸彈呼嘯著落了下來,轟然一聲爆炸了。

五月端午節,西安天氣已經很熱了,在乾燥的空氣中,人們短衣薄褲走在太陽地里,能感到頭上熱辣辣的。很多人都戴上涼帽、草帽,不戴帽子的也得用個扇子把頭臉護上。女人們則是用各式各樣的洋傘來顯示自己或者遮擋自己。街上人來人往,比往常明顯增加了許多,這個傳統節日的氣氛還是很濃厚的。

與往日不同的是,不少街道上那些賣粽子的、賣綠豆糕的、炸油糕的、賣雄黃的、賣香葯的、賣香包的、賣艾劍的,打破平時不敢佔馬路的規定,在各大街道邊沿上擺成一長溜兒的賣貨攤兒。許多糕點鋪子、老招牌飲食店、京貨鋪等,也把自己傳統的名吃名品擺出來湊場面。攤攤相接的飲食長溜兒就著樹蔭,往往一扯就有近半里路長,人們像檢閱一樣一家家挨著看過去,賣東西的也不停點的招呼著,形成了特有的端午節風景。

儘管賣吃食的地方顯得擠擠扎扎,熱熱鬧鬧,可人們卻是問得多,買得少。有些人咬著牙買上幾個粽子油糕回去哄哄娃娃,大人們看一眼就算把端午節過了。為啥人們問得多買得少?其實買的賣的大家心裡都明白,這物價漲得太爭火了,甚至冒了標了,老百姓過不起這個節了。去年端午,一個油糕賣三個元人們都喊叫貴,今年要十八個元!粽子二十五個元,綠豆糕一斤乾脆要一百元。有錢人一問,不動聲色,該買五斤買三斤,該買十個買八個。小戶人家一問,立馬像蠍子蟄了一樣,伸出的指頭往回一縮,不敢還口,轉身就走。大部分人家的端午節就在這沒有油糕、粽子、雄黃酒的氣氛中過去了。

看著這端午節瘋了一樣的物價,老百姓更憂慮的是黑面和包穀小米漲了多少?粽子油糕可以不吃,這糊口糧那是天天少不了的呀!儘管今年莊稼長勢不錯,這物價一天一漲,鬧得人心惶惶。有些人後來乾脆形成了一種毛病,大幹早一蹬上褲子,先小跑到米面鋪子門口去看一下糧價牌子,漲了就不著急,跌了趕快就排隊!當時流行一句話:甭操心衣裳褲子,先顧住嘴跟肚子!糧價成了其他物價漲跌的參照物,講價錢、談工錢、問收入都以值多少斤小米或者幾袋洋麵為標準。

當年一塊銀洋兌換一元的法幣,現在有人把它墊在鞋瞘里,有人用它疊飛機給孩子玩兒。原始的以物易物交易又抬頭了,被禁止流通的銀洋又暗地裡充當硬通貨了。

當天後半夜,蘭馨迷糊了一陣兒就再也睡不著了。大魁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她有些擔心。平時晚上他也經常出去,但很少這麼晚回來過。她知道他不是為鋪子的事忙碌,也不懷疑他在外面幹什麼壞事。憑著她觀察男人的眼光,她知道大魁一不是賭博二不是找女人。他一直在干著一些不能問,不能說的神秘事情。看得出來,這些事情對大魁來說似乎是相當重要的。一次,蘭馨故意問他,深更半夜的在外面折騰什麼?顯得很疲倦的大魁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輕聲說:乾的是正事,以後你就知道了,現在千萬不要跟別人說!

蘭馨是欣賞有本事男人的。開始,她有些瞧不上大魁,認為他胸無大志,是個只知道黏在女人身上沒多大出息的小男人。自從大掌柜從隆豐福退出,大魁接管了鋪子的全面管理責任以後,蘭馨才逐漸看出他經商處事、謀划應變的才能。後來,她發現也有些不認識的人經常來找大魁,跟他在一起小聲嘀咕些什麼,顯然不是談生意的事。她還害怕他跟羅浩明混在一起。後來,羅浩明被弄死的那天晚上,大魁也是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回來,蘭馨心裡就有點疑惑。第二天一早,公公到瓷器店找大魁,聽見他在睡覺,她要去叫醒,公公擺擺手就坐車走了,她就有些數了。一次,大魁出去前換衣服時無意中被她看見帶著的一把手槍,她的擔心也更多了,甚至還有一點不祥的感覺。

今天大魁好像有什麼大事。上午,公公派人接他倆同齊芳聞一起去給大掌柜、夏月荷父母、二娘石彩霞送節禮的時候,大魁就明顯借故有事沒去。晚上又是在給老掌柜彙報完鋪子的事情以後,晚飯都沒吃就又跑出去。她操心大魁回來門頭兒聽不見開門晚,自己衣服都沒脫,斜靠著床架假寐,耳朵聽著窗戶外頭。就在她心神不定的時候,遠遠地聽見有洋車跑來的聲音,這個令人驚心地動靜真的就在自家門前停下了。蘭馨正在屏聲靜氣的等待的時候,敲門的聲音響了。她一挺身下床,鞋都來不及勾就跑了過去。敲門的顯然不是大魁,又一次又快又急地敲起來。蘭馨趕在門頭兒前面打開了門。一個人背著大魁沖了進來,洋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背大魁的人是麥升。大魁受了傷,從他身上襯衣染的那麼多血就能看出傷還很重,頭耷拉在麥升的肩頭上,眼睛緊閉著。蘭馨第一眼看見大魁這個樣子,驚恐加悲痛哇地叫了一聲。麥升輕輕地把大魁放在床上說:是槍傷,一槍在肩膀上,一槍在小肚子上。流了不少血,得趕快請先生!麥升喘了一口氣又說:不敢到洋醫院,警察們已經開始搜查了!

定山和齊芳聞聞聲也都起來了。定山叫人打水幫著麥升洗一下換一套衣服。齊芳聞叫寧娃拉上車,帶上老掌柜的帖子趕快到高智怡醫院,請高院長派一名外科大夫過來。接著,齊芳聞又叫人準備溫水,在盆裡頭撒了些青鹽,自己到房子里取來了紅汞、酒精、藥棉、紗布等,先讓人幫忙把大魁的襯衣脫下來,結果費了半天勁也沒脫下來。蘭馨拿過一把剪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襯衣和褲子都剪開了。沒見過槍傷的女人們看見半凝固半流血的傷口都啊的一聲叫了起來。齊芳聞拿鑷子夾著藥棉先把傷口邊緣清洗乾淨,把流血的地方用藥棉堵住,再拿紗布把傷口蓋上,等著大夫過來。蘭馨則拿毛巾在給大魁擦臉擦手,接著用勺子給他一點一點喂水。

大魁慢慢地睜開眼睛,首先看見齊芳聞不好意思地咧咧嘴,齊芳聞用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蘭馨俯在他身子旁邊輕輕地說:別動,已經請大夫去了。並用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

高智怡院長和外科大夫一起來了。見面就說定山:龍掌柜,叫我還讓人拿帖子,好像不然我不來似的。

定山急忙請高院長到客廳里坐,高院長說:深更半夜坐啥呢,先看病人。領著外科大夫一起來到床前。高院長看了一眼就說:槍傷。

定山看著高院長嗯了一聲。

外科大夫探查了一下對高院長說:肩傷不太要緊,子彈穿過骨頭出去了。腹部子彈還在裡頭,要立馬手術。

高院長對定山說:龍掌柜,你家老大肚子的傷挺重的,要拉到我那兒去開刀。

定山問:就在這兒開行不行?

高院長馬上明白了,但還是堅持道:一定得在我那兒,消毒不好發炎了很麻煩。弄完咱神不知鬼不覺送回來就行了。

遠處,能聽見拉著警笛的汽車在街道上飛跑的聲音。

高院長說:手術耽誤不得,肚子上的傷有生命危險。我們現在回去準備,你們趕快把人送過來。說完兩人出門坐車就回去了。

定山讓麥升在門口盯著,讓蘭馨給大魁換好衣服準備等寧娃回來送他去醫院。蘭馨邊給大魁換衣服邊對定山說:爸,直接出大門有危險,再想個辦法吧。

齊芳聞說:蘭馨說得對,我看讓人背著出後門,從小巷子拐出去,另一個人去迎寧娃,約好地方碰面,以防萬一。

定山以拳砸手說:好。大魁身量重,還得麥升背,叫門頭兒去迎寧娃。

蘭馨說:我跟大魁一塊走。

定山嫌人多目標太大,齊芳聞卻說好。她說:為了避嫌,乾脆讓大魁換上女人的衣服,裝作女人要生孩子的樣子,蘭馨跟上也像那麼回事,路上有誰看見了也不至於懷疑啥。

大家聽了都說好。定山叫大家分頭準備,按芳聞說的進行。

就在這個時候,麥升小跑過來說:像是警察過來了!

大家一下都慌了,定山說:不要亂,麥升你背大魁出後門,先在老何家的那個鐵匠鋪子裡頭躲一下,門頭自斌你也從後門出去,想辦法尋個車。快走,快!

門頭先出去,看著沒人一招手,麥升背著大魁三拐兩轉就鑽進後面一條街的何背個子(羅鍋)鐵匠鋪。鐵匠鋪是個兩面透風的草棚子,爐子還熱烘烘的,砧子怕人偷在上頭壓了一大塊生鐵,門頭一個人搬不動。麥升背著大魁在裡頭轉了兩圈找不到個坐的地方,門頭二話沒說就把一個小水瓮扳倒,水流干后把底兒翻過來,讓麥升背著大魁坐在上面,自己跑出去找車。蘭馨這時候也趕到了,拿著一床被子和枕頭。

門頭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車,忽然一個什麼東西把他絆了一下,一看是個誰家扔出來不要的破藤椅,他順腳一踢就走。剛走兩步一想,這椅子不是可以抬著走嘛!回過身又把椅子看了看,搖了搖,覺得還能行,就拿到鐵匠鋪里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大魁放在椅子上,頭背後塞個枕頭,身上蓋床被子,門頭和麥升一前一後抬著,蘭馨在旁邊照護著,黑麻咕咚憑印象往前走。走到中正路上有了路燈才好走一些。朝南剛走了一會兒,兩個巡夜的警察沒精打采地迎面走過來大聲喊叫著:幹啥的?

蘭馨雖然心裡緊張但早有準備,連忙上前說:兄弟媳婦生娃呢,到廣仁醫院!

兩個警察掃了一眼捂得嚴嚴實實、用椅子抬著的「孕婦」,其中一個嘆息著說:又多了一個吃飯的,光會愣慫(使勁)地生,咋不想咋樣養活呀!

另一個介面說:你甭熬煎,能生就能養,現在這人,沒啥大本事,就會生娃!

兩個傢伙沒話找話的晃悠著過去了。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子彈取出來,據大夫說沒有傷著主要器官,傷口內部清洗消毒后就縫合了。擔心警察的突然檢查,高院長把大魁放在產科病房,讓蘭馨給大魁像月婆子一樣拿帕子包著頭,被子上搭著件蘭馨的花衣服,把大魁的鞋壓在枕頭底下,蘭馨一直守在跟前。白天有兩個警察來過一次,高院長陪著在院裡頭轉了一圈,特地還到外科病房看了看就走了。晚上,定山就派人套車在西城門外等著,由麥升、蘭馨護送大魁到雙水磨爺爺家,高院長安排外科大夫陪著去觀察一晚上。

送走了大魁蘭馨他們,定山躺在床上的時候心裡老是不踏實,這次大魁受傷究竟是什麼原因他不清楚,但肯定跟反對政府的活動有關。定山對現今的政府和政策也很不滿,但他並不贊成用武力的方法去對抗。老百姓你有多大的能耐,斗得過政府擁有的警察和軍隊?儘管敢於反對的人不少,但當局殺起人來也不手軟。聽說現在玉祥門外護城河邊上幾乎天天都在槍斃人,四城外頭荒地里經常也在活埋人。人們都在傳說,要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幾天十幾天見不到面,十有就是叫失塌(暗害)了。聽寧娃說,他親眼看見有一回天快黑的時候活埋一個女,才二十五六的樣子,可能是個學校的老師。坑挖好了,一個小頭目問女的招不招?留著刷刷頭的女的說:你們局長都沒問出啥東西,你還能比你局長強?那個小頭目說:死到眼前了,嘴還硬的跟釘子一樣,那你就漚糞去吧!女的沒等他們動手,自己跳進坑裡。想到這裡,聯想大魁的槍傷,定山出了一身冷汗。

齊芳聞看了一會兒書,扭過頭看見定山在發愣,問道:是不是在想大魁的事?

定山長出了一口氣說:是啊,大魁乾的肯定是有道理的事,可太叫人勞神了。

齊芳聞像是突然想起來說:大魁傷得不輕,我估計今天晚上肯定不好過。

定山說:高院長說,今天晚上是一大關,關鍵是發炎,一發炎就非常麻煩。他說,大魁還在鬼門關跟前呢!

說到這兒定山突然想起八路軍辦事處的那位處長指著他們捐贈的藥品說過,這一針葯就是一個戰士生命的話,他問齊芳聞:那個救命的盤什麼林,你是不是還有個樣品?

齊芳聞也想起來說:你不說我還忘記了,就是,你兄弟定洋的手下,專門給我了一盒樣品,還告訴我要低溫存放。我在咱地下室里放著呢!說完,急忙穿起衣服,讓定山打開燈,挪開八仙桌,掀起地下室的地板,倆人一塊下去把那盒葯取上來。

定山看著這個六支裝的精緻的小方盒說:也許,大魁的命就在這盒葯里。說著他起來就換衣服。齊芳聞不解地問:你要幹什麼?

定山說:你睡吧,我想現在到雙水磨去一趟。

齊芳聞說:馬車也不在,麥升也不在,深更半夜地你咋去?

定山邊穿衣服邊說:我騎馬帶著栓柱去。

齊芳聞說:你也別帶栓柱了,我跟你一起去!問題是你出得了城門嗎?

定山說:長泰現在守西門,還是個班長,我去說一聲,不行給兩個錢,能出去。只是你跟著我,遇到個什麼事還是個累贅。

齊芳聞說:我就要當你的小累贅,我要跟你一起去嘛,你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嘛!

定山只好答應她,叫門頭招呼栓柱備馬,自己把那支從來沒有用過的小手槍裝在懷裡。兩匹馬牽到門外,定山說:內掌柜不會騎馬,一匹就夠了。

栓柱說:天黑路遠,你們去得有個人陪護上,我跟著一塊去。

定山點點頭默許了。

當天半夜大魁就出現了高燒,滿頭滿身燒得燙手,人一直迷迷糊糊地說胡話,打了退燒針,吃了葯也無濟於事。外科大夫用酒精給大魁擦身降溫,用熱水泡腳,並讓人用新井水浸毛巾敷額頭,可毛巾都冒熱氣了,高燒依然退不下來。折騰到半夜,大夫把傷口又檢查了一遍說:手術后發炎得很厲害,一般退燒藥都不行,只有盤尼西林才能壓下去,一針就行。

蘭馨好像聽過盤尼西林這個名字,但她搞不清楚哪裡能找到,過去問麥升。麥升正睡得迷迷糊糊,一聽說盤尼西林四個字立馬清醒了,說:上次商會捐給八路軍的葯,就是盤尼西林!那就是內掌柜辦的。

蘭馨說:大魁燒得很厲害,大夫說非盤尼西林不可。

麥升邊穿衣服邊說:我馬上回省城去,問內掌柜有什麼辦法。

蘭馨含著眼淚說:那就再辛苦你一趟,想辦法找到,快去快回!

麥升用涼水抹了一把臉,騎上那匹黑梢馬就上了大路。

麥升走了時間不長,定山帶著齊芳聞和栓柱就到了,定山路熟,兩匹馬是抄小路過來的,和麥升打了個錯茬。就在蘭馨心裡像湯煮的時候,盤尼西林送來了,蘭馨頓時涕淚交加。

一針盤尼西林打進去,不大工夫大魁的燒就退了。

六支盤尼西林只用了一支,看著外科大夫愛不釋手的樣子,定山就說:那五支你給高院長帶回去,開刀和治療的費用我回去跟高院長結算。大夫臨走的時候,定山送給他兩塊銀洋。

高院長不僅不要開刀治療費用,還堅持給定山一根金條。他說:這個東西在我手裡可就成了寶貝,要緊關口,一支一條命呀!

從大魁遮遮掩掩地敘述中,蘭馨拼接出一個不太完整的故事。

西安城裡有幾個宣傳抗日,反對摩擦,保護進步人士的組織一直在地下活動著。大魁參加的是一個叫抗戰聯盟的組織,頭兒是一個大學的教授,具體的由一個中學校長跟他聯繫。大魁是第五分隊的隊長,第五分隊有十七個人,其中五個都是隆豐福的,已經有兩年多時間了,參加過多次宣傳、集會、除奸、護送和營救行動。大魁籌劃仔細,行動謹慎,善於未雨綢繆,因此每次大都有驚無險。

最近,從淪陷區來了八個有些名氣的進步人士要到邊區參觀,一下火車就被警察當局抓起來了。這些人在監獄中舉行了絕食抗議,消息被報紙披露出來,在西安各界引起一片抗議聲援的風潮。在八路軍辦事處的交涉下,迫於壓力,當局只好放人。這些人出來后被記者們和青年學生團團圍住,請他們談談見聞和感想。在有關方面組織下,為他們召開了一個聯誼敘談會。

這八個人在聯誼敘談會上列舉了日本帝國主義強佔我國土,掠奪我資源,屠殺我民眾的滔天罪行,也揭露了國民黨政府消極抗日,積極的行徑。他們希望能夠通過邊區參觀,把抗日的真正情況反映出來,動員更多的力量投入抗日戰線,爭取抗戰的最後勝利!

其中的一位教授和兩位新聞記者用了大量的事實對國民黨政府縱容汪偽政權,撲殺抗日進步人士,在各抗日根據地製造摩擦等行為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評。聽眾們義憤填膺,呼喊口號表示支持。特務們在會場內外大肆搗亂,狂喊亂叫,敲鑼放炮,干擾會議進行,並打傷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引起大家的不滿和抗議。在會議結束的時候,特務們趁機抓人,會場秩序大亂。幾個教授和記者又被抓走。據說簡單審訊了一下,押在一間房子里。內線傳出來消息說,當晚可能就將他們處決!

大魁接到上級組織的通知,要求他們分隊安排力量,選擇機會,在路上或者現場把人搶回來。天快黑的時候,他帶著麥升和加工場里的三個夥計一起到了太陽廟門一帶查看動靜,然後把人按行刑隊可能走的路線,兩個電線杆一個分佈開。這時分隊的其他成員又從小巷子里過來,一共十二個。一看人來齊了大魁很高興,他把兩個副隊長叫過來,對行動做了安排。

這時,平時總是和他單線聯繫的蘇校長過來說,今晚還有一部分自己人一塊參與行動,他們也在周圍,到時候大魁你們負責搶人,對付押送和行刑人員都是他們的事情。人被搶出來之後,有十幾輛洋車就在旁邊等候,你們見車就上,要分散跑,初步定在西馬道城牆玉祥門往南的第九個電線杆底下的城牆洞里集中,萬一有變化,你們臨時決定。下一步還有人接應。

大魁知道蘇校長說的還有一部分自己人是神槍隊,這是專門對付那些押送囚車警衛隊伍的。以前,幾次行動他們參與過。看似普通人,一旦行動起來,各懷絕技,動作神出鬼沒,拳腳搏擊功夫過人,槍法精準出手即中要害。他們往往把主要敵人解決之後,一聲呼哨立馬無蹤無影,叫人驚嘆不已。警察局十分頭疼這些支身份不明,專門與警察作對的武裝。交了幾次手吃了幾次虧。打又打不上,躲又躲不開,抓又抓不住,只好在每次行動時嚴密封鎖消息,出其不意地進行。

天氣熱了,守候的人跟周圍納涼的人穿插在一起,有些人席地而坐談天說地,有的靠著牆裝作打盹兒,有的乾脆尋個可以躺下的地方,把鞋墊在頭下裝睡,眼睛卻一直盯著巷子的出口。都小半夜了,還沒有動靜。大魁坐在暗處心裡有點著急。一個跑堂的過來悄悄咬著耳朵對大魁說:行刑的地方變了,改在草場坡活埋,挖坑的人已經出去了。可能再等一會兒就帶人了。

大魁立馬通知兩個副隊長,送人地方變為草場坡,會合地改在小雁塔門口。約莫又過了一個鐘頭,負責觀察的麥升在巷子口的樹上搖著白毛巾,大魁看見也把毛巾向街上搖了幾下,周圍的自己人都不動聲色地知會了,陸陸續續地朝裡頭的一個小街道走去。

一輛站著十幾個背著長槍警察的十卡車先開了出來,後面緊跟著一輛悶罐子囚車。剛拐進一條街道,兩個送水車三躲兩晃地擋住去路,就在司機按喇叭叫讓路的時候,十來個人從汽車四周跳上了大卡車,前後兩個車的司機和警長也一同被從兩邊拉下了車。這些警察以前就曾經被綁過,知道乖乖地不動死不了,胡騷情(亂說亂動的反抗)挨打受傷命還不保。因此幾乎沒聽見呼喊和打鬥,警察們一個個被捂住嘴,雙手從背後綁起來,臉朝下放在汽車大箱里。囚車的門用搜到的鑰匙已經打開,六個人被接下車,迅速坐上同大魁他們一起過來的洋車上消失在黑夜中。一切銜接得如此流暢緊湊,前後只用了兩分鐘時間,待警察局監督車趕過來的時候,兩個車四門大開地停在路上,大卡車上像堆了半車豬一樣摞著被綁的警察。一點數,自己人一個不少,槍一條也沒丟,唯獨少了囚車上六個待決的囚犯!

監督車的那個老警察看著眼前這個景象,輕輕地搖搖頭,向自己車司機喊道:還發啥呆呢,快掉頭,回去報告!小警車立馬像老鼠一樣躥回去了。

六個人先後都被送到小雁塔。大魁安排他們坐在大門裡頭,每人給了一個肉夾饃,輛洋車也在暗處候著。這時,一輛沒開燈的小汽車開過來,悄沒聲息地停在門口,下來一個人輕聲說:快,讓他們六個快上車!

大魁一看是蘇校長,立馬叫人把他們領過來。就在他們往車裡擠著坐,還有一個沒上來的時候,兩輛警車呼嘯著開了過來,大魁把最後一個硬塞進車,車門還沒關,警察的槍就打過來了,小車冒著槍彈從兩輛警車中間鑽過去,飛快地消失在黑暗中。一輛警車立馬發動追了過去。

大魁掏出槍指揮大家撤進小雁塔的院子里,並向敵人還擊。警察們正稀里嘩啦下車,一看有人朝他們打槍,立馬就地卧倒,朝打槍的地方集中射擊。大魁躲在一棵大樹後邊,還想和對方對打,剛要開槍,槍被一隻手抓過去,他扭頭一看是麥升。麥升說:人都撤進去了,你打槍把敵人都引到你這裡,怎麼脫身呀!

趁著敵人射擊間隙時間,麥升一把拉著大魁就鑽進身旁的樹叢里。警察們知道裡頭人有槍,不敢貿然追過來,只是在外頭亂喊:趕快出來,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跑不了啦!喊的時候還砰砰地開了幾槍。

就在外頭狂喊亂叫的時候,大魁已經指揮其他人從幾個牆豁豁分散跑出去了,隆豐福的四個人始終跟著大魁。麥升對大魁說:別人都撤了,我看旁邊有個豁口,咱們從這兒走吧。大魁一擺手大家跟著他朝豁口跑過去。就在這時,對面突然打過來兩槍,大魁一下子撲倒在地。麥升也就勢卧倒在地,抓過大魁手裡的槍就打了過去,對面立馬哎喲了一聲,又打了一槍,沒有動靜。麥升對其他幾個說:快,各尋出路,撤出去!大魁自己爬起來,麥升把他背在身上鑽進另一個樹叢中,逐漸靠近一個豁口,聽聽沒有動靜,他又輕輕爬起來往外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後,再背著大魁爬了出去。鋪子的一個叫銀鎖的夥計跟著麥升爬出來,他讓他們躲在大樹底下等著,自己想辦法尋輛車。不一會兒還真找來了一輛洋車,兩個人護著大魁回到家,銀鎖自己回加工場去了。

看著睡眠深沉的大魁,蘭馨想,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男人,這幾年成熟得多了。他很有自己的性格,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有主見,敢想敢幹。這次,還有以前的幾次,劫囚車,除內奸,給邊區護送人員、物資等,乾的都是把腦袋揙在褲腰帶上的事情,他到底為了啥?蘭馨想了半天還沒有答案。只聽他無意中說過一句,這個軟弱又窮凶極惡的政府遲早要被推翻!他咋老是跟官家作對呢?

這次事情,公公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大魁受傷自己也不懊悔,家裡兩個主事的大男人看法是如此的一致,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遇上這個讓人擔驚受怕的男人,只能求菩薩保佑,保佑他吉人天相,好人平安!她連忙給婆婆供養的菩薩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齊芳聞的西藥和中西合成製藥簡便包裝的成藥批發生意逐漸站住了腳,西安城區有八個點在供貨,一些小醫院也在她那裡進貨,外縣也有五個地方中藥鋪里捎帶著賣她批發的西藥。她憑著藥品盒子上的廠家地址,寫信過去,提出進貨要求。很快回信就來了,上海、杭州、廣州三地的廠家不僅寄來報價單,還發了一部分樣品。她把報價和米博士的供貨價格一比較,就明白上次就這一筆貨,米博士從她手裡賺了多少錢。由於信中提到還要採購一些西藥的要求,廣州回信中還附了一份西藥產品的明細和價格。

為了摸清國產葯和進口葯的進貨渠道,建立長期穩定的貿易關係,齊芳聞決定親自到這些地方去一趟。她跟定山商量兩人一塊去,既是考察進貨,又是蜜月旅行。本來還要把栓柱帶上,考慮以後他還有可能跑去進貨,可齊芳聞為了玩得盡興,讓他留在醫藥公司里照顧生意。而定山也因為大魁身體復原,可以正常理事,蘭馨主持大櫃兢兢業業,一絲不苟。鋪子一攤兒自己不用更多操心,加上與齊芳聞結婚時婚禮過於簡樸,心裡終懷歉意。對於她的這個要求,幾乎沒有思考就欣然答應了。

初秋西安,天氣已分早晚,儘管中午還是夏天般的暑熱,但日頭一落山,立馬就有爽風涼氣上來,人們那種浮躁的心情也就沉靜了許多。可這個時候往南方走就是另一番感受了。定山帶著齊芳聞過鄭州、拐徐州、轉上海、游杭州,最後來到廣州。一路上火車、輪船、汽車,小艇輪番換乘,旅館兩三天一變,主食是由面變米,菜也是由咸變甜,雞鴨魚肉又是另一種味道。齊芳聞如魚得水,怡然自得,一路上指點江山,談古論今,興奮不已。定山畢竟是走南闖北的人,對這些倒還能接受,只是那溽熱的氣溫和濕蒸多雨的天氣,讓定山還是很不舒服,常常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另外還有一個讓他心裡十分不痛快的是,到處都是橫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日本人。鄉村裡能看到燒殺搶掠的景象,城市裡則是設崗盤查,隨意抓人,在街道上打罵凌辱中國人惡行。不過,在陰霾中他還是看到了陣陣的光明。在上海,賣茶葉蛋同時也賣小藥品的老太太,只賣中國產的人丹,而不賣日本產的仁丹;在杭州,他倆坐洋車遊玩的時候,有人就把幾張反日的傳單塞到他的懷裡;在廣州,他倆在旅館的樓上看見在一個小巷子里,幾個中國人在狠命地揍一個日本人。儘管日本人控制得很厲害,一些禁運的物資還是在地下南來北往。因此,他認為此行非常值得,自己不僅大開眼界,大受裨益,而且增強了自己中國人的信心。憑著他生意人的眼睛,不但看出這裡市井繁華的根源,也開啟了自己發展的一些新思路。

齊芳聞在定山的陪同下,先後和上海的童涵春、華美藥房,杭州的胡慶余堂和廣州的徐寧遠堂、何濟公等藥店(廠)簽訂了長期供貨協議,並分別付了第一筆貨款,由他們把貨直接發往西安。就在他們辦完事情,藥廠老闆夫婦盛情邀請龍老闆夫婦夜遊珠江的時候,定山他們意外地碰上了一個人。

華燈初上,他們登上一艘華麗的遊船,邊吃邊欣賞兩岸美麗的夜景,老闆和定山兩個盡量用對方能聽得懂的話在聊天。這時,一個五十左右文質彬彬的先生走了過來,對著定山禮貌地問:請問先生是陝西來的吧?

定山一怔,急忙站起來說:是的,陝西西安。請問先生怎麼能聽出來我是陝西人呢?

來人面帶笑容說:我在西安待過好幾年呢,西安話我一聽特別親切。

定山高興地說:哎呀,待過幾年也算半個鄉黨呢,幸會,幸會。

藥廠老闆一看龍老闆遇到熟人,張羅著找椅子請坐。

來人看見這邊地方窄小,就說:先生如果不介意,請到我那邊坐一坐,那邊只有我和朋友兩個。

定山跟藥廠老闆打個招呼就對來人說:好,到你那裡坐一坐。

就在來人轉過身定山剛要邁腿的時候,藥店老闆站起來在定山耳邊說了一句:提防騙子!齊芳聞見老闆如此也站起來說:我跟你一塊去。

來人的桌子旁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婦人,來人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

定山向婦人點點頭致意,向來人介紹齊芳聞:這是內人。

來人看著芳聞文縐縐地誇讚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夫人來此,真為穗城增輝也!

齊芳聞含笑不客氣地回了一句:先生莫非登徒子之後乎?

來人見芳聞應對綿里藏針,知道不是可以輕易玩笑之人,滿臉通紅地表示歉意:失敬,失敬,不才無意冒犯,望夫人不要生氣。

定山大度地說:鄉黨遇鄉黨,玩笑拉家常,不必在意。請問先生貴姓?

來人連忙起身:不敢,免貴姓彭,彭品崗。

定山說:聽口音再加上貴姓,先生可能是湖北人吧。

彭品崗很高興地說:先生好眼力,湖北黃陂。先生貴姓?

定山謙恭地說:不才姓龍,龍定山。

彭品崗的酸味兒又上來了,他說:猛虎定山,蛟龍定海,先生應該更名為龍定海才是。

齊芳聞對這個咬文嚼字、說話不搭調的掉書袋有些反感,不滿地挖了他一眼。彭品崗倒沒有看見,她旁邊的女人卻是瞄見了,捂著嘴偷偷地笑了。

定山依然謙恭地說:鄙人名字為捨身的寺廟方丈所賜,我的兄弟叫龍定海。

彭品崗說:失禮,失禮。哎,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你兄弟的名字和最近一位負傷的抗日將軍的名字一模一樣。

定山一聽嚇了一跳,急忙問道:什麼負傷的將軍?

彭品崗說:你沒看報?的一位將軍,叫龍定海,在河南與日本鬼子交戰,打死敵人九百多人,打傷一千多人,師部遭遇敵機轟炸,將軍身負重傷!

定山一聽愣在那裡半天不動,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齊芳聞急忙問彭品崗:報紙在哪裡,報紙在哪裡?

彭品崗也愣住了,看著定山這個樣子,怯生生地問芳聞:莫非這位龍掌柜認識那個將軍?

旁邊的女子說:獃頭鵝,還看不出,那個將軍就是這位先生的兄弟!

彭品崗明白過來,他急頭拌腦地打開自己的皮箱亂翻起來,從中拿出一張報紙,還沒找到那一版就被齊芳聞抽了過去。她迅速找到第一版,右上角處一排黑體大字的標題映入眼帘:擊潰日軍混成旅團英勇師長身負重傷

下面是一則簡短的消息報道:

記者向俊河南報道新編第十六師在和日軍華北司令部三七九混成旅團的一場阻擊戰中,中國壯士在裝備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利用天時地利優勢,誘敵深入,發揮近戰優勢,局部以多打少,奮勇殺敵,頑強鏖戰三天,成功將建制混成旅團擊潰。打死敵軍八百七十九人,皇協軍六十二人,打傷敵人一千一百多人,活捉敵旅長瀨田鳩夫。師長龍定海將軍在審問敵旅長的時候,遭遇敵機轟炸,身負重傷,副師長和師參謀長已壯烈殉國,敵酋瀨田鳩夫也在轟炸中死亡。

定山拿著報紙抖抖索索連看了兩遍,伏在桌子上痛哭起來,齊芳聞也陪著流眼淚。滿船的人都圍過來問長問短,傳看著報紙。當他們從彭品崗口中知道定山就是這位身負重傷的師長的哥哥的時候,一個個肅然起敬,向他們表示安慰。紛紛把自己桌上的水果、點心拿過來,堆在他們的桌子上。彭品崗以主人的身份向大家表示感謝。藥廠老闆也過來安慰定山,並說:憑著你是抗日將軍的哥哥,我在你要貨數量的基礎上,給你多發一倍的貨過去,以表示對這位將軍的敬意!

船上的人問明白緣由之後,都高興地鼓起掌來。

定山和齊芳聞已經沒有心思賞夜景了,急著想下船,立馬趕到弟弟哪裡去。船老闆告訴定山,現在不能下船,下了船你也沒辦法回去,要等船到頭轉回去,在碼頭下船,有車才能回去。彭品崗提出,能不能現在就掉頭,讓這位龍掌柜提前回去?船老闆說,只要大家同意,我馬上掉頭沒有關係。船上的人聽說后都表示同意,於是,船在走了一半路程的時候就往回拐了。定山很不好意思,連連向大家表示感謝。大家反而安慰他,要他不要著急,趕快去看受傷的龍師長,代他們向師長問好,祝他早日康復!

彭品崗在定山跟大家說話的時候,趁機問齊芳聞:我想麻煩問一下夫人,在西安聽說過一個叫那蘭馨的女人嗎?

齊芳聞心裡一震,但她不動聲色地問:不認識。她是幹什麼的?

彭品崗回頭看著自己旁邊的女人站著跟別人說話,急忙說:她是我的第三個妻子,已經失散了十幾年了。還不知道她是否在人世。夫人回去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

齊芳聞說:這個沒有問題,我回去讓我的手下一定給你落實一下。問題是如果這個人還在,你是什麼意思?

彭品崗見芳聞問得尖銳,底氣不足地說:我沒有什麼意思,了解一下她的情況,另外我在皇城還有一套房子不知怎麼處置了。

齊芳聞問他:你現在是幹什麼的?

彭品崗說:我在做批貨生意。就是代理大宗貨物的買進賣出。什麼賺錢幹什麼。

齊芳聞一聽來了興趣,問:藥品也做嗎?比如盤尼西林?

彭品崗說:藥品也做,盤尼西林我現在就有,還有一些其他品種。

齊芳聞說:請問貴公司在什麼地方?

彭品崗說:下九路三百二十一號,天鹿洋行。說著把自己的名折遞了上來。

齊芳聞看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就說:下船后,我們能否到貴公司去看看?

彭品崗這時又擺起老闆的架子說:那好說啦,下船坐我的車一道去啦。

在齊芳聞反覆地勸說下,定山才答應到彭品崗的公司去看看。

天鹿公司是個一間門面,上下兩層的小公司,樓下架閣里擺著各種各樣貨物的樣品,樓上是兩間寬洽談生意的地方。一邊是西式的大圍圈皮沙發,玻璃茶几,西式茶具,顯得洋氣十足。一邊是中式的紅木細雕鑲嵌的四桌八椅茶台,青花茶壺茶碗,倒有些古香古色。房子兩頭則是多寶閣陳列的古董和齊齊一排的玻璃書櫃。雖說中西混雜有些不倫不類,總的看來還算清凈雅緻,像個五行八作談生意的地方。

路上,齊芳聞已經跟定山說了彭品崗是蘭馨前夫的事情,叫定山裝作不知道蘭馨的樣子,探一探彭品崗的底,再看看他能否合作。定山答應了。

齊芳聞果然看見有盤尼西林,還有一些西安稀缺的藥品。定山則看見有細紗、洋布、服裝面料和新式樣服裝以及琳琅滿目的工藝品、瓷器等。齊芳聞跟定山商量后開了一個單子,彭品崗看了以後說:這些貨都沒問題,庫里都有,明天即可發貨。齊芳聞提出要把盤尼西林親自帶上,彭品崗說:一是路上日本人查得很嚴,二是你們保管不好容易失效。我把它封好,夾在其他貨中間,不受風吹雨淋,趕你們回去時間不長貨就到了。齊芳聞提出自己只能先付一半貨款,彭品崗很大方地說:隆豐福鋪子我在西安時就知道,現在只能做得比以前更大了,不怕你們不還錢,另外,龍將軍那麼大的名氣,我尊敬他,這點錢你們不給我也不在乎。

齊芳聞聽著他的話心裡不舒服了,她說:我先付一半,貨到再付清,這也是生意上的一般做法,你啰里啰嗦說了這麼多,好像我們就是來騙你的貨似的,動不動就說不還也不要緊,我們是不是說了不還了?做生意講誠信,我還沒問,我們走了你萬一不發貨了怎麼辦呢?你夾槍帶棒地亂說一通,讓人連一點誠意都感覺不到。

齊芳聞的話又把彭品崗說了個大紅臉,那個一直跟著他的那個女人插嘴說:人家藥廠老闆都因為龍掌柜是龍師長的哥哥多發一倍的貨,你就不能少要這一半的款?你還請求人家給你幫忙辦事呢!

定山一看這話說到這裡有點味道不對了,連忙說: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彭老闆實在不同意先付一半的話,我付完全款都可以,今後我們還想長期打交道呢,不要為這個小事傷了和氣。

定山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要打聽的人那蘭馨,就在我家,她現在是我的大兒媳婦,主管我們鋪子的大櫃,已經有一個女兒,今年都十二歲了,在女子中學上學。

彭品崗一聽連忙用手紙捂住臉,輕輕地啜泣著。

定山接著說:你的那一院房子,由於在政府院子裡頭,被政府當局無償徵用了,我託人去交涉了很長時間,當局才給了五千銀洋,拋去上下打點,最後請客花的錢,實際只落了一千銀洋。

彭品崗聽了很慚愧地說:當時,省府一班人馬撤得很急,我把大部分錢都帶走了,給她沒留多少錢,後來聽說劉鎮華圍城八個多月,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看著在軍隊里也沒有多大長進,趁著一次採買的機會,我就跑了出來,也不敢回西安,只好東躲西藏,最後到了廣州,靠著一個朋友幫忙,慢慢做起了生意,這兩年才有了一點起色。

彭品崗說到這裡,恢復了原來的神態,他笑著說:話都說出來了,我的心裡也敞亮了,咱們說不清道不白地還有那麼一點關係,也算是半個親戚吧。以後咱們常來常往,生意上你放心,我不賺你的錢!

定山也笑著說:彭老闆跟我是兩個半,半個鄉黨,半個親戚,也算有緣啊!不過,咱們關係歸關係,生意歸生意,各賺各的錢,你如果供貨不賺錢,那我也不能要你的貨!

彭品崗連聲說好,好,好,夠朋友,夠朋友。

第二天一早,定山夫婦在火車站站台上與藥廠老闆和彭品崗握手道別,隨著一聲長笛,火車直奔河南方向而去。

在一家大醫院裡,定山和齊芳聞見到了弟弟定海。

兩間布局嚴謹,設施齊全的病房裡,龍定海師長躺在寬大的病床上,臉色蠟黃,眼睛緊閉。他身上纏滿了繃帶,接插著各種管子,醫生和護士們在旁邊忙來忙去。二房夫人沈岩菲一直晝夜守在他身邊,大房夫人石彩霞帶著六歲的大兒子昨天才趕到,兩個女人輪換幫著護士給定海喂水、擦洗、換藥。龍定洋天天都過來照看,隨時幫著解決治療以外方面的問題。

據副官長說,當時炮彈落在門外,半個審判大廳都被炸飛了。淡參謀長護在龍師長身上,自己被炸成幾段,龍師長左腿也被炸掉了,頭上、身上多處受傷,大夫說他現在還處於危險階段。上峰命令戰區把龍師長用飛機送到重慶治療,但大夫說,現在身體幾個地方還在出血,臟器很脆弱,根本不敢移動,只能就地搶救性治療,稍一移動就有危險。上峰同意醫院意見,告訴院長,派去的外科專家正在趕來的路上。

定山長久地坐在弟弟身旁,只要大夫不在,他就輕輕地給弟弟講家裡的情況,講父母的身體、吃飯、睡覺情況,講西安的變化,講羊肉泡饃,講岐山臊子面,講玫瑰柿子餅,講肉丸胡辣湯。然後拉著定海的一隻手反覆揉搓著,叫著定海的小名:海娃,海娃,咱倆一塊到城牆上摘酸棗吃走!海娃,咱倆一塊念書時,你把我的毛筆頭拔掉了,安了半天沒安上,後來連筆頭都沒咧,我叫你賠,你說,長大了給你賠個金的,現在長大了,你還沒賠我呢。就這樣,定山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醫生隔了一會兒來看監測儀錶,高興地說:幾項指標都上來了,看來,病人的生命力增強了。

兩天以後定海睜開了眼睛,開始有點茫然,慢慢才恢復了神智,認識大哥,認識石彩霞和沈岩菲,對兒子不認識,兒子有點害怕地站在床前叫他大。他還有點不習慣,眼睛瞪了娃一眼,把娃嚇哭了,石彩霞死拉活拉,他就是再不到床跟前來。沈岩菲抱著兩歲的女兒叫定海看,小丫頭一見定海就撲過去要爸爸抱,沈岩菲只好把她抱近些讓她的臉貼著定海的臉。小丫頭甜甜地說:爸爸打鬼子受傷了,好好休息。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定山考慮鋪子的事情,他讓齊芳聞先回西安去。定洋和沈岩菲都勸他一塊回去,他說:弟弟這個樣子,我那還有心思做生意,我一定要等到兄弟沒有危險了再走。不然,我回去怎麼跟父母交代呀!

他和定洋把齊芳聞送上火車后就急忙回到病房,坐在定海身邊。定海還不能講話,眼睛一直盯著他,他又給他講大雁塔,講曲江池,講卧龍寺,講八仙庵,講蓮花池,講革命公園,講城牆城河,從城牆上勾槐花講到槐花麥飯,講到馬齒菜餅子,講到冬天逮麻雀用泥裹了在火里燒熟了搶著吃。講得定海目光炯炯,講得他慢慢地睡著了。

石彩霞不要醫院膳食房送來的流食,她親自給定海做飯,一會兒疙瘩雞蛋拌湯,一會兒香油蒸蛋羹,一會兒沖牛骨髓芝麻炒麵,一會兒小米青菜水飯,一會兒八寶藕粉,一會兒栆肉模糊。膳食護士看了她做的流食,驚嘆不已,這個營養搭配之合理,之全面,之適口,是他們灶上不能比擬的。她決定把原料拿來,在石彩霞的指導下,學著為抗日英雄龍師長做營養餐。

定海的身體逐漸好起來,可以靠著靠墊坐一會兒了,而且能吃一些像樣的飯菜,臉上有了一些光澤,也能夠簡單地說話了。他問副官長:淡參謀長和副師長他們怎麼樣?

副官長含糊其辭地說:他們都好著呢。

龍師長說:淡參謀長把我壓在他身下,我都斷了一條腿,他們咋能沒事呢?

副官長假裝認真地說:他們就是沒事,昨天還在師里檢查呢。

這個謊撒得不好,定海馬上問:那他咋不來看我呢?

副官長慌了神急忙說:他來看你的時候,你還昏迷不醒呢。

定海立馬說:我命令你,儘快把淡參謀長叫來,我要和他商量這次戰鬥的總結問題!

副官長看著這個謊再撒不下去了,只好又撒了一個謊:報告師長,淡參謀長副師長他們也都在醫院裡住著呢,現在還來不了。

定海不依不饒,說道:告訴我,他們在哪個醫院,我去看他們。

副官長被逼到牆角,只好實話實說:報告師長,軍長不讓我給你說實話,我沒有辦法再對你隱瞞了,副師長和淡參謀長都陣亡了。說著他哭起來。

定海眼裡湧出淚水,他早就預料到了,現在不過才被證實了。

定海一哭,可把醫生嚇壞了,像他這種情況根本就不能激動,激動的後果可能引起新傷口崩裂,導致出血,難以癒合。並且,幾處內臟受傷還在恢復,情緒的劇烈波動,容易引起內出血。假如發生,可能就有生命危險。醫生最後讓護士輪流值班,始終在病房保持一個人,嚴禁來人與病人每次說話超過五分鐘,對於有刺激性的語言要立即制止。龍定海在嚴密地看護下安靜地休息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龍定海想得最多的還是淡參謀長,這個來自陝西楊凌的血性漢子,頭腦靈活,英勇善戰,是一個優秀的高級指揮官。他為人忠誠,尤其對朋友甘願兩肋插刀,在生死關頭,奮不顧身,把生的機會留給我,他自己卻粉身碎骨。這是何等的忠義,何等深厚的兄弟情誼?自己用著兄弟換回來的性命,睡在這裡養尊處優,良心何在?情義何在?

他叫來副官長,吩咐他安排車,他要到淡參謀長的墳上去看看。大夫開始堅決不同意,龍定海不說什麼,就是堅持不吃飯,這可把石彩霞急壞了,連找大夫好幾次。值日護士也找大夫說,師長不吃飯可是大事。此事驚動了院長,院長知道龍師長的脾氣,勸也沒用,乾脆順水推舟,醫院的搶救車帶上醫生護士隨行保護,以防萬一,去吧!

在老戰友的墓前,龍定海坐了很久,跟他們像平時在一起時一樣隨便地和淡參謀長拉著家常。他把這次戰鬥的利弊過失曆數了一遍,並對老戰友立下誓言,一定要讓隊伍打下一架日本飛機為老戰友報仇!

新編十六師經過短暫休整,新任命五三一旅旅長為代師長,開赴另一個戰場與鬼子作戰。臨行前,代師長特來向老師長辭行,並誠懇地希望能夠聆聽老師長的教誨。

龍定海握住新師長的手說:新十六師歷來尊崇的幾句話就是:摸清看準,打起來要狠,戳腰襲頭,掫屁股斷根。你帶隊伍只要記住這些就夠了。我上不了前線了,可我給淡參謀長發了誓言,一定要打下一架日本飛機給他和副師長報仇。這個誓言只能由你來實現了,我等著你的喜訊。

代師長舉手向龍師長敬禮,目光炯炯,語氣堅定地說:我一定要早日打下飛機,完成師長布置的任務!

一天早晨,二夫人沈岩菲正陪著龍定海在案頭看報,副官在門口響亮地喊了一聲:報告,待龍定海哼了一聲就興沖沖地快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張電文高興地喊道:師長,日本投降了!

龍定海拿著報紙的手抖了一下,猛地扭過頭來問了一句: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副官立正報告說:軍長發來電報,稱:日本天皇已經接受了,通過無線電廣播宣布無條件投降啦!

龍定海一把奪過電報急不可耐地看起來。電文很簡單,就是副官說的那幾句話。他把電文背面翻過來,想再尋找一點更多的消息,但他失望了。這麼重大的事情,就是這樣簡單的幾句話!他高興,激動,疑惑,遺憾又不甘心!他感到心在歡快地跳動,周身的血液在急速地涌流,幾處傷口也在隱隱約約地鼓脹。他感到自己需要用什麼方式來宣洩一下,他用眼睛向四周掃描著。石彩霞看見了問他要什麼?他指了指那兩瓶作為陳設用的貴州茅台酒。石彩霞愛憐地看著他搖搖頭說:現在不能,等你好了以後再喝。他臉憋得通紅,無可奈何地把攥緊了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案頭上。過了一會兒,廣播里開始播放由我方播音員宣讀的日本天皇的,龍定海聽著聽著生起氣來,情緒激動地大罵起來:這個狗日的天皇,欺負我們中國八年了,殺死打傷我們多少同胞?在我國犯下了多少罪行?這個家國恨,民族仇還沒清算呢,怎麼就讓他投降了?

副官興沖沖地又來了,他送來一件軍郵品。龍定海接過一看是新十六師急件,打開一看,他高興地大叫一聲:打得好,不愧是我帶出的隊伍!原來那是一封給老師長的報喜信,還附著一張照片。

信中寫道:老師長,我們完成了你交給的任務,八月八日這天,高射炮團在行進的火車上擊落了一架前來轟炸的日本飛機,敵機冒著火栽在鐵路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爆炸了。爆炸現場的照片附后,請師長審閱。

龍定海看后異常興奮,用手支撐著一條腿的身體站起來,向石彩霞喊道:拿酒來!拿酒來!聲音大的有點嚇人。

石彩霞驚恐地看著他沒有動,值日的護士也嚇得不知所措。龍定海又喊道:拿酒來!我聞一下也好!

石彩霞害怕他過於激動,就小心地把瓶子遞了過去。

龍定海擰開蓋子說:特大喜訊沒有酒怎麼可以!嘴對著瓶口就灌了幾口。石彩霞趕快用手把酒瓶奪了過來。龍定海喊著:真過癮呀,我們贏啦!我們勝利啦!

他忘記了自己是一條腿,猛地想朝前走去,身子一下失去平衡,向一邊猛倒過去,石彩霞沒有扶住他,他的身體重重地栽倒在地板上。大家慌忙把他扶起來,龍定海眼睛一動不動地睜著,嘴裡和傷口都流出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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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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