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兔死狐悲

第三十七章 兔死狐悲

第三十七章兔死狐悲

地處林邑的東江湖風景秀麗,160平方公里的水面上煙波浩淼,水質優良,經監測89項指標全部符合國家地表水一類水質的標準,不經過凈化處理便可以直接飲用。

東江湖庫存容量81.2億立方米,水位海拔280米,比長沙市海拔高出230米,湖水可自流至長沙。充分利用東江湖優質潔凈的水資源向林邑和下游的長沙,株洲,湘潭,衡陽等地供應優質飲用水,將有1300萬湖南人受益;往南可向韶關,廣州,深圳,香港等珠三角地區供水,受益人口約4000萬。

由於工程浩大,點多面廣;管道鋪設,沿途蓄水站的配套建設,特別是啟動資金等許多具體問題,使這個項目在幾年前一經提出便引起轟動效應,政府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而感覺為難,老百姓則大多站在自己的立場而竊喜,最終卻不得不因為錢的問題而暫時偃旗息鼓。黃麗的公司再次成功地為市政府引薦外商洽談,將東江湖開發「南水北調」工程又一次提上了市政府的工作日程,經過周密的考察論證項目若洽談成功,必將造福於子孫萬代。

黃麗很興奮自己的第一次下海單幹,便能做一件造福於人民的大好事。「南水北調」工程很快便簽訂了合作意向協議書,最高興的當然還是方翔;這件事不僅又一次證明了黃麗的能力,也證明了他慧眼識才,當初沒用錯人。兩個老朋友自然要好好相聚慶祝一番。

「來,黃總,祝賀你旗開得勝!」方翔首先舉起了酒杯。

「我的公司這才剛剛起步,項目落實任重道遠,將來還仰仗市長鼎力相助,多多支持!」黃麗的興奮溢於言表,「你又要高升了,來,我先干為敬!」黃麗微笑着仰起白皙的脖頸將滿杯葡萄酒一飲而盡。

「今天我們喝個夠,不醉不歸,一醉方休。」說着,方翔也豪爽地仰頭一飲而盡。也許是因為方翔即將調到省會任市長,也許是臨走又有漂亮的工作成績為他在林邑的工作畫上完滿的句號,方翔今天顯得特別的興奮與激動。其實,此時此刻,他的心很痛,為黃麗而痛;這種痛,從見到黃麗的那一刻便開始,可憐黃麗孤零零被蒙在鼓裏,唯一的親人都不能為她慶賀什麼。

「嗯,黃總,黃麗……」方翔喝高了,禁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我要走了,有個秘密一直如鯁在喉,如鯁在喉哪!它令我心緒不寧,坐卧不安。不說呢,我對不起朋友,說吧……我,我又對不起他。」

「秘密?什麼秘密?誰的?他,他是誰?」黃麗醉眼朦朧地看着方翔道,「別在那你呀我呀的對不起,快告訴我吧!是朋友就說出來聽聽。」黃麗並不知道方翔猶豫躊躇的是自己生父之謎,一個勁地催促他。

「誰的?當然是你的,別人的秘密關我什麼事?」方翔臉上露出凄然的笑意,語調明顯低下來,像是被吃的東西堵住了喉嚨半天才擠出一點細小的聲音嘟囔道,「知道我要告訴你什麼嗎?一個天大的秘密!你就等著高興吧!」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湊近黃麗的耳畔小心翼翼地說,「我,我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了?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什麼?我,我的父親?怎麼可能?」黃麗很詫異,她馬上想到了王煷,「你,說酒話吧?老領導,你可別借酒話尋我開心啊!」

「酒話?我沒,沒醉呀!……黃麗,你太可憐了!費盡千辛萬苦找尋父親你知道他是誰嗎?」

方翔根本沒顧及黃麗的詫異和心情,自顧自說,「我就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認你?為什麼不認?她就在你的身邊哪!」

「是誰?你找到他了?他是誰?你怎麼知道的?他就在我的身邊?」黃麗很激動,問題一個接一個,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方翔的話,她想到是王煷,心底里卻期盼方翔說的不是王煷,滿臉狐疑地看着他追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快告訴我他是誰,別賣關子了好嗎?」

「不是要賣關子,老朋友啊,我是怕你知道後會承受不起呀!」

「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夠見到我的父親,想知道他長得啥模樣,他為什麼要拋棄我和母親?這是我從小的奢望,沒有什麼承受不起的,你快說吧!」黃麗的面容因為幸福激動而漲得緋紅,眼裏噙滿了晶瑩的淚花。

「其實,他一直就守候在你在身邊,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和你相認?為什麼呀?」方翔滿心疑惑地喊起來,「他為什麼不認你呀?」

「就在身旁?他是誰?你沒騙我?」看到方翔一本正經的樣子根本不像在開玩笑逗她,黃麗心想:方翔知道父親是我的隱痛,他一定不會拿這件事情開玩笑的,便很理解地說,「那……他也許是怕影響現在的家庭生活吧?」

「這個理由解釋不通的,我想了許久,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他也是偶然酒後失言我才得知了真相。」方翔沒太在意黃麗的臉色,仍然自顧自,「想來想去,怎麼想都感覺他應該是有難言之隱,不好與你相認吧?」

「不好相認?為什麼?他是誰?你快告訴我呀!快點!」黃麗激動得有點迫不及待,眼淚已經盈滿眼眶,「快告訴我,誰是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他,他就是王煷!真的就是他!」方翔終於費力地拔掉了橫哽在喉的魚刺般深深地舒了口氣,「王煷就……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父親。」

「啊!他,他,……真的是他?」黃麗愕然捂住雙唇臉色陡然由粉紅變成慘白,羞愧與恥辱的巨大打擊令她驚恐萬狀,先前的喜悅與幸福驚得從臉上退了潮,驟然襲來的痛苦令黃麗上下牙咯咯打顫,她手中的酒杯頹然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心也跟着摔碎了。

黃麗沉默了,長時間地沉默著;失神的大眼獃獃地看着面前的方翔,從模糊的視線里看着方翔的臉一會變成一顆腐爛的青杏,一會又變成了蓬頭垢面的惡魔……眼裏咸澀的淚水終於噴涌而出之時,她面前那些變幻的影像也同時被洗去了。

黑幕蒙住了她的雙眼,她突然「咕咚」一聲倒在桌上,但她的心裏還是很清楚,卻仍在語無倫次道,「真的是他……?你,你確定?」

方翔趕快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輕撫着她的肩膀說:「這樣的話我怎敢隨便亂說,是我親耳聽他說的,當時,他的樣子很痛苦,一直在說是他害了你,毀了你的人生。我知道你一直在找自己的父親,如果我要是不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一輩子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黃麗,你知道嗎?這件事情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在思想深處鬥爭很長時間了,你們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又是父女關係,我不忍心看着你們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不能相認,這是一件多麼殘忍又多麼令人痛心的事啊!」

此刻,黃麗真的是五雷轟頂,方翔的話明確地證實了她一直在揣度逃避的殘酷事實。王煷,這個她仰慕敬重的紳士真的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父親?

天哪!母親臨死前瘋狂的舉動有了最好的解釋:那一刻,母親是在向這個男人發泄胸中一世的積鬱與悲傷,眼神在告訴他我就是他們的女兒。

怪不得,當王煷聽到母親的名字時會那麼驚恐萬狀,害怕得雙腿像灌了鉛般的沉重。工會主席林曉笱去世王煷都沒有趕回去,而是繼續留在窮鄉僻壤為一個農村老太太奔忙,原來他是在壓抑著巨大的痛苦與折磨,在靈魂的拷問中為自己的前妻辦喪事,她還以為王煷是出自於對自己的愛呢?

「我有多傻啊!我真是個笨蛋!一個獃痴痴的女人!」此前自己的一切疑竇猜忌終於迎刃而解了,黃麗的心痛苦得抽搐著、強烈地顫抖著,悲泣辛酸的淚水順着雙頰滾滾而落,她怎能承受這齷齪罪孽被證實的熬煎?

只有黃麗才最明白王煷嚴密的心幕後躲匿著怎樣的隱痛?為什麼不敢和她相認?相認就必然親自揭露這隱秘,他有何顏面去認這個和自己有着肉體關係的女兒?何言以對?恥辱的枷鎖是王煷自己套上脖頸的,他只能背着罪孽深重的十字架走完他罪惡的人生,他內心的情感太複雜了,複雜得像個一生都講不完的故事;而今,這條絞索也將黃麗的脖頸愈勒愈緊……

在他和黃麗狂飲醇醴共溺愛河之時,就註定了他們不能為外人所道所知的深重罪孽,一夜沉醉風流鑄就悱惻哀婉的人倫悲歌和那永不可饒恕的深重罪孽,王煷這禽獸般的男人還算有點人性,他還知道後悔,還知道廉恥?

可他卻不能讓時光重演如昨,儘管那罪惡只是社會軀體上隆起的一個毒瘤,卻沒有一位高明的社會醫師情願為他舉起那柄手術刀,為他剷除那毒瘤的根源,這種社會的毒素太根深蒂固了,要想剷除它只有將他這罪惡的軀體一起焚毀,除此再別無它法。

王煷那腦海虛渺罪孽的天空裏,依然遊盪著永無歸宿的污穢齷齪的靈魂,在毛骨寒慄的悲愴中蛆樣地咀嚼人慾的惡果,是罪有應得,誰又能為黃麗斬斷這自織自縛的囚籠?

不能,上帝都不能!幾十年在心底潛隱著,神魂里繫念著的父親卻是命運安排好的罪魁禍首,他生育了她,造就了她,又親自毀滅了她。

他是一枚已經腐爛了的人慾的種子,是個十惡不赦的禍根,是個社會毒瘤派生的母體。

黃麗的靈魂顫悚著轉而極度痛苦地虛脫了,輕飄飄剝去了那虛偽的桎梏,親情的眷念卻撕破了幻夢的美麗,她只感覺被脫得一絲不掛站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羞怯,那種感覺實在是太殘忍了,真的是太殘忍!

再多待一分鐘,黃麗都感覺自己馬上會窒息死亡,連招呼也沒跟方翔打,她便瘋也似的噙著淚衝出門去。

方翔沒有追上來,他知道黃麗需要獨自靜一靜。她和他們的那種關係也許早就畫上了句號,可曾經纏綿的美好記憶都是記錄自己無恥的罪證。

在回憶與打擊的重創里,黃麗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卑微與迷失,看清了自己靈魂的卑劣與齷齪,她那象牙白的粉臉怎能遮住心驚肉跳的羞恥?

這個冬天特別的冷,凄冷的冬夜在世事幻變的炎涼中兀自頂着風寒,幽暗的雪花開始紛紛揚揚地撒落下來,黃麗在萬刃絞割的悲愴中踟躕在人生最黑暗的時辰里。

--萬念俱灰的她,腦海里、心底里鋪鎮著的全是那些齷齪悲哀往事的回思,這些往事華麗的偽裝完全被撕破了,凝成了最尖銳,最凜冽的氣流,倒灌進她自覺罪惡可恥的軀體里,凍僵了她黑色的感知與意識。

心魂俱焚的她猶如一段移動的朽木被羞恥的魔爪撕扯得體無完膚在行屍走肉著,陪着這具活骷髏踟躕的是迷眼的塵沙風雪和呼嘯的凜冽。

我還有何顏面存於這人世感受活着的幸福?何顏以對自己的女兒張菁?何顏以對死去的母親和所有人?黃麗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感到了自己內心有多麼的齷齪,感到了生不願而死不能的痛苦,深一腳淺一腳漫無目的踉踉蹌蹌地踽踽前行,每一步都載着罪孽,每一步都沉重漂浮......

在這個寧靜且被嚴寒埋沒的市區深邃的萬籟俱寂中,只有那種飄忽模糊的無從稱呼的摩擦聲息,雪片兒落下來的聲息,說聲息不如說是感覺,不如說是一種輕盈交錯的微塵在自然地充塞著大地的喉嚨,它們是在為黃麗哀嘆幻夢的毀滅和整個兒世界的空虛死寂,還是因為看着人類自釀苦酒噙淚獨飲,又嫌其苦澀燒心而毀不當初才可笑地面對那罪孽的十字架懺悔不已?

對於黃麗來說,世界都已經隨着她破滅的幻夢而逝去。風雪聲,嘆息聲,路旁酒吧里傳出來的喧嘩聲都埋沒在她巨大的恥辱里,如同落花流水般逝去了。

令黃麗那顆僵硬死寂的靈魂尚能在寒風凄雪裏抖顫哀泣的仍然只有一個不滅的倔強的信念--最後一定要見一面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父親,那個罄竹難書的惡魔,找他去討伐這幾十年的欺凌哀怨情債孽緣。

黃麗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王煷,她不能!誰也不能!就是死亡也說不服這個道理,她還有何顏面去面對那無以啟齒的齷齪?

她的精神世界徹底崩潰了,整日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夜晚輾轉反側噩夢不斷,好不容易才睡着,意識和靈魂卻還在罪孽的反思中煎熬,「……我要見你,馬上。」凌晨兩點過後,她在夢裏撥通了王煷的電話。

「現在?……好……的。」躺在床上徹夜難眠的王煷好像是聽到了黃麗的聲音,聽出了黃麗語氣中毋庸商量的堅決,他的心「騰」的一下驟然急跳,抬腕看了看錶,像是明白了黃麗緣何這個時候找他,他知道心底深藏的秘密再也藏匿不住,自己卑鄙齷齪的靈魂再也無處遁形了,王煷急忙起床趕了過去。

蘇仙橋頭街心公園積滿雪花的石凳上,黃麗看見自己如同一座冰雕漠然地盯着自己的父親緘默不語,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閃爍著母狼般仇恨的凶光,噴射出如血的火焰,炙烤得王煷如坐針氈。

坐在對面的王煷形削骨瘦,滿面愁容,不堪載負與痛苦,心如刀割;他不敢輕易張口,他無從啟齒,任憑女兒那萬箭穿心的凶光戳得他骯髒的軀體鮮血淋漓,他只是深深地埋下頭,任憑淚雨滂沱打濕了衣襟,靜靜地等待着女兒的審判。

「你,你真的就是……我的父親?不是!你不是!說你不是,我不要你這樣無恥的父親!」黃麗惡毒地斜視着他突然瘋狂地怒吼道,「說你不是!不是!我不要……!」

「孩子,我,我……我是,我就是你的父親!」王煷的面容驟然痛苦衰老得如同風乾的苦瓜皮,「我就是那個千夫所指的罪人!不配做你的父親,我也希望不是,不是多好,可我是,這是真實的,我就是啊!天哪!報應啊!」

王煷一會兒肯定,一會兒否定;一會兒說是,一會兒說不是;此前睿智的大腦黯然凄絕,亂如團麻,只有東方賓館璀璨的霓虹在他的眼前閃爍,他只看見自己和黃麗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只被深重的罪孽壓得佝僂著脊背語無倫次地呼天愴地。

「你豈止是不配做父親,連人皮你也不配披,更沒有做人的資格!你這無恥的情感叛徒!我就是母親滴血泣殤含辛茹苦培植澆鑄的你們愛情墳冢的殉葬品。

在母親情感的荒墟上,在她墓草萋萋的墳冢里,埋葬着她對你不舍的思念與情愛,埋葬着她的苦痛與悲殤,你卻用她堅貞的愛和你的道德淪喪裝飾玷污你們自己創造的生命,我成了你貪婪罪欲的犧牲品,你無恥嘴臉的最好見證!你就不是人!你這禽獸不如的狗東西!」黃麗看見自己義憤填膺在悲憤地哭訴。

兩個心海沉淪的溺者同做一個夢,從演繹冷艷的故事到凄哀的悲劇,同被的奇恥大辱煎熬荼毒詛咒,王煷的精神頹喪至極,臉色慘白如雪,他的心似乎被群蛆蠶食著,身體如同蜂巢般變成了空虛的洞孔。

黃麗藐視的眼睛微眯著,仍在譏諷怒斥道:「董事長!多麼長臉的稱謂!情人!你又是多麼值得黃麗竊喜的紳士!你……你為什麼要是我的父親!為什麼!哈哈!哈哈……!」黃麗突然狂笑不止。

「還有什麼報應能和你我的偷情媲美?還有什麼法庭能對我們執行最殘酷的道德宣判?讓鄙視大快人心吧?倘若這件事發生在別人的身上,你會不會有這種揚眉吐氣的愜意?背信棄義禽獸不如的東西,你也配做父親?!」

黃麗鄙夷地怒視着面前這個朝思暮想的父親,看見了孤零零躺在荒冢已經變成白骨的母親,她感覺死神已悄悄張著黑翼在接引她,自己即刻變成了青面獠牙的妖魔張牙舞爪,恨不能立即死去!

死去,便不再蒙羞殘喘,不再被罪孽纏縈;死去,至少可以和母親在一起,冤魂兒牽着冤魂在花前徘徊,在月下散步,在杏園裏嬉戲……在死的絕望里,黃麗彷彿看到了希冀的一切。

她呲牙咧嘴惡狠狠地指著王煷泣訴:「活得很自在吧?你這個衣冠禽獸,你想到過母親的荒冢白骨在凄枯冷寂的世界猙獰怕人的慘狀嗎?你聽見她凄凄切切的嗚咽哀號了嗎?」

「你一定還記得她形消骨立削瘦如柴的模樣,一定沒有忘記她垂死的拼力搏殺;也許你從來就不知廉恥,毫不在乎人慾的肉搏與廝殺。倘若還有一點點道德良知,你還有何顏面苟且於道貌岸然的軀殼之下?」

說着,黃麗看見自己突然迅速站起身,眼裏露出決絕的怒光吼道:「對於這人間我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我是要走了,沒有顏面存留於人世,之所以要見你一面,就是要告訴你,別去認我的女兒,張菁的一切我會託付朋友,讓她乾乾淨淨地生活吧!如果你真是一個父親,就忘了這世界曾經有我來過,我們父女的情意早斷了,我們的孽緣也到此終結了!」

噩夢中,被恥辱空虛和死寂佔據心神的黃麗,看見自己的眼淚成了溪流,想從此能夠洗去滿身的污穢,她奮不顧身地跳了進去,閉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詞:「上帝啊!黃麗不求您的哀憐撫慰,只祈求您容許我懺悔,懺悔過錯罪孽,懺悔不該成了人慾張狂的奴隸......」

「孩子,你不能幹傻事!撇下張菁孤零零的太可憐了。」王煷不知道黃麗究竟想幹什麼,「撲通」一聲跪在了女兒的面前,「孩子,我沒有資格乞求你原諒,只求你為張菁着想,你不能幹傻事啊!」

深重的罪孽被女兒當面戳穿令他無地自容羞愧難當,女兒深惡痛絕的討伐如同鍘刀鍘向他那骯髒的靈魂,飽受罪孽煎熬的他此時已經沒了任何痛感,他的肉體和靈魂早已經麻木潰爛;這恨憾交織的謀面,撕破了他偽善的面具,不可追悔的罪孽與痛苦,徹底擊垮了他那早已紛亂的所有築防。

黃麗沒有理睬父親的哀唳與懺悔,她沒有能力剝蝕掉滿身罪孽的污穢積垢,再也不想作為自己和他人塗飾油彩的機械傀儡,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理由再這樣苟且人世,她不想再承受這人世的紛爭與磨難。

突然,她看見自己換了副美艷的面容,拋下一個凄然可愛的微笑--最燦爛慘烈的笑,扭頭化作一縷輕煙扶雲直上毅然絕塵而去,和那雪花兒一起飄蕩在雲天廣宇,耳畔還隱隱約約聽見父親的哀號。

「孩子啊,是我罪孽深重,我罪不可赦,該死的是我,你不能啊……!」王煷的哀憐凄號即刻被靜謐和森冷吞噬,看着黃麗愈飛愈遠,義無反顧地消失在茫茫風雪中,消失在浩瀚的雲端里,只有呼嘯的寒風跟着他的哀泣在抖顫,四周都喘息著生和死的苦痛呻吟。

誰也不知道王煷是怎樣從夢境來到了郴江河畔,他蜷縮著被痛苦扭曲的軀體,如同一灘爛泥匍匐在冰天雪地之中再也沒有起來;他只在哀嚎,啜泣,沒人知道他是痛心疾首,還是不忍女兒死去,也沒人看見他是怎樣滾入了凄寒的郴江……

--蜿蜒曲折的郴江仍在酣睡着,彷彿在神思恍惚之中被波浪偶爾啪啪輕打幾下堤岸,接着又沉寂了;不知從哪兒忽然吹來一陣風掠過沉睡的河面,沒有驚醒它,只吹起了微微的漣漪……

郴江仍紋絲不動,好像一個熟睡的老者,聽到一些吵鬧聲睜了睜眼,馬上又閉上了,睡意正濃,沉重的眼皮合攏得更緊了。

清晨,人們在蘇仙橋下的河壩里,奇怪地發現個黑色西瓜一樣的東西,像是炸鬼子用的地雷,走近才發現--原來是一具站立着的男屍……腦袋圓圓的,像個黑色的籃球,隨着水流已經漂到了攔河壩的位置,如同晨練的泳者露出腦袋在踩水前行……

噩夢正酣的黃麗看見自己已搭乘西去的列車,正望着車窗外遠處河床中那具腐臭的屍體在獰笑,終於掙脫了舊夢的纏縈,終於砸碎了幻影纏縈的玻璃屋,那屋內並沒有他企盼的慈愛父親,只有一個猙獰的惡魔--毀了母親,毀了自己,把她的一切都給毀滅了。

她恨不能撕碎王煷,撕碎這人慾貪婪的世界!惡魔終於死了!他死有餘辜!

黃麗再也不用為追逐幻想而疲奔,再也不用因為王煷在宇宙的存留而痛恨命運的殘酷了。人的深刻情感長久未經理智的熏陶,從心的谷底潛流中一滴一滴滲透出罪惡的慾念,夢寐以求巧取豪奪罪欲的虛榮和幸福,最終都難逃死的劫數。

死是那麼殘忍可怖,又是那麼輕鬆灑脫;轉眼間便可拋棄塵世的苦辣酸甜情慾重荷,唯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脫……黃麗悲喜差互掩面哀泣。

噩夢中,她哭醒過來,臉頰因為夢中羞怯憤怒而緋紅滾燙,淚水打濕了枕巾衣襟,她昏沉沉的還在抽泣,發現只是個噩夢,卻再也無法入睡了。

假如沒有王煷的背叛,他們的人生將是怎樣?假如她沒被老師欺凌懷孕,假如她後來能潔身自好,假如她不被貪慾誘惑……可惜,只是任何假如都已經無法更改這家人悲慘的命運,任何塵世的虛華也換不回生命的潔白。

人慾貪念的魔鬼將齷齪卑鄙給予了生靈,讓他們針鋒相對自相殘殺鮮血淋漓,那惡魔的腹中吞噬了多少王煷,黃麗,夏蕙,林曉笱,張鑫,諸葛梅的始善本真和人格自尊?導演了多少紛彩的人間悲劇?

黃麗心魂俱焚地生活在恐怖與罪惡的折磨里,時有暮鴉凄絕的哀鳴在耳畔啁啁切切,時被孤魂野鬼凋零的碎夢索命招魂,她的內心只有秋風掃落葉般的凄森凋零和荒草夕陽下母親那靜寂無語的孤冢。

她要去了,去向那最安逸的領地,那裏應該沒有阿諛紛爭吧?她絕望而清醒地拿出紙筆給諸葛梅寫了封信,作為人世的訣別。

諸葛姐:

我的朋友,此刻,生活已為我罩上了黑紗。我的一切都黯淡死寂了,心靈早

已埋葬,空空的皮囊辛苦你送進墳場。

我的人生凄慘而卑劣,不值得記緬,女兒張菁請代為呵愛,資財監管至成年,

仍請代行母親之責,拜託!

給好友諸葛梅留下一份遺書託付女兒張菁,再去看看母親,為母親清理一次墳塋,作最後的告別,這罪欲的世界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可留戀的了。將遺囑投進郵箱,黃麗迎著風雪走向火車站......

風馳電掣的火車托着她的孤魂穿山越嶺來到了家鄉的車站,買好了敬奉母親的貢品,黃麗才搭乘公共汽車,抱着迷惘絕望的心回到了闊別幾年的老家,回到了母親的身邊。

她不想驚動任何人,也不想讓鄉鄰知道她回來了,她同樣沒臉面對他們。黃麗沒敢進村,她生怕碰見隊長叔叔,怕他提起王煷。

母親去世時,隊長那惡狠狠盯着王煷的眼神至今記憶猶新。當時的詫異懷疑如今水落石出,她哪還有勇氣再一次被人揭起愴痛的傷疤?提着東西沿着崎嶇的小路默默地直奔母親的墳塋,默默地爬上那遠處的山樑。

荒郊野外到處白雪皚皚,整個世界彷彿都被凍得牙根在作響凄冷悲涼,時有不堪積雪重荷的樹枝「啪」的發出一聲絕望的怒吼轟然倒下。

頃刻間,山谷里便回復死寂;爾後,那種似牙齒在磕碰,亦似鬼魅在喑語的聲音便又從四面八方湧進黃麗的耳鼓,還有她的心臟「怦,怦怦……」失衡的律動;恐怖的凄冷幽境,她有種盜賊驚慌逃竄的心悸。

冰凍的山路,每行進一步都非常困難,她手腳並用艱難地爬行着,在家鄉的懷抱里描繪她人生最後的圖畫:

衰山鳥飛絕,

野徑人蹤滅;

孤魂歸故里,

獨踽漫山雪。

黃麗被包圍在白色恐怖的氛圍里,四周除了慘白的雪就只有猙獰的黑;山谷里的風扯著嗓子在凄厲地哀嚎,居然聽見兩聲烏鴉絕望的悲鳴,像牲畜被宰時那種垂死掙扎的哀嚎,平時她一定感覺毛骨悚然,今天,她已經麻木不仁。

常綠的喬木被冰雪覆蓋,杏園也顯得蕭殺破敗伶仃無靠,母親墳塋旁那棵杏樹綠色的華蓋被風雪摧殘得僅剩下傘骨似的枝條和少許凋零的葉片,像風燭殘年的老人巍巍顫顫,卻仍然挺立着倔強的腰桿。

墳冢上堆滿了厚厚的積雪,枯黃的墓草都彎了腰,寫着死。她知道那墳冢裏面裝着母親,裝着最可哀可怖的「死」,難逃一劫的「死」,人生最公平的「死」。「死」,雖可哀可怖,卻可以遮掩埋葬了一切遺恨和惡跡,再也不需要懺悔自責。

殘忍冷酷的人慾搏殺就是宿命的輪迴,一堆一堆凸起的墳塋下埋葬著千秋的情愛和萬世的恩仇,黃麗生命的靈焰即將被自己掐滅,她沒有絲毫不舍與猶豫,猛地撲向母親墳頭,凄慘的哀嚎便劃破了山谷的靜謐。

「媽,女兒來看您了!媽媽呀!我想您呀……!」長跪在母親墳頭哀泣,她很想告訴母親,她見到了父親,可她不願再提起這個讓她噁心只會帶給她災難厄運的男人,命運既然已經這樣安排孽緣,她不想再多說什麼,說什麼都已經於事無補了。

黃麗被這罪欲的孽緣煎熬折磨得唯死不懼,只等待這天的黑幕垂到地上,她就準備將自己的靈魂和軀殼都交給那凄美的死亡,走完這人生盡頭的孝斂邁向死的故鄉,去找尋她慈愛的母親和唯一的寄棲。

母親墳頭的衰草結着手指粗的冰凌,如同千萬把猙獰而寒光閃閃的匕首,每一把都裹着燃燒哀愁的山火,點燃了冥錢蠟燭香,奉上果酒茶,黃麗跪在墳頭悲慟不已,放聲悲號:

「母親啊母親,麗麗萬念俱灰將隨您而去,一切塵世絢爛的記憶都已幻滅,女兒絲毫也不留戀這罪惡的塵世;母親啊!我只想飛向雲天蒼茫的西方,永久地守候在您的身邊,守候着您的墓塋,在您的懷抱里風餐露宿嚼草食瀅……」她的每一絲求生的意願都被那固執的死亡徹底征服了。

寂靜的山林回蕩著黃麗的悼亡追悔,如此纏綿悲愴哀艷,陪伴她的卻只有那荒寂的曠野和空寥的茫宇:「母親啊!黃麗要隨您而去,就這樣,就這樣,永遠陪伴在您的身旁,永不分開……」

紙燭的淚焰隨着風向呼嘯亂竄,燃盡的冥錢變成紙灰隨着風兒忽而便隱匿了去向,是被土地公公帶去給母親了嗎?「等等我呀,土地菩薩,帶上我的魂魄隨您而行,我要回到母親的身旁,有您的庇佑,我就再也不怕人世的爾虞我詐,魑魅魍魎了……」

黃麗累了,實在是太累了,精疲力竭氣血俱傷魂不附體地趴在墳頭悲傷得暈厥過去,臉上卻溢出孩童般天真的笑靨,像真的躺在母親的懷抱在嬌咽呢喃:「媽,我困了,我太累了,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她的聲音已經哭得嘶啞,她的魂魄已在去向天國的路上遊盪,她在尋覓那捷徑的甬道,她淚眼婆娑什麼也看不見,眼前只有無盡的無盡的黑暗……

蒼天陰沉着黑臉,烏雲壓得很低很低像是將要垮塌下來的破牆,四周籠罩在灰濛濛的凄冷里愈來愈黑,雪野上最顯眼的就是這孤獨的墳冢和身着玫瑰色羊絨大衣昏睡的黃麗,沒人知道她是暈厥過去還是已經氣絕身亡,直到夜幕降臨倦鴉歸巢,她仍然毫無知覺地趴在母親的墳頭……

寒風掀起密集的碎雪撕扯著黃麗的衣服掃打着她凍紫的臉龐,杏枝凍得酥脆被風吹打得咯吱咯吱顫抖;羊絨外套上落滿了雪花、枯蒿和細枝,她一直這樣沉睡在母親的懷裏,像熟睡的嬰兒一樣恬靜安詳……

寒風仍在凄鳴,雪依然在肆虐,天完全黑了,她終於被沙礫似的雪子敲醒了意識……慢慢地抬起頭來,感覺周身麻木,手腳早已凍僵,分辨不出是晚上還是半夜,或是將將斷黑,她的眼前只是一片漆黑,黒黯的沉寂里,隱隱約約看見不遠處兀立着垂直的峭壁像閉着眼睛的死神一樣陰森鬼魅。

在這種森冷里,空氣也是凍結的,地球也像被凍死了一般,被死寂包圍的黃麗心如死槁,沒有半點怕意,--她看見林曉笱、夏蕙、張鑫、妍菲、父母、公婆都在天國迎接她,個個笑容可掬,沒有做作、偽善和狡黠……

黃麗一個趔趄艱難地站起來,站在荒涼晶瑩的黒黯里,取出口袋裏的安眠藥,就著白雪從容地吞服下去;然後,爬上母親的墳頭,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孤零零的杏樹;那杏樹皺皺巴巴的樹皮滿是疤痕,像被風雪畫上了無數雙鬼眼,從根部直上末梢全是猙獰的鬼眼在閃爍。

她優雅地取下脖頸上那條特意買來的很長很長的杏潢色絲巾,踮起腳將它栓在主幹上,毫不猶豫地套住脖頸繫上死結,使勁勒緊,勒緊……繼而兩腳用力蹬離墳頭,身體馬上被懸空吊起。

--她的身體隨着慣性擺動,腳尖來回碰到墳頭,只要她想停下,死亡便會遠去;可,她沒有生的慾望,她選擇了死亡;她沒有掙扎,沒有痛苦的表情;她死得很安祥,很果敢,睜著美麗的大眼,臉上還掛着迷人的淺笑,像個固執的玩偶娃娃……

農閑的鄉鄰聚在一起說笑玩耍,有的打牌,有的看熱鬧。一隻烏鴉不懼嚴寒,突然盤旋在隊長家門前的洋槐樹上,向著空中不斷哀號,鴉雀報喪是不吉利的徵兆,何況這寒冬臘月鴉號村落,隊長忙出門驅趕。

那烏鴉並不害怕,只是「呱哇呱哇」地哀嚎,爾後便飛向後山。隊長驚奇地發現烏鴉飛進了後山的杏園,那裏還有許多鳥雀在嗚咽盤旋,搜尋着死亡的氣息……

「難道是山裏有什麼異樣……?」隊長急忙叫人一同趕往後山。

黃可英墳冢旁的杏樹上,黃麗玫紅的大衣像穿上了晶瑩的外套,她那玫瑰花色裹着的屍體早已被凍僵,遠看就像一根粉紅色的粗大冰柱,她的耳朵、眼睛、鼻孔、嘴裏都塞滿了積雪,兩隻眼角滴下的淚水被凍成了兩根小冰柱,嘴角微微上翹,掛着一絲笑意,目光雖然空洞卻依然深邃幽遠,彷彿是透過生命隧道看到了來世的曙光。

眾人獃痴痴地久久地望着這根大自然的雕塑,驚嘆死亡給黃麗帶來的永久的美麗,一時忘記了嚴寒,忘記了恐懼,但淚水卻不聽話地滾落下來。

很長時間隊長才突然撲向那根冰柱,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痛哭不已,眾人從四面八方湧上去慌忙解下屍體,隊長發現了黃麗口袋裏寫給他的紙條,那紙條皺巴巴的灑滿了淚痕:

叔叔:

永別了!

謝謝您對媽媽的照顧,如果有來生,做牛做馬我一定報答您!不要去想我為什麼要走,我只是太想媽媽,想永遠陪伴她......

隊長明白黃麗紙條里埋藏的秘密,只有他知道黃麗為啥自殺?為啥會選擇死亡?為啥要死在母親身旁?他什麼也沒跟人說,什麼也不能說。他不想讓她死了還被人猜忌貶損,被人惡語相向不得安寧。他深懷着良善理解和同情,趕快和鄉親們一道噙淚送她入土為安。

雪,仍在傲慢地飄灑,鋪天蓋地,浩浩湯湯,漫天的白色羽毛妝扮著肅穆的山林,眼前的杏樹兀自撐著傘骨似的殘敗凄然神殤,才抖落了積雪的枝幹上無數不規則的黑褐色的瘡疤又慢慢變成了詭異閃爍的賊眼,它們是在為亡靈撲閃嗎?

晦暗的塵世晦暗的生命,都在雪的映襯下顯得愈加晦暗了。

人生桃色的幻夢浸染了墨色的凄絕,沉鬱煩結的生活像撕碎的破布條一樣凌亂不堪,是用淚眼來憑弔,碎心來撫摩,還是用溫情來滋潤,用愛心來呵護?

理智有時候並不能支配情感的,正在或已嘗夠曖昧的男女老少仍在人慾的深坑中,歡娛,沉淪,黃麗卻如同飄零的秋葉,為蕭殺的塵世飄零了,殉情於無情的塵世,隱跡於凄冷黃泉之下。

香魂一縷隨風散,嘆華年,蹉跎苟且,恩怨愁緒入夢遙,太虛料峭鎖骨寒;殤泣淚,悼倫常;遍嘗苦辣酸咸,為父孽繭斂,萬死難悔殘宵夢;蕭蕭殺殺,封住塵香花已盡,也擬輕舟載夢還;凝眸處,唯見孤魂垂澀杏,凄凄慘慘戚戚,悲悲怨怨湯湯;冷冷清清孤魂伴親娘。

誰也不知道黃麗是否輾轉哀號地死去,死時是清醒,還是昏迷?誰也不知道她最後是怎樣咽下那不忍不願停息的呼吸?誰也不知道她臨終可有囑託和遺恨?

她只是選擇悄悄地死在這悲凄森冷的荒野,只有那哀愁的杏樹和母親孤零的陰魂聽見了她最後的呻吟,看見她尋死的從容。

逝去的亡靈,不能隨墓草而復生;唯見殘月孤星伴荒冢;逝去的魂靈還好嗎?方翔、諸葛梅、肖靜、雅嫻、紅菱、莉莉、春桃、鄭悟……親朋好友聞訊都趕來山村為她默哀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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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出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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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兔死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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