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濕衣不解帶

第十四章 濕衣不解帶

第十四章濕衣不解帶

近二日來,一直在東廂休養,也未出房門半步,更不知沾衣究竟如何了,心中對她也有些擔憂。

恰值正午,我在東廂小憩,但心裡卻一直在憂慮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並未熟睡。

睡意正濃之時,我彷彿感覺到有人坐在我的旁邊,眼神哀怨的直視著我,一聲聲急促的呼吸聲遊離在我的臉龐前。我猛的一睜開眼,竟然發現是沾衣,笑意濃濃的坐在我身邊,但她的眼裡卻寫著說不盡的幽怨。只見她的髮髻上叉著幾根金色的鳳飾簪花,臉上化著濃艷的妝容,一身整齊的金色華服。全身煥發著異樣的光芒,彷彿沾衣又重新振作起來了,只是這樣的沾衣會更讓人感到可怕了。

我驚愕的往床沿上聳了聳,卻被她按住,笑著搖搖頭,她輕啟朱唇,說道,「玉兒,聽說你被皇后責罰,所以回到東廂休養,我才能找到你啊!沒有你在,真的讓我很無措。」

「小姐。」我點頭,只是輕喚她一聲,我知道她來的目的絕對不僅僅是說這些客套話的。

「玉兒,小皇孫死了,是被李良娣殺死的!」沾衣大聲的吼出這句話,眼神中是一種深深的恨意,「所以,這樣的賤人,是不是不該活在這後宮了呢?」她的嘴角抽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那笑容卻冷的讓我從心裡發寒。

「李良娣不是被打入冷宮了么?」我抿著嘴,小心的問出。但我已經明了,她要我殺李良娣。

「昭台殿養這麼個賤人也是浪費,不如死了。」沾衣笑的更加凄厲了,連眼角眉梢都能看到她那慘人的笑容。隨即,她將一小包紙袋塞入我的手裡,再將我的手握了握,笑著點了點頭。她居然交給我,要殺死李良娣的任務。沾衣,也學會殺人了。

「玉兒,好好休息,後天,你就要回養壽宮當差了,但我不希望你還沒有完成太子宮的事情,就走。你懂么?」沾衣笑眯眯的臉上卻加了幾分厲色,明顯的含有警告我的意思,示意要我在走之前,殺死李良娣。

我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才見她緊繃的神情稍稍放鬆,大聲笑了出來,然後轉身離開了我的東廂。看著那抹金色的身影離去,我的心卻像被重重的錘了一下,不因別的,只因沾衣,徹底變了。

當墨跡般的夜色逐漸席捲了整個天際的時候,我整裝走出東廂,手提著一個精緻的食盒,走去昭台殿。半個月都未見李良娣了,想必今天就是去見她的最後一面了。

一路上,凜冽的寒風止不住的在我的耳際邊吹過,遊走在我的頸脖間,我不禁騰出手來,將衣領往上扯了扯。

靜靜的夜籠罩著這座昭台冷宮,彷彿與世隔絕般,燈火昏暗,整個宮殿沒有一點燭光。宮殿門前也沒有守衛的太監,我用力的將門推開,重重的鐵門終是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聲。走進庭院中,儘是枯枝落葉,踩在上面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僅憑著夜空中射來的皎皎的月光,我才能勉強辨明前面的方向,走進正堂里。

正堂的門沒有關,寒風不斷的灌進來。到處都是碎布飄落,但隱約中,我卻可以看到有一個女子正斜倚在正座上。

我也沒有去理會這些,僅是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火燭,將它點燃,正堂隨之才變得稍稍明亮起來。只是微弱的燭光,依舊只能照亮正堂的一隅之地。正座上的女子被這個光刺得回眸,當她悲怨的眼神觸及到我的身上時,她的臉上立即出現一絲愕然。但她卻依舊不語,只是死死的盯著我。

「奴婢參見李良娣。」我將食盒放在地上,恭敬的側身向她行禮道。我想這是她最後一次接受行禮了吧。

「我?良娣?」她失聲慘笑了起來,笑聲卻像這瑟瑟的風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摑向我的臉頰。「我還是良娣娘娘么?難道太子要把我接回宮去?」她突然一怔,斂去所有笑容,撲向我,跪在我的腳邊,抓住我的衣襟,大喊著,「是不是太子要來接我走的?他已經查出小皇孫不是我殺的了?對不對?」

我不屑的推開她,這個傻女人在死前居然還抱著這一絲絲渺茫的希望。她打了幾個踉蹌,像一朵零落的芙蓉般跌落在地上,悲愴的哭喊著。「小皇孫真的不是我殺死的!」

「李良娣,這個後宮,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到現在,你說這些早已經無用了。」我的臉上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只是我卻開始有點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了。她為我背罪名,現在還要被我殺死,只不過這些都是我要還給她的。我說過的,她曾經給我的那一巴掌,以後我會加倍的在李良娣身上一一討回的,而且我會讓她比我疼上上千倍。「這是太子妃要我給你送來的點心,請您慢慢品嘗!」我將食盒遞到她跟前,再慢慢的打開盒蓋。

她悲愴的瞥了一眼食盒裡的糕點,冷笑一聲,「小皇孫是不是你殺的?」她瞪大眼睛,逼視著我。

我將食盒裡的一塊綠豆酥拿在手中,用力的揉碎,半蹲下身子,平視著她瞪著我的眼睛,從牙齒里擠出幾個字來,「是,就是我殺的。」

她的臉被氣得一陣青,一陣白,最後又是一陣狂笑,笑聲來回的響徹在整個昭台殿。我看著她,就像是在看著所有後宮女人的悲涼慘景。蘇玉,你將來的結果會不會也和這個李良娣一樣呢?不、你會比她活得更好。

「我的父親李尚書在把我送進宮的時候,告訴過我,在這個後宮里,要在眾人面前做到端莊嫻靜,但是在心裡卻要學會如何去算計,才能好好的活著。」李良娣斂去笑容,用手撐著地面,費力的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走至正座。「所以西暖閣中的布景我採用綠景,給太子一種靜幽幽的感覺,讓他愛上我的端莊嫻靜。」說著,她一邊將自己蓬亂的髮絲捋了捋,用手甩去衣裙上的雜塵。

我也隨之站了起來,將食盒提在手中,等著她說完她要說的話。盡量讓她走的體面一點,也算是我仁至義盡了。

「只是,我根本做不到,我生性驕橫,絕對不允許別人搶走我想要的東西,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不會讓別人得到。」她扯出一塊手絹,一點點的去擦拭她臉上的污跡。「其實,我知道太子還是喜歡過我的,所以他不忍心賜死我。只是他向來風流,見一個愛一個,我得不到他的心,當然,沾衣她也得不到。」晶瑩的淚光含在她的眼底,卻沒有落下來。

「蘇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死小皇孫,但是如果你想得到太子的心,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帝王無情,他們的心裡根本就沒有愛!」她將自己整理了一番后,終於換回了曾經盛氣凌人的模樣,瞪著我怒斥道。「我註定是個悲劇,那麼你若是也做了這後宮的女人,也不過只是一個悲劇!」

我的心開始有點慌了,做後宮的女人,真的就註定是一個悲劇么?但我依舊穩住自己的情緒,冷靜中卻有著傲然的自信,「我,蘇玉絕對不會是這後宮的悲劇,我一定會比你們活的更好,我要做這後宮里最幸福的女人!」

她打斷我的話,閉著眼睛,聲嘶力竭的喊出,「我詛咒你!詛咒你永遠得不到幸福!」說罷,她從正座的綉枕下面抽出一把鋒利的刀,向我刺了過來。

由於她太過突然的抽出一把尖刀,我無措的立於原地,毫無招架之力。只是在尖刀貼近我的脖子時,她卻突然冷笑一聲,將刀柄一轉,刀尖對準她自己的身體,狠狠的刺下去。血從她的嘴角溢出,她的臉色開始轉白,但臉上依舊是保持著一個笑容,然後身子慢慢的倒下去,直到落在了地面。

我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心中卻是無法平復的悸動,彷彿我又一次在與死神交接。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涼氣,最後,悲痛的低頭,看著李良娣。

「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的死去,我要你繼續活在這個後宮,受著無盡的罪惡。」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依舊可以讓我聽的清清楚楚。最後,她安然的閉上眼睛,握住刀柄的手,也倏然滑落。

這個女人在後宮的戲碼,就此落幕。我憐惜的再看了她最後一眼,提著手中的食盒背身離去。李良娣的詛咒,卻讓我在別過昭台殿後,心有餘悸。

次日,我到東暖閣向沾衣彙報,只說了三個字,「她沒了。」但在沾衣的臉上卻找不出任何喜悅,或是其它的表情,她依舊只是懶洋洋的斜倚在綉枕上。想必是,她已經收到了這個消息。後宮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不漏風的牆,處處都是眼線。

此時,太子卻急匆匆的奔至東暖閣,眉宇里有掩不住的怒氣。「沾衣,李良娣死了!」

沾衣沒有任何懼色的起身,坐在正座上,反問道,「難道太子懷疑是我乾的么?」

太子顯然被激怒了,他的眼中擠滿了血絲,繼續斥責道,「你在不打自招么?我還沒有問你,你就自己承認了。」

「臣妾的喪子之痛,難道太子一點都不顧及了么?如今李良娣死了,太子一定要把罪責怪在臣妾的頭上,我也沒有辦法啊!」沾衣忽然大聲哭泣了起來,哭聲里含著無限的愁怨。「我的小皇子被李良娣害死,太子居然都不忍心賜死她,如今她自殺了,太子還要來怪罪臣妾!臣妾真是不如死了!」她用衣袖抹了抹臉上的淚痕,便毫無預兆的起身朝旁邊的茶案上猛地撞去。

連我都沒有來的及攔住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沾衣撞倒在茶案前,鮮血從她的額頭滲出來。然後看著她慢慢的回眸,淡淡一笑。口裡邊說道,「一載夫妻情意,真的就這麼結束了么?」

太子並沒有上前去扶住她,只是悲痛的朝門外大聲喊去,「宣太醫!」最後,便奪門而出,我看到他眼眸里又是一種絕望,就像曾經對李良娣一樣的絕望。

我唯有哭泣著抱住沾衣,無奈的問道,「小姐,何必這樣傷害自己呢?」即使受傷,太子也沒有給她一點憐惜,是太子絕情?還是沾衣真的讓太子絕望了?

「我與太子的夫妻情意已斷,如今我和他剩下的只是這夫妻名分了。後宮本來就是一個沒有愛的地方,以後我只能保住我的權利,而不是我的愛情了。」沾衣決絕的說出這句話,看來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成為一個後宮女人的準備了。

她滲血的額頭,不免讓我為她感到心酸,只是這畢竟也是一個女人真正改變自己,所要付出的代價。小皇孫的死,李良娣的死,沾衣的撞傷,都只是這後宮的縮影。

那一夜,太子去了西暖閣,追念李良娣。只是,我卻忽略了西暖閣里還有一個傅芷月。這個女人也將要一步步走上後宮女人的路子。

顏國三月的氣溫已經開始漸漸回暖,鳥兒在枝頭鳴唱,柳樹枝開始發出了新芽,萬物復甦,預示著春日的到來。冰雪的冬天終於離去,迎接而來的是顏國新的一片春天。

今日的陽光格外燦爛,我的心情也異常的好。自從上次挨板子以後,皇后也未有再故意刁難我,也許她真的認為,我可以制約顏瑜,甚至她還待我很好。

剛到養壽宮,便看到宮人們亂作一團,在尋找什麼。我也疾步走了進去,疑惑的看著正座上失神落魄的皇后。

「奴婢來給娘娘請安。」我像往常一樣,向皇后請安,卻久久未見她答應。

「你就快來找畫卷吧,娘娘現在沒工夫搭理你。」李嬤嬤將我拉至一旁,低聲說道。

「畫卷?什麼畫卷?」我更加迷惑的看向正座上的皇后,一向威儀的她今日卻目光黯然,彷彿心中壓抑著什麼事情似地。

「一幅美人圖,快去找吧,別問這麼多了。」李嬤嬤急急忙忙的推著我走進正堂,又獨自滿臉愁容的走至皇后的身側。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忙活著找畫卷的眾宮女,心裡更是疑團重重。皇后竟然會為一幅畫卷失神,那麼這幅畫卷究竟是有多大的意義呢?

我也跟著眾人東找西翻,卻終究是一無所獲。最後,眼眸狐疑的落在了鳳塌下,我抱著一絲希望,俯下身子,趴在地面,往鳳榻下尋去。但是始終未發現所謂的畫卷蹤跡,看到的儘是些灰塵。

「我找到畫卷了,找到了!」一個宮女興高采烈的揮舞著手中的畫卷,笑呵呵的說道。

一幅美人圖,畫中是一個妙齡女子的丹青畫,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不愧是一個絕代風華的佳人。可是,她究竟是誰呢?

李嬤嬤速速的將畫卷奪過去,恭敬的遞給皇后。皇后的眼神中這才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她緊張的抱住畫卷,口中念念叨叨的的話,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你們都下去吧!」李嬤嬤一聲吆喝,將我們都推出養壽宮殿,最後轉身把大門關上。門關上的那一刻,我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我竟然看到,皇后流淚了。

「李嬤嬤,皇後娘娘這是怎麼了?」我不解的追問道,但我可以料到方才那畫中女子的身份絕對非同一般。或許,她和皇后頗有淵源。

「大膽!在這後宮做事,現在還不知道要少說話多做事嗎?」我的一問,卻被李嬤嬤厲聲責斥回來。

「李嬤嬤,想不到,你對蘇玉還是這麼凶呢?」正值此時,顏瑜出現在養壽宮,將冷冷的質問丟向李嬤嬤。

「老奴不敢!」李嬤嬤一怔,卑微的低下頭。

「我來給皇后請安的,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啊?」顏瑜瞅了眼緊閉的宮門,刻意加重音調的問道。

「回稟四皇子,娘娘鳳體不適,請皇子明日再來請安吧。」李嬤嬤向後退了幾步,擋住宮門,「蘇玉,還不送四皇子離開。」李嬤嬤向我使來一個眼色。

「是。」我點頭應道,然後淡淡的回頭看著顏瑜,「走吧,尊貴的四皇子殿下。」

不想,他卻握住了我的手,正大光明的將我一起拉出了養壽宮。我也盡情的享受著與他此時的幸福,因為,我不知道這樣短暫的幸福究竟還可以持續多久呢?

「笨女人,父皇最近大病,恐怕奪位的風暴就要開始了。」他一改平時的玩笑之態,正著身子,一本正經的對我說道。看著他的眼睛,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做皇帝。

「做皇帝真的那麼好么?」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和他說話,因為不希望他誤會我是因為自己是顏景的人,而希望他不要做皇帝。

「做皇帝是不好,但是為了我的母妃。」他頓了頓,「同時,也為了你,我必須去搶這個皇位!」言語中有一絲堅決。

「不要為你想要當皇帝找借口,也不要拿我來做你的借口。」我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背對著他而立。

「你懂不懂,不做皇帝,我隨時都有可能死,那樣我就不能保護母妃和你了!」他生硬的將我的肩膀扳回到他的面前,大聲對我嚷道。

「你以為你大聲就可以增加你的氣勢了么?我不需要你保護!」我忿怒的沖著他吼,想要壓下他的氣焰。看著他漸漸的平靜下來,我才用極為溫和的語氣問道,「如果,如果,我要你為了我,不去做那個皇帝,你願不願意?」還是這個問題,當初我在頤香閣也問過他的問題。因為,蘇玉在他的心裡,究竟有幾分重要,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愣住了,不答。我的心裡卻頓生一股無名火,蘇玉,在這個男人的心裡,終究還是抵不過一個皇位。

我乾脆用力的甩開他的手,憤恨的轉身向後走,心裡升起一團難以遏制的怒火。我在氣什麼?氣他想做皇帝?還是氣蘇玉在他心裡根本就不重要。

「蘇玉,你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滿意!」他在我身後大聲喊道,最後我聽到他的聲音幾乎是靠吼出來的,「好,我願意,我願意為你放棄。」

我的步子停住了,心裡似有條暖流淌過,但更多的是心疼他。

「既然你答應了我,就請你一定要做到,不要去爭這個皇位!」丟下這麼一句話,我默然的離開。顏瑜,你不要去爭奪皇位,一定不要!

一個月後,皇上病危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顏國,各家皇子都開始有了行動。皇后和王貴妃都紛紛前去朝儀殿侍奉在皇上身邊。我隨同皇後來到朝儀殿,看著卧榻上病弱垂危的老人,我知道顏國要變天了。

「皇上,你一定要保重龍體啊!剛剛來報,太子的傅良娣已經懷有身孕了,你要看著你的小皇孫出世啊!」皇後娘娘哭得悲痛欲絕,想必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不顧任何威儀,在皇上的面前痛哭。但她這話中之意,還是為了太子順利奪得皇位,罷了。

皇上混沌的眼睛微睜,笑著點了點頭,手想要舉起,也終是無力的放下。自從李良娣死後,沾衣失寵,芷月趁機和太子有染,如今竟然已經懷有身孕,母憑子貴,做上良娣。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她懷有身孕,這無疑是幫助了太子一把。那麼,顏景該怎麼辦?殺死芷月?謀朝篡位?

「皇上!你一定要好好的,臣妾離不開你啊!」王貴妃也跪在皇上的床沿哀聲痛哭,整個朝儀殿一片悲聲。

「傳各位皇子來殿。」皇上疲倦的眨了眨乏力的眼皮,病弱的從口中宣出他的旨意。此時,在我的眼裡,皇上只是一個老年遲暮的可憐人而已。妻子、兒子的謀算,朝廷政事的煩冗,早就讓他倦了。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退到殿外,去等候該來的人。四月的天,涼風還是有點襲人。

呆立於殿門前不久,我便看到太監領著顏景疾步走來,皇位對他,還是這麼上心。路過我的身側時,他冰冷的目光與我相交接,卻終究是從我身邊穿過。

顏景,若是你得不到皇位,我該怎麼辦?一直呆在這宮中,幫助你叛亂奪位,待你登上皇位之後,嫁給你,繼續做這後宮的女人?這就是蘇玉的命運么?

隨即,太子,顏博,顏瑜也急速趕來,我則隨著他們一起進入了朝儀殿。

剛進入朝儀殿,太子便失態的撲到皇上身邊,痛苦的哀嚎道,「父皇!兒臣來了!」

「皇上啊,你看太子多孝順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龍體啊!」皇后搭著太子的肩膀,不失時機的在皇上面前誇耀太子。我真的很不能理解,太子和顏景同是她的兒子,為什麼她要這麼盡心的幫資質愚鈍的太子,而殘忍的對待顏景呢?她這樣對顏景,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景兒,你來。父皇有命於你。」皇上將立於一旁沉默不語的顏景招至身側,讓眾人皆是一驚。怎麼?難道皇上想傳位給顏景了么?

皇后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不悅之色,恨恨的讓到一邊,瞪著顏景。

「父皇!」顏景一向冷峻的臉上出現一種沉重的表情,他悲痛的喊道,「兒臣一定為父皇竭盡全力,辦好父皇的任務。」

我疑慮的看著病危的皇上,寫滿滄桑的臉上,劃出一個淡笑。他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光彩來,手腳也開始能夠挪動起來。皇上,這樣一個享受過一生繁華的遲暮老人,如今會要讓誰來接替他的位子呢?

「景兒,你沉著穩定,能當大任,孤封你為景王。如今趙國的新任趙王趙赫已經登基,孤特派你做使節,前去道喜,不得有誤!」皇上臉上的表情先是和顏悅色的淡笑,繼而又轉做一副陰沉的冷厲。尤其是最後的那一句不得有誤,更是彷彿如急雨驟然而下般冷冽。

我靜靜的審度著皇上的這話中之話,他要在這個時候派顏景做使節去趙國。這豈不是明擺著要讓顏景離開,以免發生奪位之爭么?皇上不願意顏景做皇帝?

顏景背對著我而站,但我依舊能感覺到他的背脊當即有一絲抽搐,連身背都是這麼憂傷。他楞了一會,才站起來,向後退了幾步。現在的他,是不是會很難過呢?處心積慮想得到的皇位,終究是落空了,這個皇位會不會真的不屬於他?

而趙赫,他終於成為了趙國的王,但他為了做上王,應該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吧。當他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的面前時,他又會是怎樣一副模樣了呢?傲然的凌人氣勢還是依舊是曾經的溫文爾雅?

「博兒,你來。」皇上再向二皇子揮了揮手,喚他到身側。原來皇上現在是在吩咐他的身後事了,看來,他並沒有另立儲君的意思。

「你英勇善武,胸襟寬廣,只怪孤很少顧及你,特此封你為博侯爺,以後要好好捍衛顏國江山,平叛內外戰亂。」皇上用儘力氣,一字一句說的真切。封顏博做侯爺,平反叛亂,這是要用顏博來壓顏景么?皇上,為了太子,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顏博點頭應允完,便向後了幾步。皇上的眼神再次落在了顏瑜的身上,未得到召喚,顏瑜就已經撲到了皇上的床沿邊。

「父皇,兒臣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保重龍體!」顏瑜的臉上滿是痛苦,失聲痛哭的大喊道。顏瑜,他為了我,放棄了想要奪得皇位的心,而我卻連嫁給他的勇氣都沒有了。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瑜兒,你秉性純良,文武兼備,孤特封你為瑜王,做一個逍遙王爺。你將來一定要好生照顧你母妃的周全啊!」皇上臉上的表情也帶著一些感傷,卻要強裝鎮定的將他的旨意說的清清楚楚。保王貴妃周全,皇上還是念著貴妃的,他也預料到了太子繼位之後,可能會再次發生人彘之事。

「皇后,這些年辛苦你了,孤駕崩后,太子繼位,你貴為太后,要好好照顧各宮的妃嬪。」皇上抓住皇后的手,掙扎著說完了他這一生最後的旨意。

說完,這一個天子便沉沉的閉上了眼睛,朝儀殿外的天空立即劃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像是來迎接天子的神梯。

四月,顏王駕崩,舉國哀痛。

初夏的五月,新帝登基,國號錦承。皇後晉封為皇太后,王貴妃晉封為皇太貴妃。太子妃夏沾衣冊封為皇后,傅良娣冊封為傅婕妤。

我立於承龍殿外,默然的聽著太監總管頒布新皇聖旨,滿朝文武百官山呼萬歲的聲音,思緒卻開始奔騰起來。我忘記不了顏景前往趙國時,他眼睛里的那一抹嗜殺。

那一日,顏宮城外,我送他出城。他冰冷的眸子,淡漠的表情,宣示著他的不甘心,暗示著他必將奪回皇位的決心。

「景王爺,此行一路保重,蘇玉在宮中等候王爺歸來。」我穿著一身翠綠色綢布,隨意的叉著幾支朱釵花,臉上未施朱粉,卻依舊明艷照人。而這樣的妝容只為讓人不懷疑我和顏景之間的關係,以為我和他只是一對戀戀不捨的人兒。

「放心,我回來后,顏國又將要變天了。」雖然冰冷的面孔,卻保持著傲然的自信,一句顏國變天,擲地有聲,清晰於耳。而我也很清楚,他口中的變天二字究竟為何意。

「你想要變天?」我擠著眉頭,淡然的神情看著他。也罷,如今先帝剛崩世,倘若此時發生奪位之爭,定然不得人心。只是他想要叛亂,還得先得到顏博的相助,以及找到引起叛亂的導火線。前面的路布滿荊棘,顏景,你一個人撐得住嗎?

「是,顏景一定要做顏國的主。」他附在我耳邊,樣子親昵的挨近我,輕聲說道,語氣卻是如此的堅定。

「那麼蘇玉靜候王爺早日成功,彼時定助王爺一臂之力。」我也將聲音壓得極低,順勢張開雙臂,伸進他的手臂下,溫柔的環抱住他的身背,假裝很捨不得他的樣子。雖然這樣的感覺,在蘇玉心裡,真的是一種幸福的享受。

「好了,我要出發去趙國了,我倒要去看看趙赫是怎麼從他的皇兄手裡奪得了皇位的。」他將我從他的懷中攬起,眼眸中依舊是一絲凌厲的戾氣。「等我回來吧,本王許你一個錦世繁華!」

我無言的看著他翻身上馬,威武的英姿,騎著馬緩步走至軍隊的最前方。最後,他回頭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終究是離去,前往趙國。許我一個錦世繁華,難道你以為這就是我想要的么?顏景,你以為蘇玉只是一個膚淺的女人么?

他離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裡頓時有種預感,趙赫,即將以一種不同的姿態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或許,那也將成為我這一生最重要的拐點。

抬頭看著顏宮的天際,蔚藍無雲,變幻莫測。而蘇玉,一個卑微的宮婢,在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深宮內苑,命運究竟該是如何沉浮變幻?自從太子繼位后,對於我不可預知的未來,我的心裡出現了從未有的迷惑和心慌,接下來,等待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

「大膽奴婢,見到婕妤娘娘,既然還不行禮!」此時,一句刺耳的老嬤嬤叫囂聲打斷了我所有的思緒,我厭煩的低下頭,無力的側身向眼前的人行了一禮。

「哼!怎麼,這麼不願意拜見我?」斜眼鄙夷了我一眼,趾高氣昂的在我的面前走了一圈,再定睛瞅著我。

「奴婢參見傅婕妤,婕妤娘娘吉祥!」我不想向她下跪,依舊只是半蹲下腿,側身行禮。因為,傅芷月,不配我向她下跪,現在張牙舞爪的她,只是讓我看見第二個李良娣而已。

「你這該死的奴婢,見到娘娘居然不下跪!」那個老嬤嬤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似乎她感覺這還不夠能恐嚇到我,乾脆再用力的在我膝蓋上踹來一腳。

我的膝蓋立即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疼痛感,讓我不得不再彎了彎腿,但我依舊不肯向芷月下跪,保持著半蹲下的姿勢。口中又生硬的重複念了一遍,「傅婕妤吉祥!」

傅芷月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來,帶著點嬌聲細氣的對那個老嬤嬤說道,「鄧嬤嬤,你是不知道,這個宮女可難馴服了,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老奴在養壽宮中早有耳聞了,可老奴已經是這宮裡的老嬤嬤了,有的是法子對付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宮女。」鄧嬤嬤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冷笑,表情詭秘陰邪的朝著我走來。看著她這副扭曲的臉龐,還真是讓我有點心悸。

我立即起身,向後退了數步,厲聲反駁道,「你想做什麼!好歹我也是皇後身邊的寵婢,太後身邊的侍女,你敢對我做什麼!」我說話的氣勢絕對不亞於這位鄧嬤嬤,蘇玉,向來就不是一個能夠任人打罵的宮女。這樣的時刻,我只能抬出皇后,太後來壓傅芷月了。

鄧嬤嬤終是停下了想要舉起的手,猶疑的眼神尋望向傅芷月,想要聽候她的指令。

傅芷月呵呵一笑,輕蔑的說道,「這個時候居然還敢搬出皇后,甚至太後來壓我!你算什麼東西啊!」她突然將手溫柔的放在她的腹部,聲音變得嬌柔起來,「我現在可是懷有龍種,太后可寵我了,皇后,算什麼!」

聽罷,我氣得直咬牙,嘴裡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傅芷月,你以為自己身懷有孕,竟然連沾衣都不放在眼裡了。無知!

而她的氣焰則更加囂張起來,步子又向我逼近了幾步,直把我逼到牆邊,無法再逃躲開她威逼的眼神。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她得意的笑著,笑的張狂起來。曾經那個鵝蛋臉,可愛的俏佳人,似乎已經消失不見,後宮這個地方,讓我看見了兩個女人的變化了。一個是沾衣,一個是芷月。

「賤丫頭!我現在已經是婕妤娘娘了,是皇上的妃子了,而你呢,還只是一個賤婢罷了!」她化著濃妝的臉,挨近我的臉,眼神死死的揪住我的眼睛,駭聲說道。

「婕妤娘娘,那你就等著,蘇玉總有一天會讓你跪在我的腳底下,向我求饒!」我揚起臉,毫無懼色的回瞪著她,話語中,是一種王者的氣派。「不過,娘娘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活著看蘇玉是怎麼讓你服服帖帖的跪在我的腳邊的,」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有和她撕破臉來說話了。我和芷月,早就已經無法回頭了。

她立即被我氣的面色發青,氣勢迅速被我給壓下去,她向後踉蹌的退了數步,被鄧嬤嬤扶住后,才穩穩的站住腳步。

「好啊!那本宮就等著你這個小小的宮女,怎樣在我的眼皮底下,往上爬的!」她用手扶了扶她的髮髻,整理了一下她的朱釵,最後柔聲冷笑道,「但是只要我還活著,就絕對不可能。」

「那娘娘就太小看蘇玉了,以娘娘的資質都能學著在西暖閣假扮李良娣,守株待兔的等太子上鉤。我蘇玉要是想得到什麼,會用更加惡劣的方法做到。」我貼在她的耳際,輕語道,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裡。

這麼一句話,刺激的她立即揚起手,想要朝我的臉揮過來。而我也毫不示弱的一把接住她的手,任她如何掙扎,我也不把她的手放開。甚至我還想,狠狠的朝她濃妝艷抹的臉上甩去一耳光。只是當看到不遠處,走來的那個身影后,我努力的抑制住了所有的慍怒,立刻將她的手放開。

「傅芷月,就憑你還想打我,你不配,你敢么?」氣勢洶洶的朝她逼近了幾步,一聲聲的逼問她,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出手打我。「你要是敢,你就打呀!」

她瞪大眼睛,兇狠的樣子似要將我吃了,又重新舉起手,要甩向我的臉。好,這就是我要的。

這一次,我不閃也不躲,只是呆立於原地。當然,這一巴掌始終沒有落在我的臉上,而是被他給攔下了。

他握住傅芷月舉起的手,用力的往下一甩,芷月立刻失勢的跌在了地上。她說不出一句話來,眼睛里的感情,掩埋著深深的恨意,是那種愛到深處,再逐漸變成恨的情意。想不到,芷月竟然還愛著顏瑜,愛的這麼深。

「你沒事吧。」顏瑜緊張的握住我的雙肩,慌張的對我問道。顏瑜,你就這麼在意我么?即使我是在裝的,即使我剛才都是故意的。

我委屈的搖著頭,晶瑩的淚珠凝聚在眼眶裡,卻流不出來。他則將我摟在懷裡,緊緊的。

「傅芷月,以後你再欺負蘇玉,不管你是不是婕妤娘娘,都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他將我摟著,一手卻指著跌在地上的芷月嚴厲的吼道。現在,我並不覺得,我有被她給欺負,反倒覺得,傅芷月是個可憐的女人,被我給欺負了。

傅芷月氣得連嘴唇都在打顫,她撐著鄧嬤嬤的手,費力的從地上站起。她將身上早已凌亂的華服整理了下,抬起頭,對視著顏瑜,「憑什麼!你只不過是個沒有實權的王爺罷了!你以為你可以保住這個女人么!」

我抬眸掃了一眼顏瑜,我的心似乎被芷月的這句話刺痛了,想必,顏瑜也如我一樣吧。是我,讓他放棄了皇位,將他的秘密軍隊解散。如今,顏瑜只是個逍遙王爺,無兵無權,都是我害的。

「那你也別得意!你的出身不過也只是一個小宮婢!」顏瑜一反常態的吼道,臉漲得通紅。我知道他心裡有氣,有怨,如今,正巧被芷月提起,那麼這個女人也只能認倒霉的被他吼了。

「王爺,婕妤娘娘現在身懷有孕,蘇玉這個賤婢以下犯上,冒犯娘娘,王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娘娘呢?」鄧嬤嬤似乎很看不下去了,慢慢的走到顏瑜跟前,好言勸道。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老刁奴挑撥是非了,你給我滾一邊去!」顏瑜並沒有給這個老嬤嬤一點面子,反倒是用腳踹向老嬤嬤的腿。我硬是一驚,向來嬉笑的顏瑜,今日怎麼會如此暴戾。是因為沒有得到這個皇位,他就沉不住氣了么?還是,他在害怕,他沒有得到皇位,就沒有了保護我的能力?

芷月立即扶住鄧嬤嬤的手,反唇相譏道。「顏瑜!你以為你是她的誰啊!你對這個女人這麼好,你覺得她會領你的情嗎?她愛你嗎?」冷冷的話一連串的砸向顏瑜,我知道,這也是他最不願意麵對的問題。他從來不敢面對,我不愛他,這個事實,即使他的心裡很明確我、蘇玉並不愛他。蘇玉,是不是很殘忍,這麼好的一個男人,為什麼心裡卻裝不下一個他呢?

顏瑜垂下頭,眼神漠然的對上我的眼,他在用眼睛問我,問我,愛不愛他。我的心一緊,努力的去逃避他的這種探究的眼神,我不想回答他。

我怕,我的一句話,可以傷他至深。顏瑜,不要怪我,這麼殘忍,我真的做不到,愛上你。我試過,把你塞進我的心裡,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笨女人,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對不對?」顏瑜的語氣開始和緩下來,他平心靜氣的問我,生怕我會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我不敢說什麼,只能無奈的點點頭,且當做是應允他了吧。他的臉上立即閃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連眉眼裡都有掩藏不住的喜悅。

「好,現在我就去朝儀殿,請皇上賜婚!」他半摟著我,也不顧及傅芷月,就帶著我走向朝儀殿。

「顏瑜!她根本不愛你!」我任由他牽著我的手,疾步向前走,但我依然可以清楚的聽到芷月在我們身後大聲的喊著。

直到走到朝儀殿,我已經發現他握著我的手,沁出了微微的細汗,濕濕的。他在擔憂么?顏瑜,你還是很在乎我是不是愛你的,對么?

他大步流星的走進正殿,拉著我的手向坐於正座上,如今的天子顏昊,行了一禮。

「臣弟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萬歲!」他低著頭,語氣謙卑有禮,顯出的儘是君主之間的禮儀。

「快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不必這麼拘禮的。」皇上將手中的奏摺放下,眉開眼笑的伸出手,要顏瑜起身。只是如今,我卻覺得他們之間的兄弟情意儘是些假惺惺的客套話。

「皇上,臣弟有一事相求。」顏瑜不肯起身,瞥頭看了我一眼,將我的手攥的更緊了些。

我依舊不言,只是木楞的跪在地上。

「講來給孤聽聽,看看孤能不能恩准你。」皇上也沒有執意再讓顏瑜起身,用手摩擦著下顎,玩味的看著我和顏瑜。看來,他應該也已經猜出來了,但是他不會同意。

「臣弟想求皇上將蘇玉賜婚於我,請皇上恩准。」說罷,顏瑜又向地上磕了一個響頭,以表示他的懇切。

此時,正座上的皇上卻故意裝作沒聽見似地,拿起案上的一份奏摺,認真的看了起來。也不說話,也不回應。

「皇上,臣弟請求您恩准!」顏瑜說的悲慟起來,聲音加大了幾倍,跪在地上艱難的向前移動至案前。一個男人,為我至此,蘇玉,你忍心么?

「瑜王,這是邑王易蕭天送來的奏摺,說是半月後,要親自來顏國,慶祝新帝即位,還說要與我國聯姻,真是大喜啊!」皇上故作不在意的將奏摺遞給顏瑜,樂呵呵的說道。「倘若我們兩國聯姻,必然可以永保兩國間的太平。」

「皇上,請求您恩准,將蘇玉賜婚於我!」顏瑜沒有看奏摺一眼,再次重複了一遍他的請求。

「誒,你真是太掃興了!」皇上動怒的將奏摺一扔,隨意的丟到地上。然後乾脆向正座上一靠,別過頭,不理會顏瑜。

我從地上站起,落落大方的走至案前,將地上的奏摺拾起,笑容滿面的雙手將其遞與皇上。「皇上,你日理萬機,請不要為這些小事動怒。」平淡的語氣,卻讓人如沐春風般清爽。

「還是蘇玉懂孤的心思。」皇上笑意濃濃的伸出手來接我的奏摺,卻在拿住奏摺的那一刻,趁機反手在我如玉的肌膚上,肆意的捏了一把。然後,才得意的將奏摺抽回。

「謝皇上成全。」我很有禮貌的側身向他謝恩,雖然他並沒有答應賜婚。這樣的一個風流皇帝,竟然還敢這般調戲於我,他的皇位即使被人奪了,那也是應該的。

顏瑜也立即喜形於色的起身,走至我身邊,笑道,「謝皇上成全。」

皇上驚愕的看著我和顏瑜,一時竟然也無言以對。

「慢著,哀家都還沒有首肯呢。」太后雍容華貴的從朝儀殿門口走進,身後跟著一群侍女和太監,其氣勢極大。太后鳳眼淡掃了一眼顏瑜,就徑直坐在了偏座上。

我獃獃的看著太后,啞然無語,我知道,我對她還有利用的價值,至少她覺得我還可以用來應付顏景和顏瑜。所以即使皇上肯放過我,太后也絕對不會輕易讓我嫁給顏瑜的。

「太後娘娘,請你恩准將蘇玉賜婚於兒臣吧。」顏瑜慌張的皺起眉,奢求的看向太后。

「蘇玉是哀家宮中的人,瑜王連哀家都不來詢問一聲,就想把她帶走。你究竟還有沒有把哀家放在眼裡?」太后柳眉倒豎,怒目瞪著顏瑜,樣子可謂是忿怒之極。先皇才剛駕崩,太后就已經如此咄咄逼人起來了。將來,顏瑜和王太妃還如何在顏宮立足?

「兒臣知錯,求太后恕罪,請太后恩準兒臣的請求。」顏瑜卑微的向太后叩頭,眼裡儘是驚慌之意。這樣的顏瑜,真讓我心疼。如果他沒有遇見蘇玉,是不是他可以活的比現在好很多呢?

「蘇玉這個宮女,在哀家宮裡當差,哀家還是很喜歡她的,也甚是捨不得她這麼早早的就嫁出宮去,還是再將她多留幾年吧。」太後端起案上的一杯香茗,細細的品嘗了一口。鳳眼望著茶杯中冒出的水汽,淡淡的說道,「好茶的確是需要慢慢來品的。」

我的嘴角微微上揚,笑容雲淡風輕,「太后說的有理,奴婢如今年紀尚輕,的確不宜這麼早就嫁出宮外。」我迎合道。她既然說的是嫁出宮外,這話中的意思不就是要趕顏瑜搬離出宮,另立王府么。顏瑜,沒有做上皇帝,如今也只能聽由她擺布了。

顏瑜蹙著眉頭,眼中竟含著血絲,他不解的看著我,怒斥道,「你!」

我立即打斷他的話,「奴婢不想這麼早就出宮,謝瑜王厚愛了。」說罷,我不再敢看向他的臉,因為我怕看到他臉上的憂傷。

「既然如此,蘇玉,現在就和我回養壽宮吧。」旁邊的李嬤嬤托著太后的手,將她從偏座上扶起。

「是,太后。」我立即面無表情的退至一側,準備尾隨著她,我可以想象到顏瑜此時會如何的傷心難過,甚至痛的肝腸寸斷。但蘇玉,本來就是這麼狠心的。

太後步履浮動的走至我身邊,淡淡的斜睨了我一眼,兀的伸出另一隻手來,示意是讓我來扶她。當然,我也微微一笑,托著她的手,走出朝儀殿,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顏瑜。很無情,對不對?

一路上不語的走至富麗的養壽宮,皇后的宮殿,沾衣即將要入住的東宮。環顧著這座由金子鑄造的宮殿,我不得不感慨一句做皇后真是好,可以錦衣玉食,統領後宮,即使或許得不到丈夫的愛。

正在我思慮之時,我的手卻被重重的甩開,而我則失勢的跌倒在地。剛想一抬頭,太后便抓住我的前襟,惡狠狠的問道,「蘇玉,你就這麼想離開哀家嗎?哼,只要哀家一天不死,你就是妄想!」說罷,鬆開我的衣襟,甩至一側。

我用手掌撐住地面,勉強的抬起頭。此時我已是淚眼婆娑,極為無辜的看向太后。「太后,奴婢不敢啊!」我轉身向她磕頭,不斷的磕頭。因為,蘇玉是一個卑賤的奴婢。

只見正座上的太后呵呵一笑,她正了正嶄新的太后華服,「好,過幾日,哀家就要搬到慈怡宮了,你也好好收拾下太子宮的行李,以後就住到慈怡宮來吧。」

我的心酸痛異常,卻不敢說出什麼反抗的話語,只能卑微的點頭。只是以後就要搬到慈怡宮,和這個老太婆住了,我該怎麼辦?顏景,你一定要快些回顏國啊,你要教蘇玉下一步該怎麼走。

太后得意洋洋的點了點頭,慵懶的倚在綉枕上,讓旁邊的小宮女為她修飾指甲。她微眯著眼睛,卻讓我感覺她依舊在用一雙詭譎的眼睛盯著我,須臾,我的手心裡一陣潮濕,全身都在泛涼。

「太后,太后,你要給臣妾做主啊!」才方得到片刻的寧靜,宮門外就傳來一個女子的呼喊聲。

我輕輕的抿住泛紫的嘴唇,大氣也不敢喘出聲來。傅芷月,她到底想幹什麼?她這個愚蠢的女人就不能消停一會么?李良娣這個前車之鑒居然都沒能給她一個提醒,這後宮根本就不是她腦子裡想的那麼簡單的!

太后疲乏的睜開眼睛,眼裡卻隱藏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怒氣,想必是因為傅芷月這個女人,打擾到了她想要小睡的雅緻了。

「太後娘娘!臣妾給你請安了!」傅芷月也沒有側身行禮,就大大咧咧的跑向太后的正座前,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像是被人欺負了似地。

「你又怎麼了?剛做上婕妤,就這麼不像話了!沒規矩!」太后散漫的用手托著頭,微眯著眼睛,一臉嫌惡的樣子斥責道。看來,太后對於傅芷月這個宮婢出身的女人做上了婕妤娘娘,還是並不滿意的。

「太后,方才蘇玉這個賤婢,故意推倒我,蓄意想謀害您的小皇孫啊!」傅芷月說的悲愴動人,淚如雨下,彷彿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似地。

太后立即睜開眼,怒眼瞪著仍舊跪在地上的我,只是一瞬間后,她眼中怒意逝去,雙目如點漆,發出灼灼之光。

「蘇玉,你竟然敢謀害我的小皇孫!」太后一擺手,將為她修飾指甲的宮女推開,從正座上起身,大步走至我跟前。

「奴婢不敢!」我繼續埋下頭,不斷的向她磕頭,一聲聲清脆於耳的磕碰聲,而我卻只感覺到我的額頭已經是一陣眩暈。

「量你也不敢!」太后輕蔑的將衣袖一揮,臉越來越近的貼近我的臉,瞪著我說道。「那麼幕後主使你這麼乾的人是誰?」

我無奈的搖搖頭,想不到太後來這麼一招,幕後主使?虧她想的出來,如今她已經安坐太后之位了,她還想至別人於死地。

「快說!究竟是誰唆使你這麼乾的!」一向後宮內苑皆是以為太後端庄賢惠,可是如今這張猙獰的面孔,卻硬是讓我心悸無比。

「奴婢沒有推倒傅婕妤,請太后明察!」於今,我唯有從容不迫的抬起頭,直視著太后射來的狐疑目光。

太后立即往傅芷月身邊的鄧嬤嬤望去,嚇的鄧嬤嬤立即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說道,「老奴方才一直跟在婕妤娘娘身邊,蘇玉這個賤婢見到娘娘不但不行禮,還出言頂撞娘娘,甚至把……」她頓了頓,看了一眼傅芷月得意的模樣,又繼續往下說道,「甚至把娘娘推倒在地,蓄意謀害小皇孫!」

太后冷笑一聲,再回眸直視著我,威嚴的說道,「蘇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究竟你是受何人指使!」太后迫不及待的追問道,只見我依舊不語,她則又急切的補充道,「是不是王太妃!」

我抬頭,我可以清楚的看出她眼中的那股怒火和隱存的妒意,原來她是想嫁禍給王太妃。看來,先皇在駕崩前的擔憂遲早是要發生的了。而他對顏瑜說的那句好生照顧母妃,也不過是更加刺激了太后的妒意,反倒是害了王太妃。

「太后,這蘇玉向來與我不和,而且她心如蛇蠍,一定是她自己的主意,而不是受人指使的!」芷月突然不合時宜的上前一步,走至太後身邊,小聲說道。這個蠢女人,太后根本就是想故意藉此陷害王貴妃,她居然都不明白。

「啪」的一聲,太后當即揚手給了芷月一記耳光。

後宮這個地方,分明就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傅芷月痛苦的摸著紅腫的臉頰,不可置信的瞅著太后,想必她真的很意外太后竟然會這麼突然的給了她一耳光吧。只是這樣愚蠢的女人,不打醒來,怎麼配做太后的兒媳婦呢?

「糊塗!你以為這事真的這麼簡單嗎?你真是太嫩了!」太后的雙頰因氣憤而酡紅,怒眼瞪向傅芷月。

「太后,太后,我知道了,一定是沾衣,沾衣要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對不對?」傅芷月的眼睛頓時一亮,似會意的點點頭,走上前,扯著太后的衣袖,小心的問道。

我嘴角不由得劃出一個冷笑,只見太後生氣的一甩手,將傅芷月一把甩開。然後,她盛氣十足的走至我跟前,單手掐住我的下顎,我的脖子也隨之向上抬,臉則被迫朝向她。

「快說,是不是王太妃指使你這麼乾的!」她掐住我脖子的手再施加了幾分力道,眼睛惡毒的瞪著我,逼問道。

「太后,您這不是為難奴婢嗎?」我鎮靜的回答道,臉上不悲不喜。

「好,我就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太后將手鬆開,我的頭立即失力的往後仰,她朝著宮門口的幾個太監吼去,「傳哀家旨意,將這個賤婢押入刑部牢房,嚴加審查,此事關係兩宮,責任重大!」

隨即,兩個太監心領神會的跑進養壽宮,要來將我拖走。我只好跪著一步步的挪到太后的腳邊,像一隻狗一樣抱著她的衣裙,搖尾乞憐的求她,「太后,求你饒過奴婢,奴婢並沒有推倒傅婕妤啊!」

「哼,到這個時候,還嘴硬!到了刑部牢房,可有你罪受的!」太后毫不留情的將衣裙一揮,闊步走至正座,然後朝著那兩個依舊站在原地的太監喊道,「你們還杵在那幹什麼!還不把她拖下去!」

被她一揮,我無力的趴倒在地上,任由那兩個太監粗手粗腳的拎起我的手臂,將我拖出養壽宮。為什麼,無論在哪,蘇玉都要受這麼多的罪?我絕望的垂下眼帘,只感覺腳底與地面在不斷的摩擦著。

直到到達了刑部牢房這個後宮人皆稱之為人間魔窟的地方,我終是被那兩個太監不客氣的丟進了一個黑暗的牢房裡。此刻,我只感覺我又像是被人拋棄了般,亦如十年前,蘇姚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悵然若失,彷彿我被人遺棄了,成了一個孤兒。

我微睜的眼睛,看到那兩個太監和領事的人交接耳語了幾句,然後領事的人會意的點點頭,兩個太監就二話不說的離開了。我慘淡一笑,疲倦的合上眼睛,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玉姬,玉姬,你醒醒!」睡意朦朧中,我感覺到有一個人,正在用力的推我,然後溫柔的對我說,「醒醒。」

會是誰呢?我緊閉著眼睛,努力去設想著。玉姬?能叫我玉姬的,除了趙赫,還會有誰。我當即猛地睜開雙眼,興奮的看著來人,果然是他。

只見他頭戴皇冠,身穿金光耀眼的龍袍,一身帝王的氣派,語氣溫和的說道,「玉姬,我是來救你的。」

我蒼白無血色的臉上閃出一個笑容,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袖,急切的問道,「赫,你當上趙王了?你現在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了?那你帶我走吧!」

「好,好,好,玉姬,我就是來帶你走的,我要帶你去趙國,做我的皇后。」他點了點頭,手憐惜的托住我的臉頰,如水的目光瞅著我。

「做趙國的皇后?」我頓了頓,悲悲切切的一字一字的問他。

他一把將我擁在懷裡,抱得緊緊的,「是啊,趙國的皇后。」

我欣喜的閉著眼睛,盡情的享受著這個男人對我的愛和承諾。

「起來!大人要審你了!」一個粗魯的聲音響起在我的耳際,當一鞭子狠狠的揮打在我的背部時,我立即抽搐著睜開了沉重的雙眼。劇烈的疼痛在我的背部漫開,意識也逐漸隨著痛苦越發的清醒。

隨即,兩個獄卒就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凶神惡煞的將我拖出牢房,扔到冰冷的地面。我的膝蓋骨又是一陣刺痛,手來回的揉搓著膝蓋骨,才勉強可以減少一些痛苦。

「大膽賤婢,本官奉太后旨意,特來審查你,你快快從實招來,此事究竟是誰指使你的!」案前坐著的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員,他怒目瞪著我,手中所持清案木在案上重拍著,以示威嚴。

「奴婢無罪,要招什麼?」我無力的趴在地上,聲音極為微弱的回答道。

「吳大人,聽說這奴婢倔的厲害,要是不給她點顏色瞧瞧,怕是沒有用的了。」領事的人速速走至吳大人的身邊,巧言諂媚的說道。

吳大人會意的撫了撫鬍鬚,隨即咧嘴一笑,「來人,用鞭子給我打!打到她招為止!」

我緊握著雙拳,卻不敢用武,但我會牢牢記得,這些種種都是為顏景受的。

一個獄卒隨即拿來一根長鞭,賊眉鼠眼的走至我身邊,揚起手,只待那個吳大人一聲吩咐,重鞭就會落至我的身上。

「慢著,到如今了,你還不肯招出是受誰指使的嗎?」吳大人舉起手,示意讓獄卒先慢著,他探出頭來,尋思著的問我。

「大人,那您是要我招出誰來?」我吃力的抬起頭,手骨微微泛白,死死的撐住膝蓋。

我究竟要不要順了太后的心思,招出是王太妃呢?可這不是平白給她添條罪受么,甚至還會牽連上顏瑜。我究竟該怎麼辦?

昏暗的獄房裡,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腐蝕的酸臭味,不時還能嗅到讓我噁心想吐的屍臭味,亦或是偶爾能感知到一隻或多隻活動著東西從我的身邊竄過。

而我依舊趴在冰涼的地面,強忍著膝蓋處傳來的陣陣冰徹刺骨的疼痛感。吳大人捂著鬍鬚,謹慎小心的走至我跟前,俯下身子,湊到我耳邊,低語道,「如果你招出幕後主使是王太妃,你便可無罪。」

我倒吸一口長氣,反之一笑,抬頭與吳大人對視,他也被我這異常的舉動一驚。「吳大人,只是奴婢的確沒有推倒傅婕妤,何來幕後主使?難道您要我陷害王太妃么?」我說的乾脆利落,雖然知道自己這樣的強硬所帶來的結果只會是讓自己皮肉受苦。

吳大人顯然被我這麼一問給氣著了,他氣急敗壞的朝旁邊站著的一個獄卒喊著,「打!給我狠狠的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嘴硬!」

一鞭子立刻揮打在了我的背部,我可以清晰的聽到我的碎布衣衫被撕破的一聲清響,隨之長鞭在我的背脊處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火辣辣的疼痛感從背脊傳至心處。劇痛有如綿針扎進我的心口般,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你招還是不招!」吳大人倏地抓起我的髮髻,又是一聲逼問。我感覺到我的頭髮就快要從我的頭頂拔出來,就連頭皮都快被他扯出來了。額頭上沁出密集的冷汗,更加凸顯出我面龐上因劇痛所導致的經絡分明。

我咬住牙,決不讓自己痛苦的發出聲音向他求饒。淚水卻很不情願的從兩頰倏然滑落,留至嘴角時,才讓我更加的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脆弱。

「再給我打!」吳大人將我的髮髻隨手一甩,又是一陣撕扯的痛楚。餘音剛落,一鞭子再一次與我的背部接觸,痛,炙熱的疼痛感,讓我的意識感更加的清晰。

我倒在地面,彷彿如今我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痛的失去了知覺。

「你招還是不招?」見此,吳大人也耐不住的奪過獄卒手中的長鞭,在我眼前揮舞著。

「我沒有什麼可招的。」我的聲音微弱的如一句耳語,卻在這個靜的連針尖落在地面的聲音都能聽到的獄房,聽的清脆響亮。

吳大人急了,執起手,狠狠的一鞭子立即落在我的背部,好像要將我撕碎般。「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又是一鞭子,再接一鞭。

劇烈的疼痛感讓我已經忘卻呼吸的能力,我沉重的閉上了我的眼睛,意識也逐漸消失,最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揮打我,我便已經昏厥過去。

只聽得一句,「大人,她昏死過去了,太后說了要留活口的!」然後我便不省人事了。

赫,我要做你的皇后,你快來救我走吧。帶我離開這裡,去你的國度。一直以來,我都在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深愛著顏景,但其實他的冰冷無情已經讓我絕望至極。而你早就住進了蘇玉心裡,所以我才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把顏瑜塞進我的心裡,即使他有一張酷似顏景的面容。

也不知道我究竟昏迷了多少天,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看到的竟是沾衣和惜茹蹲在我的身邊,用擔憂的眼神看著我。

「玉兒,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三天啊!那天獄卒來報,說你暈厥過去了,我都嚇著了!」沾衣抱住我的身子,雙眸似盈盈秋水,動人心魂。

我微微的睜開眼,口中卻是一陣沙啞無力。

「玉兒,你現在這件事真的很棘手,連我都無法插手幫你!」沾衣柔軟的手,溫柔的為我撥開搭在我面上的凌亂髮絲,她心疼的說著。

「蘇玉,此事明擺著是太后想要藉機陷害王太妃,要不你就順了她的意思吧。」惜茹實在看不下去了,哽咽著說道,她哭得紅腫的眼睛里是一種深深的無奈。「現在王太妃因此搬出顏宮,瑜王爺現在也是自身難保,無法顧及你了,你不能再執拗下去了。」

「玉兒,惜茹說的對,你就招認是王太妃指使的吧。我想太后是不會殺你的!她要對付的只是王太妃而已。」沾衣頻頻點頭,勸慰著我道。

「我不想誣陷王太妃。」我努力的從口中吐出這麼一句話來,我也很好奇自己竟然會有這麼驚人的一句話。也許,我真的是為了不想累及顏瑜,他對我情深,我已經不能把我的愛情給他了,這次就算把命給他,我也無悔。

「我就知道,蘇玉斷然不會這麼做的。」惜茹滿意的微笑著,眼眸泛著金光,而臉上則依舊是愁雲慘淡。惜茹,我也知道,你斷然不會讓我去誣陷王太妃的。

「惜茹,多嘴!」沾衣反頭瞪了惜茹一眼,厲聲責斥道。想必沾衣也是受了太后的命令,要來勸我招認的吧。「玉兒,如今,救你的唯一辦法,就是你招認了,難道你真的不想活了么?」沾衣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慍怒。

「奴婢早就死了不知有多少次了,如果老天爺真的要拿走我的這條賤命,那麼我也只有將命交出,別無他法了。」我的臉上竟然扯出一個笑容,在這樣的垂死邊緣,我竟然會笑,真是滑稽。

「玉兒,你實在太不識趣了!也不知道王太妃是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幫她?」沾衣垂下頭,眼中已經升起一團怒火,她質問道,「現在顏宮可是太后的後宮,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你不懂嗎?」

「蘇玉不屑呆在顏國後宮!」我掙扎著從她的手中抽脫出來,慢慢的爬至一旁的草垛中。

我不想做的事情,誰也逼不了我,除非、顏景!

沾衣被氣得柳眉倒豎,站起身,含著怒意的對我吼道,「好啊!那就看看現在還有誰能來救你!」然後她弓著身子,從牢房門出去。

我不語,只是與惜茹對視了一眼,我看到她眼中對我的肯定。

「惜茹,還不走!」沾衣回眸瞪了一眼惜茹,又是一聲斥責聲。說罷,雍容華貴的擺著她的華服離開。

惜茹不舍的向我點了點頭,終是離去,走時,也不忘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則向她輕頷首,示意我沒事,放心。蘇玉,不會輕易的倒下。我也不相信我會死,我可以大難不死這麼多次,這一次也必定不會有事。只是這個時候,還有誰能來救我呢?

抬起手輕觸用石頭壘做的牆壁,陳舊的牆面上分羅密布著細細密密的青苔,竟然還會有刺手之感。身下的草垛更是一根根凌亂交錯的刺著我的身體,背部的痛苦依舊沒有得到緩解。只是這樣的劇痛讓我更加清醒的呆在這個昏暗的牢房中,守著牢房頂上那一個小窗口,從天明到天黑。

不知道又過了幾天,只看到窗口由微微的明亮再變成黑幕,然後又從黑幕變成明亮的來回變換了幾次。送飯的獄卒送了四次飯來,每次都是剩飯,或是餿飯,但即使是這樣,蘇玉也可以吃的很香,因為這次我求活,我一定要活著,我要見趙赫。

不過很奇怪的是,這幾日那個吳大人也沒有來提審我,讓我免受了幾次皮肉之苦。只是,這樣把我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知多久才有個盡頭。

獄房門口,突然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也不知是誰。我並沒有那麼激動的竄到牢欄門前去張望,該來的總是要來,躲也躲不掉。

獄卒向前探出頭去,看到來人時,立即慌張的跪倒在地,磕頭,高呼,「奴才給……」

來人作了一個手勢,停下了獄卒的聲音。他緩步走至我的牢房門前,當看到我這副狼狽的模樣時,硬是詫異了一番。

我沒有出聲,也沒有預備起身向他行禮,依舊懶懶的躺在草垛里,向牆角上擠了擠。

「蘇玉啊,你怎麼被他們折磨成這副模樣了!」他驚呼道,樣子里卻是驚訝多過於心疼,「來人,給孤打開牢房門!」他向身後哆哆嗦嗦站著的獄卒怒斥道。

我用手將蓬亂的髮絲理了理,再將裂開的碎布宮女服往身子上緊了緊。然後默然的看著這個高貴無比的當今聖上,為了我這個卑賤的奴婢,不惜屈尊降貴的到這個昏暗不堪的牢房裡來。

他一連幾大步的走近我,然後彎下身子,焦慮的問道,「蘇玉呀,你何必這樣為難自己呢?你就招認吧!母后不會為難你的!」

我別過頭,不想看他,哪怕他是當今皇上也罷。又是一個來勸我招認的,你們都這麼想逼害王太妃么?一個先帝遺妃而已,你們還要這樣咄咄逼人!

「孤已經求過母后了,只是苦於沒有理由將你救出。」他面如土色,在我面前轉悠了一圈,再定睛看著我,嘆聲說道,「其實,倘若你不想招認是王太妃的話,孤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救你出去。」

我微微蹙眉,抬眼看他,依舊不吭聲,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會為我想出一個怎樣的方法。

「做孤的妃子,你可願意?」顏昊蹲下身子,眉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如果你願意做孤的妃子,孤就稟告太后,你懷有了孤的龍子,太后必定會釋放你的!」他的手順勢握住了我的手,細細的撫摸著我手上的肌膚。

「皇上、這真是好主意呀!」我媚笑道,嘴角笑的燦爛無比,眼裡儘是嫵媚,「只是,蘇玉只是一個賤婢,沒有做皇上妃子的福氣。」我甩開他的手,只覺得他異常噁心。

他頓了頓,錯愕的看著我,硬是不肯相信我會這麼回答他。他橫眉怒斥道,「你怎麼如此不識抬舉,真是放肆!」

「奴婢本來就是因為不識抬舉才一直被關在這裡的,難道皇上不知道么?」我恬淡一笑,眼睛眯成兩條彎彎的細線,「而且像我這麼粗俗不堪的下賤婢女,怎麼配的上皇上您呢?」

皇上倉惶的後退了幾步,神色微變道,「你,你這個賤婢!竟然這樣放肆!」

「皇上,奴婢沒有放肆,只是直言說出自己心中之意,罷了。這種破舊的牢房,望皇上還是早些離開的好。」我笑容中滿是邪柔膩美,縴手把玩起披落在腰間的長發。

「你不要以為孤不知道你這個賤婢的事情!你一會勾搭顏瑜,一會又勾搭顏景!你到底想要什麼!」皇上大驚失色,竟然大聲嚷起來。

一代君王,竟然如此失態,我看他根本不配坐守這個顏國江山。

「如今孤給你機會做嬪妃,你居然不要!難道你真是一個紅顏禍水,要禍患孤的顏國么?」他用食指指著我,眼睛里是一種無奈和悲慟。

「皇上誇獎奴婢了,奴婢只是一個平常女子,無傾國之姿,亦無博學之才,何德何能堪稱紅顏禍水四字呢?」我盡量剋制住自己想要殺死他的情緒,手中的拳頭卻已經握的吱咯作響。

「賤婢,你就等著死吧!」拋下這句話,顏昊終是揮袖離去,最後路過獄卒身邊時,也不忘說上一句,「審她之時,給我狠狠的教訓她!」

我依舊展露著笑顏,笑的卻如此陰冷。蘇玉的命,從一開始,就這麼悲傷,我要怎麼走下去?

對著牢房頂上的那個小窗口,又不知過了幾個天明和夜曉。四周詭秘,讓人窒息的空氣,更是讓我一陣乾嘔。

「我心照明月,明月照溝渠。」不知為何,自己竟然念出這句詩來,想來亦覺得可笑。唯有搖頭,輕笑。

「賤婢蘇玉,大人要提審你了!」兩個獄卒手執長鞭,打開鐵鎖,然後將我從牢房裡拖了出去。

最後又是毫不留情的把我扔到地面,我的腳一失力,直接跌倒在吳大人的腳跟前。我唯有努力的用手掌撐住地面,勉強的將頭抬起。

只是,雖然我知道他又要狠狠的對付我了,卻不知他竟然會抬起腳,硬生生的踩住我的右手掌。我的手掌骨有種碎裂開來的痛楚,「啊!」我不禁失聲喊出,十指連心啊!

吳大人絲毫沒有停住的意思,而是更加用力的踩住我的手掌。我的臉部因痛苦而緊繃,牙齒死死的咬住乾裂的下唇,直到有一抹血腥的味道在唇齒間漫開為止。

「你到底招不招認?」他得意洋洋的低下頭,瞅著我,質問道。

我的額頭大冒冷汗,卻始終故作鎮定的搖頭。疼!手骨碎裂般的發出咯吱一聲,我想我的右手是廢了。

「你們在做什麼!」獄房門外,衝進一個身影來,他徑直飛身過來,一把將吳大人打開。然後雙手從地面將我扶起,憐惜的看著我。

竟然是他,我真的不敢相信竟然是他來救我。

「藍月,你沒事吧!我真怕我會來晚了!」易蕭天緊張的抱住我,急促的呼吸,擔憂的說道。

我是在做夢么?竟然是易蕭天。但當十指清晰的觸及到他金色的錦緞袍子之時,我才真真切切的敢相信這是真的,是易蕭天來救我了。

「大膽!你們誰敢再動本王的皇妃!」他一手抱著我,一手指著眾人。

吳大人和幾個獄卒立即跪在地上,低下頭不敢直視易蕭天。最後,唯有吳大人壯著膽子,慌張的問道,「邑王,此賤婢是我要提審的犯人啊!怎麼會是您的皇妃呢?」

「本王此番前來就是要與顏國聯姻的,而我選中的皇妃就是藍月,不,是蘇玉。」他肯定的看著我,眼中發出異樣的光彩,似乎我是一件得之不易的寶物。

「這,這……」吳大人吱吱嗚嗚的不敢作答,只是埋著頭,跪在地上打顫。

易蕭天乾脆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出獄房,我才看見一排宮女和太監手執綵衣,玉飾站在外面等候著。

我不解的別過頭看他,還沒有等我問出聲,他就先回答道,「我已經向皇上請求過將你賜婚於我了,就待他答應了,但是他也必須答應。兩國的邦交,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了。」他很是自信的瞅著我。

我垂下眼帘,目光閃爍的躲避著他的眼神,默不作聲。想不到,他竟然會要來娶我?可是他是怎麼知道我深陷牢獄之災的,甚至還來救我呢?難道是……我在心裡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

然後,他也沒有管我,就將我抱著,由一位公公領著向前走去。到了寶來殿時,公公才停下來,轉身笑眯眯的對易蕭天說道,「邑王,這就是皇上安排蘇玉姑娘住的宮殿,請裡面進。」

寶來殿,不是曾經王太妃住的宮殿么?這是後宮的貴妃才可以住的宮殿,顏昊要我住在這,究竟作何用意?難道他還想要我做他的嬪妃,他就不怕有損顏國和邑國的邦交么?

易蕭天走進內堂,將我放在了卧榻上,淡笑著說,「你先休息一會,然後沐浴更衣,我稍後再來看你。我現在先去找皇上,我一定要讓你做我的皇妃!」他寵溺的撫摸了一下我的臉,然後背身離去。

隨後,立於兩側的眾宮女竟然刷的跪在地上,高聲呼喊道,「蘇貴妃娘娘吉祥!」

蘇貴妃?她們竟然稱呼我為蘇貴妃?莫非是皇上真要娶我做他的妃子。

我一驚,立即從卧榻上坐起,想要執起一旁的綉枕,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紅腫,疼痛不已,無法施力。

「你們喊什麼,趕緊傳太醫來!」竟然她們稱呼我為貴妃,我便端起貴妃的架子來,威儀無比的朝著眾宮女喊道。蘇玉做婢女這麼久了,即使我不會做顏昊的貴妃,我也好歹可以先享受一回做貴妃的姿態。

「是,娘娘。」兩個領頭的宮女隨即點頭,應了一聲,便對視一眼,跑出內堂。

「娘娘,不知您還有什麼吩咐?」又一個宮女湊到我面前,微笑著問道。

「去幫我喚來皇後身邊的惜茹姑娘來。」我懶懶的回答道,而此時,我信任的也唯有惜茹了,必須找她來問清楚整件事。現在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太意外了,所有的一切都如籠著一層厚紗,看不透。

「奴婢遵命,奴婢立即就去。」那個宮女立即轉身向門外跑出去。

「其他人都下去吧,本宮累了。」我躺倒在床上,也不顧身上已經髒亂不堪,就往錦被裡縮了縮。困意隨即爬滿了我的全身,這麼多天的折騰,我真的累了。

蘇貴妃?這樣一個稱呼,真是滑稽!蘇玉,要麼就做皇后,怎麼肯做妃子。只是顏景,如果將來我只能嫁給顏景,我能成為他的皇后嗎?

不知不覺,我竟然就這樣睡著了。心頭只剩下八個字,莫失莫忘、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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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桃花:三個皇上一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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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濕衣不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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