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

第七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

第七章兩處沉吟心自知

茜葳著一身葵色紗地彩繡花鳥紋大袖衫子,一條煙水綠牡丹紋齊胸襦裙,的確襯得她頗有幾分楚楚。

站在茜葳身後兩列的正是憂心如焚的許怡人,她咬著嘴唇,鼻尖沁出晶亮的汗珠,奈何她前面的秀女太高,實實遮住了她的容顏。

這幾日玄凌朝政繁忙,或許忘了許怡人之事亦有可能。我心口不覺吊起,因著朱氏的緣故,玄凌似乎還是喜歡朱茜葳的,若等他開口定下了茜葳,之前種種功夫,可都是白費了。

我莞爾一笑,「皇后抬舉了。臣妾當年哪有朱小姐這般年少穩重,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我眼波溫柔,只定在玄凌身上,「皇上最心疼皇長子。朱小姐出身後族,身份尊貴,匹配給皇長子倒也堪宜。朱小姐與皇長子本是姑表之親,不知素日宮中來往可曾見過,彼此可還心儀?」

皇后正待要說話,德妃恍若未覺,笑吟吟道:「朱小姐很會選衣衫顏色,煙水綠原是皇上喜愛的顏色。臣妾倒記得,皇長子素日倒很喜歡櫻色。說起來,若皇長子看見了朱小姐,也會覺得她更合皇上的眼緣呢。」

玄凌搖頭輕笑,「德妃和淑妃在一起久了,慣會淑妃那些油嘴滑舌。」

德妃盈然一笑,舉起障面的水墨團扇遙遙一指,「話說起來,與朱小姐同列的不是有一名著櫻色的女子么?」

玄凌隨手一招,出來是正是許怡人,一色櫻子紅對襟碎梨花綃紗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紋綾波襇裙,橫挽一支梅花銀珠長簪,清爽中不失嬌艷動人。

司禮內監唱道:「隨國公養女許怡人,年十六。」

玄凌聞得「許怡人」三字,眉心一動,便往下瞧去,不覺頷首道:「姿容不錯,年歲也與予漓相當。」他問立於階下的怡人,「可讀過書么?」

怡人不假思索,「。」

玄凌想一想,「朕考一考許氏與朱氏,你們各自想好再回答朕。」二人恭聲答了「是」。玄凌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作何解?」

茜葳略一沉吟,從容不迫道:「詩三百,思無邪。是講后妃之德,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身為賢德后妃,應為君主求取淑女,繁衍子嗣。」

這是毛夫子所解,聖賢所解,必不會有差池。皇后含笑頷首,端過茶盞飲了一口,頗見輕鬆之色。

怡人頗為躊躇,只是沉默不語。經不住內監再三催促,片刻,她似下了極大的狠心,鎮定神氣,仰面含笑道:「詩三百,貴在民風淳樸,舉止自然。淑女與君子皆出自民間,淑女窈窕,君子見而思之,可見百姓不頑化;君子求之不得,亦不失禮,只輾轉苦思,可見民風淳厚,並非強取豪奪之人,乃是教化之功。所以臣女以為,只寫民風,不講后妃之德。民間皆是淑女君子,品格高貴之人不拘於后妃之間,天下又怎會不大治呢?」

玄凌沉吟片刻,含笑撫掌道:「以小禮而見大德,很好。」

皇后眉心微蹙,輕輕向玄凌道:「聽聞隨國公只有兩子,這許氏是養女,門楣不高。」

玄凌看她一眼,依舊笑著,「皇后心中已經先入為主了么?朕求淑女為媳,未必要出身豪門。」

皇后忙垂首,「那倒不是。」皇后想一想,「皇上不讓臣妾多置喙此事,不如……讓皇長子自己擇選吧,畢竟是他自己的婚事。」

德妃笑著看了我一眼,轉首向皇后道:「其實皇上與皇后拿主意就可以了,何必要問皇長子呢。皇長子終究還是要聽兩位的。」

皇后略一遲疑,瞧見玄凌看向怡人的讚許神色,眸光倏然一沉,道:「請皇長子自己做主吧。」

片刻,皇長子已到,皇后溫言喚他上前,為他正一正束髮金冠,「這許氏與朱氏都是父皇與母后相中的,你自己選定了誰,把玉如意交給她就是。」她鄭重叮囑,「娶妻娶德,該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時候了。」

予漓握了如意在手,遲疑不定,「還請父皇母後為兒臣做主。」

玄凌蹙一蹙眉頭,「現下不必求誰問誰,你自己拿定主意就是。」

予漓見皇後面無表情,玄凌亦不多言,求助似的看向我,溫厚的面龐滿是優柔之色。我溫和道:「殿下去吧。娶妻可是一輩子的事呢,最緊要感情親厚,才能夫妻和睦,皇室祥和。」

予漓略一躊躇,再不多想,徑自往許怡人身前走去。皇後面色頓時一變,呼道:「漓兒——」

予漓猝然回頭,那股優柔神情如浮雲再度蔽上眉心。他猶豫著恭順道:「母後有何囑咐?」

皇后和顏悅色一笑,「母后能有什麼囑咐,不過是提醒你玉如意重,小心拿穩了才是。」

予漓的沉默似死水般在殿中蔓延,他眼神間無奈之色漸重,輕聲道:「是。」

我心中微微發急,只冷眼看著下面,目視同樣焦灼而無奈的許怡人。

她抬起的眼帘正撞上我冰涼目光。她是何等聰明樣人,怎會不知自己已在被皇長子選擇之列,一旦落選,連玄凌都不會再納她。如此興沖沖入宮,慘敗而回,只怕連隨國公府都不能再立足。

不過是一瞬間的軟弱,許怡人輕掠長鬢,鬢角一朵斜簪的嬌艷牡丹輕巧落在足下,她低低唏噓一句:「可惜了這朵『美人面』。」

予漓驀然深吸一口氣,手勢一緩,玉如意生生從茜葳面前劃過,順至怡人面前。

皇后神色一黯,正要出言,可再來不及,怡人的雙手已牢牢握住如意,平舉下跪,盈然笑意若一朵嬌艷玫瑰綻放在她暈紅雙頰,「臣女多謝殿下厚愛,多謝皇上皇后厚愛。」

皇后郁然吁出一口氣,似是長長一句輕嘆,尾音融入雲意殿靜謐的空氣中。朱茜葳難掩失望之色,慢慢退回列中。予漓似乎有些不安,看著皇后道:「母后不同意么?」

皇后默默搖頭,旋即恢復神色,「沒有。你有自己的主意,母后很歡喜。」她停一停,意味深長道:「皇長子果然長大了。」

予漓頷首,伸手握住如意柄,牽過怡人一併行禮。玄凌微笑頷首,「極好。朕也屬意許氏。下月二十六,朕就給你們完婚。」

塵埃落定。再選秀只是過場而已,我也無甚興緻,只是靜默不言陪坐著,玩味著皇后平靜神色后難掩的失落。

玄凌亦有些疲態,偶爾有看中的秀女,皇后輕輕說一句,「這些人是上次臣妾召進宮給皇長子先看過的,皇上不宜留用了。」

如此幾次,一些格外出挑的秀女都被摒棄不用。玄凌愈加興味索然,只礙著皇后的臉面不能發作。皇后恍若不覺,神色和靜如秋陽下一池靜水盈盈,「為皇上挑選名門淑女侍奉左右乃是臣妾的職責。」她溫柔一笑,「秀女眾多,怕皇上勞累,臣妾已選出幾名絕佳女子,請皇上過目。」

皇后合掌三下,但見三位妙齡少女緩緩自殿外踏入,為首一名身段纖細婀娜,姿容清麗難言,一步一裊,皆曼妙若飛鴻轉羽,待得近了,能看見一雙清幽妙目藏著人生幽幽沉沉的心事,寂寞如幽夜。

內監唱道:「弘文館從七品校書郎衛步延之女衛筠,年十七。」

衛步延?這名字彷彿哪裡聽過。然而玄凌微怔的目光已容不得我細想,他在那仰起的秀雅柔美的臉龐上停留須臾,側首問貴妃道:「貴妃,你覺得她像誰?」

貴妃素來聰穎,只微微笑,「像她自己。」

德妃細細看著我,以團扇障面,掩口嘆道:「冤孽!冤孽!當年傅如吟入宮便是這個樣子,你已在這裡了,她還要找和你相似的人來做什麼!」

其實細細看去,衛筠和我頂多三四分相似,以端妃此時的平和,彷彿她與純元皇后也並非十分相像。我輕輕一嘆,即便與我有相似,衛筠亦有自己動人之處。

衛筠身後跟隨兩位麗姝,個子高挑那一位宋氏神色清冷,略見豐腴;個子嬌小那一位姜氏似一灘月光破空照下,溫溫柔柔地包裹著你,極是嫵媚婉約。

三人一齊行禮如儀,皇后凝眸玄凌,「皇上意下如何?」

玄凌面上神情怔忡,也看不出喜還是不喜。如此沉默半晌,一眾秀女皆有些不安,李長悄悄湊近了問道:「皇上——,可是留牌子?」

「嗯。」明帝眸色飄忽不定,在李長手心寫一「衛」字並一「姜」字。

我冷眼旁觀,三中取二,皇后已是勝券在握。

「恭喜皇上!」皇后安閑地笑,「也恭喜妹妹,幾位親妹妹出閣,現下來了一位與妹妹相似的新秀入宮陪伴。」

「與臣妾相似有什麼好,臣妾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怎比衛妹妹年輕貌美,得天獨厚。」

玄凌深深望我一眼,柔聲道:「美人總有相似,嬛嬛卻只有一個。」

有傅如吟在前,衛筠的入宮必定要掀起不小的波瀾。然而,她並不十分像我,也不很像玉嬈,應該也不是很像純元皇后。但不可否認,她的確有這種似是而非的神韻,讓人遲疑覺得不像之後,又忍不住去探究。

這樣恍惚一向,司禮內監已經唱過好幾列秀女,側首看過去,玄凌也有些心神不定,隨意留了幾個秀女,其中也有一個容色極美,讓人過目不忘。

待到宣唱完畢,玄凌只覺意興闌珊,起身吩咐道:「你們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著。」

皇後福了一福,「那麼新宮嬪的名位,是淑妃妹妹擬定么?」

玄凌略一思忖,「朕處理完政務,會到鳳儀宮。」

眾人請安告退,端貴妃在前,我與德妃緩緩行於身後,往太液池便散心。尋了一處安靜所在,端貴妃閑閑坐下,吉祥輕輕巧巧為她捶著肩,她望著太液眼波浩淼,「許久沒有這樣累了,選秀而已,如同男人們的政局,波雲詭譎。」

「可不是波雲詭譎,險象環生么?」德妃撫著額頭,嘆道:「皇長子選妃的事倒是天隨人願了,可橫刺里竄出一個衛氏和姜氏,只怕以後有得頭疼。想起當年傅如吟的樣子,我便害怕。」

端妃看我只是望著湖水出神,握一握我的手,「她並不是很像,不值得你為她頭疼。」她輕輕一噓,伸出纖長兩指輕盈接住湖邊被風拂落的落花朵朵,「沒想到皇長子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實是皇后太急了,若讓皇長子娶朱氏也不好,皇上眼前雖說是親上加親,但難保不讓人揣測拉攏外戚為帝點陣圖謀;但娶了許怡人,許氏是養女,並無多深厚的背景,血脈不正,即便做了皇子正妃,但太子妃之位總難企及,終究吃虧的是皇長子。」

我向德妃深深鞠一禮,「此事還得多謝德妃姐姐的智謀。」

德妃望定湖心,冷笑一聲,「總不成讓我看著皇后倚仗著皇長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后之位。與其來日眼睜睜看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便不能讓她得償所願。」

貴妃默然一笑,「總之眼下這局棋,皇后是兩頭不討好。」

三月的春風,溫柔撫摩重重殿宇與道道城牆。「若能左右逢源,她不必如此辛勞尋得衛氏與姜氏。」

端貴妃溫然一嘆,「是皇后自己看不穿,只是試問宮中,有幾人能夠看得穿呢?」她遙遙指著燕禧殿,「尊貴如她都要未雨綢繆,防著年老色衰失寵,何況旁人。只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罷了。」

賜許怡人為皇長子正妃的聖旨出來后,胡蘊蓉即便驚愕萬分,倒也沒有鬧起來,只吩咐了人把許怡人送回隨國公府待嫁,一番心思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蘊蓉始終有些忿忿。然而無論她如何打聽,終究事情的首尾落在許怡人與皇長子早已兩情相悅上。蘊蓉既怪不得玄凌,又不能怪皇后,只閉門賭氣病了兩日,饒是玄凌好好哄了兩日才罷休。

待到新宮嬪的位分頒賜出來,蘊蓉又是神清氣爽的樣子。最後入選的六人,其中以衛氏位分最高,冊為正六品貴人,賜號「瓊」。接下來便是姜氏和後來隨意所選的女子李氏,姜氏冊為從六品美人,李氏為從六品才人。另冊有一名選侍並兩名采女。

槿汐笑言,「姜氏原是美人兒,又封做美人,她又姓『美女姜』,可見有多巧。」又言及燕禧殿之事,「娘娘曉得庄敏夫人為何又心情好轉,皇上後來所指的李才人與胡氏淵源頗深,原是庄敏夫人父親族人之女。」

我彼時看著予潤與予涵在窗下教他們識字,聞言不由一笑,「她失了左膀又得右臂,自然又舒心了。」我雖笑著,卻難掩心頭的鬱結,衛氏與姜氏的得選,玄凌對皇后似乎又多了些許溫和與厚待。

春光滿園,昭陽殿,終究又有了陽光的照拂。

新宮嬪入宮的日子本在四月初,為了避開皇長子成婚的喜事,特意挪到了五月初八。皇長子大婚之事全由內務府打理,我只與德妃、貴妃幫忙看著是否有禮儀上的差池。而真正要勞心的,是預備六位新宮嬪進宮之事。皇后與玄凌商定名位之後,餘下瑣事一應交給了我,我便每日著李長與槿汐一同打理種種事宜。忙碌之中,彷彿時光也去得格外不留情面。

四月的時候,終於有片刻的喘息,玄凌為了慰勞我的辛苦,特意在太液池泛舟相陪,與我一同慶生。

因為宮中忙於皇長子的大婚,我的生辰便沒有鋪張。其實對於年近三十的女子,每一年的生辰都不啻於是樹榦上多的一圈年輪,昭然若揭蒼老的到來與歲月的冷漠。

而我,只是陶醉於這樣難能可貴的清閑,花香薰暖,禽鳥翩然,連太液春水都有別樣的清澈與溫暖,正一年中最美最好的季節。

人間四月,芳菲天。

我伏在玄凌肩上,與他交握雙手,暖風拂上我們的面,船艙里,是快樂嬉戲的涵兒、潤兒、靈犀和朧月。朧月是長姊,很像模像樣地帶著靈犀撥弄琵琶玩,涵兒是謙讓的孩子,和潤兒撥著棋子玩弄,十分得趣,連頭髮亂了也不理會。作為一個母親,這樣的場景,我是很滿足的。

湖上風大,龍舟逆風而行有些緩慢,玄凌為我緊一緊披風,溫柔凝睇,「嬛嬛,似乎歲月特別厚待於你,你與十年前,並無什麼分別。」

「能無分別么?」我低低在他耳畔細語,婉轉柔膩,「只是四郎不老,嬛嬛未敢老去。」

他唏噓,「這幾年,朕總覺得大不如前了。嬛嬛,朕是否已有老態。」他微一沉聲,「予漓要大婚了,前朝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厭煩,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覺得朕老了,所以要急著立太子了?」

「四郎」,我好言安慰,「四郎年富力強,不必急於國本。皇長子再好,也還需歷練。只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憂罷了。」

他愈加握緊我的手指,有點生生的疼,「朕瞧了你代朕擬的詔書,極好。有你幫朕,朕很安心。」

我神色一斂,作勢便要跪下,「臣妾不敢幹政。」

他擁緊我,「別怕,朕心裡有數。」我輕輕閉上雙眸,好吧,若他真這樣信任我,餘生歲月,或許我們可以過得輕鬆而安慰些。

風急浪高,連太液池也有浪拍船舷的晃動,玄凌溫言道:「風大,進船艙去吧。」

我正欲答允,卻見太液岸青柳成蔭之下,一系離舟漂泊無根,隨波搖晃。孤舟上,似是神情落寞支離的瑛嬪。我低聲呼道:「是瑛嬪呢。」

玄凌軒眉一掀,不耐煩道:「她又發什麼瘋,朕這兩回召她,她都推脫了身子不爽,今日倒在這裡吹風。」

我心下疑惑,只得柔聲道:「瞧瑛嬪的神情,怕是真的身子不適,別等下失足落水了。皇上還是派人接她上船吧。左右衛太醫也在船中,可讓他瞧瞧瑛嬪究竟是什麼病。」

李長揚一葉扁舟把他接上龍舟,瑛嬪卻有些臉色蒼白,勉強請了安,只坐著沉默不語。玄凌素來不喜看嬪妃病懨懨無限凄苦的樣子,便吩咐衛臨道:「你給瑛嬪把把脈,瞧瞧是什麼癥候。」

瑛嬪身子一縮,淺粉色素櫻廣袖長衣下的她愈加伶仃得似一般隨風飄零的櫻花。她怯怯道:「臣妾只是偶患風寒。」龍舟的搖晃,使她的面色愈加難看,她用力壓著胸口,似要把噁心不適壓回腹中。

玄凌揚一揚手,不再多言,衛臨恭聲道:「小主請。」

瑛嬪無可奈何,只得伸出瘦伶伶的手腕,衛臨食指與中指輕巧一按,已然搭住了脈息。他沉吟片刻,忽然含了欣喜之色,「恭喜皇上,恭喜小主,小主是有身孕了。」

瑛嬪一怔,似是不能相信,與玄凌異口同聲問道:「真的么?」

衛臨失笑道:「千真萬確,小主已有兩個月身孕。」他笑呵呵道:「小主自己也沒察覺月信不準么?」

瑛嬪茫然地搖頭,迷迷茫茫的樣子很是我見猶憐。我溫言安慰,「一定是第一次知道要做母親,自己也嚇壞了,臣妾當年也是這樣的呢。」

玄凌十分欣喜,忙吩咐了李長道:「你好生送瑛嬪回宮,不要叫她與珝嬪、瑃嬪住一起了,萬一磕著碰著,將玉屏宮的正殿先撥與她住。朕等下再去瞧她。」

瑛嬪彷彿是歡喜過了頭,懵懵懂懂地謝了恩,被送回宮去。

我笑著向他作了一揖,「恭喜皇上,可要晉封瑛嬪妹妹了。」

玄凌很是滿足,笑道:「是該好好晉封,只是眼下還不急。眼前事情繁雜,待忙完了手邊這些事,朕自然會晉她位份。否則忙中生亂,也容易出差錯。」

我「撲哧」一笑,伏在他耳邊悄悄道:「皇上才抱怨自己老,誰知就跑出個皇子來告訴皇上您正當英年。只怕新妹妹進宮,皇上便有無數皇子來告訴你要返老還童了。」

玄凌下頜一低,便吻上面頰來,「什麼皇子,朕只想再和你生一個皇子。」

瑛嬪有孕乃是宮中一樁喜事,因著眾人都忙於皇長子成婚與宮嬪入宮之事,玄凌便託了素日與瑛嬪氣性相投的貞妃多去照顧,欣妃與瑛嬪住得近,便也常去看望。

這一日我方理妥手頭瑣事,想起昨夜玄凌說與我聽皇長子成婚,淑和帝姬亦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從未聽皇上提起,怎麼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么?你何嘗不是在朕耳邊三番兩次說起過。」

我不好意思,故意與他慪氣,「誰知四郎會這樣把臣妾的話記在心上呢。」

他饒有興緻地說起幾個人選來,一一評說過去,我側耳聽著,素日奏章上所見,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訴我,「你得空看見欣妃,也將此事說與她聽。畢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該她知道。」

於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處去。淑和帝姬本陪伴在母親身邊,聽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紅了臉躲進內殿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問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嘆,「阿彌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擇選了。我雖沒親眼看見,但聽著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長女,皇上能不用心擇選駙馬么?皇上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極疼帝姬與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勝,撫著胸口道:「我也不盼別的,但求不要和親或是遠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於是說起昔年幾位長公主擇駙馬的舊事來,鶯鶯嚦嚦又是一大篇話。好容易止了話頭,欣妃興緻不減,添了珠釵拉著我出去道:「瑛嬪自有孕后一直精神恍惚,咱們同去看看她罷。」

玉屏宮中瑃嬪與珝嬪正在研習舊年的琴譜,瑛嬪獨自在廊下逗著鸚哥兒,見我們來了,忙行禮如儀。我一把扶住了瑛嬪便笑:「使不得,別動了胎氣才好。」我問她,「太醫囑咐你多走動可以安胎,可去走了么?」

瑃嬪性子活潑,口快接道:「哪裡呢。瑛嬪姐姐懶怠動,成日在屋子裡悶坐著,這鸚哥兒還是內務府變著法子孝敬來的呢,否則姐姐連門檻都不邁出來。」

欣妃拍著手笑道:「那可巧了,我正與淑妃娘娘一同說來帶你走走散心呢。如今太液池景緻最好,你看多了心思鬆快,來日小皇子也愛說愛笑的。」說罷不由分說,挽過瑛嬪便走。

一行人走得極小心,欣妃一壁看著路,一壁與瑛嬪說起淑和幼時趣事。瑛嬪偶爾一笑一語,算是回應。我心下總有說不出的異樣,一時也看不出什麼,只留心看著路,陪著一同說話。

行至歲寒閣前,已是湖面開闊,湖光山色俱樂佳之處,一行人便一同坐下歇息。遠遠有庄敏夫人的歌女踏歌而唱,唱得是一首古風: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歌聲迴環往複,極是動人心魄,連上林苑內滿溢的盛春的柔靡光艷亦為之停駐不前。

瑛嬪在歌聲中有一陣恍惚,那種失神的怔忡似湖心的蓮花被水波漾起細密的漣漪,晃碎她清麗的容顏。順著她目光望去,似是凝神看著太液池邊一樹冬青盈翠。然而眼波的一轉,彷彿有羽林郎赤褐色的衣袍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眼錯,然而瑛嬪眼中亦有一樣的波縠蕩漾,只更潮濕而溫潤。心底漫出一絲如縷的狐疑,我悄悄按捺內心的波瀾,臉揚一揚,花宜會意,便悄悄往那棵冬青樹後去。

我拉過瑛嬪的手入內,含笑道:「你才有孕,要自己更當心身子才是。」瑛嬪的目光似還有些眷眷不舍,只得答應著「是」。

我瞧出她未及掩藏的心不在焉,愈加細細分說。欣妃笑著簇擁上來,「這話合該淑妃囑咐你,宮中唯有淑妃兒女雙全,自然她最有經驗。」

我笑著啐她,「欣妃姐姐最輕嘴薄舌的了。倒是該咱們請教你,如何把帝姬養得如花似玉一般,又聰明又端莊呢。」

為人母者說起孩子便是滴滴瀝瀝好大一串話,便把瑛嬪的神思也岔開了。

待得說倦了,花宜上前來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該回去歇歇了,燕窩都燉好了呢。」我扶過她手,銀白色織錦裙裾拖曳過潔凈無塵的長長的鵝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響。指間握著一枚隨手摺下的細長柳枝,隨口吩咐著花宜,「回去把柳枝刮在宮門前吧,用紅繩系了,可以祈福。」

小允子笑嘻嘻上來道:「『柳』音同『留』,春日裡各宮娘娘小主們都這樣做,想要留住皇上呢,其實娘娘原不用,皇上哪一日不來咱們宮裡呢。」

我正欲斥他貧嘴薄舌,然而眾人皆在,也不便出口,只輕輕抿唇含了可有可無的笑意,不欲分辯。仲春的暖風教人醺然欲睡,欣妃猶自在笑:「小允子這話很是。待瑛嬪妹妹生下一子半女,皇上也是這樣待妹妹的。」

我覺得有些倦,正欲轉身,卻猝然,看到了清。

太液池煙波翠柳之畔,他一身銀白長衫立於風中,軟軟的風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縷烏黑的發,神態瀟瀟,若不是腰間那一根明黃絲絛表明他親王身份,一切,都宛若當年。

我有些意外的愕然,瑛嬪怯生生地退開兩步,卻是欣妃笑迎上去,打趣道:「許久不見王爺了,成了親有家室的人,可不比以往自在逍遙了。如今一左一右兩位側妃,若架住了你,可插翅也難逃了。」

一眾宮人被欣妃逗得一齊笑起來,玄清淡淡笑道:「欣妃最風趣不過。」

他側首看見立於欣妃身後的我,微微一怔,旋即欠身道:「淑妃也在此。許久不見了,淑妃可好?」

他那句「許久不見」叫我心生感慨,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玉隱出嫁那一日,距今也有月多了,此後宮宴相見,不過是遠遠望上一眼,彼此各安而已。

我如常答他:「勞王爺掛心,本宮身體安康。不知王爺今日為何入宮?」

我的聲線與形容舉止完全符合宮規禮儀,並無一絲破綻,正如眼前的他一樣,「久未進宮,今日來給太后請安。」

我才欲開口,卻見他身側垂柳之後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太液池邊風大,王爺還是披上披風吧。」語未歇,一件銀絲素錦披風已隨著一雙纖細的手輕巧落在他肩上。

那樣溫柔的語氣,那樣親密的舉止,彷彿天地間她只能看見一個玄清而已。玄清微一側首,避過她要親自結上帶子的手,「多謝。」

她不以為意,只溫軟笑道:「你我夫妻,王爺何必客氣。」

「你我夫妻」四個字出自她口中自然而微含得意的欣喜,原來能這樣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身邊,是那樣驕傲而幸福的事。

我注目於她,相貌姣好,身量勻稱,衣飾華貴而不失雅緻。我未曾見過這女子,然而她自己已經裊裊行禮如儀,「妾身清河王側妃尤靜嫻向淑妃娘娘請安,願娘娘長樂未央,萬福金安。」

我這才想起昔日清河王大婚,這一位側妃尤氏尚在病中,並未出來見禮,所以今日是我第一次見她。不意,她竟是這樣樣貌溫婉的女子,如一掬靜水,潺潺流入人心。

我忙伸手扶住她,溫言道:「咱們是一家人,靜妃何須這樣見外。」

她軟軟一笑,「早該來向淑妃娘娘請安的,奈何身上一直不好,是妾身失禮了。所以今日與王爺一同入宮,是向太后請安,也是向各宮娘娘請罪。」

「靜妃身子不好原該養著,本宮與太后都很挂念靜妃的身子,怎會在這些虛禮上計較。太液池風大,靜妃牽念王爺的身子,也該顧忌著自己,免得王爺不放心。」

她臉上一紅,忙垂首絞著絹子,「淑妃娘娘說得是。」

我笑道:「玉隱今日怎不同來向太后請安,真是沒規矩。靜妃既和玉隱一同服侍王爺,得閑也要替本宮好好教導她。」

靜嫻只是笑而不語,倒是玄清溫言道:「今日田莊上來報節上的收成,玉隱留在府中料理,所以不能來了。」

她略帶愧意,「玉隱姐姐善於料理家事,不似我身子不好只會拖累旁人。」

我溫言道:「靜妃過慮了,聽聞靜妃頗通詩書,又得太后喜歡,怎可說是拖累。」

玄清亦溫和向她道:「你別多心。」

她聞言方肯怡然露笑,可見我所說的一大篇話全抵不過玄清這一句,她星眸微抬,「玉隱姐姐是娘娘的義妹,娘娘若不嫌棄妾身愚笨,只當妾身也是妹妹看待吧。」

我只是淡淡笑:「靜妃這樣抬舉本宮。」

「時候不早,別讓太后等著。」玄清看我一眼,似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微微扶住她手肘,「走穩當些。」尤靜嫻兩頰緋紅,嚶嚀答了聲「是」,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心中一酸,別過頭去看那岸邊幾株開滿了花朵的玉蘭樹,那瑩白厚密的花朵似一隻只潔白的冰雪盞,看著擠擠挨挨地熱鬧,卻這樣冷清清地綻放在春風裡。欣妃只顧笑,「六王待靜妃好親厚,想必不遜於對娘娘的義妹隱妃,這叫什麼來著……平分春色,六王可真是多情。」

我眼見他一雙身影消失於碧波翠柳之畔,與欣妃她們閑話幾句便也散了。甫回柔儀殿,卻見葉瀾依早已端坐殿中,端了一盞菊花蜜凍正飲得得趣,不覺詫異。倒是小允子捧了茶上來道:「灧嬪小主才到,娘娘就回來了。」

我由著花宜為我脫下外裳,笑道:「妹妹難得來坐坐。」

她頭也不抬,只向小允子道:「上碗熱熱的茶來,記得要燙些。」

小允子不解其意,見我不作聲,也只得去了。她見無人,方淡淡道:「太液池風冷,怕娘娘心口被冷著了,才叫上熱茶來。」

我心知肚明,坐下道:「你見到了。」

「王爺一雙嬌妻,見過隱妃怎能不見見這位靜妃,痴情之名耳聞已久,百聞不如一見么。」說罷忙去捂自己的嘴:「說錯了,王爺沒有妻子,只是一雙嬌滴滴的妾室陪伴左右而已。」

我睨她一眼,「你又躲在哪裡看好戲?」

她嘴角一揚算是微笑,「做人辛苦,到哪裡都得演戲,宮裡更到處都是好戲,我便不妨礙娘娘與王爺辛苦一場。」

「你倒不認為靜妃是逢場作戲?」

「許多事看著太假,人家卻是情真。娘娘不過見了一回便心下不舒服,不知這靜妃的痴情日日落在隱妃眼裡。——我只曉得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戲人人都愛聽,聽了都要唏噓,可落在馬文才眼裡,恨不得殺了梁山伯才好。」

我撥著茶盞,低首道:「玉隱未必是馬文才。」

她不置可否:「別小覷女人的嫉妒心。我倒忘了,馬文才還真未必有殺梁山伯的心,但女人,就一定會。」她停一停,「自成婚以來,王爺只與隱妃一同進宮,如今靜妃身子好轉,隱妃今日料理家事之餘怕是要一長冷落滋味了。」

「不怕,」我矜持微笑,「她見慣我當年被冷落的情狀,她不會怕。到底,如今玉隱與尤靜嫻平起平坐。」

「正因為平起平坐,勢力平衡,王爺對誰稍稍好一點,另一方若心胸狹窄都勢必不能相容。」她徐徐調撥著菊花蜜凍,那琥珀樣的晶瑩倒影著她似笑非笑的容顏,「王爺為何會娶甄玉隱,娘娘比我更心知肚明。那張小像無緣無故怎會輕易掉出?王爺不是那樣不謹慎的人。」

我暗贊她的聰慧與洞察世事的機敏,喟然道:「木已成舟,灧嬪應當明白,握在手心的才最可靠。只是我與你,一早便無玉隱這樣的機會。她雖是私心,卻也無可厚非。」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隱妃別誅滅了自己的良心才好。」她舉起蜜凍一飲而盡,「先告辭了,回去先歇著養養精神,日後怕是好戲不斷,不能不看呢。」說罷自行離去,淺綠衣衫隱現在繁花團簇之中,背影索然如孤鴻。

她是寂寞的,因為深愛,因為永不可得,才會寂寞如斯。

槿汐見我沉思,自畫屏後轉出,為我奉上一碟蜜漬櫻桃,笑吟吟道:「知道宮中妃嬪為何愛吃甜食?」

我隨手拈過一枚,櫻紅的色澤如血,「大約心裡苦,只能多吃些甜食彌補。」

「是了。那麼娘娘該多吃幾顆。」她停一停,「灧嬪小主的話,娘娘未必要聽進心裡。」

我嘆息,「可是她的話,也是我對玉隱的擔心。今日所見便知尤靜嫻是父母寵愛長大的女子,她喜歡王爺便坦然表示愛意,不管是在人前人後,恰如當年為王爺病倒引得人言如沸一般。而玉隱,她要內斂許多。」

槿汐笑著安慰道:「隱妃是有福之人,自然知道要惜福。再說,王府中到底只有兩個女人,即便隱妃為當初靜妃橫插一足成為王爺側妃而惱怒,畢竟她也得明白,她與靜妃無論誰被算計了,另一個都會成為眾矢之的。娘娘先顧好自己才是。」

選秀之事塵埃落定,入選的新宮嬪也已安排了教習姑姑出宮各自管教。我一壁忙裡偷閒緩一緩心氣,一壁又囑咐槿汐派人整理出新的宮室,安排宮人服侍。一應事務皇后只是撒手不管,我亦不便向她請教,只與貴妃、德妃商量了辦,正忙碌不堪,倒是玉隱與玉嬈入宮問安留下與我幫手。玉嬈只是一時好玩,而玉隱料理慣王府事宜,有她相助愈加得心應手。如此幾日,玉嬈早起入宮,傍晚向玄汾生母養母兩位太妃請安后回府,不幾日遇見玄汾入宮,便笑向他道:「玉嬈在我這裡,拖累了王爺要分心看顧王府之事。」

他卻只是含笑憐惜,「她喜歡便由得她。臣弟若不在府中,她也無趣得緊,不如在嫂嫂這裡說說笑笑的好。」

玉嬈聽聞后亦好笑,不日便少來了,倒是玉隱住在柔儀殿偏殿方便為我料理,一住便是好幾日。這一日槿汐捧了一卷宮中宮室圖來與我看,說是有幾處宮室彩繪舊了不及補畫,不宜給新宮嬪居住。玉隱本在替我選繡花樣子,聞言便也過來道:「長姊你說過選秀之日皇上對這位姜美人青眼有加,那麼自然要為她選與皇上儀元殿相近的地方,但又不能不防她與長姊爭寵,所以長姊的柔儀殿得是她去儀元殿的必經之路,才能方便姐姐掌控,後頭萬金閣不錯,地勢既好,風光也不錯,想必入住后皇上和姜美人都會感念長姊細心。姜美人是皇后親厚之人乃是人盡皆知的事,不妨順水推舟由她們住近些,所以綺望軒也不錯,既與昭陽殿近,四周又多山石奇趣,哪天長姊不想見她們來往了,姜美人會摔上一跤也未可知。」說著,她自己亦忍不住輕嗤而笑。

我凝視於她,「你心思細密,既肯為我打算的這麼周詳,也肯為別人的居處安排,為何自己不想想為自己安排一個好居處。柔儀殿人來人往,你幾日不回去,王爺也會擔心。」

她纖細的指尖劃過細絹畫就的宮室圖,輕輕道:「王爺待我,不是如九王待玉嬈。姐姐,這點你不是不明白。」她輕輕一噓,「那一位憑著太后的寵愛在王府里拿嬌拿痴得很,我名為理家,如今她興起來,府里的人竟也漸漸敢覷我與她兩邊的意思掂量著辦。」

我好言安慰,「府里並非只你一位側妃,如今她身子好了,奴才們是要掂量掂量。所以我囑咐你,好好把住府中掌事之權。」

玉隱微一怔忪,彷彿是嘆息,「她是千金之軀,凡事講究些也罷了,只是我既掌事,聽了她意思去辦東西,倒似我矮了她一頭,成了侍妾一般聽她的吩咐。」

「虛名與實權那個要緊,你掂量著辦。她與你平起平坐,你自然要聽取她的意思。但辦與不辦,如何去辦,終究都是你的意思。」我拍一拍她的手,「人在其位,才能謀其政。你是清河王府的側妃,這個地位是你自己選的,自然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穩,你一走開,便是別人的天下。」我停一停,「雖然尤靜嫻看似無機心,但是防人之心也是要有的。」

「她怎會無機心,她是最富機心,她已經有身孕了!」玉隱這幾日偶有失神,我確是看在眼裡,卻總以為不過是與尤靜嫻爭風吃醋而已,竟不料……我一怔之下忙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玉隱蔥白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泛起一帶灼烈的潮紅,「我不知道!我竟什麼都不知道!我這樣蠢,——我只知道她病好后常與王爺一同品評書畫,也一同進宮向太后請安,可是突然傳出消息來,說尤靜嫻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我竟什麼都不知道!」玉隱過分激動,肩膀激烈地顫抖著,似撲棱著翅膀掙扎於籠中的困鳥。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即便是見過玄清對靜嫻的溫和,心底仍有一股酸氣直衝眼角,他,終於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由一個愛他的女人為他生下,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他「父親」。我微笑起來,這不正是我所盼望的嗎?然而,我的唇角這樣酸楚,笑容的僵硬無須對鏡便能自覺。槿汐適時遞上一碗熱茶托在我的掌心,那樣熱,滾燙滾燙地熨著掌心,似有一條熱熱的線直逼進跳動的脈搏,抵著心頭的酸涼在血液里狼奔豸突。我輕輕道:「別著急。即便她有了孩子,稍加時日,想必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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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甄嬛傳(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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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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