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魚愛·楔子

3、魚愛·楔子

楔子

我居然被威脅了!身為一隻堂堂的千年樹妖。

桌子對面的人,細皮嫩肉,眉清目秀,大爺似地歪頭瞪我,斜下的劉海遮了他半隻眼睛,一臉冷漠的高傲,拒人千里之外。可惜,黑色的高中校服出賣了他的偽成熟。

「給我找到世界上最乾淨的水。」十分鐘前,他打量着我這家名為「不停」的甜品店,漂亮的眼睛裏只有不屑,「找得到,酬金之外,我再給你十家店面,每家都比現在這個小破店豪華十倍。」

「找不到呢?」我優雅地交疊著雙腿,吹開漂在碧綠茶水上的一片茶葉,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P孩腹黑N次。

「我就拆了你的店。」他拿起盤子裏的香芋奶糕,皺着眉嗅了嗅,扔回去。

當我用「送客!」二字表達出本店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偉大時,我的僱工兼保安,胖子跟瘦子,正流着口水圍觀停在店門口的那輛瑪莎拉蒂。瘦子還摸出計算器,專註估算以他的工資得多久才買得起這輛車。

我把這兩隻丟人的傢伙吼回了廚房。

「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最喜歡的就是錢。」他對逐客令充耳不聞,抬眼看看我,「你沒有拒絕的理由。」末了,他喝了一口我給他沏的茶,明顯皺了皺眉頭,想吐出來,又逼自己吞下去,逞強地冷笑,「我們家要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這你應該知道。」

我也冷笑,嗤之以鼻。我知道他叫滄瞳凱。當然,我也知道滄瞳家的底細。可是,又如何?威脅一個資深妖怪,是不對的。年輕人總愛犯這種錯誤。

「我喜歡錢,可我不喜歡你。SO,門在那裏。」我起身離開,背影絕然。

小鬼,跟我比個性?!

我突然聽到後面嗵一聲悶響。回頭,滄瞳凱居然單膝跪在了地上。

「求你救她。」卑微的乞求里,分明是委曲求全的忍耐。

隔開我與他的桌子上,除了茶杯糕點,還有一個小魚缸,凈透的玻璃里,一尾白色的魚,晃動花邊一樣的鰭與尾,緩慢游弋。

魚缸里的水,是淡紅色的,滄瞳凱帶着它進來時,水是無色的。左邊的魚鰭上,有個傷口,血一點一點湧出,在水裏暈開。

「我用了最名貴的葯,找全世界最頂尖的專家,也治不好它。」滄瞳凱漂亮的眸子裏蒙了一層沮喪的灰翳,手指在魚缸上心疼地游移,「它的傷口無法癒合。有人告訴我,要最純凈的水才能救它。」

「我這兒有一整桶純凈水,喜歡可以搬走。」我的目光從魚缸上移開,指著角落裏的飲水機,樣子一定比他剛才威脅我時可惡百倍。

「你……」他呼地抬起頭,拳頭握得咯咯響,白凈的臉漲紅成了番茄,怒到極致又不能發作。

小P孩,還收拾不了你?!我邪惡地在心裏比劃了一個勝利的V。

「起來吧。」我心滿意足,收回巫婆的邪惡,繞過桌子,扶住他的胳膊微笑,「不如一邊喝茶,一邊跟我講個故事。關於你,關於那條魚。」

1.

刺耳的警笛聲隨着引擎的轟鳴,漸漸消失於林陰路的另一端。

今天凌晨,清潔工在這個別墅區里,發現了數十隻貓以及一隻山鷹的屍體,驚訝之餘打了110。

滄瞳凱站在落地窗后,從別墅二樓打量著遠去的警車。清晨的陽光落進他暗藍的眸子,照出冷冷一片。

玄永遠都是一身黑色衣裳,隱蔽而警覺地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幽靈多一口氣而已。

「她會招來越來越多的入侵者。」玄隱隱擔憂,劍一般的眉微微糾起,這在他身上很少見,「先生就快回來了,如果被他知道的話……」

浮生物語·魚愛(2)

「解決入侵者是你的職責,不管有多少。」滄瞳凱打斷玄,與他擦身而過,「我要去學校了。準備車吧。」

「凱。」玄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滄瞳凱停下,側過臉。

玄沉默半晌,似是下了極大決心,沉聲道:「把她送走吧。」

「如果連她都不能保護,我就不該姓滄瞳。我不怕任何入侵者。」滄瞳凱抬手拍拍玄的肩頭,笑,「你也是一樣的吧。」

玄的眉頭驟然一緊,肩膀微微一縮。

「怎麼了?」滄瞳凱覺出他有不妥,「受傷了?」

「皮外傷。凌晨跟那隻鷹怪糾斗時,不當心被扒了個小口子。」玄恢復常色,「我去開車。」

「你很少失手。」滄瞳凱朝他眨眨眼,「要我幫忙么?」

「意外。」玄搖頭,苦笑。

「需要的話儘管開口,我不怕破壞家規。」

滄瞳凱吹着輕鬆的口哨下了樓。玄的眼裏倒映着他的背影,以及隱約的欲言又止。

滄瞳凱站在卧室的鏡子前,挺括的白襯衫上沾染著沐浴液的淡淡香味,黑色的校服外衣總不肯扣上扣子,鏡子裏那個挺拔俊秀的少年,漠然地看着自己。

鏡子背後,有個凸起的按鈕,摁下它,靠牆而立的巨大衣櫃便會朝旁移開半米,在牆上露出一道暗門。

那是從七年前開始,滄瞳凱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門后的密室,地面與四壁都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連石上的紋路都很精緻,裏頭除了一個一人高的大水缸,別無他物。牆壁上沒有窗戶,卻掛着一幅碩大的油畫,畫里,天藍如洗,碧波萬頃,細膩廣闊的沙灘上沒有人,只有兩串延向海中的腳印。整幅畫,逼真得似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畫筆與顏料散亂堆在地上,五顏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濺開,比花還漂亮。

滄瞳凱走到與油畫對面而立的水缸前,輕輕叩了叩玻璃,像個禮貌敲門的紳士。

「你今天開學對吧?」

寧靜的水面漾出了波紋,一條約尺把長的魚,白鱗如鑽,划動着花邊兒般柔美的魚鰭與尾巴,從水缸的另一端漸漸顯出身形,歡快地游到滄瞳凱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麼口味的雪糕?」滄瞳凱露出少有的笑,臉上每一根線條,都被那清脆動聽的女聲柔和下來,語氣里充滿了喜愛與寵溺。

圖圖是一條魚,但是它會說話,還喜歡吃雪糕,所以在滄瞳凱心裏,圖圖從來不是「它」,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單球?」

「雙球!!」

「會胖!」

「大不了換個更大的水缸!」

滄瞳凱無奈地搖頭,手掌貼在魚缸上,圖圖高興地翻了幾個圈兒,粉粉的嘴吧唧一聲吻在他的掌心。

他們之間,總隔着一塊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斷微小的溫暖。

「上課要專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時候一定把外衣扣子繫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

「好……」

「不要忘了雪糕!雙球!!」

「……」

滄瞳凱舉手投降,孩子般沮喪:「好吧,雙球就雙球!」

圖圖勝利地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裏排成一個大大的V字。

圖圖是滄瞳凱唯一認可的,真正的朋友。

圖圖,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對象。

2.

玄背對着水缸,沉默地望着密室牆上的油畫。

水缸里嘩嘩作響,圖圖饒有興緻地在水裏遊動,時不時還從水下躍起,在空中畫一條優美的弧線,噗通落進水裏。

浮生物語·魚愛(3)

「玄!」圖圖停下有些無聊的自娛自樂,浮出水面,「怎麼啦,你今天好像很不開心。」

玄沒有回頭,纖瘦的身影在油畫上投下一道陰影。

「我送你走吧。」他說,「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

圖圖的尾巴緩緩划動,水紋的波動越來越小。

「每夜無休無止的逃命,你依然不覺得是一種折磨?」玄走過去,嚴肅而冷峻地打量着眼前厚厚的玻璃:「再留下去,你隨時都會死。」

水缸里的動靜越來越小,圖圖無聲地游開了去。

玄轉到浴缸的另一面,脫去上衣,露出右肩,一道深可露骨的傷口赫然入目。

「你受傷了?!」圖圖詫異地游過來,速度快得要撞破浴缸。

「它的力量越來越大,我已經沒有多少自信再抵擋了。」玄穿上衣服,「你必須走。」

密室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你該去接凱放學了!」圖圖突然脆生生地喊道,高興地搖晃着尾巴,目光落在想像中的窗外,眼睛裏有笑意。

是的,魚也會笑的,只要你認真看她的眼睛。

「你有必要這麼做?」玄怔怔地看着她,「你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我在說什麼。」

「這個問題不該問你自己么?」圖圖頑皮地朝他吐出一串水泡,在水裏排成了一個鬼臉的表情。她身上剎那的沉默與壓抑,如同破掉的水泡一樣無跡可尋。

圖圖當然不是普通的魚。她是一隻妖怪,一隻叫「忘形」的魚妖。

它們暢遊三界,無阻無礙,只要願意,可以隱去身形,不被任何人發現,包括那些最高深的,不用眼睛也能找出目標的高人。

幾乎所有妖怪,甚至某些修行的人類,畢生都抱着吃到一條「忘形」的強烈願望,就算吃不到,聞一聞都好。一如《西遊記》裏的妖怪,個個都惦記着那塊長生不老的唐僧肉。

「忘形」對他們而言,是獲取一切的捷徑,是無人阻攔的為所欲為。哪怕只是一隻修為低淺的小妖,吃了「忘形」,也可下入冥界上闖天宮,取其至寶如入無人之境。

「忘形」,是他們的神話。

珍貴的東西,總是罕有的。抓一條「忘形」所需要的付出,大多時候是一條性命。「忘形」生於西溟幽海中的最深處。西溟幽海自上古時起,便是盛產妖怪的聖地。有幸到達海邊的人,已屬不易,再入海中尋魚,不被海中的妖異暗流吞沒,也會被暗藏其中的怪獸當了美食。

至今,只有幾千年前一個姓姜的老頭,孤身一人到了西溟幽海,用一個直鈎成功釣起了一條尚在幼年的「忘形」。不過,返程途中,姜老頭卻放了它,原因是這條「忘形」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在曾經的一次閑聊中,玄問過圖圖,當年她跟那個老頭說了一句什麼。

圖圖吐了個水泡,回憶半天,說:「我只是很傻很天真地說,吃一條魚就能建起一個國家么?那你吃了我吧。」

玄笑了:「然後他就放了你?」

「那老頭沒說話,然後對着滿天星子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進了一條河裏。那會兒的河水真清澈呀,哪像現在,到處都是膠袋跟飯盒。」圖圖認真地說。

每每回憶起跟圖圖閑聊時的場景,玄都會被她那種無辜的神情逗笑,他是一個那麼不喜歡笑的人。

但今天,縱是圖圖表現得百般快樂千般可愛,他也沒有笑容。

「新聞上說,今夜是藍月之日。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玄沉沉說道,也不看圖圖,徑直朝外走去。

「玄……」

在他走出密室前的剎那,圖圖叫了他的名字。

浮生物語·魚愛(4)

他不回頭,不想看她,更不想看到那雙亮亮的眼睛。

「你我都是一樣的,包括選擇。」

她的身形在水裏漸漸隱去。

3.

炫目的跑車在馬路上飛馳,玄專註地掌握著方向盤,比任何時候都沉默。

滄瞳凱把手機扔到座位另一邊,對着窗外冷冷一笑。

「是先生的短訊吧。」玄問。

先生,是滄瞳凱的父親。

「嗯。」滄瞳凱潦草地應道,平淡得像在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那個人說他不回來了,紐約那邊的生意出了問題。啊,在前面那家雪糕屋停一下。」

回來不回來,又有什麼要緊。他不記得母親的樣子,因為她去世在他出生的那天。他也不太記得父親的樣子,因為他總不回來。

一周前,他十七歲生日,父親沒有回來。十六歲生日,父親沒有回來。十五歲生日,十歲生日,七歲生日,有記憶的每一個生日,父親都沒有回來過。準時回來的,只有錢,很多錢,以支票或者附屬卡,甚至一整袋鑽石的形式,蜂擁到滄瞳凱手裏。

有了錢,不就有了一切。想要什麼生日禮物,都可以買下。多慷慨的父親。

香甜漂亮的雙球雪糕,躺在特製的冰盒裏,被滄瞳凱當心地放進車裏。

圖圖最愛吃這家店裏每天現制的新鮮雪糕,每次吃了之後,就會高興得在水裏翻跟斗,滄瞳凱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好奇她吃的是雪糕還是興奮劑。

今天的圖圖,也不例外。密室的空氣里,飄散著香草巧克力的美妙味道。

她意猶未盡地咂吧著嘴,一邊在水裏高興地遊動,一邊向滄瞳凱要求明天要吃三球的,不過要換香芋花生加鳳梨味的。

滄瞳凱坐在魚缸前的地上,背靠着厚實的玻璃,把今天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比如隔壁班女生給他的情書,比如他只看一遍就背下整篇課文,把認定他一段都不可能背出來的語文老師雷得外焦里嫩,比如中午吃飯時,聽到食堂里的大廚們幻想在食堂後面養兩頭豬之類的八卦。

圖圖聽得哈哈大笑,然後極有興緻地跟他討論那個寫情書的女生,那個外焦里嫩的老師,以及八卦的大廚。一人一魚,笑得前仰後合。密室里的空氣,不僅有甜味,還有真正的輕鬆,與平實的幸福。

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指向深夜,圖圖浮出水面,用尾巴掃出一串水珠,落到滄瞳凱頭上。

「喂,你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滄瞳凱打了個呵欠,搖頭:「最近一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外頭不安生。我多留一會兒再走。」

「是那些知道我在這裏的入侵者吧。」圖圖無所謂地吐了個水泡。

「我會保護你。」滄瞳凱起身,鼻尖貼在玻璃上,「相信我,我會一直保護你。」

圖圖欣喜地游到他面前,親了親他的鼻尖:「嗯,我知道的。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頭頂的燈光灑在水面上,粼光點點,把溫柔的光線折射到他們身上。連對面的油畫,也有了活泛的生氣(免費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碧海之下,浪花輕涌,似在傳遞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

又一個鐘頭過去,滄瞳凱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說:「最近一到晚上就犯困,我去沖杯咖啡。」

走在別墅彎曲迴旋的樓梯上,涼涼的夜風拂動着厚厚的窗帘,窗外,傳來野貓的叫聲,從一聲到兩聲,最後成了一群,此起彼伏。滄瞳凱皺了皺眉,把咖啡杯一放,舉步朝大門走去。

客廳里那座巨大的立鐘上,時針正向著午夜十二點挪近。

4.

別墅區外的山坡上,種滿了密密的梧桐樹,錯落出交疊的小道。一輪滿月懸掛高空,如銀光在條條小道上灑下幻亂的陰影。

浮生物語·魚愛(5)

玄抓着圖圖的手,在梧桐樹之間穿梭奔跑。圖圖的白色衣裙飄飛起來,像在夜裏突然落下的雪。

每到午夜之後,魚妖「忘形」,會化作人類。玄知道,滄瞳凱也知道。

午夜之後的圖圖,是個外貌永無變化,嬌小美麗的姑娘。

曾經,在無數個冬天的午夜,他們三人舒適地圍坐在火光跳躍的壁爐前,從學校里的趣事一直談論到核武器問題,又或者從白天那個摔到水溝里的毛賊一直談論到千年之前圖圖跟姜老頭的往事,討論煩人的交通問題,討論西溟幽海里到底有多少妖怪。

滄瞳凱喝着咖啡,高談闊論。不善言辭的玄,總是一杯又一杯喝着清水,專註地聽。而圖圖,大口吃着雪糕以及各種糕點,常常被滄瞳凱逗得哈哈大笑。

諾大的別墅里,只有他們幾人是真實的存在。這就是幸福的生活,至少滄瞳凱認為這是幸福。天一亮,圖圖就會變回魚的本相,悄然回到密室的水缸,等待又一個夜晚的來臨。

從什麼時候開始,平靜如水的日子一去不回?

從入侵者的到來開始。

一周前,越來越多的野貓以及別的物種,在午夜之後彙集到滄瞳家附近。它們自然不是普通的貓或者別的動物,它們是妖,低等但兇惡的小妖。它們知道了圖圖的存在。這一周的每個午夜,玄都忙於清理這些「入侵者」。

昨天,眾多貓妖,以及一隻鷹怪,直衝滄瞳家而來。清理它們,一直是玄的職責,身為滄瞳凱的保鏢,保護滄瞳凱以及滄瞳家的一切,他義不容辭。何況,還有圖圖。

圖圖總是被他放到最高的梧桐樹頂,用防禦結界護住她。原本,不需玄出手,只要圖圖隱身,便沒有人能發現她的蹤跡,因為這是「忘形」的本事。可是,這些沖她而來的小妖,哪怕她隱了身形,卻依然能憑着某種指引找到她的下落。如果沒有玄的保護,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圖圖,會被這些貪婪的傢伙撕得四分五裂。

玄的本事,遠在這些小妖之上,雖然他也是一隻貓。但,玄是一隻身懷內丹,用最正統的方法修習了十七年的,真正的妖。但是,他終還是受了傷,在昨天夜裏。傷到他的,自然不是那隻修行不淺的鷹怪。他對滄瞳凱說了謊。

從一周前開始,每一夜,他都要帶着圖圖,從午夜到天明,亡命天涯。直到晨曦初露,噩夢方告結束。

如果,僅僅只是那群貪婪的小妖,他們不需要逃。它們只是卑微的兵勇,為真正的主帥虛張聲勢。此刻,數十隻黑影,閃電般跟隨於他們身後,空中回蕩著怪異的聲音,撲面而來的風,彷佛都被利爪樣的物體撕裂開來。

空中的滿月,邊緣處幻覺般染上了一層藍暈,妖異地灑下刺眼的光,照亮了身後那群氣勢洶洶的妖孽。玄一邊跑,一邊看了看那輪藍得古怪的月亮,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

每兩年,會有一個月中出現兩次滿月的機會,第二次滿月,因為月生藍暈,而被稱為藍月之日。每到這一天,天下所有妖魅,妖力都會成倍增長。

今天,玄沒有把圖圖送到樹頂。他念動咒語,在圖圖的背心一推,將她封進了一棵粗壯梧桐樹的樹榦之中,又咬破了手指,在樹榦上用血畫下了他的封印。

尚不及轉身,帶着腥味的疾風便從他身後刺來。他一偏頭,以指為劍,側身朝後一點,正中那隻飛身撲來的麻灰色大野貓的腹部,數道耀目的紅光,箭一般從它背上戳出。慘叫之後,麻灰野貓彈開了去,撞到樹榦上,落地便沒了聲息。

面對同伴的慘死,其他的貓妖們沒有絲毫退縮,紛紛露出尖牙利齒,暴風般朝玄撲去。玄輕靈縱身,落到梧桐樹的枝椏之間,捏訣朝地面劃了個一字,大呵道:「起!」密集的泥土,如一匹寬闊的布,被人從地上扯了起來,鋪天蓋地地朝那些撲了個空的貓妖們砸去。

浮生物語·魚愛(6)

樹下頓時一陣喵嗚亂叫,被泥土埋得只剩下頭的貓妖們,憤怒不已,胡亂掙扎,幾隻力氣大的,眼看就要從土堆下掙脫出來,大張的貓嘴裏,是比普通的貓長出數倍鋒利數倍的利齒,森白透心,在月光下尤為顯眼。

玄飛身落下,從袖間抽出一柄精巧的短刀,緊緊握住,沖入埋住貓妖的土堆上,手起刀落,利光飛舞中,斷了貓妖們的咽喉。

流出的血,將泥土染成了深深的黑色。玄的神經,並沒有因為貓妖部隊的不堪一擊而放鬆。四下寂靜一片,唯有頭頂,有一叢樹葉在唰唰響動。寒氣,透骨的寒氣,從樹頂上墜落而下,刺進了玄的心裏。

他抬起了頭……

5.

那隻白貓,輕盈地落在斜上方的樹枝上,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裏流轉着犀利的光,如雪光潔的皮毛,緞一樣高貴無雙,健碩的身體上,每根線條都具備着子彈般的流暢。

玄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還只是一隻小貓,身上的絨毛尚未褪去,像團滑稽的雪球。它安靜地站在一群灰黑混雜的貓妖背後,一身雪白鶴立雞群,稚氣卻高傲。任何一隻個頭大過它的貓妖,似乎都在它面前矮了半寸。

它的確很小,但,比任何妖怪都兇猛。

第一次交手,玄就領教了它的與眾不同。它雖敗在玄手下,玄也未能全身而退,手背上留下一道深長的傷口。

之後,像所有小說或者電影里描述的高手一樣,它總是最後一個出手。在別的貓妖全軍覆沒之前,它只是安靜地站在陰影里,舔著鋒利的爪子。對同伴的下場,無動於衷。

玄一連跟它糾鬥了七個夜晚,每一次的相遇,它的體格都比前一夜大出許多,力量也是。

僅僅七天,它已經比一隻矯健的成年獵豹還要強壯。

此刻,淺藍的月光穿過樹椏,灑在它的背脊上,兩塊異樣的突起,一左一右,在脊柱兩旁的皮肉下鼓鼓跳動。白貓停下舔舐前爪的動作,突然抬起頭,對着空中那輪已經淹沒在海一般藍的圓月,發出一聲比虎豹更竦人的大吼。

不知來向的風,霎時包圍了四周,樹搖葉飛,狂風之下,脆弱的落葉全變成了硬朗的刀片,打在臉上竟生生地疼。頂上,有火一樣的光亮閃過,耀目得令玄不得不伸手擋住眼睛。

那一剎那,混亂的視線里,白貓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片更大的陰影。

風漸漸止住,玄剛放下手,便見一個巨大的白影,悄然落於面前——

白貓的背上,生出了一雙巨大的羽翼,每一根白色的羽,都閃爍著金砂一樣的光點,哪怕只是輕微的擺動,黑暗裏也流過山搖地動的危險。它看着玄背後的梧桐樹,它一直要的東西,藏在裏頭。

玄從它的眼睛裏,輕易洞察了殺機,在它躬身躍出的同時,玄猛閉上眼,捏訣的右手戳向自己的心臟,大喝出誰都聽不懂的咒語。玄黑色的眸子變得血紅,牙齒與耳朵,都在尖銳著拉長,身軀四肢,在一團白霧的包裹下,快速起著變化……

嘭一聲巨響,撲過來的白貓,被玄化成的黑貓猛地撞開了去。

這一撞的力量奇大,它朝後飛出,展開的羽翼掃在一棵樹榦上,竟將堅固的樹榦切出了一條深深的口子,整棵樹搖搖欲墜。

玄晃了晃腦袋,還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便覺頭頂一涼,一隻利爪從天而降,落在他腰部,繼而狠狠一拉。

沒有覺得疼,只感到有熱熱的液體從身體里溢出。玄的背上,被白貓拉出了一個尺把長的口子,豁開着,血肉模糊。他忍痛扭過身子,使出全身力氣一爪擊向白貓。他也有一副刀鋒般的利爪,可是,沒有伸出,只用那厚厚的肉墊,擊向白貓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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