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俠士肝膽浩然氣 冷女蒺藜鐵石心

第五十回 俠士肝膽浩然氣 冷女蒺藜鐵石心

洛洛這時正被明月抱着,小身體緊緊靠在明月舒適的懷裏,被揉弄得很是舒服,登時心中大樂,臉上由忿忿不平變得陽光燦爛,顯出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就差沒哼出聲來了。

拜幽蘭在一旁見狀,真險些從房樑上摔下去,心道:這人又趁機占無知少女的便宜了。

不過經此一事,眾人都覺得輕鬆不少,不象剛才那麼緊張了,彼此有說有笑,至少秘密機關已被歪打誤撞的找出來了,只是辛苦了洛洛。

拜幽蘭這時正色道:「大家還是先處理眼前正事要緊,現在情況還很危險呢!」

這句話又使眾人的心情急轉直下。他們現在雖然發現了秘密機關,但尚未成功破解,確實還處在危險邊緣,半分大意不得。

燕雲這時把注意力從明日的宴會和戰飛星身上移走,也不再想身中淫毒之事,全神貫注於眼前危機,那些事晚上再安排也來得及。

眾人都懷着緊張不安的心情向下望去。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凹陷下去的十數列大理石板塊在陷下一定深度后,便分別向兩側分開,隱藏於沒有陷下的大理石板快的下面,露出隱藏在大理石地面之下的機關設施,可見其構造之巧妙,令人激賞讚嘆。

燕雲不禁想起天堂島聖教總壇地下墓穴的設計者南宮一妙,心底由衷讚歎:這些能工巧匠的手段和智能當真不可小覷,確實了不起!

不過這麼巧妙的機關居然被洛洛這個無知的福星美少女無意間撞破,確實是異數。看來天不亡我!燕雲心裏一陣激動。

但凡做大事之人,儘管有時不信天命,不信神佛保佑,自信能逆天改命,成王成聖,但遇險之時,還是無一例外的希望上天站在自己這邊,還是希望神佛能保佑自己,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糅合了唯心與唯物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識觀**。燕雲此時便是如此。

眾人這時發覺地面大理石板塊凹陷下去后形成的長條溝壑中藏有數條如盤龍虯結般彎彎曲曲的圓筒狀合成金屬管道,每一節都嚴絲合縫,還有開口的引管伸向外面,曲折垂直向下,不知是何等材料製成,也不知有何用途。

眾人一時間都看得莫名其妙,滿頭霧水。這些不是意料之內的火藥啊!或許火藥不會明顯的擺在外面,但這些管子到底有何用途呢?

燕雲不是這方面的專才,當然想不明白,於是望向拜幽蘭,想聽聽她的意見。現在應該是她這個專家一展所長的時候了。眾人此時全都向她望去。

拜幽蘭凝神想了半晌,和管公明對望一眼,無聲的交換一下意見,點了點頭,彼此臉上都露出謹慎駭然之色。最後還是由拜幽蘭出言解釋。

拜幽蘭這時似乎對眾人求教期待的目光感到很滿意,微微一笑,對眾人道:「經過一番探察,我現在對此處的情況已經基本有些了解。照我看來,此地確實埋藏有大量火藥,但這些管道並非爆炸裝置,而是引燃裝置。」

眾人聞言,都不禁有些錯愕。

燕雲不是沒想過火藥如何引燃的問題,但那隻屬於技術層面的事,無關戰略大局,所以他一開始沒有費心去想。現在設身處地的一想,如何引爆水榭雅居確實是相當關鍵的問題。如果此地確實埋有火焰宮的火藥爆炸裝置,引爆它只需一點火星就足夠,但這說來容易,做來卻極難。難道能派人潛進來引爆嗎?那勢必要有死士肯自我犧牲才行,因為引爆后那人勢必無法生離此地,最好的結局就是同歸於盡。即使那樣,也很難成功。難道憑燕雲等人的警覺性,他們會覺察不到有人潛入嗎?會允許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使奸弄鬼嗎?那顯然不可能。

燕雲當然明白此點的難辦處。他這時望着拜幽蘭,等她繼續說下去。

拜幽蘭已經把燕雲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派人潛進來在我們眼前引爆顯然不可能,而且極為愚蠢,反而會讓我們提前警覺。戰飛星聰明詭詐,決不會做這種傻事。此外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從溫泉湖外向水榭雅居內投擲火種來引燃,不過這種計劃更難實現。首先是距離太遠。按照此地的地勢,四面都是溫泉湖,相隔數十丈,投擲火種只能利用弓箭進行,人力根本辦不到。即使利用弓箭,也很難有高手能射那麼遠的距離。」

「雖然在溫泉湖外面東西南北四方分別有梅妻、鶴子、娼婦、妖童守着,但按剛才觀察所得,他們的居處最高點是娼婦萬家紅的紅樓,那不過數丈高。就算利用居高臨下的優勢,也很難將火種射進來,而且這種方案會有很大誤差。在這種需要極高精確度的工作中,這種手段並不現實。萬一射不中,還要打草驚蛇,讓我們有所防備。其次,這種計劃需要有一個提供引燃材料的反應堆,用以接納火種進行引爆。那東西很危險,平時不可能輕易設置,萬一發生意外豈不自我毀滅,那就慘了。所以以上兩種手段都不可行。」

眾人都點頭同意,覺得拜幽蘭思考得確實周密細緻,有條不紊,面面俱到,很有道理。

燕雲等人並不了解戰飛星的計劃,在被動的情況下只能逐步分析,順藤摸瓜,爭取抓住其中最關鍵的環節,並加以預防,讓戰飛星有力難使或者不敢使。能達到這種目的就算勝利了。他們現在實力相對不足,因此只求自保,一舉打垮戰飛星根本沒有可能。

蛇只要被抓住七寸,那它再毒再凶,都使不出力來,眼前情形便是如此。

拜幽蘭不把自己猜測的結論一次說出,而是一點一滴的分析,也是在引導大家仔細思索方方面面的細節。此事雖然恐怖難測,但只要找出所有的可能和疏漏,差不多就能摸清戰飛星的計劃,然後防微杜漸,有備而戰,就有本錢針鋒相對的反擊了。

燕雲和明月這時都真切的感受到拜幽蘭不只是媚術過人,知識淵博、功夫邪門,而且在指揮策略、謀划佈局諸方面確實很有一套,絕對不容小覷。雖然這些日子她陷入情網,和燕雲和明月處於感情糾葛中,時常意亂情迷,不可自拔,被明月弄得神魂顛倒,頭大三分,但真正需要她的時候,她總能審時度勢,多謀善斷,起到關鍵作用。

明月不禁暗自慶幸為燕雲拉攏了一個好幫手,如此人才若被劍皇宮所用,可真會對他們造成很大威脅。突厥和回紇有仇,有心光復西突厥的拜幽蘭當然不會幫助有回紇汗國支持的統萬堡。事實上,當初拜幽蘭奉父命協助劍皇宮之時確實令燕雲等人焦頭爛額,險些制他們於死地。不過說來好笑,拜幽蘭雖然沒能真幫上劍皇臧星寒什麼忙,卻始終一心一意為自己找婆家,有了良婿佳偶后,立即就把父命和劍皇臧星寒拋到九霄雲外,帶着兩名忠僕投敵叛變去了,還反過來和劍皇宮作對。她畢竟是女人,始終以終生大事為重。她始終相信她的師傅會為她擺平一切麻煩,所以根本不怕劍皇宮。不知劍皇臧星寒和她父親拜火庭知道此事後會有何想法,恐怕會大嘆女生外相,有不如無吧!

拜幽蘭這時見眾人已經理解了她的話,又繼續說道:「既然以上兩種手段都不行,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手段了,那就是利用這些地下管道進行引燃。」

燕雲望着拜幽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狐疑的問道:「利用管道引燃?那怎麼引燃呢?把火種沿着管道投下來嗎?那不太可能啊!這些管道根本無法傳遞固態之物,倒是便於液體流動,但那又有何用?難道……難道是用液體把火種帶進來?不太可能吧!」

拜幽蘭笑道:「怎麼不可能呢?其實你猜的已經和答案很接近了。他們就是要利用這些管道進行液體引爆。這些管道的一端必然伸向溫泉湖外,這樣他們在溫泉湖外就可以從容的執行這個計劃,而我們卻根本無法得知他們何時下手。若非洛洛撞對機關,我們恐怕到現在還猜不透他們的計劃呢!那時可真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眾人這才意識到洛洛的豐功偉績到底有多麼偉大,全都對她投以讚賞的眼神,同時伸手對她又拍又摸,表示好感。

洛洛擠在明月的懷裏,很自豪的接受着這從天而降的榮寵,不過眾人的讚賞太多,她也有些不厭其煩,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這是誰在亂摸人家胸部啊?哎,別再摸人家臉了。這是誰的手在揉人家屁股?她又不是人偶,幹嗎總要被人摸來摸去的呢?趁機占人家便宜嗎?她倒是還有些自覺,不過卻忽略了抱着她的人正在上下其手,別人哪有那麼大的包天色膽!

就連毒神姬毒都伸出手來,想拍拍她的屁股進行表揚,不過洛洛卻知機的縮到一邊,不讓毒神姬毒碰到,心想:還想打人家嗎?還上癮了呢!這可不行!

她現在對毒神姬毒深具戒心。毒神姬毒不禁莞爾。

不過眾人此時對拜幽蘭「液體引爆」的說法還是持懷疑態度,覺得很難理解。燕雲把眾人的困惑問了出來:「可是究竟要用何種液體才能把火種傳進來而不熄滅呢?」

拜幽蘭微笑反問道:「你聽說過黑油嗎?」

燕雲詫然搖頭道:「不知道。那是何物?」

拜幽蘭道:「咱們下去再說吧!反正下面沒有危險,何必擠在上面呢?」

於是眾人全都飛身跳了下去。洛洛被明月抱着跳下去,感覺輕飄飄的。

眾人站在沒有凹陷下去的大理石地板上,仔細觀察,對那些引管看得格外清楚。

拜幽蘭指著這些引管對眾人道:「我聽師傅講,在北方亞塞爾拜然產有一種黑油,可以產生天然氣,遇熱而燃,故那裏被稱為『火之國』。如果戰飛星等人知道並懂得利用這種黑油的話,他們就可以在溫泉湖外利用這些導管將這種易燃的黑油輸進我們水榭雅居的地下,順着這些開口傾瀉進來,只要在外面一點火,我們這裏就會是一片火海。這些導管應該就是在溫泉湖的下面引進來的。」

燕雲點點頭,向明月使個眼色,沉聲道:「看看引管開口下方是否埋有火藥。」

明月聞聲而動,掣出無尊劍,徑直將劍鋒向引管開口處下方的地面刺去,茲的一聲,應聲而入。下面只是普通的一層如紙薄木。

拜幽蘭把握十足的道:「這下面肯定埋有火藥引爆裝置。只要燃燒的黑油沿着引管泄漏下來,立即就可引爆。」

明月這時手腕一挑,將無尊劍抽了回來,湊近鼻端嗅了一嗅,正色道:「確實有硫磺硝石的氣味,看來這下面確實藏有引爆裝置。」

晁瞻率領着眾鐵衛這時紛紛對地下進行探察,將薄木撬開后,下面的引爆裝置立即呈現在眾人眼前。那些裝置的構造確實巧妙,呈包狀緊密排列,密密麻麻,看來火藥的藥量很足,足夠將這裏炸翻天了。眾人將兵刃刺進,果然有火藥粉末泄漏出來。

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暗暗佩服燕雲確實厲害。眼前情形與燕雲事先所料竟驚人的吻合。若非他洞燭先機、未雨綢繆,恐怕大家全要陷身於此。不過戰飛星能想出這等陰毒手段對付自己等人,決非易與之輩,其陰險狠辣處恐怕更勝燕雲一籌,比拜幽蘭和鐵木在紫冥府象牙塔內設伏想一網打盡燕雲等人,更不惜用自己人陪葬更要狠辣三分。此人雖然面善,但卻心如蛇蠍,真不知燕雲如何能洞燭其奸,那可當真不易。

眾人怎也想不到他是從天堂島慘案聯想到戰飛星的計謀。戰飛星雖然計劃周密嚴謹,甚至萬無一失,但他無法事先料到七大怪之首管公明能認出銷聲匿跡三十年的六大寇,燕雲也因此對他起疑,進而根據天堂島慘案推想出他的毒謀。這隻能說是巧合,運氣站在燕雲這邊。

若非有這許多意外因素,任何人都難以躲過他如此險惡的算計,正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因為人生難測,生命才愈顯精彩。但既生瑜,何生亮。這兩人相遇,勢必難以善了,必有一場龍爭虎鬥。若想爭得天下,豈能容許一個才智可以和自己抗衡的人活在世上!

燕雲此時心裏竟也動了殺機,但他自己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和不利的處境,決無可能殺死戰飛星那種深藏不露的高手。在有統萬堡和劍皇宮眾高手覬覦環飼的情況下,還是不要正面招惹戰飛星等人為妙,以免增加阻力,只需暗中和他鬥智鬥力,破壞他的計劃即可。

燕雲看出戰飛星也不想和自己正面為敵,大概是擔心損兵折將,因此沒有明顯表露敵意,只想採用奸計暗算。既然他不想損耗實力,自己當然不會主動揭穿他。畢竟正面交鋒對自己不利。誰知道冰宮雪姥那些厲害傢伙何時又會鑽出來搗亂呢?

直到此時,燕雲在心裏才正式確定戰飛星想要害死他們的真實意圖,因為證據明顯,再無半分懷疑。戰飛星若不想殺他們,豈會讓他們住到這裏。他們既然住進來,就已經踏進陷阱。若非自己當時靈機一動,恐怕真要葬身於此。

燕雲想到這裏,自己都有些后怕,覺得背脊骨涼颼颼的。

風塵渡等人全有同感。即使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洛洛,此時小臉上也浮上一層懼色,小心肝撲騰撲騰的亂跳。她正值大好年華,未來的路還長,該享受的還沒有享受到,可不想現在死啊!雖然她喜歡冒險,但可不想因此粉身碎骨,只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老爹,你在哪裏呀?快來救我!

洛洛心裏呼喚著,只可惜沒人聽到,冥冥之中也沒人答應。

管公明這時擔憂的嘆道:「危險還遠不止此。我和拜姑娘已經使用聽聲辨味的各種方法對室內牆壁進行周密探察。根據各項檢測觀察所得,這室內牆壁全是採用複合結構,內部設有蜂巢蟻穴式的構建,其中必也藏有火藥爆破裝置。其開口是在牆壁上方與房梁接合處,火藥可能就是從那裏傾瀉下去的。可以想像,牆壁內的爆破設施必與地下相連,只要燃燒的黑油從導管傾瀉出來,在地下爆炸的同時,四面的牆壁全都會自動爆炸崩塌。」

眾人聽到這裏,又倒吸一口涼氣,暗嘆此地之兇險實在遠超預料。

拜幽蘭接道:「而且這屋頂是堅固的加重鐵架屋頂,並承載有堅硬大理石塊,只要四周牆壁一崩塌,上面的屋頂便會坍塌下來。我們若在室內,必被活埋壓死。此點和紫冥府象牙塔如出一轍,但比那個更厲害,更毒辣。而且想仗着輕功硬功闖出室外都不可能,因為經過探察所得,這房梁頂部和牆壁側面結合處有鐵索痕迹,想必戰飛星那奸徒必也事先想到此點,屋頂和牆壁內必然藏有鐵網,和地面下連成一體,根本沖不出去。更何況火藥爆炸足以攻破武林高手的護身真氣,在那一瞬間,恐怕已經造成大量傷亡,而且我們功力必會大量耗損,根本無法應付坍塌的屋頂和敵對的高手。」

燕雲點點頭,對此深信不疑,因為火藥的威力若沒有那麼恐怖,當初天堂島上那許多高手何至於死傷殆盡,如今的太原火焰宮又何以坐霸太原,威勢熏天,在太原竟惟它火焰宮獨尊,不允許其它一幫一派存在,不要說統萬堡和劍皇宮不敢吞併它,甚至還要拉攏它,就連朝廷的河東軍都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不敢輕舉妄動,就象朔方軍雖防回紇,但也不敢輕易對付統萬堡那樣。這些都有其深層次的原因。

眾人這時全都望着燕雲,想看他如何應付眼前險境,如何破解這些險惡機關。要把這些機關徹底毀掉,確實非易。眾人此時心之憂危,當真若蹈虎尾,涉於春冰。

拜幽蘭、明月和管公明等人這時也在腦中不停的思索對策,希望能集思廣益,化險為夷。光靠燕雲一個人恐怕無法扭轉眼前危局。

在這種險惡情勢的刺激下,燕雲早把淫毒一事拋到九霄雲外,此時集中精神冥思苦想。正思忖間,只聽外面陡然傳來一聲尖銳梟叫。聽聲音必是守在門口處的燕山殭屍王發出的。

燕雲等人一驚,知道外面必有異情。

就在此時,只見白影一閃,慕雪從外面如風般掠了進來,見到大廳內的情景,先是一怔,繼而急叫道:「快收拾好!咎氏兄弟回來了,好象是給我們送衣送飯來了。」

雙面王咎氏兄弟進入水榭雅居大廳之前,大廳內早已恢復舊觀,看不出絲毫破綻。那扇大理石屏風又被手腳勤快的洛洛推回原處,機關自動恢復原樣。

咎氏兄弟根本沒注意到這些情況,對廳內廳外眾人如臨大敵般的緊張戒備也視而不見。咎無錯的大紅臉上依舊笑容滿面,對燕雲極是恭敬,禮數周到。

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大批僕人婢女,為燕雲等人帶來了大量的換洗衣物和豐盛食物。這些都是燕雲等人最需要的東西。單看衣物質料的華貴和食物的精美,便知戰氏別館實力雄厚,在這亂世之中竟然還能如此享受生活。

不過咎氏兄弟回來得這麼快,確實大出燕雲意料。難道他們如此有先見之明,事先把這些東西全都預備好了,剛才只是去順手取來,否則豈能如此之快!

燕雲心裏狐疑的同時,更加確定戰飛星心懷叵測,甚至一些小細節都已經佈置得極為妥當。他原本是要讓自己減低戒心,但結果卻適得其反,使自己更加謹慎小心了。只看咎氏兄弟帶來的銀質餐具,便知戰飛星決不會在食物上害自己。以他的自負,決不會用如此低劣手段引人譏笑。這仍然是使自己放鬆警惕的懷柔策略,但自己決不會上當。

如果燕雲見過牧侯所住的怡心園凈心居的情形,必會以為咎氏兄弟把戰氏別館所有的僕人婢女全帶來了。

這戰氏別館雖然財力雄厚,但閑雜人手並不多,很多事都要自己親躬,因為他們進行的都是見不得光的秘密行動,人多嘴雜,容易走漏風聲,也容易有姦細混入刺探消息,就象夜來香那種人。所以戰氏別館下人很少,余者皆是戰飛星的高手屬下或者客卿之類,他們負責警戒和秘密行動,做的決非下人的工作。燕雲等人是客人,對這些並不清楚。雙面王要把衣食給燕雲等人送來,兩個人自是不夠,所以帶了一批人。差不多戰氏別館的下人就這麼多了。

當然,這些人一過長橋,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皆被郁妄川等人嚴密監視。這些高手鐵衛全是經驗豐富、眼光犀利、心狠手辣之輩,只要這些下人婢女甚至雙面王稍有異動,就會立即撲殺,毫不留情。這是燕雲的命令。

雙面王何等人物,對眼前情形早已一目了然,知道燕雲等人戒心頗重,而且眼前諸人幾乎都是高手,決不能等閑視之,否則主上決不會派自己兄弟來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穩定人心的工作。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不敢稍有異動,若因此激起對方殺機,不管結局怎樣,自己必先慘遭兵解。即使是雙面王這種具有雙頭四臂,且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高手,一旦陷身在眾鐵衛的災星劍陣圍殺之中,也決難倖免。

雙面王自然深明此理,暗自驚心的同時,臉上絲毫不動聲色,似是毫不介懷,和燕雲有說有笑,盡量討好燕雲。在他們看來,只要燕雲等人沒發現水榭雅居的機關佈置,自己這方就穩操勝券。他們已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死前總要好好享受一番,實在不需和他們計較太多。主上目的達成之時,便是他們的死期,相信眼前這些人絕對活不過三天。

只是人有失手,馬有漏蹄,雙面王怎能想到燕雲等人的無窮智能和能力竟真能發現他們算無遺策的機關埋伏呢?

燕雲這時自然滿面春風的和咎氏兄弟虛與委蛇,談笑風生,臉上看不出絲毫敵意,儘管心裏恨得牙痒痒的。行走江湖這麼久,見識過拜幽蘭等各式各樣殺人不眨眼、騙死人不償命的狡黠人物,燕雲自己也變得姦猾多了。不管什麼東西,在油鍋里泡久了,也會變成一根老油條。儘管燕雲對咎氏兄弟說話時轉來轉去的習慣感到極不適應,但其它方面卻能應付自如,遊刃有餘。

兩人說來說去,都是說些風和日麗、景色怡人哈哈哈之類不着邊際的話,同時心裏爾虞我詐,各打算盤,暗中提防,誰也別想從誰的嘴裏套出半句話。

譬如——

「燕公子的坐騎真是雄駿非常,大概是天山異種吧!以前在下也曾遠赴天山,為我家公子尋求坐騎,還親眼見過一些這樣的神駒。當時花了數萬銀兩才買下一匹呢!」

「呵呵!貴府真是出手闊綽,在下可沒有那麼多的家產。這匹馬還是江南朋友不知從哪裏高價買來送給我的呢!這馬是否天山異種,我可不知道,大概不是吧!那可太值錢了。原本它的毛髮是白的,我自己喜歡紅色,就用染料把它的毛髮染紅了,成了這副樣子。據說以前秦朝尚黑,於是馬都被染成黑色,我是東施效顰,弄了一匹偽裝寶馬,哈哈哈……」

「……哈哈哈!」

雙方心照不宣,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掩飾內心的想法,同時感到這種言辭真是無比荒誕。

周圍旁聽的眾人也險些暴笑出來,覺得燕雲說謊的功力真是非比尋常,不但文辭並茂,言之成理,而且還頗為風趣。不過眾人自然也感受到了兩人內心深處的詭詐機警。

如果赤火剛才聽見了燕雲那番刻意貶低他的言辭,恐怕它真的一氣之下再也不給燕雲騎了。再好的馬也有幾分土性子嘛!它乃是天山寶馬,又出自深宮大內,算是馬中的皇親貴族,怎能被人如此貶低呢?它可不懂謀略呀!

咎氏兄弟這時卻在心裏暗罵燕雲小鬼狡猾,竟然絲毫不露口風。

燕雲也在心裏暗罵咎氏兄弟——這兩個老傢伙怎麼還不快些離開!我們吃飽喝足,還要商量對策,考慮如何打倒你們呢!快點走吧!

燕雲雖然心裏這樣想,但不好意思主動趕人走,畢竟這裏是人家的地盤。

好在咎氏兄弟這次夠識趣,和燕雲客套一番后,見實在套不出話,便和燕雲約定明日上午在戰飛星的瞻星仰月樓上接風洗塵,說些「到時再來相請,務必賞光」之類的話,之後便告辭離開了。他們這次來得快,走得也快。

戰氏別館怡心園凈心居內,被戰飛星的撥雲摧心破擊傷而又碰巧被光明使者牧侯所救的那名危險少女此時正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身上蓋着錦被,靜靜的昏睡着。她閉着眼睛的睡姿顯得既靜謐又安詳,與剛才的危險模樣截然不同。

她身上的傷口已經全被清洗上藥,包紮完畢,血衣已被除去,換了一身乾淨衣裳。

這裏正是光明使者牧侯的臨時住所。

牧侯這時剛將一盆血水倒掉,盛了一盆清水進來,將染血的臟手洗凈,然後又用干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看來剛才他為這少女療傷頗費了一番力氣。好在這少女昏睡着,什麼都不知道。經過牧侯的這一番治療,她的傷勢已經大有起色,臉色不再晦暗,性命無礙了。

牧侯來到床邊,靜靜的端詳這少女的冰雪容顏,不禁心中暗嘆: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怎會有那樣的性情呢?唉!做件功德當真不易,險些把性命丟掉,真是何苦來哉!自己到底救了個怎樣的人呢?

他望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少女的那柄碧綠匕首,深吸一口氣,伸手拍開少女的穴道。

少女終於從沉睡中悠悠轉醒,緩緩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牧侯那雙正直善良的眸子,然後是那張剛正不阿的面孔。

少女這時陡然想起自己剛才刺殺牧侯未遂之事,心中大驚,知道自己現在必是落到人家手裏,情急之下,伸手便向身邊摸去,挺腰便要坐起。看來她情急失智,想要摸身邊的匕首繼續和牧侯拚命,但匕首已經不在她身邊,她摸空了。

牧侯見狀,不禁喟然一嘆,伸手按住少女的肩膀,安撫她躺下,口中說道:「別着急,我不會害你。你的傷勢剛剛被控制住,傷口尚未完全癒合,千萬不能激動。」

少女這時覺察出自己體內傷勢已經漸漸好轉,真氣已能凝聚,只是大傷過後,失血過多,全身乏力罷了。以她現在有氣無力的狀態,根本對抗不了光明使者牧侯。她自己深明此點,所以立即停止無謂的掙扎,垂頭喪氣的躺下,免得牽動傷口。

她剛才劇烈掙動一下,傷口疼得一抽搐,當然不會再自找苦吃。

她知道自己落到光明使者牧侯這種高手的手裏,怎麼掙扎都沒用,只能聽憑宰割,好在牧侯只是一個以濟世救民為宗旨的濫好人罷了。在她看來,牧侯根本沒有危險性,所以她心裏雖然有些緊張,但並不害怕。單看牧侯在被自己暗算后仍替自己治傷,還讓自己舒服的躺在這裏,臉色仍是那樣平和,便知道自己現在沒有危險。

這裏大概就是牧侯的住處吧!少女心裏思忖著。

牧侯這時走到幾邊,拈起那柄碧綠匕首,微笑道:「你剛才在找它吧!它很鋒利,不是凡品,剛才險些要了我的命。你以後可別輕易用它沒輕沒重的開玩笑,真會傷人呢!」

他本來想說兩句玩笑話來緩和沉悶的氣氛並疏解這少女緊張的心理,可惜這少女並不領情。她此時喪失了反抗能力,在心理上已經豁了出去,大不了一死了之,她根本不在乎。此時她又露出獸性般危險的眼神,冷然嗤笑道:「可惜剛才沒能殺得了你。」

她的語氣陰森冰冷得嚇人,完全不象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應有的口氣。

牧侯皺眉道:「姑娘為何想殺在下呢?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讎,在下並沒得罪姑娘,而且還救了姑娘的性命……」

少女冷然打斷道:「你真啰嗦!難道殺人一定要有仇才行嗎?那世上也就沒這麼多恩恩怨怨了。弱肉強食乃是生存至理,殺人滅口乃是保命之道!人性本惡,貪婪**、殺戮野心永無止境!你連這些道理都不懂,明尊怎會派你行走江湖?我要殺你滅口,你卻救我性命,當真迂腐不堪1

牧侯聞言,心中不禁泛起寒意,心想這少女還真是冷心冷血呢!她到底是在怎樣的生存環境中長大的,竟養成這樣乖戾恣睢的性格?看她那雙眼睛,已經絲毫沒有人性的善良和少女的純潔,有的只是獸性的殘酷和野蠻。自己救了她,她非但不感激,反而口出惡言。對於這樣的一個少女,自己既無法狠心下手殺她,又實在沒有信心改變她,但不管怎樣,也得儘力而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天,總不能半途而廢。

想到這裏,牧侯淡然自若的反駁道:「姑娘,人可不同於野獸,弱肉強食可不一定就是生存至理。我不知道是誰教你這些的,但那人的看法未免太過偏激。人性善惡,豈能輕易論斷。譬如善以米,性如禾,禾雖出米,而禾未可謂米也。因此善出於性,性不可謂善,惡由於性,性未必即惡……」

牧侯說這番話本來是想開導這少女人性並非生來本惡,而是受到後天環境影響,縱使身出污泥,亦可改惡向善,可還沒等牧侯說完,少女便嗤然冷笑,反駁道:「你連董仲舒那愚人的話都信,難怪你這樣迂腐!文人豬腦,不過如是!」

這少女說話實在陰損,一句話噎得牧侯半天沒喘過氣來,下面的話硬是沒接上。不過她能知道董仲舒,雖然目中無人,卻並非無知之輩。

牧侯這時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繼續說道:「姑娘此言實在過分!要知道,人不但有感情和理性,也有思想和智能,要講求恩怨分明,要分清善惡美醜,要有慈悲之心,要能澤及他人,怎能無故胡亂殺人?尤其是絲毫威脅不到你的人!人若毫無感情,與禽獸何異?」

少女冷哼一聲道:「冠冕堂皇,一派胡言!你只知大言欺人,卻不知世間殘酷,如野獸逐食,非高堂食肉者所能想像。獅虎吃羊,豈因羊謀於獅虎?告子論性,亦言性如杞柳,義猶桮桊,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桊,又言:性猶湍水,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無分善惡,猶如湍水無分東西。你真當我無知至此,但那純屬胡說八道!迂腐之言,便在於異想天開,不切實際。貴族不知稼牆之苦,文人不知兵戰凶危,所謂高談闊論,清談之風,無稽之甚!我恩師洞徹天地,究極古今,早已教導我等勿信此等迂腐之言。就憑你的淺薄智能豈能與我恩師的真知灼見相比?別笑死人了!」

她嘴裏這樣說,但臉上卻沒有絲毫笑容,繼續冷冰冰的道:「從人類茹毛飲血那一刻起,就註定人類世界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不貳規法。強者生存,弱者死亡,遠至歷朝歷代之興衰更替,近到安祿山、史思明之輩興兵亂華,無不按照此一規法進行。我等既生在這個爭名逐利、無惡不有的世上,便只能遵循此一規法。勝則為皇,敗則為寇,爭霸天下,唯鐵唯血,哪有感情好講!只有踏着弱者的鮮血和枯骨,我們的時代才能向前發展。在本質上,人與禽獸並無太大的分別——人即是禽獸,這個世界即是屠宰場!此乃世間永恆不滅之真理,也是我恩師以洞徹世間萬象的大智大慧所得出的超人一等的結論。以你的資質,根本無法領會這其中的深奧至理,那也情有可原。不過看來你們明尊沒有好好教導你們呢!」

這少女說話時那種決然堅定的神態、那種鋒芒凜冽的眼神、那種傲視天下的霸氣,真讓人難以想像這番話是從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口中說出的。就算是成年累月決戰沙場、殺人如麻的猛將,也未必能說出這樣的話,例如風塵渡就決不會。真難以想像她的師傅是怎樣的人,又是如何教導訓練她的,居然把她少女的純真人性磨滅得一絲不剩,把她完完全全的變成了一個殺人機器和間諜工具。

牧侯聽罷,真險些一頭撞死。他總算知道這少女「中毒」有多深了,枉他還想渡化於她,看來全是對牛彈琴、枉費心機。不過他這時也十分震驚於這少女的學識和思辯能力。

這少女言辭犀利,見識廣博,所言並非毫無道理,但卻過於偏激。她受到自身生存環境的影響,很少見到善行義舉,便認定這個世界百惡俱存,人人如蠅逐臭,因此養成以惡眼看世界的習慣,認定人性本惡。她並非不懂牧侯所言之意,但卻認定那是迂腐之言,隨聽隨忘。

其實牧侯剛才所言乃是董仲舒調和「性善」、「性惡」二說的一種唯心主義哲學思想,少女說它迂腐,也確有其迂腐之處。牧侯想以大道理來說服這惡根深種的少女,顯然白費功夫。若想讓這少女認識到人性善惡,除了以自身行動證明人世間還有善的一面之外,再無它法。大道理的說教,這少女是不聽的,因為她早已看慣世間兇險醜惡,心如鐵石,決難改變。

以牧侯的智能和能力,他雖然可以正面反駁,只是想把朝代更替和安史叛亂之事完全給這少女講明白,恐怕還要大費口舌,非三言兩語就能辦到,而且他知道這少女思想邪異,決無耐心和興趣聽自己絮煩解釋。她並非見異思遷、人云亦云之輩,就連告子和董仲舒都不屑一顧,豈會因自己一番說教便改變自身看法。她師傅的那種「禽獸謬論」已經完完全全的統治了她的思想,想把它完全從她腦內剔除或覆蓋是何等困難。

她從小到大可能從未接觸到其它思想,自從大腦是一張「白紙」之時,就染上這種思想,而且反反覆復加以硬性強化,想完全清洗乾淨決無可能。就好比小孩子幼時被長輩告之不能吃耳繭,吃了就會變啞,儘管孩子長大之後隨着知識增長會認為這毫無道理,甚至無比荒謬,但他仍然不會也不敢嘗試吃耳繭,生怕變啞,甚至還會這樣教下一代。此理同一。小時侯種下的思想意識根深蒂固,極難破除。縱是明尊親來,恐怕都很難渡化這危險少女。

不過牧侯身為摩尼教光明宗的光明使者,一向慈悲為懷,以治病救人為己任,豈會因些許挫折就輕言放棄!

他這時並不氣餒,心思電轉,仍在籌劃良方來教導這乖戾少女,想把她的思想引回正途。這種感覺就好象是慈祥的父親循循善誘一個淘氣冥頑的女兒一樣。其實單純就年紀來看,牧侯確實可做這少女的父親了。

少女見牧侯沉吟不語,還以為他自覺理虧,無言以對,於是繼續大言不慚道:「如此深奧至理,決非三天兩日便能悟通,你一時想不明白,也不用氣餒。我尚用了七年時間才參悟明白,比我練武的時間還多兩年。以你的資質,至少也要下十年苦功才行,不用現在冥思苦想了,挺耗心血的。不過你既然是摩尼教光明宗的光明使者,必然有些智能,遲早會明白我今天所言都是至理名言。」

聽她所言,好象牧侯的資質真比她低了一截似的。

牧侯哭笑不得,只能暗自嘆氣:這少女從小被強行灌輸這種思想竟長達七年,難怪會有如此個性。她只用五年時間練武,竟有如此成就,除了自身資質和藥物作用外,恐怕就是這種思想形成一股無比強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撐她了。這種偏激思想足可影響她一生一世,甚至使一個單純的弱質少女變成一個武功強橫的殺人凶魔,可見這種精神力量何等強大。不知是何人竟能想出這種方法訓練殺手死士,實在太高明了,和某些宗教手段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她的武學成就必有某種程度的飛升。單看她遠勝黑暗使者的輕功造詣,就知她的武功絕對不凡,雖然比不了戰飛星,但牧侯顯然對她估計過低,他並沒有親眼見識到這少女在重傷情況下拚命施展出來的超卓輕功,否則必有全新判斷。若他根據剛才的情況便認為自己能穩勝此女,那可大錯特錯。

這少女現在全無反擊之力只是因為她中了戰飛星以八成功力突然發出的一記撥雲摧心破,那是摩尼教黑暗宗首任蓋世天魔權赤陽晚年所創秘魔九擊的第一擊,在秘魔玄功的作用下自然威力非常,決非常人能夠抗衡,就是牧侯自己也決難接下這一擊。

戰飛星能將牧侯玩於股掌之上,智能武功確實非比尋常,但若以此評價這少女的成就,顯然失之偏頗。

牧侯這時心忖:我就算想一輩子,恐怕也想不明白你那種歪理邪說。若非強制性的精神改造,焉能培養出你這種人來!你說的可決非至理名言,可自己怎麼才能跟她說明白呢?這可當真難辦。

想到這裏,牧侯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少女見到牧侯為難苦笑的樣子,竟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陣開心,似乎很樂意看到牧侯受窘,此時呵呵笑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你也不用感到自卑。如此深奧至理,你想十幾年都不算過分。算了!反正你遲早都會明白,也不用現在太感謝我。」

牧侯險些氣暈過去,心想這少女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居然認為我在自卑,真是大言不慚。嘿!算了,別和她計較了,為此氣壞身體真不值得。反正來日方長,自己決不會束手無策,總能找到方法教導她,實在不行,還可以請教師尊嘛!

還沒等牧侯答話,少女又皺眉說道:「對了,剛才我要殺你,你為何還要救我?你怎麼如此愚蠢?」她似是在故意挑惹牧侯,想看他到底脾氣有多好,究竟會不會生氣。

牧侯心裏真窩火,心忖:難道我救你還有錯了不成,殺了你你才舒服?

按那少女的理解,牧侯的行為當然很愚蠢,因為若是她,自然不會放過想殺自己的人,哪還會救對方,真是痴人說夢。不過這兩人都是以己之心度對方之腹,自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還好牧侯天生脾氣好,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此時強壓怒火,臉色明暗數變,片刻之後,才調整好情緒,微喟一聲道:「在下並非愚蠢。這是在下作為光明使者的做人原則!」頓了一頓,又道:「在下本非嗜殺之人,怎會因一時怨憤就要人命呢?人的生命都是上天給予,父母養育,得來不易。眾生平等,豈能隨便濫殺!那實在有違上天好生之德!在下雖行走江湖多年,但始終秉承明尊教導,恪遵三印十戒,從未濫殺一人。何況剛才姑娘雖然一時情急出手,但並未傷到在下,情急失智,可以原諒。在下怎會趁人之危而睚眥必報呢?」

【注】三印十戒:三印和十戒是摩尼教基本戒律。三印指口印、手印和胸印,口印即不妄語等戒律,手印即不殺生等戒律,胸印即不姦淫等戒律。十戒是:不拜偶像,不妄語,不貪慾,不殺生,不姦淫,不偷盜,不欺詐,不行巫術,不二見(懷疑宗教),不怠惰。三印十戒是僧侶、俗信徒都必須遵守的。

少女聞言,不禁愕然,顯然從未想過這道理,但瞬間眼中又閃過嘲弄神色,嗤之以鼻道:「我都沒想過出手理由,沒想到你卻替我想好了。情急出手?哈!真好笑!什麼眾生平等,真迂腐!人之命貴,螻蟻命賤;強者命貴,弱者命賤,此乃天下人人公認的至理。人可以殺死螻蟻,強者自然可以殺死弱者,就好象皇帝可以為所欲為一樣。我剛才沒傷到你是你走運。若我身上無傷,現在躺下的就是你了,豈容你對我說教!」

牧侯搖頭嘆道:「那也未必!姑娘未免自視太高!」

少女怒哼一聲道:「那就走着瞧!你不殺我,我必殺你,無話好說。殺人當然要趁人之危,光明正大的決鬥還叫殺人嗎?真不知你為何這樣迂腐不堪。在這亂世之中,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人吃人都是正常的,遑論殺人!我要殺你,你卻救我,當真不是普通的冥頑不靈。你真把濫好人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牧侯只能搖頭苦笑,心裏暗嘆:自己好心救人,不和她小女孩子計較,沒想到卻反過來被她嘲諷,真是豈有此理!

少女見牧侯無言以對,自己雖然身體行動不力,但口舌上卻大佔上風,不禁有些興奮,俏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繼續問道:「你剛才怎知我要出手偷襲你呢?」

她要弄明白失手的原因,以免重蹈覆轍。

牧侯嘆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行走江湖,雖無害人之心,但不能毫無提防之心,否則我不早就沒命了。象你這樣一個渾身浴血的危險女子,你當我對你毫無防備嗎?那你未免太低估我了。我替你療傷之時,感到你體內真氣突然凝聚,便知你要出手,當然會比你快一步。」

少女哦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大概是覺得自己失手有些冤枉。若牧侯那時手掌沒有緊貼在自己命門穴處,他大概就毫無察覺而死定了。不過那時真危險,若他狠下心來,掌心真氣一吐,自己恐怕就要被當場震斃。唉!說來說去,都是他心地太善良。他到底有沒有殺過人呢?

正思忖間,卻聽牧侯說道:「你剛才答應過我要說出實情,現在我救了你,並把自己所知如實相告,你也該履行諾言了吧!」

少女眼中掠過一絲戲謔之色,有些耍賴的道:「我可不是正人君子,一向不守諾言。我既然栽到你手裏,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休想從我嘴裏知道一個字。」

你不是以行俠仗義的正義之士自居嗎?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吧!象你這樣的濫好人,真是太好欺負了,甚至還有些快感呢!相信你決不會對一個受傷的少女用刑逼供吧!我可是絕對相信這一點,你可別讓我失望。

少女一邊在心裏暗忖,一邊很滿意的欣賞牧侯的哭喪臉,她算準了牧侯性格老實憨厚,決不會對弱女子下毒手。單看自己不斷頂撞他,還明確表示要殺他,現在仍能舒服的躺在床上,沒有一指加身,便可證明此點。這人即使自己被殺,恐怕也不願殺人吧!

牧侯雖然心裏暗氣,但真拿這少女沒辦法。讓他對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少女用刑逼供,他真的做不到。換作明月,哪會管這少女身上有沒有傷,肯定會衝上去揪住這少女的頭髮,把她拎起來,先狠狠抽她兩耳光再說,豈容她舒服躺着!但牧侯不象明月那樣蠻橫,沒有這種魄力。

少女躺在床上,覺得頗為舒服。她很久沒有這種愜意的感覺了。一旦將生死拋開,她感到輕鬆不少。她覺出全身上下的傷口全被上藥包紮妥當,正在逐漸癒合中,已經不甚疼痛,內傷也大有起色,真氣正在經脈中緩慢凝聚,看來牧侯確實出了很大的力。

想到這裏,少女對牧侯不禁起了一絲感激之心。畢竟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良知不能完全泯滅,還是有感情的,儘管那微乎其微。牧侯沒有將她出賣給戰飛星,在她對他不利的情況下不但沒有加害她,反而以德報怨救了她,現在也沒有對她拳腳相加,用刑逼供。這確實讓她多少有些感激。雖然她始終認定牧侯是一個心地善良並且好欺負的濫好人,但她仍是覺得好象自己現在欠了牧侯很多,甚至有一種內疚甚至厭惡自己的情緒。那真是一種很異樣的感覺,讓她心裏很不舒服。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也從未覺得自己所作所為有何不對,但現在她突然有些迷惑了。牧侯明明可以很殘酷的對她,他為何這樣善良呢?她現在甚至不想再捉弄牧侯,也不想再對他冷嘲熱諷了。

她這時又發覺自己身上染血的衣褲已經全被脫去,並換上一件寬大的白袍,看尺寸似是牧侯的衣物,不禁有些詫然,心忖:是他幫自己換的衣物嗎?自己居然穿了這男人的衣服!此地只有他一人,連婢女都沒有,療傷、包紮、換衣自然全由他一手包辦。那自己豈不是被他全看光了!哈!他居然把自己的褻褲也脫掉了,還真大方呢!男人都是好色的!這個光明使者……他趁我昏睡時到底做了什麼好事呢?

不論她心理如何陰暗,但她畢竟是個少女,仍有基本的羞恥之心,自己**之處絕對不能被別人看。但她的這種想法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她又轉**一想:但他不象好色之徒啊!看來自己多心了。全身上下沒有異樣的感覺,應該沒有多餘之事發生吧!看來這傢伙不但是濫好人,而且還是柳下惠呢!

她對牧侯的印象終於又由邪轉正。牧侯此時可不知她心中有如此想法,否則真要謝天謝地了。這可關係着光明使者的名譽啊!

少女這時故意用一種懷疑的眼光問道:「是你親手幫我清理包紮換衣的嗎?」

牧侯淡然道:「是啊!此地沒有別人,當然是我代勞。我已經給你服下了我們明尊親制的療傷聖葯光明丹,足可起死回生,然後又用大明尊訣之醫療訣為你療傷。你的內傷外傷如今都已大有起色,只需靜心療養,數日便可痊癒。姑娘不用擔心,也不用感激在下。這是在下作為光明使者的份內之事。」

他沒能明白這少女問話的真意,最後一句話倒是白說了。

這位姑娘知道「感激」兩字怎麼寫嗎?

不過她知道自己已經服下明尊的光明丹,倒是真的放心了,知道傷勢會很快痊癒。

這是她出道以來首次重傷瀕死,也是首次被人搭救,罪魁禍首就是那深藏不露的戰飛星。哼!自己可不是好惹的人!他敢招惹自己肯定會後悔的。估計同伴們快要到了,那時非把戰氏別館弄個天翻地覆不可,定要加倍報復回來,讓他也嘗嘗這種滋味。自己再也不會如此大意輕敵了。

少女在心裏暗自發狠,誓要報復重創她的戰飛星,但旋即臉色一整,眼中浮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對牧侯道:「我又不是死人,有些事情你可以把我弄醒,讓我自己來做啊!怎能隨便脫一個少女的衣裳呢?難道你是光明使者,就可以隨便做這種事?這也是你份內之事嗎?難道你們明尊就是這樣教導你們,給人療傷的時候就可以隨便佔少女的便宜?」

這是什麼話?牧侯都快聽暈了。他救死扶傷的行為居然被人認為居心不良!事急從權,他當時別無它法啊!他可不是好色之徒!

其實少女也明白此點,知道自己當時傷勢嚴重,實在沒能力自己料理,只是她想開開牧侯的玩笑,喜歡看牧侯窘迫的樣子,並極有快感。

不過牧侯問心無愧,心安理得,聞言臉都沒紅一下。

不知為什麼,牧侯這時竟起了戲弄這少女之心,大概是想稍微報復一下她剛才令自己無言以對的言行吧!否則真是鬱悶難舒。這少女無論想法還是言行都讓人感到無比憋氣,儘管單純看她的容貌並不會讓人氣悶。

牧侯戲謔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身體本是臭皮囊,姑娘何必太認真?」

他雖是開玩笑,但眼中依舊神光湛然,正氣凜然,並無猥褻之色。

少女聞言,驀的瞪大眼睛,詫然道:「這句話是光明使者說出來的嗎?我真小覷了你!不過即使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也不能隨便這樣吧!按你的說法,難道別的女孩子的身體你也能隨便看了?反正都是臭皮囊!」

她現在反咬一口,誠心難為牧侯,其實她自己並不在意。

牧侯卻哈哈大笑道:「姑娘當時身上血肉模糊,與爛豆腐無異,就算脫光了,恐怕也不會有任何正常的男人會對姑娘的身體有絲毫興趣。這絕對千真萬確!」

他說完這句話,果真覺得出了一口惡氣,不禁大有快感,但轉瞬他又覺得此言實在陰損刻薄,太傷這少女的自尊心,只是覆水難收。他一生中還是首次說這種惡毒的話,但也是首次遇上眼前這種少女。相比起來,當初明月雖然不講道理,但都比她強多了。

少女聞言,果真氣得眼中冒火。只是她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否則真要和牧侯拚命了,此時怒瞪牧侯一眼,好象很生氣似的沉着俏臉,默然不語,心中卻在暗忖:看來這濫好人並非毫無脾氣,說話真夠損的。哼!居然敢諷刺我的身體是臭皮囊、爛豆腐,真是不可原諒!不過能激得這一向心平氣和的濫好人口出惡言,倒也挺有趣呢!

她心裏暗氣的同時,卻又覺得很有成就感。

牧侯見她不說話,以為她真生氣了,當即笑道:「在下只是和姑娘開玩笑,決無惡意,姑娘莫要當真。何況以姑娘的個性,恐怕不會在意此事。」

少女白了牧侯一眼,冷哼一聲道:「誰說人家在意了?我只是不忿給你這不解風情的濫好人佔便宜罷了。」說到這裏,她臉上竟浮起一層紅暈,居然破天荒的露出一絲羞赧之色,眼中獸性減弱不少。

既然「不解風情」又怎會「佔便宜」呢?牧侯並沒注意到這少女說話前後矛盾之處,或許她本身心中也有些矛盾吧!牧侯只是覺得這少女此時的模樣更象一個少女。

少女這時臉色又恢復冷漠,有些自嘲的道:「反正我也不是好人家生的,又沒有尊貴的血統,平日殺人如麻,早已不把身體當作一回事。其實就算你剛才趁我昏暈時占我便宜,甚至姦污我的身體,我都不會介意。如果拿身體的清白可以換回一條性命,已經很划算了。」

少女冷酷的言辭中透著一絲苦澀,似是覺得生命很無奈,不知這是否是她的真心話。

牧侯心中暗嘆:這少女連身體都不在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見她平日的生存環境是何等殘酷野蠻。自己該怎麼幫她呢?幸虧救她的人是自己,但願她別把自己當成淫徒才好。

於是他淡然笑道:「救人從權,嫂溺亦要伸以援手。當時姑娘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只好由在下代勞。就算有何冒犯褻瀆之處,姑娘也應諒解。醫者父母心,在下救人時眼中只有傷者,而無女人。在下可沒占姑娘便宜。」

少女哂然道:「醫者父母心?難道你剛才真把我當成你女兒了嗎?唉!我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何樣子呢!」說到這裏,不禁有些感慨,獸性的眼神竟變得朦朧起來。

牧侯知道這少女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惻然,一時無言,暗忖:若自己真有女兒,斷不會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少女沉默一陣,陡然神色一變,又開朗起來,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嫵媚笑容,對牧侯道:「除了教我養我的師傅外,我以前從來不知感恩圖報,即使象你這樣的救命恩人,我也能面不改色的殺他滅口。象我這樣惡毒的女子,大概死後一定會下地獄受苦吧!雖然我不在乎死後怎樣,不過這次卻覺得好象欠你太多。你……唉!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呢!」

這次她並沒有稱呼牧侯為「濫好人」,不過在她的眼裏,人似乎只有好壞之分那麼簡單。想法單純是訓練殺手的必要手段,敵人就是壞人,同伴就是好人,別的無須理會。如今她把牧侯自覺的歸於「好人」一類,看來她的思想確實有些改變,心中對牧侯確實生出難得的感激之情。

牧侯卻苦笑一下,對於「好人」這個稱呼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或許他應該表示一下感激吧!畢竟這少女雖然冷酷,但總算明察秋毫,沒把他這個濟世救民的光明使者當成壞人,否則真成笑話了。

少女這時突然說道:「你究竟對我的身體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我可以盡量滿足你的願望,就算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吧!我一向不懂得報恩,可這次卻覺得虧欠你太多,這種感覺很讓人難受。我現在只能用這個法子償還,希望能讓你滿意。」

她說得極為**,把**交易說得跟賣肉一樣簡單,比妓女還直接,明買明賣,而且臉不變色心不跳,一副根本不介意清白的樣子。

牧侯聽得一怔,愕然以對,心知這少女還是對自己沒有完全放心,想通過**關係籠絡自己,又或者她單純想報恩?這似乎不可能吧!還是……她想趁自己降低警惕歡好時殺了自己?

一思及此,牧侯不禁背脊處滲出絲絲冷汗,暗嘆這少女實在陰險狡詐。

牧侯因為剛才的事,以及分析這少女的個性,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因此才有這種想法。其實這次真是他多心了,那些全是他自己的臆測,並非少女心中所想。

她根本沒想趁機害牧侯,只是心裏矛盾,不知如何是好。雖然她並不認為自己的行為不對,卻覺得有些彷徨,所以才打算用身體報恩,減低負疚之情,以免虧欠牧侯,或許這樣能讓自己心情變好,拋下這種不愉快的感覺。這少女遇見牧侯這樣善良老實的君子俠士,就算是再冷酷的冰山,恐怕都會融下一角。

不過牧侯這次竟有了小人之心,但這實在怪不得他。他雖然救了這危險少女,而且她似乎沒有反抗之力,但必須時刻對她加以提防,否則真可能莫名其妙的沒命。

牧侯對此深有感觸,哪敢放肆,何況他確實不會要這少女的身體,此時有些拘謹的道:「姑娘說笑了。在下毫無此意。在下救人只是奉行自己的原則,以身相報實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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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皇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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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俠士肝膽浩然氣 冷女蒺藜鐵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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