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殘丐

第七章 殘丐

雖然暫脫險境,卻也不曉得錦衣衛會不會窮追不捨。古劍不敢稍歇,拖着程漱玉撥山涉水,盡往深山密林處行去,連趕了幾個山頭。

程漱玉身上的痛癢漸淡,但因早上那一陣折騰,又感染了風寒,顯得病懨懨的,整日都不露笑容,不說半句話,默默跟着走。原來她生**捉弄人,興緻來了,連太子都敢開玩笑。昨夜精心佈置的陷阱沒能讓古劍中計,反而害了自己,那能不嘔?

她突然安靜下來,不罵人也不損人,倒令古劍不太習慣。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一直走到太陽西斜都未見追兵,大概安全了。古劍找到一個隱密的山洞,決定待下來。程漱玉羸弱,他也有一身的傷,先養好再說。

當晚古劍在洞裏生火,脫下獸衣給她蓋上,不知是嫌臟還是是嫌臭,程漱玉重重扔了回去,和衣躺在火邊,逕自睡了。

古劍在洞內找一塊平地,練起氣來。他自習藝以來,每日至少盤坐運氣一個時辰,從未間斷,但內力一直沒有很大進展。

內力的修習,全憑個人悟性,許多關竅,只能意會,難以言傳。且不能着急,欲速則不達。更不宜隨意自創,因為自創的招式如果不對,頂多是無用罷了,但自創的內功若有什麼差錯,那便是走火入魔。因此儘管古劍修習了十幾年的內功,至今仍未打通任督二脈。

被迫中斷了幾天,現在才開始練起氣來,不知怎麼,這次卻意外的順暢。真氣注入丹田之後,腹部感覺有微微的氣體在鼓動,似乎任脈己通,並從尾閭徐徐上升,到背部才略見停滯,只差一步就要打通任督二脈,他心底雀躍不已。

在這同時,體內好像有另外一股若有似無的氣,隱隱約約的從腹部神闕穴沿着手太陽小腸經脈之中、中到肩井,循手臂外側會、小海、陽池通至小指未端,並循手少陰心經脈的少海、肩前到胸口中穴,再返回神闕穴。

他學過七大門派的氣功,每個門派都有其獨特的修氣之法,從來沒聽說過體內真氣會有這種跑法,只覺得上身不由自主的緩緩搖擺,漸漸熱了起來,顏面潮紅,原先被王遂野扎過的部分穴道,又開始疼了起來。他隱隱感到不妙,但練了那麼久的氣功,好不容易有這麼一點突破,深怕一旦停了下來,日後再也沒有機會打通督脈,怎肯輕言放棄?

深吸一口氣,想把體內熱流強壓下去,並持繼運氣,作小周天行功。

但體內的熱流不聽使喚,愈來愈是猛烈,令他愈來愈躁,全身汗如雨下,穴道更是變本加厲的疼,痛得他咬牙顫響。眼前的那堆火剎愈來愈是猛烈,似乎要熳燒整個洞穴。他想起身逃開,卻已動彈不得!

這種痛楚升至最高度,突然起了變化,真氣改走胃足陽明及足脾太陰兩條經脈,臉色突然自紅轉黃,眼前熊熊烈火,在瞬間消失無蹤,原本灼熱的身子變得奇癢無比。好像洞穴忽然坍塌,將他徹底掩埋,全身覆滿了泥土,土裏有成千上萬的蚯蚓、蜈等怪蟲,在身上鑽來鑽去,偏偏動彈不得,全身被弄的既悶又癢,整個人快要爆開!

這是扎過「喪心病狂五色針」的後遺症,這五色針是根據陰陽五行所演化出來的針法。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此乃五行相生。

開始練氣時,眼前恰有一堆火,這股真氣便從手太陽小腸及手少陰心兩條火脈行起,當火脈走到極至時,便自然的轉成胃足陽明及足脾太陰兩條土脈。

土脈之後,便是金脈、水脈、木脈,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他的臉由紅轉黃,由黃轉白,再變黑、變青,已經歷經五種變化,在短時間內嘗盡五種截然不同的劇苦。

這木脈走完后,接着又將會轉回火脈,是第二輪的五脈運行,比第一輪更加凌厲兇險。如果到了這個地步才停下來,古劍會變成殘;若拖到第三輪,心智會發狂;到了第四輪,那就有死無生,但他現在走火入魔,已經無法靠個人意志將這股詭異的真氣壓下……

就在第一輪木脈將盡第二輪火脈未生之際,突然感到有股真氣灌進頭頂的百會穴,頓時讓他靈台清明,幻象消失,即時阻止體內邪氣的運行。

程漱玉站在前方,一身香汗淋漓,默默的瞧著自己,是她出手相救。古劍說一聲:「多謝!」聲音虛弱的連自己都嚇一跳。

程漱玉還是沒說話,躺回原處自生悶氣,不知剛剛為何如此衝動,救了這惡人。

古劍只覺得好累,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一睜開眼,身旁竟然多了一頂床,骨架大致完成,只差床板。他走到洞口一看,真的是程漱玉,正用一柄匕首削木取材,洞口附近的樹都被她折枝斷葉,變得光禿禿。一個姑娘家,竟能把木工做得如此熟練,實在令人詫異!

他看天色不早,肚子也咕咕響起,遂帶着程漱玉至附近覓食,順便佈置幾個陷阱,程漱玉靜靜跟着,看到合適的樹材便撿起來,今天運氣不好,只抓到一條草蛇,采幾顆山果,勉強裹腹。

吃過之後,程漱玉到洞裏繼續組床,古劍不敢再練氣,拿着半截槍在洞口練起劍招。

一招使出,自己都嚇了一跳,勁道速度竟較以往強了許多,手陽明大腸經各要穴隱隱有真氣流過。古劍一時搞不清怎麼回事?頓了一下,又接連試了十來招,只覺真氣在各經脈上流竄,會自然而然的配合著劍招的五行屬性而走。這招若強調剛強猛捷,便有一股熱氣流過手太陽小腸經,更顯剛勁十足;這招若要求輕柔圓緩,則有一股寒氣流過足太陽膀胱經……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那些怪針?在王遂野要命的毒針刺激之下,打通我身上幾條經脈,好似突增十年的內力,出招運劍更加順暢渾然,達到另一個全新境界。」古劍停招細想:「那些毒針不知沾了什麼鬼葯,扎在穴道上實在難受,疼的人全身真氣不由自主的沖盪過去,或許當場就打通了經脈。只不過後來一路疲憊,真氣始終沒有機會導引凝聚,才會若隱若現,忽強忽弱。」

各大門派均有其獨特的養氣方法,經脈與穴道之原理卻是放諸四海皆準。古劍所學雖廣,然功力太淺,所知均是較粗淺的道理,只能推敲至此,也不敢肯定無誤。

他繼續練招,只覺每一招使將出來,都有真氣流至相應的經脈。令每一招劍法,該剛的更剛,該柔的更柔,更加刁鑽詭奇,變幻莫測。他越舞越是興奮,使完九十七招「無常劍法」,就地翻了一個筋斗,突然腰部被拉住,暗叫不妙!起身一看,程漱玉整個人摔在洞口,身上沾滿了污泥,兩眼死盯過來,胸口不住喘氣,似在竭力忍怒。原來古劍得意忘形,沒注意到腰上的玄鐵煉長度有限,翻筋斗時鐵煉往外急扯,將她給拖個狗吃屎。

古劍一臉歉然,打算任她出氣。卻見她起身拍去塵埃,又轉身回洞。古劍大感意外,心中有些不安,倒希望她痛痛快快的打罵一場。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賠不是,只好繼續練劍到天黑。

練完劍走進洞內,程漱玉已經躺在火堆旁沉沉入睡。那頂床已完工,就放在他原先睡覺的角落。

古劍頗為感動,心想:「程姑娘脾氣雖怪,其實心地不壞;昨天救了我一命,今日又抱病幫我做了一張床。明天我得努力抓一隻野獸,弄一張乾淨的獸皮,讓她驅寒。」他本想把程漱玉抱到木床上,但這麼一來就不能太靠近火堆,更易着涼,只得作罷。於是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的爬上床。

睡到半夜,一個翻身,整張床突然蹋了下來,摔得他頭昏眼花,卻見程漱玉捧腹大笑,樂不可支,笑着說道:「嘻嘻……你以為我會那麼好心的救你嗎?嘻嘻……其實……我是怕你死了,就沒仇可報啦!……嘻嘻!」她趁心如意的報了仇,終於肯開口。

古劍笑了笑,終於搞清楚她生的是什麼氣。

到了次日,佈下的陷阱幸運的捕到一頭山羊,兩人飽餐了一頓,古劍取下了羊皮,洗凈送給程漱玉,她雖不喜歡這羊騷味,但為了早日驅盡風寒,勉強收下。

接下來的日子,古劍除了張羅三餐外,其餘時間,都拿來練劍悟招。每多練一次,就覺得多一分的隨心所欲,到後來甚至有找王遂野、劉易風再好好打一場的衝動。然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之前能傷他們,全靠環境和運氣,真要打起來,恐怕不堪一戰?

程漱玉繼續做她的木工來消磨時間,先幫古劍把床修好,也給自己做了一張,接着還有桌、椅、大門,最後還在洞外蓋了一間茅房。跟着古劍捕獸時,也常采了一些山花回來,弄得滿室清香,這個原本陰濕的山洞,在她苦心經營下,竟然愈住愈舒服。

程漱玉還做了一扇屏風,倒不是怕古劍亂來,而是這人經常在半夜起身夢遊,用那半截槍舞起劍來,所舞的劍法和他白天所練的完全不同,儘是一些粗淺的入門劍法,荒腔走板不說,口中還念念有辭:「我不要離開……」「我不是傻子……」「我聽不見了……」「我不是害群之馬……」聲音不大,咬字卻頗為清楚,平日的怪腔異調也不見了。

她問了幾次,古劍卻怎麼也不肯答,弄得她心癢難耐,乾脆做個屏風,眼不見為凈。

程漱玉有時候作累了,就坐在洞口觀看古劍練劍。她出生武林世家,雖然武藝平平,見識卻廣,已瞧出古劍的劍法不凡,且進步神速。

然而她卻不肯誇讚半句,反而全是批評。說他這一劍刺的歪七扭八,那一招使的亂七八糟;所謂「無常劍法」,是無常鬼在使劍,有如山魈怪舞,難看死了。又告誡說:「可別以為連敗錦衣衛三大高手,就天下無敵!你傷王遂野靠的是奸計,傷劉易風靠的是運氣;至於金克成,全憑本姑娘急智解危。」「你這種功夫,最好別去三加什麼『試劍大會』,以免丟人現眼,貽笑大方!」

無常劍法本來就不講究優雅,古劍打敗錦衣衛三大統領也都沒靠真功夫,她說的似是而非,聽久了,倒也不知不覺的信了幾分。程漱玉心中竊笑,真想早日看到他發現上了大當時,會是什麼表情。

兩人悠然的在山中待了十來天,各自的傷病己無大礙,才動身下山。

古劍怕劉、王的人馬會在附近的城鎮等著捉拿他們,又往西走了兩天的山路,來到一個小鎮。

二人都說,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個鐵匠,解開這條糾纏不清的鐵煉,還得自在。這是古程兩人相處多日以來,首度的意見一致。

這個地方叫蓬來鎮,找到打鐵鋪時,已近黃昏,鐵店已經打烊。程漱玉不管,重重急急的敲著大門,一個老鐵匠開門,見二人身上的玄鐵煉,以為是什麼惡人,頗為害怕。

程漱玉道:「你別擔心!我們不是壞人,只是被奸人所害,套上這個東西。勞煩您幫個忙,把這鐵煉打斷。」她掏出一顆珍珠,塞給鐵匠。

鐵匠卻不敢接,忙着搖頭說:「這東西我不會打,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那有鐵匠連這個都不會?你可別逼我生氣!」程漱玉取出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翻臉的真快。

那鐵匠嚇的面無人色,顫聲道:「那……我試試看!」他拿出器具,設法將楔子打脫,但這楔子緊貼著肉身,下手不易,又迫的異常緊密,竟是怎麼敲也敲不出來!

他改從鐵煉下手,這鐵煉是由無數小扣環串成,只要打斷任一扣環,便可解開。老鐵匠叫古劍將腰緊貼著鐵砧,對着其中一個扣環鑿打了半天,竟絲毫無損!

他把鎚子愈換愈大,使勁的錘打,打缺了好幾根鑿子,仍一無進展。老鐵匠汗流背,氣喘如牛的道:「這鐵煉不知用什麼百鍊精鋼製成,比我的鑿子硬多了,奈何不了。」

古劍道:「去找兩個木桶來,裏面裝滿水,用火燒紅再試試。」

此計大妙,因為鐵煉是緊繞在他們腰間,如果直接用火,還沒燒紅,兩人己先燙死;若浸在水裏,以水來吸收熱氣,對人的傷害就會減輕很多,只是燒紅的地方,不能太靠近人身。雖然如此仍會留下一截鐵煉,但至少可將兩人分開,不必再糾纏不清。

老鐵匠依言弄來,兩人分別蹲進裝滿冷水的木桶里。碳火很快升起,一股黃色的濃煙從煙囪冒出,老鐵匠說這種會冒黃煙的碳材,所燃出的火苗熱度較高。

他把鐵煉中段,置於火爐上,沒有多久,已經轉為赤紅。這鐵煉極易傳熱,二人雖浸在水中,仍能隔着衣服灸燙肌膚,程漱玉疼的直道:「好了!好了!可以打了!」老鐵匠夾起赤紅的鐵煉,放在鐵砧上猛力鑿擊,卻仍完好如初!

此時門外響起一陣尖銳的笑聲,一個鼻尖嘴細,模樣古怪的人開門進來,說道:「沒有用的,這鋼材的特性與一般的生鐵不同,愈熱愈韌,燒得再紅也敲不斷。」老鐵匠一見此人,立刻丟下器具,轉身從後門逃逸。

程漱玉一見來人,心涼了半截,但她履險多次,已經不太容易驚慌,故作淡然的道:「原來是金大統領,你可真行!單槍匹馬也找得到人。」原來這人正是四大統領之一的陰陽爪金克成。

金克成聽了,笑的更加得意,說道:「他們三個帶了那麼多酒囊飯袋,還不是無際於事?像我金克成有真本事,一個就夠了。」他身材高瘦,看起來陰陽怪氣,笑到忘形處,自有一番詭異。古劍聽不見那磔磔怪哮,卻從言談眉語之間感覺出此人頗為驕傲,認為凡事都可只憑一己之力完成,獨來獨往,無須隨從。

他若無其事的以右掌將鐵煉抓回爐火上,又道:「在這方圓數百里內,所有的打鐵店都佈滿了錦衣衛的眼線,在等兩位大駕光臨。他們人多,看得地方大,我只有一個人,只能盯住遂寧、蓬萊兩鎮,照樣抓到了。哈哈……」

古劍隔了好一段長度,且人浸在水中,猶感炙熱難耐,這人不知練了什麼邪術,竟能用一雙肉掌直接抓取?他看得張目結舌,都忘了注意他說什麼。

程漱玉倒不覺得意外,說道:「所以你叫這附近的鐵匠,在我們上門時,都要燒這種會冒黃煙的炭材,作為信號。」古劍趁她說話時,撿起身旁火鉗,將鐵煉從爐火中夾了出來。

金克成哈哈笑道:「你果然伶俐,難怪反賊派你進宮卧底。」說着又清描淡寫的把鐵煉放回爐上。

程漱玉又道:「現在才想到,總是慢了些。只是我還有一點想不透,你們四大統領,一向貌合神離,那三人怎肯告訴你?我們身上綁着鐵煉。」說話時,鐵煉仍繼續加溫,燙得她香汗淋漓,古劍又輕輕的把它夾開。

金克成很快的又抓回去,說道:「那還不容易,花幾個錢,那些沒用的跟班就什麼都說了。」他轉頭打量著古劍道:「我可真看不出來你有什麼本事,能把王遂野和劉易風弄的那麼慘?不過今天落在我手裏,可別再妄想……」

話還沒講完,古劍的鐵鉗冷不丁的伸出,刺向金克成。但他早有防備,不慌不忙的出手奪鉗,就要抓到時,鉗尾突然轉向,去撥打炭火,把赤紅的木炭撥的四散飛落。

金克成倒未料到這一招,但他反應很快,馬上過去抓住火鉗,暗用內力,猛力一奪。古劍正欲用勁相抗,突然感到一股熱勁從鉗尾傳到鉗柄,只好放手。此時爐上仍有大半炭火未被打散,火勢稍減,但仍繼續烤著鐵煉。而散落的炭火一部份掉在火爐旁的薪柴上,很快的引燃起來。

古劍一擊不成,一咬牙竟跳出來,奮力舉起木桶,大喝一聲,硬是將整桶的水往火爐灑去。

金克成沒料到他會不顧腰上滾燙的鐵煉,竟敢跳出水桶。這次來不及出手阻止,水灑在炭火上,揚起一陣塵煙,濺得滿身臟污。他最愛乾淨,趕忙拭去臉上的飛灰,這回可動了真氣。

古劍一倒完水,感覺腰間滾燙,趕忙跳進程漱玉正在泡著的水桶,又濺出許多水花。這隻木桶約莫兩尺來寬,勉強可以擠上兩個人,身子貼著身子,再無迴旋餘地。雖然失禮,但在這火燒屁股的當口,誰還顧得了這許多。程漱玉驚叫一聲,並未斥罵。

天色已暗,爐火雖滅,剛燃起的薪柴並未淋濕,依然劈哩叭啦的燒着,愈發猛烈,火光映照在三人的臉上,一個怒髮衝冠,一個喘息不止,一個則顏面泛紅。

金克成冷哼一聲,突然一個跨步,左掌迎面襲來。來勢勁急,古劍不敢託大,出拳相迎,他拳腳功夫遠不如劍,只想先拖個十來招,待鐵煉不再發燙,再設法脫身。

那知拳掌相接的一剎那,忽然有股寒氣從手臂傳來,襲向心肺,就連緊貼在後面的程漱玉都感到一股寒意,本來熱呼呼的身子,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金克成接着揮出右掌,古劍勉強揮出左拳接招,才一碰觸,又有一股熱氣,直灌肝腸。左半邊奇寒澈骨,右半邊熱火焚身,這一冷一熱的氣從兩邊直衝腦門,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穴道已經被制。

程漱玉也被點了穴,卻放聲大笑,道:「我原以為陰陽爪金克成的武功是京城四大衛之首,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難怪刀槍鞭爪,你排行最末。」

金克成不悅,道:「你懂什麼?他們三人晉陞高位,全靠吹須拍馬。那能和我一拳一掌打出來的功勞相提並論?嘿嘿!待我將你們抓回去,自會名正言順的成為四大衛之首。」

「是啊!當你風風光光的把我們押回京城,那些同僚一定又嫉又羨的問:」這小子如此難纏,你是怎麼制住的?『我想你大概不會老實的說:「只不過用了一個小小的」奸計「……』」

「是智取,怎能叫『奸計』?」金克成憤憤的道。

「就算是智取吧!那為何要『智取』呢?不敢『力敵』嗎?」程漱玉笑道:「他們三個多半會這麼說:」八成你也聽說這小子的劍法有些邪門,擔心你的「陰陽爪」制不了這小子的怪劍!於是設了一個局,把他困在桶子裏,讓他動彈不得,並趁他手上無劍,施展你天下無敵的「陰陽爪」,來對付他的花拳袖腿,不出兩招就點了他的穴道。『「

金克成冷笑道:「什麼『劍術高手』?我看不像。難倒他勝得了劉易風和王遂野?」

「你不知道嗎?……這也難怪,打輸一個無名小卒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是我也不肯說。」

金克成搖頭,心裏卻信了七成。他行事剛愎,沒有親信,有關古程二人的消息全是向王劉二人的手下買來的。買來的消息未必可靠,所以他沒問太多細節,只約略知道這小子武功有點邪門,又熟悉山中事物,抓拿不易。

程漱玉又道:「不信就算了,你也甭冒險嘗試,一到京城隨便編個謊話就是。」

這種激將法要是用在另外三個人身上,可就白費心機,但金克成心高氣傲,明知這是激將,卻仍按捺不住,只想試試古劍的真能耐。

牆上掛着一柄鍛鑄一半的劍,不尖不利,黯淡無光,他取了下來遞給古劍,解了二人的穴道,在他前方三尺處站定,說:「我只要移位半步就算輸,而你手中也有了劍,現在可公平吧!」說話時又順手把鐵煉中段扔到柴火當中。他知道程漱玉詭計多端,最好把他們繼續困在木桶里。無論勝敗,都跑不掉。「

程漱玉道:「你輸了怎麼辦?」金克成笑道:「你拿什麼跟我討價還價?萬一這小子蠃了,就是連敗三大統領,死了也風光!」言下之意,無論勝敗,他都不放人。

兩人互相凝視,突然間同時出手。由於距離近,彼此又無迴旋餘地,只有以快打快,往往一招使不到一半,就得變招。金克成以一雙肉掌迎戰鐵劍,如果古劍手上的是龍吟寶劍或對手只是普通肉掌,恐怕早把他雙手卸了下來。但古劍手上的劍鈍,對手的雙掌不但硬如鋼靈如蛇,更有源源不絕的寒熱之氣,藉著鐵劍傳到他的右臂。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使劍的手臂恐會癱軟無力。

古劍劍勢忽變,棄守為攻,竟不再理會對手雙掌,招招刺向金克成身上各要害,全是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

這麼做自是兇險,他身體不能移動,對方一掌打來,完全無處閃躲,必死無疑。而金克成雙手練到如此境地,恐怕全身橫練的功夫也差不到那去,就算被鈍劍刺中,也難是重傷。

金克成可不願拿自己的一根腳趾頭來換古劍一命,轉攻為守,雙掌猛拍,想夾住鐵劍。然古劍出招十分滑溜,一見巨掌拍來,立即轉向變招,改削他處。鐵劍絕不能被夾住,也絕不能讓對手有一絲喘息空間。此時招招都是生死關頭,自然得將「無常劍法」詭奇多變的劍風發揮的淋漓盡致。只見金克成雙掌拍擊之聲,劈哩拍啦連綿不絕,不知打死多少蚊蠛,就是夾不到鐵劍。

這麼緊迫怪異的打法,別說古劍,即使是身經百戰的金克成,也從未試過。

兩人打的兇險,柴火卻不肯安安份份的熄滅,從火爐旁小柴小火漸漸蔓延到角落的大柴堆,突然間火勢大了起來。過沒多久,土磚造的房子也開始著了火,悶熱焦躁之氣瀰漫整個打鐵鋪,令人十分難受。但在這貼身激戰下,已無緩衝空間,誰先停手,誰先受創。

實在很難想像,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少年,竟能憑一柄鈍劍,逼的他緩不出手來。金克成不禁後悔方才太過託大,許下了足不移位的承諾。如果現在能自由移動雙腳,對手劍招再精也不足懼。

熱戰中屋頂一片瓦掉落桶中,大火隨時有可能燒到身上,金克成忽然想到:「我說的是不移位,可不是不能動腳!」對着木桶猛力一踢!變生倉促,古劍那料到他會突然出腳,刺出去的鐵劍急着回救,已經慢了一步,金克成右腳結結實實地踢中了木桶!

桶破水流之際,雙腿安在,腰間也未感炙熱,古劍還搞不清怎麼回事,只見金克成驚惶失色,一把血淋淋的匕首正插在他腳背上!

他忿忿的瞪視程漱玉,古劍也隨着他的視線轉頭看,原來程漱玉趁兩人激戰之際,悄悄將鐵煉拉離火爐。並料到金克成會有這一招,先在桶內備好匕首,在他踢來之時,對準方位送去,果然奏功。她微微一笑,道:「你身手果然不賴,可惜腦子差了些!」

此時火勢又更加猛旺,二人不敢多留,不再理會金克成,攜手跳出屋外,向外奔走數十步,回頭一望,熊熊烈火己將屋子燒的檐蹋牆傾,遠處正有村民三三兩兩提着水桶趕來滅火。程漱玉道:「這鐵匠最可惡了,房子燒了活該!」古劍卻想:「他這麼作也是逼不得已。如今好好的一個鋪子全燒了,日後怎麼生活?」二人為了避免麻煩,另尋小路離開。

程漱玉得意揚揚,總想這次得以化險為夷,全仗她的機智與急變。現在可得好好慶祝一番,道:「咱們過去找間客棧吧!」說着,便往市集走去。

她在前走了幾步,直到鐵煉拉直,回頭一看,卻見古劍動也不動,搖頭道:「太危險了!」

程漱玉嫣然一笑,說:「放心吧!金克成最愛面子,吃了那麼大的虧,絕不會傳揚出去。現在這個鎮最安全了。」

古劍指著鐵煉,依舊搖頭。兩個人身上綁着長索,招搖過市,勢必引人注目。

程漱玉把眼一翻,笑道:「放心!我自有法子。」

古劍仍是不理,轉身便往林中走去。

程漱玉氣惱,心想:「好不容易下山了,我幹嘛還聽你的?」掉頭向市集方向前進,就這樣一個往東,一個向西,把玄鐵煉綳的緊緊,卻是誰也動不了。

先前在打鐵鋪的一場熱戰中,二人腰部都被鐵煉的高熱所灼傷,古劍尤其嚴重,這麼一拉扯,皮都掉了,痛得全身都抖了起來,但他天生一股怪脾氣,反而咬緊牙關,再加把勁,慢慢地拖動起來。

程漱玉的傷輕微許多,但她一個女孩子家,可不願意因此在腰上留下傷疤。只稍稍僵持一下,便回過身來跟着他走,看到古劍的腰都滲出血來,心想:「我的命真苦!得跟這瘋子一塊!」

古劍拖着程漱玉走了十來步,回頭匆匆一瞥,卻見她眼淚汪汪,發現古劍瞧她,趕忙拭淚。

古劍突然心軟起來,心道:「就依她一次吧!」在林中繞了一大圈,不知不覺的轉回市集方向。

程漱玉喜顏逐開,走上前去,拉着古劍道:「走!我們先找個地方換裝,就不怕被人看穿。」

古劍俯身瞧著自己一身又破又爛的的野衣獸皮,心想:「是該換了。」

走不多遠,天色已暗,不遠處似有一間農舍,在原野中透著微弱的燭光。二人悄然逼近,從窗縫看進去,原來不是點蠟燭而是燒火爐,爐上面正煮著一鍋地瓜粥,飯桌上只擺着兩道醬菜,一對年輕夫婦正在用餐,看似十分清貧。

程漱玉撿起一粒石塊,對着陶鍋打去,「碰」的一聲,鍋破水流,爐火立熄,便衝進門內,點了他們的昏穴。

兩人換了乾柴,重新起了火,檢視屋內器物,發現這戶人家的東西少的可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兩尺長寬的箱子,裏面放了幾件衣衫,一件件的拿出來看,才發現最體面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料子雖舊,但還算強韌,只補了幾處釘。

程漱玉把妻子抱進房裏,將她身上的衣褲脫下,穿在自己身上,再以棉被將她全身蓋住。原來她女扮男妝后,四處被人識破,反而成了明顯的目標,只好恢複本妝。

換好后,叫古劍依樣行之。古劍覺得不妥,說:「人家已經夠窮了,怎可再剝他們的衣服?」程漱玉笑了笑,掏出一顆珍珠,放在桌上,說道:「這夠她們穿一輩子。」。這顆珍珠像龍眼般大小,晶瑩剔透,顯然價值不菲。古劍不再客氣,依樣換了裝出來。

這時程漱玉已把臉洗凈,頭髮放了下來,紮成一條馬尾,衣服雖破舊,卻掩不住艷秀。這她第一次以女裝出現在古劍眼前,笑吟吟的瞧著古劍道:「你呀!換掉了獸皮還不見斯文,倒像個又俗又呆的鄉巴佬。」古劍心想:「我本來就是鄉下人。」卻見她拿出匕首又道:「我來幫你割鬍鬚,就不那麼粗野啦!」

古劍獃獃的坐下,任她一刀一刀的割去臉上的鬢毛髭鬚。這村婦的衣服稍窄了一些,襯的她曲線畢露,古劍閉上雙眼,不敢再看,但腦海又冒出她的模樣,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輪廓分明,鼻樑堅挺,眼珠子又大又靈,肌膚賽雪,雙頰白裏透紅,的確好看極了。他心裏莫明奇妙的撲撲亂跳,忽然想起了貝南,七年不見,是不是也還這麼漂亮?

修好臉,程漱玉進房拿出一面銅鏡,古劍接過來攬鏡自照。過去他在山中一心練劍,從未在意儀容,任由發亂須雜,也不修剪。今天是這七年來首次看見自己凈臉后的模樣,倒有幾分陌生。原來的些許稚氣己不復見,不知該歡喜還是感嘆。

程漱玉找到一把剪刀,幫着他剪髮,她沒學過剃頭功夫,索性貼著頭皮剪,古劍也不在意,任人摧殘,剪完之後,程漱玉端詳了一會,差點笑叉了氣。古劍弧疑中看了兩眼銅鏡,雙手合十道:「阿弭陀佛!」

程漱玉笑道:「幫你剃光頭,可不是讓你當和尚,而是要裝乞丐。」

自出山以來,古劍一路上看過不少乞丐,發現四川的乞丐比以前多了不少,這些乞丐大多身有殘疾,不是缺胳臂斷腿,就是眼瞎耳聾。可能是人數太多了,怕相互傳染頭虱,許多都理了光頭,他看看現在衣衫襤褸,頭上無毛的模樣,確有幾分相似。但他搖頭指著套在兩人身上的這條玄鐵煉,表示有這個東西在,可瞞不了什麼人。

程漱玉笑了笑,到後院水井旁找到一條提水的麻繩,截斷頭尾,將繩蕊一束束的撥離。古劍豁然明了,也幫忙拆起線來。

原來有一部份盲眼和聾啞的乞丐,會在身上互綁繩索,由聾子牽引瞎子行走,瞎子代聾子說話。他們是殘丐的一支,屬於一個叫「殘幫」的幫會,在四川並不罕見。二人若也扮成一對殘丐,就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程漱玉把拆下來的繩索重新編織,纏繞在鐵煉表面,扎的十分密實,這時古劍卻插不上手,看着程漱玉頗為熟練的手藝,心想:「這姑娘看來嬌生慣養,做起一些雜活倒頗為靈巧,怎麼烤的肉如此難吃?」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已將整條雙環索的表面都纏滿麻繩,外表看來,就像是一條普通麻繩。

程漱玉再到廚房找了兩個破碗和筷子,拿一組給古劍,笑道:「咱們討飯去!」

穿過一片樹林,便是鎮上,程漱玉逮著一個路人便問:「這位大哥,這鎮上最大的一間客棧在那兒?」

那人答道:「我們蓬萊鎮是個小地方,就只一間蓬萊客棧,不過你們來的不巧?這幾天不開店。」程漱玉問道:「這店裏的掌柜和廚師躲到那兒偷懶去?我們難得攢了一點錢,該怎麼辦?」

那人笑道:「他可是去賺錢。成都百花庄莊主洪承泰過幾天要作七十大壽,聽說蓬萊客棧的王老闆所煮的麻婆豆腐遠近馳名,便重金將他請了過去,負責料理這道菜。」

一見人提及百花庄,古劍就想到他丟去的那把龍吟劍,有朝一日,要搶了回來,送還洪莊主。但現在是否要去告訴他,寶劍已被魏進忠搶走一事?

程漱玉倒不在意這些,想去百花庄的唯一理由,是因為她生**吃豆腐喜歡辣。她吞了一下口水,又問:「成都離這還多遠?」那人道:「約莫百來里路,兩位今夜可至鎮西的一座舊廟將就一晚,明日再走還不遲。」

程漱玉謝過,便拉着古劍往西走,既然沒得吃,只好趕緊找個地方睡覺,以免肚子餓的難受。

向西行去,出了市集,走不多久,果然有一間破舊的將軍廟,前門已塌,色彩斑斕,顯然已年久失修,但廟內倒不臟,沒什麼蜘蛛網,看來平常有人光顧。二人撿了一些乾柴,正準備生火取暖,程漱玉卻在此時聽到腳步聲,不止一人,她怕又遇錦衣衛,趕緊拉着古劍,躲到神像背後。

月色中進來四個人,走在前頭的人,踢到地上的乾柴:「咦?這裏怎麼會有木柴?」另外一個女聲道:「八成是阿猴撿的,他說今天一定有野味,就先準備了。」

先前說話的人笑道:「又聽他吹大氣,他做的那幾個補獸陷井,也鋪了好幾個月,從來沒抓到什麼玩意。不過既然有現成的乾柴,就順便生個火吧!就算吃不到肉,驅一驅跳蚤也好。」說罷兩人都笑了。四人蹲在地上,很快便把火點燃。

火光一亮,古程二人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的對望一眼,這四個人一身乞丐裝扮,兩人一對,和古程二人一樣,都各綁着一條繩索。古劍忽然憶起幼時在丐幫學藝時,也曾見過這種腰間綁縛麻繩的乞丐,一男一女,男的聾啞女的瞎,約莫三四十歲,號稱「聾瞎雙丐」,據說武功不俗,均為八袋弟子。這四個乞丐多半是其門徒。

四個乞丐在柴火的四周坐下來,面向神像的女瞎丐說:「待會阿猴回來,如果還沒東西吃,大家可得早點睡,明天才有氣力趕去成都。」坐在對面的男丐突然比手划腳,嘴巴伊伊的叫,聲音只有一種,但聲調卻頗有變化,有明顯的仰揚頓挫,高低起伏。他比手划腳是給另外一個聾丐看,伊伊呀呀的聲音卻是對兩位瞎丐溝通。這兩人是天生的聾子,向來不會說話。

兩個瞎丐側耳細聞,過了一會,女瞎丐似乎懂了,笑道:「你只曉得要去百花庄吃,我可不是說這個。再過十天就是望江樓大會,我們得提早趕去,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左首的瞎丐道:「小麻子說的沒錯,望江樓是非去不可,但若是沒能吃到川西首富洪承泰壽宴的剩菜,可就終身遺憾!」他吞一下口水,繼續說道:「聽說百花庄為了這次的壽宴,特地請了四川十二名廚,分別作一道最拿手的菜肴,這次若沒嘗到,咱們就算再乞討十二個地方,也未必吃得齊!」他邊說邊比,不時用舌頭舔雙唇,十足一付饞嘴樣,把另兩個聾丐都逗笑了。

女瞎丐未笑,憂心忡忡的說:「或許七月以後,咱們連川菜都吃不着了!」聽她這麼一說,另外三丐都斂起笑容,跟着皺起眉來。過了半響,男瞎丐才道:「師姐不用擔心,說不定真讓師父找到一個好徒弟,學得她一身好本事呢?」

女瞎丐仍搖頭道:「衛飛鷹的『天劍擊法』不僅在丐幫數一數二,在江湖上也大大有名,我們殘幫儘是一些殘缺不全的人,怎能跟他教出來的徒弟比劍?」

古劍全神貫注的看他們的對話,此時不禁滿腹疑竇,思道:「這幾個殘幫的人衣衫襤褸,與丐幫相似,大家同是落難之人,更該互相照應才是。怎麼他們言語之間,似乎彼此之間,還有不小的過節,要用比武來解決?」

這其實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件大事,只是他初履江湖,不免孤陋寡聞。

殘幫的人原本都是丐幫的人,丐幫有殘丐有乞丐,若在同一處乞討,殘丐要到飯菜或碎銀總比的乞丐多。乞丐不樂,便會要求殘丐把多出來的東西平分,但殘丐卻認為你們四肢健全,來當乞丐已是不該,怎麼還要和我們這些可憐人搶飯吃?所以殘丐與乞丐之間一直是衝突不斷。

以前殘丐不多,大家在幫主的約束之下,勉強相安。但最近這十多年來,東廠橫行,動不動就把抓到的人削足刺眼,這些人放出來后,往往財產充公,又身有殘疾,只好淪落為丐。短短十幾年,全國多了一萬多個殘丐,分飯的人多了,乞丐與殘丐的矛盾就更層出不窮。幾次的爭執,幫主多偏坦乞丐,於是在五年前,有四個八袋弟子,帶着所有的殘丐,另行成立殘幫。

這些人雖脫離了丐幫,紛爭卻更難避免,既然不在同一幫派,乞丐更加無所顧忌的欺侮殘丐。人少勢孤的殘幫只好團結起來,一齊到四川討生。巴蜀雖是天府之國,但一下子擁進了三萬多名殘丐,也難承受,四川分舵的乞丐更是怨聲載道,要求總舵幫忙把殘幫趕走。

然丐幫自許為仁義之幫,即使是把他們當成叛幫之徒,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把這些殘丐逼上絕路,雙方几經談判,在少林、武當兩大掌門及四大劍門中的「莫愁庄」朱家及「胭脂衚衕」裴家的調解之下,終於在五年前談出了一個協議。

當時雙方約定派出「劍缽」,三加五年後的「試劍大會」,誰得到的名次較高,誰就保住了四川的地盤。百劍門的試劍大會每隔二十年一次,屆時會有兩百餘家習劍門派,派出其最優異的年輕子弟,俗稱「劍缽」,在陝西的太白山上以劍會友,區分高下。這是中原武林頭等盛事,與賽加上觀戰的人潮成千上萬,輸的一方想賴也賴不掉。

如果殘幫的劍缽輸了,全幫三萬多名幫眾必須轉入貧瘠的雲貴兩省討生,這麼一來,至少要餓死一半。因此這幾個殘丐一提到試劍大會,總是憂心忡忡。

那男瞎丐接着又說:「聽說『天劍擊法』深奧難學,說不定他找到一個笨徒弟,到現在還學不到五成功夫呢?」女瞎丐搖頭道:「丐幫人才濟濟,怎會找不到人?如果沒有把握,怎麼會提出比武的要求?而且以丐幫在武林中的地位,派出來的代表至少要在試劍大會中搶進『四大劍門』,才不算丟人。」

見她提到「試劍大會」,古劍心中一震,憶起多年以前在丐幫學藝的日子。當時他被武當逐出門牆,祖父只好賣去最大的一塊田地,帶着他到京城,千懇萬求的拜託丐幫劍法最強的九袋長老衛飛鷹收他為徒。衛飛鷹勉強答應,但授劍不到一個月,便告放棄。又過了一陣子,來了一個聰明絕頂的師弟范浚,盡得師父寵愛,沒多久,便通知父親將他領回。古劍心想:「范浚的資質確是萬中選一,如果真是派他三加試劍大會,將難有敵手。」

就在這時候,門口突然衝進一個斷了一臂的乞丐,另一隻手上正抓着一隻兔子,兔子身上插著一根竹枝,奄奄一息。他看到坐在地上的四個殘丐,有點吃驚,但隨即恢復了鎮定。緊接着又來了一個乞丐,一進門就指著斷臂乞丐手中的兔子,伊伊呀呀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那獨臂乞丐不悅的道:「你這啞巴到底什麼意思,幹嘛追着我們不放?」男瞎丐起身道:「陳忠,阿猴是說你手上抓着的兔子,是從他挖的陷阱里撿來的,拜託你還他。」他話還沒說完,又進來兩個乞丐,一個少了一條腿,另一人也是個瘸子。

瘸子一進門便理直氣壯的道:「你胡說,阿猴怎麼會做陷阱?你可有證據?這兔子可是我們先瞧見的。」阿猴聽了舞手跳腳,氣憤難當,伊伊啊啊叫的更加大聲。

瞎丐往前一步道:「這種東西怎麼證明?你們欺侮他是啞巴,說不清楚,我們也沒法子。」獨臂的乞丐也動了氣,欺近身高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瞎子啞巴可憐,難倒我們缺胳臂斷腿的就不凄慘嗎?」

女瞎丐突然叫道:「不要跟他們爭了,少吃一餐不會死。」說着過來把阿猴和男瞎丐拉了回去。

她這麼一叫,三個殘丐倒有點心虛,他們也知道這陷阱確是阿猴挖的,今天要不是蓬萊客棧沒開張,少了許多剩菜剩飯,也不會想爭這隻瘦兔子。三人面面相覷,斷臂的乞丐開口道:「看在大家都是同門的份上,待會烤熟了,上半身分給你們就是。」

五個聾瞎丐全無反應,誰不知道兔肉的精華在下半身的兔腿上,上半身那有什麼肉?五個人吃連塞牙縫都不夠,何必接受如此施捨!「

見這五丐亳不領情,瘸丐往前走了兩步,手持木棍往地上頓了一下,說道:「這樣罷!你們隨便派出一個人來,只要能蠃我一招半式,這兔子就整隻拿去!若輸了,可要服氣,別四處去講我們拿你們的東西。」

阿猴馬上起身,上前對着他伊伊呀呀的罵。女瞎丐又上前,要把他拉回來,這時瘸丐又說:「同門之間切搓武藝有何不妥?你們如此膽小怕事,那幾天之後的望江樓大會,你們聾派瞎派怎麼跟我們殘派缺派爭幫主之位?」

他這麼一激,阿猴更加按捺不住,撥出隨身木棒,直欲和他一決高下。女瞎丐把木棒搶走,扔到地下,撥出腰間的短棍,斜指著瘸丐道:「我來接你的『鐵拐棍法』!」

瘸丐雙手持棍,一聲:「很好,看棍!」語音方歇,便舉起長棍,由上往下斜劈,一出手就不留情。

女瞎丐從容讓開,往前跨步,逕攻對手下盤。瘸丐一驚,急忙一招「翻天覆地」,長棍順勢在地面一頓,並以此為支點,連棍帶人的往前翻轉半圈,落地之後,隨即持棍沿地橫掃一遍。女瞎丐從容躍開,向前一步,仍攻下盤。

鐵拐棍法大開大合,舞動起來聲壯勢強。然女瞎丐靠的就是聽音辨位,聲勢愈強,就愈早讓她測得棍勢,及早避開並尋隙進攻,瘸丐本來信心滿滿,卻不料一開始就自陷險境,落了下風。

古劍專心觀戰,這女瞎丐雖武功平平,卻善於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她不斷近身攻擊對手的下盤,弄得瘸丐左支右拙,疲於應附,若不是她以短棍使劍招,難免有些不順手,早該分出高下了。

女瞎丐雖然目不見物,對廟內的格局倒頗為熟悉,漸漸的把瘸丐逼入牆角。眼看着將無退路,瘸丐的招法突然為之一變,本來直劈橫掃的棍勢,轉為以刺、挑為主。這些招法在槍法中常見,瘸丐使的並不純熟,但因所帶的聲響較輕,女瞎丐聽到時,棍端已快招呼到身上。這下子情勢逆轉,反而換她履遇險招,步步後退。

阿猴見狀不妙,走到火堆前,想把柴火踢滅,卻被另一聾丐拉住,示意不可,獨臂乞丐也說話道:「大家都有不方便的地方,把火弄熄,可就不公平……」他話還沒說完,女瞎丐已經中招。

卻聽瘸丐對着獨臂乞丐斥道:「誰叫你多嘴!」又轉身對女瞎丐說:「你被他說話的聲音干擾,這場不算,咱們重來!」女瞎丐摸摸胸口道:「算了!你已經找到蠃的竅門,再比也一樣。」

瘸丐拿過免肉,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一邊一半好了。大家都是殘幫,何必再分什麼殘派瞎派。」他雙手各抓兩條兔腿,使勁欲撕開。

突然自門外飛來一把長劍,他嚇得雙手一松,只見疾飛而來的長劍貫穿兔身,勁勢未滅,比直的插入神台,入木三分,劍身震的嗡嗡作響,眾人為之一驚!

門外進來三個人,也是乞丐裝束,走在最前頭的少年,一臉傲氣,看來還不到二十歲,腰上卻已掛了七個袋子,顯然有過人之處。這柄飛劍,多半是從他手裏擲出來。

他一進門便道:「殘幫已經夠弱小了,你們還不思團結?」走到神桌前,一手撥劍,一手抓着兔肉道:「只為了一隻瘦兔子,就可以大打出手,將來怎麼和我們丐幫爭?」

「這是我們殘幫家務事,不用你管!」瘸丐一拐一拐的走來,伸出左手,想要取回兔肉。

那乞丐並不給他,說道:「方才看你們比武搶肉,挺有意思,不如咱們也來玩玩。你們一塊出手,只要有人能碰到我一片衣角,我便雙手奉還。否則便如剛才的例子,勝者全拿。」

瘸丐舉棍欲打,出口罵道:「小子你別太……」話未說完,木棍落地,虎口已經中劍。他這一傷,激起眾憤,不分瞎丐瘸丐,紛紛拿起棍棒,往那人身上招呼。

少年乞丐毫不在意,東晃西遊的在眾殘丐之間穿梭自如,出劍快又准,沒兩下子,眾殘丐手中的棍棒一一落地,每個人的虎口都流了血,驚恨的盯着這個狂妄的少年。只見他嘴角輕輕翹起,從口袋裏取出一塊布,拭去劍尖上的血跡。

女瞎丐顫抖地說:「這……這麼快的劍……是不是天劍擊法?」

少年乞丐哈哈大笑,說:「看不出來你眼盲心不盲,這正是天劍擊法最粗淺的幾招。老實告訴你,我師父正是丐幫首席長老衛飛鷹,你們敗給我秦圭,可一點不冤!」

女瞎丐又問:「你是丐幫的『劍缽』嗎?」

「如果只對付你們殘幫的代表,派我就綽綽有餘。但我師父說我們丐幫三加試劍大會,沒搶到金劍就算輸。」那少年冷笑一聲道:「也不怕你們知道,『劍缽』這一大任,是由我師兄范浚擔起,他劍法強我十倍,你們準備滾出四川吧!」

聽他這們一說,眾殘丐更加沮喪起來,沉默不語。他們如此一敗塗地,也無顏再待下去,彼此扶持,準備離開,還沒跨出門檻,又有人進來。

共有六個身穿勁裝的錦衣衛。領頭的千戶先進門,另外五個在門口一字排開,擋住了去路。

這名千戶滿臉須髯,操著北方口音道:「格老子的,大老遠就聽到你們的打架聲,我還以為有強盜在打劫呢?沒想到只是一群乞丐在狗咬狗,告訴本官,你們在爭啥?」

秦圭心高氣傲,那容他如此無禮,立刻回道:「什麼叫『狗咬狗』?我們丐幫與殘幫本來就互不相容。大鬍子,你別以為掛個錦衣衛的招牌就可以橫行天下,唬得了殘幫可唬不了咱丐幫!」

這千戶長得高頭大馬,臉色赤紅,見一個丐幫的小子也敢對他不客氣,雙目圓睜,斥道:「你是那來的乞丐?敢對我呼延灼說這種話!」

秦圭也怒道:「說出來怕你嚇死,還是別知道的好!」

「那咱們手底下見真章。看招!」呼延約說着,從背上取出一對判官筆,向秦圭等人攻去。秦圭也不落人後,把兔肉扔在一旁,提劍相迎。

丐幫總舵在京城,而東廠橫行京師,這一官一民,是北京城裏最惹不起的兩個組織。因為兩方都勢強力大,一旦起了衝突,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丐幫幫主與錦衣衛統領都會約束下屬,嚴禁與對方起衝突。在京城的丐幫與錦衣衛,雖然彼此看不順眼,往往是井水不犯河水。這兩票人馬在四川相逢,禁令不及,短短几句便把多年來的積怨挑起,雙方有志一同,紛紛拿起傢伙,先幹上一架再說。

呼延灼對其餘親衛道:「你們守住門口,一個也別放走!」五名親衛在門口一字排開,只要沒有人接近,並不出手,讓首領獨斗眾丐。他一招雙龍出海,只用一支判官筆攻擊秦圭,另一支則點向秦圭身旁的五袋弟子,秦圭架開對方兵器,那名丐幫弟子卻避不過,陽白、肩井、天池三穴接連中招,木棒只舉了一半,再也動彈不得。

緊接着一根短棍往他腰間打來,呼延灼想也不想,判官筆一挑一點,便把來人點倒,順便一瞄,原來是女瞎丐。

這些殘丐突然幫起了乞丐,頗令古程二人納悶,而且他們打的比乞丐兇狠,一勁不要命似的撲了過去,無奈武功低微,**個人像飛娥撲火般,沒兩下就委倒在地。

原來殘幫跟廠衛的仇怨比丐幫還強得多。丐殘兩幫的幫眾,爭執打架雖多,卻極少鬧出人命;而殘幫中有卻有不少殘丐,本來不是天生殘疾,而是拜廠衛的酷刑所賜。在京師錦衣衛鷹犬遍佈,殘丐們再恨,也只好忍耐;到了四川,若看到落單的廠衛,這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只要有一點機會,便會一擁而上,跟他們拚命。

此時也不能計較剛剛的一點小嫌隙,殘丐們馬上決定聯合起來對付惡敵,他們以為秦圭的快劍未必會輸給一個千戶,加上十幾個殘丐乞丐,難倒還打不蠃幾個普通親衛?而且無論他們加不加入戰局,這些狠惡的錦衣衛,也未必肯放生路。

只是這火面判官呼延灼在錦衣衛中以個性兇殘、脾氣爆烈著稱,武功卻比一般千戶強。只見他用一支判官筆便壓住秦圭的快劍,騰出來的另一支指東打西,不分殘丐乞丐,一一解決。不消多久,八名殘丐和另四名乞丐,全被點了要穴。

秦圭一向自負,以為世上除了師父師兄之外,能打蠃自己的人不多。不料一個區區錦衣衛千戶,只用五六分力,便輕描淡寫的化解他得意劍招。他有點後悔,當初師父派他出來辦事時,曾一再告誡,說他的天劍擊法火候還差得遠,不要隨便招惹外面的高手。他一時衝動,竟忘了囑咐!

呼延灼解決了眾丐,雙筆齊攻,秦圭壓力倍增,立刻落入下風,不住向後退卻,突然大喝一聲,將腳下一名殘丐的身軀踢向呼延灼,藉此一緩,人沖向門口,想殺出一條血路。但把守在門口的五名錦衣衛也非庸手,五把兵刃齊向他砍去,鏗鏗鏘鏘密響數聲,還沒殺出半點空隙,穴道已被呼延灼點了好幾處。

五名錦衣衛齊聲叫好,俱誇呼延灼武功出神入化,令人嘆為觀止。一名親衛就說:「小的跟過不少千戶,論武功,沒人及得上您!」這親衛名嘴巴甚甜,一開口就讓呼延灼頗感快意。另一名親衛見狀,接下去道:「何止是他們,我看就算是四大統領,也未必強過我們呼延大人……」

此話一出,本來一臉得意的呼延灼立即變臉,狠狠的瞪視說話的人。他雖粗霸,卻不糊塗,心知此話若傳到四大統領耳里,可是大大的不妙。只聽林根代他斥道:「塗歪嘴,有一天你會死在這張嘴巴上!」

這塗歪嘴被瞪的兩腳發軟,不知又說錯了什麼話。不敢再看呼延灼,用力賞了自己兩巴掌,喃喃自語道:「多做少說!多做少說!我怎麼老忘了?」他顫巍巍的拾起兔肉,撥毛取臟,再也不敢插口半句。

呼延灼不再理他,啐道:「他奶奶的!這個程選侍,也不知什麼來頭?還真難抓!」

一名叫林根的親衛皺起眉頭,近身貼耳細聲說道:「千戶大人,咱們此行的任務極為隱密,可不宜為外人知曉!」

呼延灼不悅,朗聲道:「有啥關係!反正他們都活不成!」

林根卻道:「誅殺殘幫的人事小,但丐幫可不好惹,大人請三思!」呼延灼冷笑道:「這裏又不是京城,殺幾個臭要飯的有啥大不了?你要知道,今天只要跑了一個乞丐,日後江湖上傳開,說我呼延灼跟一堆乞丐搶一隻兔子吃,那我還要不要見人!」這林根是他頂頭上司蕭乘龍派來的人,因為他行事鹵莽躁進,必須有人時時提點。要是其餘屬下敢如此羅嗦,早被他剁成肉醬。

林根還想再開口,呼延灼卻道:「不要講了!待會吃完肉,這些臭要飯的穴道也快通了,你們再一人一刀,誰還知道是咱們乾的?」原來他的點穴手法自成一格,若馬上殺人,痕迹仍深,容易被行家看穿,才願多留眾丐性命一會。

古劍留神瞧他們對話,見呼延灼為了一隻兔肉,就要殺光所有在場的乞丐,頗感憤慨。右手不知不覺的緊握劍柄,準備衝出去救人,這時手腕卻被一隻溫軟的小手握住,並在他手背上輕輕寫着:「能勝否?」

古劍楞了一下,他不像一般身經百戰的江湖老手,只要看個三五招,便能惦出對手斤兩,只知呼延灼出招狠辣,認穴精準,絕非易與之輩。在程漱玉掌心上寫:「不知。」程漱玉把他的掌剝離劍柄,在掌心上寫道:「準備好再上。」

古劍點頭,不再看他們,專心冥想,該用那幾招無常劍法,來對付那種兵器。

錦衣衛一面烤肉,一面閑談,講得儘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話語,當中一名親衛說到興起,走近女瞎丐,捏着她的臉頰道:「他奶奶的!這女瞎子雖然髒了一點,倒還有三分姿色。」大家都笑了,只聽另一名親衛道:「周老三,你也瞎了眼嗎?她是留給千戶大人的。」

那周老三吐吐舌頭,忙道:「那當然,咱們大夥還有一個,他奶奶的!這兩個女乞丐可真走運,要上西天前,還可以先快活一陣。」說的眾人狂笑不止。而那些殘丐個個悲憤填膺,心如火熾,二名女丐更是悲凄,心想這一生流離坎坷,不料臨死之前還要承受如此屈辱,淚流滿頰,若非動彈不得,早一頭撞死!

「我聽說有一個姓孔的人曾說過『貪吃跟好色都是人的本性』,這話可真說到咱們心坎里。」呼延灼不通文墨,連孔夫子是誰也搞不清楚。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在笑聲中,周老三靠進火堆,說道:「聽大人這麼一提,小的可真要等不及了。」他舉起兔肉細瞧,又說:「託大人的福,這兔肉……」話未說完,一柄飛刀從神像處激射而出,正中眉心!

官兵們大吃一驚,人人自危,紛紛拿起身旁兵器。只見神桌後方竄出一男一女,二話不說,殺將過來。

呼延灼見到程漱玉,心中一喜,這人正是錦衣四大衛苦追不得的要犯,若是能一舉擒獲,加官進爵是跑不了。

還來不及開口,卻見一少年挺劍向他刺來,並不在意,隨手從背後取出一支判官筆,朝來劍架了過去。但長劍行到途中,忽然轉了方向,以詭奇之勢刺向他眉心。這劍轉的突然,他來不急抽回架出的那支判官筆,更無暇撥出貼在背上的那支,只有向後退了一步。

然長劍不息,又跟了過來,方位絕妙,呼延灼不知如何破解,又退了一步。長劍換招,仍攻勢不緩,這招蓄勢待發,暗藏無數殺着,他不敢賭命,只得再退一步。就這樣古劍連出了七八劍,呼延灼竟是一招也還不了,連退了七八步,被逼進牆角。眼看再無退路,古劍突然停步不追,原來是程漱玉正在另一端忙着追殺衛卒,兩人分據兩角,把玄鐵煉綳的緊緊,互不能移。

就這麼一緩,呼延灼已從背上抽出另一支判官筆。他雙筆在握,膽氣武藝都徒增了數倍,雙筆齊出,指、點、刺、打,攻向古劍周身大穴。

古劍氣勢一挫,突然心生怯意,心想:「糟了!單劍要如何戰雙筆?」膽怯則劍荒,竟忘了方才所思的克敵劍招,剎時間主客易位,反倒由呼延灼佔了上風。

一般江湖老手,只要看人出手,便可估量出對方武藝深淺。然古劍一沒經驗二沒信心,見呼延灼揮灑雙筆,招式凌厲,氣勢雄渾,已是人未戰而氣先衰,不免心生懼意,而不知道自己所創的無常劍法若發揮正常,並不懼一流高手。

無常劍法之所以「無常」,主要在於它沒有絕對的順序。全視對手招式而隨機應變出最合宜的劍招,只要使得恰當,招招精絕;最怕的是使劍者心慌意亂,無法全神貫注,必自陷險境。他打算一開始就傾力搶攻,殺他個措手不及,那知一個小意外,打亂了原先的策略,見對手氣勢上升,不禁氣餒了起來。

呼延灼也頗感詫異,怎麼好好的一流劍法,轉瞬間變的荒腔走板?要不是他心生疑懼,擔心這是古劍的誘敵之計,並未躁進,否則古劍危矣。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對方虛實,混戰了數十招后,已瞧出端霓,再看自己帶來的手下,除了林根還在強自苦撐外,其餘均已倒下。忽然清嘯一聲,招勢陡盛,雙筆齊出,招招狠辣,點向古劍左右肩井穴。

古劍聽不到嘯聲,見呼延灼來勢洶洶,慌亂中使出一招,架開左筆,向左側急騰兩步,方才避過。但雙筆猶如附骨之蛆,緊追不捨,分別點向他前胸中穴及後背至陽穴。古劍急忙護住後方,向旁躍開,才從雙筆的縫隙間,驚驚閃過。緊接着雙筆一高一低,分別點向上額印堂穴及左膝跳環穴。

古劍封住下方,同時彎腰屈腿,判官筆迎頭點來,刺中幾絲亂髮。驚魂未定,卻見判官筆一支由上往下,一支自下而上,改點為掃的劃了過來!古劍匆匆撥開一筆,又向後退了兩步,這次竟被逼到了牆角!呼延灼不給他有任何喘息的機會,雙手抬起,分自左右斜劃下來……

眼見退無可退,古劍突然靈光一閃,雙足往牆一蹬,像一道匹練般連人帶劍的撲向對方胸口,勁急勢猛。呼延灼識得厲害,急急收筆側身避讓,才堪堪閃過。長劍在他胸口處劃出一條長痕,險些傷到肌膚,驚出一身冷汗。

呼延灼既驚且怒,稍一調息,倏然間青筋暴起,猛喝一聲,運筆再攻。古劍還來不急寧定,對方雙筆再度襲來,慌亂依舊,使出的劍招全不對路,只知道架開一支筆,再閃開另一支,不出數招,又陷險境。

此時程漱玉已將其餘兵衛盡數殺死,她插不上手,在一旁觀戰。

看着古劍的劍法時好時壞,心想:「這傻子的劍法其實高過呼延灼,偏偏信心不足壞了事。早知道一路上不要對他的劍法冷嘲熱諷,當時這渾人面無表情,沒想到他竟然信了!」喊道:「古劍你別怕!你的劍法比他強……」講到一半突然想到古劍是個聾子,喊破了喉嚨也沒用。暗自焦急,卻幫不上半點忙。

她忽然又想到,雖然無法幫古劍打氣,倒可嚇嚇呼延灼,便大聲說道:「古劍!不要玩了,趕快把他殺了……」「快點砍了他!可別像王遂野和劉易風,試了半天,最後讓人給跑了……」「你要找高手比劍,四川多的是,我們去找杜百陵或商廣寒,別再理這個蠢蛋,快殺了他……」

她左一句右一句的把古劍說成一流的劍術高手,古劍沒能聽見半個字,卻是一字一字的鑽進呼延灼耳里。他想起蕭打聽到的消息,據說跟着程漱玉一起逃亡的年輕人武功不凡,連敗了王遂野和劉易風兩大統領,他聽了雖然半信半疑,卻也絕不敢小看這個無名少年。今見古劍偶有幾招的確精妙,倒對程漱玉的話信了七八分,不敢貿然急攻,想再看清楚一點對手虛實。

呼延灼攻勢稍緩,倒讓古劍有機會慢慢的穩住心情,本來十招之中使正的不到兩招,漸漸的增加到三招、五招、八招……

呼延灼見對手出招愈來愈沉穩,再這樣下去,非輸不可。大喝一聲,雙筆疾催,竟然全是拚命險招!但這時后古劍已不再畏懼,見招拆招。急攻的人最容易露出破綻,不到五十招,古劍已有三次機會殺他。

古劍不欲殺人,那天在山寨情急之下殺了不少花子,日後想起,總是惴惴不安。但又怕就這麼放了,會有無窮後患,於是總在最後一剎那把劍使偏。呼延灼受了幾次驚嚇,發現古劍的劍法遠比自己的雙筆高明,偏偏不幹脆把自己一劍刺死,不知是是蓄意玩弄還是有重大圖謀?他慢慢的由驚懼轉為氣憤。

但無論是害怕還是憤怒,總是難以擺脫對手的劍網,又苟延殘喘了數十招后,忽然怒吼一聲,力貫雙臂,將兩支判官筆重重扔出,分別**兩邊的門柱,兀自顫動不止。呼延灼兩手空空,憤憤的道:「你要殺就殺!何必如此戲弄人?」

古劍將劍尖住他的喉頭,右手不住顫抖,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二人四目相對,僵持良久。

突然間,呼延灼身子向後急縱,右手微揚,灑出數枚金錢鏢。古劍暗叫不妙,一個鐵板撟,身子向後急仰,手中長劍趁勢擲出。他整個人仰跌在地上,胸口被兩枚銅板打中,竟然沒事!

他驚出一身冷汗,起身一看,剛剛擲出的長劍已經貫穿呼延灼腹肚,且其右手手腕上正插著一柄匕首,原來是程漱玉先瞧出了異狀,及時出手射中了呼延灼的手腕,才卸除了出鏢的力道。

古劍感激的望了她一眼,不知該怎麼致謝,程漱玉卻先罵道:「殺個人都不敢!還闖什麼江湖?」她走過去,踩着呼延灼的手臂,若無其事的將匕首撥出,呼延灼尚未斷氣,慘叫一聲,鮮血從傷口湧出。抓着呼延灼的衣服把匕首抹乾凈,指著長劍說:「這柄劍你自己撥出來!可別再說什麼不忍心?」

古劍看着呼延灼虛委的面容,心知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緩緩伸手抓住劍柄,咬牙抽出長劍。呼延灼一記哀鳴,鮮血噴出,隨即斷了氣。

古劍失神的瞧著劍上的的血跡,手不住的抖顫,他畢竟又殺了人!

程漱玉不再理他,逕自撿起兔肉,拍去塵土,用剩餘的火星,繼續燒烤著。古劍慢慢回過神來,便去幫那些殘丐解穴,但試了半天,都解不開,只見程漱玉道:「使判官筆的都是點穴行家,所點的穴道不容易解。你不用白費力氣,我看他出手不重,大概不到半個時辰就會自動解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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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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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殘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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