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百年獨如此,傷心豈復論

金光:百年獨如此,傷心豈復論

很久前就知道了倩女連續劇,同樣在很久前,就曾看過其中的一兩集。

不過沒能堅持下去,在六道死後,在對電影版寧倩印像深刻無比的前提下,寧書生那話劇般的道白,口口聲聲的「小倩,我可憐的小倩」,讓我掩耳不及,忙不迭地放棄了。

這一放棄,就是數年之久。

但朋友中七夜的影迷很多,天南地北的閑聊里,總被聽到有關這個劇的隻言片語,而聽得最多的關鍵詞,則是七夜和他那場絕望的愛情……於是,在我連人物都分不清的情形下,劇情,居然也熟悉得七七八八了。

昨天終於正式決定看劇,做好了忍受的心理——因為我很清楚,前幾年讓自己咬牙切齒的那些拖拉情節,仍是頑固地呆在該在的地方——

該死的寧書生,少幾句話少幾段感慨,沒人當他是啞巴啊!

一天。

只有一天。

一天之後,對這部劇的一些地方,仍是嘆息搖頭的我,卻正呆在網絡上拚命搜尋着,尋找有關一個人的所有評論和相關。

我曾設想過自己對這部劇的反應。受不了放棄?感動繼續?迷上七夜?又或者,喜歡上劇中蕩氣迴腸的愛情?

不是,全都不是。

我為七夜而來,為了七世怨侶,為了情與恨的糾葛,為了宿命的輪迴無止而來……

可最終,我的目光,居然被從沒想到的不相干人物所吸引住了,一個遊離於七世宿命之外,卻促成了最終的悲慘的冷血的反派。

金光。

宿命乎?

於劇中的金光,無關乎宿命,只關乎他偏激的個性和百折不回的堅持;而於劇外觀看着的我,這個人的偏激,這個人的堅持,卻意味着我又一場宿命之外的沉淪。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但未見之前,又何嘗料想過這樣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但就算不曾料想又如何?

我已見到了這個人,見過了這個人一生的掙扎與不甘,一生的抱負和無奈,甚至,見到了他最後的失落,見到了他那最後被粉碎了一地的自負和孤高……

如此,足夠了。

宗主若有知,或許,也會因此而會心一笑吧!

一、正邪分野,人魔和平

如果換了十年前,對於一個聲聲不離除魔,作大義凜然狀的正道首領,我會嗤之以鼻;換了五年前,我會索然無味覺得形同路人,一轉身就忘得乾乾淨淨。

那時能打動我的,是惡中的善,是真愛,是仁慈,是寬容,是莫以善小而不為等諸如此類的說詞。

世界很美好不是么?人性本善不是么?就算是惡者,豈不也有天性的流露?為什麼,要打着正義的旗號,連改過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寬恕才是大美,如果口中說着正道,卻連寬恕都做不到,那麼,又憑什麼覺得自己肯定就是對的呢?

只可惜,見到宗主的,不是十年前的我,也不是五年前的我。

這世上,畢竟有很多行為,不能簡單地用對與錯來概括,更不能用事後的功過,來逆推當事者的苦心與決絕。

事發之機,懸於一線。鐵馬橫戈掃蕩大漠,成則是犯我強漢雖遠必誅,敗,則是窮兵黷武誤國誤民;而懷柔不已和親為上呢,褒可以是泯滅仇恨締造和平,貶,則可以是苛且偷安姑息養奸。

又者,治大國若烹小鮮,一個原則會被堅持幾百年不變,那麼,就一定有他不變的道理。未必幾百年來的無數前人,都比眼前的一世人愚蠢。在連前人不變的緣由都沒有弄清楚之前,便冒然下定論,當如是,不當如彼,豈非是一種越人觀楚人之肥瘦的空口白話?

這些道理,雖說的是天下,但對於一介宗門,也同樣適用。

更何況,這個宗門,是數百年來身先士卒,守護著人間界的存在與安寧的保護者?

我承認,七夜的情,七夜的境遇,是極為動人悲傷的。但是,我更清楚,不論如何動人如何悲傷,那都是他一個人的悲劇,一個人面對特定情形下宿命捉弄時的悲劇。

但更廣義的時空中呢?

我猶記得第一集時,六道淡淡地下達的那個命令:「除了孕婦,其他的人全給殺了。」之所以「除了孕婦」,並不是因為不殺婦孺,而僅僅因為,孕婦的懷中,懷的是七世怨侶,一個可以讓陰月皇朝掃平人間界的超級工具。

那天,是元宵節,團圓的日子。

燈火輝煌,鑼鼓喧天,快樂充溢着整個小鎮,一如人間的其他地方。當然,有人會說,那些歡樂是假的,是玄心正宗門人的偽裝。可是,人可以偽裝,這個小鎮,總不是假的吧?

有鎮就有人。

我們可以假設一下,沒有這一場的伏擊,沒有玄心門人的到來,這鎮上就只會有真的歡樂——脆弱如剎那煙花的歡樂。

於歡樂中,永淪於黑暗與虛無,因為魔來了,魔所帶來的,會是漫地的血腥和殺戳。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而人類,並不是始作俑者。

個體的魔是強大的,而不要說個體的人,哪怕是盔鎧整齊的凡人,他們的刀槍,也休想抵禦一個最普通的魔物,而人,卻偏偏是魔物天生的食物之一。

不要說這是我的囈想,劇中雖沒有着墨這一方面,但六道魅姬黑山的那幾場戲,就已是最好的證明了。

守護人類的只有修真者,可是,修真者的比例和成功率,是遠不能和妖魔們相比的。

諸葛流雲剛登場時,玄心正宗曾經的宗主燕赤霞的弟子,燕赤霞的恩師親自授藝多年的正宗道術傳人——而從他的個性來看,雖然跳脫,但卻決不是好逸惡勞不肯下功夫的紈絝子弟——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多年的修行,他的能力竟然不是一個妖魔的一合之敵。

那麼,為了這種守護,為了讓人類能在人間界安寧地生活着,以玄心正宗為代表的修真者,幾百年裏,付出的到底是些什麼呢?

正與邪。

前仆後續。

無數前人的血,守住了人間的安寧,甚至壓制住了妖魔的瘋狂,讓曾統一魔道進而要統一三界的陰月皇朝,不得不偏忍於一隅,不能再垂涎人間的繁華,不能再隨心所欲地任意奪取。

於是這時,這種被打殘了再沒能力作惡的前提下,后一輩的魔中,終於有那麼幾個,有了這樣一種念頭:為什麼我們要面對人類的追殺?人與魔,為什麼不能和平共處?我們,也想安寧地生活在人間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啊!

但是,我想說的,這種和平,真是和平么?真的會是世界大同的再版,讓妖魔們洗心革面的靈丹嗎?當妖魔們佔着優勢,或者尚有贏面時,比如去奪取七世怨侶時的六道一行,這個和平的觀點,又在哪裏呢?

於是恍然——

人魔和平共處,魔們休生養息,開枝泛葉,行走在陽光下,重新強大起來,而隨着強大,是天性的復甦:能第一次為始作俑者,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個體的凡人永遠比不了魔,於是新一輪血腥重新浸透人間的大地。

對魔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但是,人呢?死在魔妖手中的凡人,和那些守護人間數百年,一代代地流盡了血與淚的玄心正宗弟子們呢?——別的不說,我記得,只就金光而言,他的父母,就是死在抵禦妖魔的戰鬥之中的。

宜將餘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當年的西楚霸王,就是在佔盡優勢下,相信了對方的和平,留了對方一條生路,終於是萬劫不復的。

那麼,一個負責的領袖該如何做?如西楚霸王那樣,滿面笑容地接受對方的和平,再滿面笑容地坐等對方重新強大起來,坐等新一輪的戰爭開始,坐等一代又一代人的血淚白白流盡么——

這樣的領導者,會比金光更加的不堪吧!

從個人出發,正與邪可以不對立,某一個邪魔的個體,可以和正道個體和平共處,但是,卻絕不等同於,這一介個體,就可以代表整體,個案,可以成為關乎全局的決定的唯一支撐和理由。

所以一個領袖,要負擔的,就決不能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小我,更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小節性命,他要看的,是大局,是每一步所會有的後果。

金光堅持的方向,由始自終沒有錯,錯了的只是枝節,是他作為一個人,無力也無能擺脫的一些缺陷;而那個後果,更讓他成了一切不幸的替罪羊。

非戰之罪,非理念之罪。

二、寂寞及其他,是人不是神

有次問一個朋友,就是我前面說的那個七夜迷,我曾問她:「你覺得金光是什麼性格的?」而她,給的答案是這樣的:「金光小時候一定是一個寂寞的人,把寂寞當作修鍊的境界,把寂寞當作一種純粹。寂寞又驕傲的人哪,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能力不濟。不甘心,可突破的秘訣,卻是要違背一直信奉的教規……」

是的,寂寞。

寂寞是我們這些旁觀者的感覺,宗主自己不會覺得,他也沒有時間去注視自己的寂寞。他這一生的路上,唯一覺得的應該是艱難,是傾注了畢生心血,仍不能完全把握住未來走向的艱難。

信念是對的,能力卻達不到信念的要求;明知什麼結果,最符合這個多災多難的人間的需要,偏偏那結果總是可望而不可及……

人生的路,是這樣的難走,責任,是貫穿了他一生的悲劇。從一出生,他就註定是玄心正宗的監察密使,確保宗門能如數百年中已做過的那樣,用宗門不得不流的血淚,來保證人間盡量少受一些傷害。

有人曾和我說,倩女最感人的地方是情,是那些無處不在的情;但是,也曾有人和我說,只有金光是異數,他沒有情,只是頑固不化,是一個極不討好的角色。

情可以動人,但是,這種動人,後果就一定是對的嗎?

比如燕赤霞。

最後一集裏,他看着瘋了的金光,雖是嘆息,但無疑有一種你活該的感慨。是的,就象他的那句話一樣,「金光,你錯了!」對他來說,錯的當然是這個新玄心正宗門主。

因為七夜成魔了。

可是,這樣的結局,真只是金光一個人的錯?

姑不說第一集裏的那一幕。死兩個嬰兒還是死無數人?作為正道首領,這原本應該毫無疑問——如果覺得這麼做殘忍,那麼,就一命換一命吧,以門規治殺人者之罪……金光開始時並沒有做宗主的打算,他只是要完成玄心正宗祖師的訓敕,你司馬三娘大可以在事後殺他完成你的正義,而不是冒着人間浩劫降臨的大險。

我只能說,這夫妻二人這種婦人之仁的做法,讓人搖頭不知所謂。而後面的情節里,雖說玄心奧妙訣是應對危機的唯一辦法,可僅僅因為會賠上女兒的性命,這夫妻倆便焦慮不可終日,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執,吵鬧,自閉,和放縱……

但我真的很想問他們一聲:「女兒或許會死,你們便會為之心疼,可是,已死了的千千萬萬人,將來可能會死的千千萬萬人呢?殺一人救千萬人而不肯,犧牲一人救千萬人亦不肯,誰來替那些不該死的凡人去心痛?」

當然,金光是錯了一些事的,但我堅持認為,他錯的是枝節而不是方向。舉個例子,阻止七夜的自殺那段,他的目標並沒有錯,一個七夜的生死,並不影響陰月皇朝的存在。而有着嚴密組織的魔道,無疑是一頭武裝到牙齒的猛獸。

那麼,擊碎這個組織吧,散零的個體,才可以被同化消亡。

他定的計是大婚,給出的誘惑是划給魔道一塊人間的土地。

對於這場戲,我個人的感覺,是陳十三的編劇出了一個極大的BUG。從之前的對白來看,之所以選定的計是大婚,唯一的理由,應該是正式成親,就可以讓七世怨侶的怨氣化為虛無,而此後,再將陰月皇朝首腦一舉成擒,從此標本兼治,玄心正宗無數代人的追求,從此畢功於一役。

可是,殺伐的命令,居然是在拜堂之前……一個再弱智的領導者,也不會犯的錯誤!

嘆息。這也許就叫做,為了情節的發展,而不得不犧牲的情節合理性吧……就如寶蓮燈里二爺失去法力流落凡間時,面對一個普通樵夫說出的那句驚天台詞:「我是天上的司法天神二郎神」一樣。

此外的零零總總,有些是情節的漏洞,有些,則是金光個人的決斷偏差。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是讓他一個人,承擔一切過錯的理由。

他畢竟是一個人,一個比所有的人都負荷了更重的責任和負擔的人啊!

人不是神。

神不會有錯,而人,一旦努力了,一旦認真地做了,就肯定會有出錯的時候。

可是目標沒有錯,初心更沒有錯。

天意,或者宿命?

但他終究是個無法放棄責任的人,太過執著於責任,就會無從接受自己意料之外的結局。

於是瘋了。

唯因其守着他的道,所以他才寂寞,唯因他寂寞,所以他不能容忍一分一毫的軟弱和失控,他的驕傲,讓他不能接受「自己也會犯錯」這個可能。

一個如此自律的人,自律到,以神的標準來對待自己。

他不能承認自己有錯,如果承認,那麼就會忍不住回想,回想的結果,是對信念的更深愧疚。

只為明知道信念是對的啊!可是能力……能力達不到信念的要求,就象,面對紅葉的任性,用玄心奧秘訣這樣的玄心正宗至上法訣,來違背玄心正宗的最高宗旨時一樣,他明知道這是錯的,卻偏偏無力阻止……

他憤怒的不是有人比宗主地位更高,而是因為,這個地位更高的人,所堅守的不是玄心正宗的正道。

明知道什麼才是對的,自己卻總得不到那個對的結果。清醒,無疑會是一種更深的折磨。

也可以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放縱逃避的,他卻一直不能,只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宗門,是守護人間安寧的唯一關隘。

就算是最後的瘋狂,也不全是對自己的放任。那也是一種求全責備啊,對自己的要求太高,那樣的瘋狂,實際是對自己的一種深深的絕望。

只因他是人,他不是神,他不能將那個最好的結局,帶給他一生守護的人間……

三、莫向窗前讀史書,有如夜半臨深湖

就個人言,喜歡看歷史,但是,平生最怕的,也是這些。無他,有些東西是不能代入的,只有作為局外人時,以旁觀者的身份,才可以揮斥方遒,意氣橫生,扮一把隆中對時的諸葛卧龍。

看劇,也同樣會代入,而隨着代入的不同,往往,就再沒有了是非的觀念。

我以前寫過一段話,大意是說,對錯這東西,從來都是於人求全,於己縱容,律於人往往很難,或者,會幹脆忘了律於己。

我可以說,人魔為什麼不能和平,我也可以說,為什麼不能給七夜機會?可是,我仍是覺得,個體的機會,是不能以整體的不確定為代價的,就如土木堡之變后,站在北京城頭的于謙。

而對瓦剌的大軍,他是不能也不敢給被擄的英宗機會的,哪怕瓦剌曾以這個君王作籌碼,提出了議和的建議。

有和平是好的,迎回聖駕也是好的,但是,其中的風險誰來負擔?

城破,殺戳,血流成河。

不敢給機會的結果,是那個叫于謙的男子,終於在幾年之後,成了英宗復辟時的眼中釘,成了「朝衣就東市」的一縷忠魂。

瘋了的金光,又何嘗不是?

劇中,說那個金光是成魔了的,可是,劇中七夜口中的,就是完全的真相么?成魔是無情無愛的,一個成了魔的金光,又怎麼會執著於除魔衛道?就如我一個看了劇情的朋友,發出的感嘆那樣:

「分明是因為受了魔氣的壓制,無法使用玄心奧妙訣而導致的心神失守……如果是成魔,難道作為人時的金光修為不輸與七夜,成了魔后,卻連一點新的魔功都沒有么?」

不過這都是枝節,這個人,最後是瘋了還是成魔都不重要。甚至,月魔利用他設的局也不重要。

因為由始自終,他都不知道月魔的存在,而作為玄心宗主的責任,是滅魔而不是去給魔分個三六九等,再貼上可殺與可愛的標籤。

但是,事實是,仍會有很多人歸罪於他,我可以想像出二十年後的人間,只會有一個說法流傳永久:

很久之前,有一個不懂得愛的惡人,他固執地拆散人與魔的真摯愛情,固執地要消滅所有的魔道,終於將魔逼上了絕路,幾乎給人間帶來了毀滅的大劫……

只會這種說法,再無其他。

而口裏說着這些話,罵着這個前玄心正宗宗主的人,卻仍會對魔道整體畏如蛇蠍,就算偶有個別的一兩個魔有可能被他們認可,但更多的,是魔對人的殺惟兇殘,人對魔的躲避與恐慌。

籠子裏的老虎再可愛馴化,只要有機會,它仍會嗜好於鮮血,嗜好於生裂活物的剌激。更何況,人沒有一個足夠大足夠堅固的籠子,可以讓人來馴化所有的魔物……

於是,我幾乎可以推想出,一邊痛罵二十年前那個金光的新玄心門主——大約會是流雲吧,不過,以他的個性,是不是一宗之主的合適人選?強烈懷疑中——卻一邊不得不率領門下守護凡人,除妖降魔,辛辛苦苦地東西奔走……

當然,他也可以不辛苦的,不辛苦的結果,就是凡人的生活,相應多上許多意外與血腥。

於是,二十年前的金光,仍會存在於二十年後的玄心正宗,哪怕是換了個名字換了個身份。可是,只要這個人是個合格的宗主,或者說,是一個合格的懂得取捨的人,那麼他就別無選擇。

看過一些朋友的分析,覺得一些地方要比我深刻,尤其是對於情的分析。其實說起來,某種程度上,我沒有深入到七夜的悲劇世界裏,或許也因為這個情字吧?七夜的情中,傷他最深的是愛情,而他最無法取捨的也是愛情。

愛情,一個看似奢華,卻終會歸於幻滅的童話。愛情,也不足以構成一切原諒一切認同的藉口。

原因太簡單了,這世界才是根本。沒有了這世界的存在,一切愛情或其他,都只是無根飄篷,湮滅無存。

這樣的說法也許冷酷,卻是鐵一般的事實。就算一個人愛到毀天滅地,恨到毀天滅地,那也不是整體就該陪伴個體走向湮滅的理由。

金光有沒有情?一個冷血的權謀家或殺伐機器?可惜不是,如果是了,也許他的路會走得更容易更從容一些。

玄心正宗是他一生的負累,而這個負累並不來自於他的私慾,恰恰在於他的情。培養他的師門,沉甸甸的道義,父母為之身殉的理想,這樣沉重的情,換一個稍脆弱一點的人,只怕早就不堪重負了吧。

情之所在,九死而無悔。

這就夠了。

面對這樣一個人物,可說的,自然還有很多,可惜筆力淺薄,總覺得言不盡意,更無法表述好想到的一切。不過,就在我寫下這個「莫向窗前讀史書,有如夜半臨深湖」的標題,突然覺得,說也好不說也好,其實都不復重要。

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全劇結束時,人間仍存在着,天魔沖七煞的危機過去了,一統魔道的陰月皇朝也不存在了,但玄心正宗還在,而且,不論接任了這個宗門的是誰,他的責任仍會是守護人間。在其位,謀其政,再任性的人,多半也只能象當年燕赤霞一樣——

不認同時,只能選擇逃避,卻不能選擇改變宗門本身。因為只要人間還在,宗門的責任,就也是不容逃避的鐵的事實。

金光一生心力之所系,基本可以說是圓滿了,求仁而得仁,個人的身外榮辱,又何足道?

何足道哉!

只是,擱筆之前,還是忍不住想起另一首詩,那首詩,是夏雙刃先生詠吳佩孚將軍的,一首七律,短短五十六個字。可是,在默念多遍之後,我突然發現,只消稍改兩個詞,這首詩,便幾乎成了金光宗主的寫照……

「廣陵聽罷淚沾巾,如此英雄未朽身。天下縱橫來又去,京華歌舞玉和塵。國中之戰非名將,攘外無功則亂臣。百姓從來多薄倖,而今誰憶舊功勛?」

那樣的堅持,那樣的堅定,也並非為了一己的令名清譽,更不是為了自私的個體情愛。一生心力所系,只在於人間的正道,但正道這兩個字,卻又決不意味着無情——只因極於情者,才能極於自己的道。

大愛無言,人間所需要的,恰恰是這種頑固不化,是這種極於情的守護,而不是搖擺不定的徘徊,忘卻了身屬的這個人間界的脆弱的自以為是。

是以,居於了這樣的位置,就只能作出這樣的擇選,何懼身被之詬名?又何懼萬夫之所指?

如此而已。

就此擱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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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山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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