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第二章(1)

那是五月間的事。

梅雨好像提早一個月來了,一連幾天下個不停,連坡上的燈光都好像在埋怨客人差不多絕跡了,在雨絲里蒙蒙地亮着光。

入了五月不久,雨就開始下,藤花也像要別春而去似的,開始著上了顏色。彷彿這早來的雨是個凶兆般,就在連朝的淫雨日子裏,坡上接連發生了兇殺事件。

其中一件,記得是開始下雨後的第三天吧,被殺的是一位五十開外的老人。

地點就在坡下碼頭的盡頭,老人枯枝般的軀體在一艘廢船旁被半埋在沙堆里。

胸口有被匕首捅了一刀的傷痕,頭被石塊擊爛,好殘忍的死法。

這以前,花街嘛,年輕妓女因為債務纏身而投海自盡的事件並不算太稀罕,還有因流氓無賴之徒爭風吃醋而起的腥風血雨的兇案,也不稀奇,可是像這種殘忍的謀殺,一下便成了整條街上哄傳一時的事件,而且風聲還沒靜下來的時候,下一個命案又來了!

這次是一個三十二三歲的年輕漢子,竟然橫屍流貫市中心的一條河上的橋畔。

胸口一刀,面孔砸爛,如出一轍。

據說,近旁的垂柳還用葉子來回地「撫摸」著那漢子血肉模糊的臉呢!

警方判斷是強盜或者瘋子做的,進行搜查,可是不但沒有查出兇手,連被殺者的身份都沒法查明。

因為這裏是港埠,外來人出入得多,加上死者面目全非,兇手又從死者身上搶走衣着以外的一切物品,故而根本沒有線索可循。

坡上引起了一片喧囂與震動。

諸如:有個逃獄的潛來本鎮啦;幾年前投繯而死的妓女在作祟啦,種種流言,不一而足。坡上的尋芳客本來就因為雨而少了很多,這麼一來更是絕跡了。闃無人影的夜雨里,只有妓女戶的門燈散發着空濛蒙的光。其後約半個月,總算平安過去,祭禮的日子漸近,事件也少了些當初的血腥味,偶爾有三弦聲傳出來。就在這樣的當口,好像要給人們心裏的間隙沉沉一擊般,又發生了第三件案子。

這第三樁,我是聽阿縫告訴我的。

那是祭禮前七天吧,使整個街上濕漉漉將近一個月的久雨,那天早上總算停了。

頭一天晚上,我因為有點事回到鄰鎮的自宅,回來時已經過了午夜,所以那天早上我起得比較晚。

我沒有察覺到阿縫的動靜,以為她一如往常地到坡上的神社參拜去了,無意間往外一望,卻不料阿縫的背影正站在院子裏。

那是三坪①[1]不到的小小庭院,不過愛美的阿縫把它整理得很好,不同季節的不同花朵,帶着一抹女人纖指的柔媚,都在那兒盛放。

雨是停了,天空仍舊一片墨灰色,晨靄罩住了四下,只有一些綠葉經過久雨洗滌,顯得格外鮮艷。下雨期間開的藤花,在之前的一陣驟雨里被打下來,整個院子裏鋪滿片片白色的落英。阿縫兀立在花瓣上,正在凝望着藤架上的葉子。

「阿縫!」

我叫了一聲。她從和服中露出的脖頸晃了一下,轉了過來。

「在看什麼?」

阿縫沒有馬上回答,片刻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漾起微笑說:

「生命。」

她的聲音彷彿剛發出就消失不見般微弱。

順着她指的方向,我看到葉叢里躲著一串未謝的白藤花。

「哇!好倔強的花,淋了那麼久的雨,還是守住了生命。真了不起!」

我感嘆地說。阿縫還是微笑着,眼光定定地盯住那串花,似問非問地說:

「先生,死,是命,不死,也是命,對不對?」

阿縫的丈夫,在一個月前死了。

從老家那邊來了消息的那天晚上,她讓我看了看信——哎哎,總算!以後不用再讓您湊錢啦,先生,咱們就用匯過去的葯錢開個小吃店吧——她這麼說着,臉上一絲悲戚也沒有,末了回去參加葬禮,卻只待了一天就回來了。說起來也是,自打還是個女孩兒的年紀就開始為丈夫的醫藥錢東奔西走,受盡苦楚,但卻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看到只剩下一串的白藤花,便想起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獨無依。我也是死了老婆的人,想起那時形單影隻的無告,更覺阿縫的可憐可憫。然而就在這當兒,她卻突然轉換話題說:「先生,先別管這個,昨天晚上,赤間神社那邊又出了人命呢!」

[1]①?坪,日本面積單位,一坪約合3.3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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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桔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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