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命之相（上）
東馬路菜市場原來是仁禮區三大菜場之一，由於洋鐵廠邊上新開了家大超市，最近人流量明顯下降，但是身為一位普通的中學教師，又收養的三個孤兒，為了豐富餐桌，華梅還是堅持每天來這裡買菜，好歹這裡的商販有些賣相不了的青菜能講講價。
她騎著一個小三輪車，小心地在一道道貨攤架子里穿行，上身穿紅毛巾套白羽絨服，下身藍牛仔褲子，蹬半腰茶色雨靴，齊耳短髮、一對大眼，配上紅通通的臉龐，看起來有點像樸實的農村姑娘。
十八歲從孤兒院出來后就當小學老師，一邊代課一邊自學，十幾年來收養了三個孤兒，華梅現在是東馬路的名人，但話說回來了，相對於撫養三個孩子所付出的艱辛，名譽根本就是扯淡。
昨天，華天任被歐陽貴送歐陽若水所在的市三院，雖然在歐陽若水的疏通下，醫院減免了天任的全部醫藥費，華梅還是有種希望即將破滅的感覺，三個孩子中，只是華天任身體健全，腦袋也最聰明，而且是華梅從小嬰兒開始養大的，所有她希望都寄託到這孩子身上。
菜市場內本來就不好走，加上下了幾天的雪，地上泥雪攪在一起，沾得小三輪車軲轆都黑乎乎的。買了幾棵白菜，稱了一堆土豆，又買了十五個饅頭，總共才花了十塊五毛錢，華梅回頭看看三輪斗子里的東西，輕輕嘆了口氣。
「華梅！」
有人喊她的名字。
華梅一抬頭，隔幾個檔子，有個穿藍褲子的大屁股娘們兒，手裡拎著大袋小袋的菜肉欣喜地往這邊瞅，微怔了一下，笑容艱難地在臉上蕩漾開來。喊她的是學校地理老師，有個不雅的綽號——李大屁股。
「是李老師啊，您也來買菜。」
「是啊，本以為開學前的例會說兩句就算了，誰知道孫主任個老白毛羅嗦個沒問，把我正事都耽誤了。幸虧碰上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手裡這麼多東西怎麼拿。」李大屁股緊走幾步，走到華梅三輪車邊，毫不客氣地把手裡東西放到車上。
華梅說：「我也是散了會趕過來的，打算趁著這集多買點兒，要等開學就沒那麼多工夫了。您今兒怎麼買這麼些菜，家裡來戚啦？」
李大屁股輕咳了一聲，黑臉蛋子一咕啾，嘴裡噴出口濃痰：「啐，這不是我兒子想五一結婚嗎，我們親家是村裡的，特迷信，也不知道從哪兒請來個算卦的，非要看看新房風水、看看典禮時辰，正跟我們家老鄧扇呼呢。」
華梅想起來了，李大屁股的兒子大勇屬猴，今年虛歲二十八了，跟淶源那邊兒一個叫蔡巧茹的農村姑娘定了親，打算今年完婚，「結婚是喜事，您就讓他們弄去吧，村裡人就信那個，找個人看看，心裡痛快。您東西買齊了沒？我幫您先送回去。」
李大屁股等得就是這句，哈哈一笑，就坡下驢，「就差蒜苔沒買了，一會兒去我家，讓先生給你也算一卦，看看姻緣。我就是沒福，大勇要是給我找個你這樣的兒媳婦，讓我少活十年也原意。現在的小夥子們，真是都瞎了眼，怎麼就看不見你這塊金香玉呢……」
「得了吧，大姐！」
華梅給李大屁股說得臉紅了。
兩人買齊了菜，出了菜市場。
拐了幾個彎，進了李大屁股家的華庭小區，華梅把小三輪停在樓底下，幫著李大屁股往樓上拎東西，往廚房送的檔兒，華梅隱約看見，裡屋客廳，除了李大屁股的老公外，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乾兒似的乾癟老頭，盤腿坐上沙發上抽煙袋，面前的茶几上，放著羅盤、簽筒、紙筆等物，看樣子就是那個算卦的。
把東西拿完，華梅轉身要走。李大屁股一把掐住她胳膊，「走，上屋裡看看去，瞧他們算得怎麼樣了。」
華梅一邊揪手，一邊往後退，「算了吧，李老師，我還得趕緊回去做飯呢。」
「還不到十一點半，著什麼急？反正我把人都請來了，不算白不算。走吧！」李大屁股怕裡屋人聽見，做賊似的把聲音壓低，話剛說完，自己又先哈哈大笑出來，不等華梅回答，攥著華梅的手腕子向里硬拉。
華梅沒她勁大，踉踉蹌蹌進了客廳。
李大屁股介紹，那位一直擺弄新西服脖領子的是她親家蔡老漢，坐在沙發上的是耿大師。
華梅尷尬地跟兩人寒暄。
李大屁股的老公鄧長忠是開關廠老技術員，跟華梅早就認識，站起來一邊給華梅倒茶，一邊說：「老李還以為自己是三十年前呢，扛著一百斤白面能上五樓。要不是遇上了你，可把她累呲了。」
李大屁股擠了擠粗眉毛，呶著嘴說：「要不是大師來了，我才不侍候你呢。怎麼樣，日子定好了沒有？」
「按理說，去年結婚最好。」耿大師不等鄧長忠言語，板著臉自己先說開了：「你兒媳婦屬豬，今年是她本命年，沖邢太歲，結婚是一大忌！而且，去年打兩春，今年沒春，合婚之年最少要打一個春才行，五一這天也不行，五一是三月十五，花根是丁亥年乙未日，未屬土亥屬水，土克水啊！」
「呃？」李大屁股臉色一變，「那該怎麼辦呀，今年還能結嗎？」
耿大師綳著臉端起茶碗呷了口茶，賣開了關子。
旁邊鄧長忠忍不住，插嘴說：「大師說五月二號行。」
「嗯。」耿大師咽下茶水，清了清嗓子：「五月二號是三月十六，丙申日，申屬金，金生水，五一這幾天，只有二號合適一些。」
李大屁股忙問：「今年不是巧茹的本命年嘛，大忌怎麼辦？」
耿大師嘿嘿一聲冷笑，旁邊蔡老漢又笑嘻嘻幫腔：「親家母，大師有法子哩！他說要給咱們畫神符，還有大勇屬猴，申猴屬金，金生水，命里能濟著我們家巧茹。」這老頭看來挺用心，記下不少名詞。
「噢！」李大屁股恍然點頭。
耿大師一本正經地說：「我給你們畫的是三天賜福轉運降鴻寶牒。內有四張符篆，分作四種用途。」說著，伸出左手四根手指，一一念叨，「解冤免難寶壽金章牒，解除因冤帶來的隔世惡運，有延壽之效；三天賜福貴人牒，招貴人，得貴人助；九天玄女陰陽和合牒，使夫妻恩愛、感情增長；九天玄女招財合寶牒，增加財運，使財運亨通。」說到最後，四根手指又合成拳手，吧嗒囁了口大煙袋。
「這我就放心了。」李大屁股吁了口氣，扭頭看了看華梅，「大師就是厲害，有逢凶化吉，扭轉乾坤之力！」
「哎！」耿大師臉色一變，連忙擺手：「過了，說得太過！風水卦相不過道中旁門，旨在趨吉避凶、助人為善，焉敢稱扭轉乾坤。」
李大屁股嘿嘿一笑，「您謙虛，我早聽親家公說了，淶源、淶水、易縣方圓幾百里沒有不知道您的，抽籤算命、看宅擇日，斷吉凶、尋失物、辨胎兒男女，就連老人活多大歲數都說得絲毫不差，多少高官貴人請都請不到！」
「親家母這話說對了，」蔡老漢捏著煙屁，在旁邊跟著拍，「大師最出名的就是去祁家旺村那回。祁家旺在我們村西北角，全村大半都姓祁，有個叫祁泰全的老漢兒，把大師請過去看陰宅，本來挺好了，末了老祁想給大師打點謝禮，沒想到他女人不信這個，又心疼那幾個錢兒，當著大師的面兒胡攪，讓大師連斷三事——她老爹還能活多久、兒媳婦生男生女、母豬這窩下幾個！
你說，這是人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