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珍爺若滿意了,我……我其實尚有一事相求……我家殷叔,還請珍爺讓人多關照兩日,等我……我再去接他……」

是誰說他游石珍滿意了?

他不、滿、意!

他還沒讓她賠個夠!

他只是……尚未想到該讓她怎麼賠?再賠些什麼?

可是身為女兒家的穆大少實在沒臉沒皮,看上他臂彎強壯、胸膛厚實,賴著就不挪不動,接著便兩眼一閉、氣息走勻……直接深睡給他看!

無賴啊無賴!明擺著就是個無賴!

他見過無賴,可沒見過比他游石珍還會耍無賴的無賴啊!

結果不必請游石珍的人再關照,殷翼身上幾處刀傷始癒合、高燒退去,他便策馬離開那座位在向陽處、依山勢而建的馬場。

他沒趕上掃蕩馬賊老窩之役,而是在其他夥計獲救返回廣豐號關外貨棧后,重新領著一批好手在隔日午前抵達牧民部落,欲接回自家主子。

到達部落時,向牧民族長表明身分和來意,並詢問穆容華身所何在。

當義子朗青見他到來,眼睛瞪得較銅鈴還大,面上慌亂,他便知出事了。

待牧民們跟他指了方向,他撒腿急馳,闖入那座羊皮帳子——

厚暖的大方地毯上,高大黝黑的年輕漢子盤腿而坐,穆家大少軟軟由人抱著,一頭高束的髮絲垂邐披散,覆住漢子的粗壯手臂和膝腿。

在這當口,殷翼只想拔刀將眼前漢子給梟首了,哪管對方是不是救過自己。豈料——

他尚未蹲步衝上,對方競急急伸出食指擺在嘴上,朝他作出一個噤聲動作!

他這時才留意到,主子一耳被髮絲覆住,另一耳則被男人用厚掌掩著,自家的「爺」……似乎睡得很好、很熟、很舒暢,在某個男人懷抱里?!

這……是要……如何處理……

「殷叔背上那道傷最深,咱們自家跟蜀地藥王進的金創藥粉最為有效,一日兩至三次,這些日子都得仔細上藥,傷口完全癒合前,我瞧還是別騎馬會好些。」被接回廣豐號關外貨棧才一日夜,穆容華已回復向來的神氣,淡雅的素袍廣袖,烏黑髮上所戴的青玉冠閃動著溫潤的光,只除臉色白了些、唇色淺了些,顯得幽幽的瞳仁比任何時候都要深黑。

關外貨棧的後院暖廳,牆土夯得特別厚實,且窗外開闊,景色可一覽無遺,待在暖廳談事,最能防隔牆有耳。

臨窗而立的殷翼往外頭環視了圈,這才轉過來面對坐姿如湖石秀挺的主子。

「穆少事情再多、再忙,還是得以自身為重,江家老祖宗所教的那套練氣還於精血之法,穆少不能擱下。」江家,指的是穆夫人娘家。

身為主爺倒被屬下叨念,穆容華心裡苦笑,頰面有些紅。

「是。殷叔說的我都聽。這次實是我不好,不怪朗青,還請殷叔別再罰他。」略頓,眸藏慧詰。「殷叔若罰得狠了,事傳回江北教韓姑知曉,韓姑又要惱你的。」朗青跟寶綿皆是無父無母的孩子,韓姑外剛內柔,從來最疼他們倆。

這會子倒換成殷翼峻瘦面頰略浮深紅。

他輕咳一聲,面無表情地更換話題——

「域外來的那批大宗香料,咱們為取信那些首次合作的異族商賈,已先付了貨款,如今被馬賊一攪,不但沒接到貨,那批貨亦不在馬賊老窩,如此賠了夫人又折兵,待這事傳回江北,穆少族裡各房的長輩們定要鬧騰一頓。」

「我也正為那批香料貨不翼而飛的事感到疑惑,殷叔可瞧出什麼了?」她知道他性情,向來說話或做事都留有后招。

殷翼遂解開護腕,將藏了好些天的東西取出。

是一張折成四四方方的信紙,攤平后,字跡清楚呈現。

「這是當日混戰時,從那馬賊老大身上掉落的。」

信的內容簡單明了,手書此信之人為阻穆容華開通域外商道,買通一窩子馬賊從中作梗,信中清楚寫出穆家貨棧接貨時日、人手調度等等細節,而能對這些內部的事知道得如此詳盡之人,必與廣豐號多有牽連。

信底署名——穆十一。

殷翼道:「若是十一爺所為,一切就說得通。」

穆容華神色沉吟,低應了聲。

穆家十一爺,穆行謹,是五房裡出類拔萃的一號人物,年方十七便掌了五房南邊幾處家業。而自家裡既出了這般好人才,不善用豈非可惜?

半年前,穆容華嘗試將權力下放,讓穆行謹代掌廣豐號江南掌事,她這五房堂弟在南邊搞得有聲有色,很有看頭。

「穆少怎麼看?」殷叔眉峰成巒。「此信可是十一爺手筆?」

「嗯,像似。」嗓聲靜幽,專註的眸光忽而水亮,如在信中又瞧出什麼。

殷翼倒被她「像似」二字弄得一怔,遂沉默靜候。

穆容華揚睫看他,沉吟之色褪去,此刻已胸有成竹。

「五房叔父家的營生多在南邊,至於關外這兒,我記得像留有一處小莊子,是五嬸從她娘家那兒承繼,跟著陪嫁過來的。」

殷翼眉間陰影更深。「穆少認為,那批香料已暗中被拉往那處莊子?」

几絲情緒上面,穆容華眨眼間便按捺得無影無蹤,僅極淡一笑。「殷叔的暗中二字,用得真好。」

欲栽贓嫁禍,豈可光明正大?

自當是暗暗行事,方能瞞騙人之耳目。

殷翼道:「我遣人過去探探。」要事談畢,他留下那張信紙轉身欲走,忽地想起什麼似,腳步一頓。

懶得拐彎抹角,他直白便問:「游家二爺與你之間的事,如何處理?」殷翼挑眉了,且愈挑愈高,因他此話方出,自家的「爺」竟就無端端岔了氣,用力地咳將起來。

穆容華咳得清顏通紅,眸底滿是淚。

游石珍盡可將她擱到一旁,他卻不那麼做,待她睡得飽飽掀開眼睫,他又糾起黑眉狠瞪她,鼻中亂哼,一張利嘴碎碎念……

「就沒瞧過哪家姑娘像你這樣,耍無賴一流啊!話說完就倒,倒下來就睡,睡下了抵死不挪窩,然後自個兒睡好就好,都不管別人能不能睡……」

她吶吶道歉,說他其實可以擱下她。

他口氣更狠道……

「能拋便拋,說擱就擱,哥哥我是那種不仁不義的傢伙嗎?」

他突地又以「哥哥」自稱,她心口一撞,耳根發燙,然,尚不及全面臉紅,她終才驚覺羊皮帳子里還杵著一人……殷叔。

當下真是一團亂啊,亂到她都沒臉再回想!

撫按襟口,她費力緩和氣息,勉強持穩道:「我與珍二……已然無事,都談好了。他不會將我的事說出去的。」

「穆少信他?」

「是。」毫無遲滯的快答讓殷翼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連帶也令她自個兒心魂一震,背脊竄麻,好像直到這般沖喉答出,她才明白自己真信游石珍。

「所以,穆少的馬真要送出?」殷叔過分剛峻的薄唇似有若無地融暖幾分。穆容華點點頭。「我亦信他定會善待墨龍。」

腦中閃過他所提的,什麼入贅,什麼上門女婿的……越想,越有一抹古怪柔軟在胸內漫開,令唇角發軟。

她的愛駒去到那識馬、懂馬且愛馬的男人手中,她能安心。

【第五章】

半年後——

關外的盛夏時節,有水流過或彙集之地,綠草卯足勁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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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俊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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