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她陪游家大商的二爺談天說地,聽對方大發商場上的牢騷;再陪陸家大戶的少爺喝酒聽曲,聽醉醺醺的富貴少爺說渾話;這中間她還撥了空過場子,與李大人以及幾位從京師到訪的大人們吃了會兒飯,少不了彈琴唱曲以饗賓客;然後再轉場與盛大才子玩起行酒令、下了兩盤棋,她輸一盤、贏一盤,一輸一贏,不輸不贏,總歸快活便好。

「你今晚好似極痛快。」

男人坐在朱拂曉對面,為她面前空杯斟滿瓊漿,舉止便如平穩的聲調,不疾不徐,近不惑之年的面龐看不出心緒。

朱拂曉柳眉略挑,弔兒郎當地笑了聲。「高爺,今晚園子裏的姑娘和丫鬟們全教您打點過,有您大爺這般捧場,奴家怎能不痛快?您說是不?」說道,她舉杯敬他,豪氣地仰首飲盡。

這位外地來的高爺不知其底細,但出手闊綽,有錢萬事好辦,金嬤嬤遂將他奉為上賓。先前,朱拂曉與他見過三回,感覺倒是不好不壞。

他會點曲子、與她飲酒烹茶、下下棋,話卻不多,偶爾會入魔般盯着她瞧,眼神如兩口井,也不知打量什麼,在那時,她才會感到幾絲不自在,要不,他倒完全符合金嬤嬤口中所謂的「肥羊」。

高爺但笑不語,又為她斟酒,而朱拂曉被男人們奉承得很習慣,絲毫不覺讓大爺們為她倒酒有什麼不對。

對飲幾杯后,朱拂曉為他唱了三首琵琶曲,最後一音剛落,餘韻繞樑著,潤玉便在此時撩開珠簾步進。

小丫頭紅著臉,先是僵硬地朝高爺曲膝行禮,跟着匆匆來到主子身畔,附耳悄聲說話。「……姑娘,那人他、他還賴著沒走。」

朱拂曉心中一悸,眸底爍了爍,沒察覺自個兒的雙頰變得跟潤玉的一般紅,體內熱氣蒸騰,從膚上散出,她想,今晚八成又喝太多酒了。

非見到她不可,是嗎?

今天如此折騰他,她究竟痛不痛快?一時間,她也覺迷惘。

「姑娘……他不但沒走,適才還來了兩人,說是要找他,結果鄂大爺一見那兩人,就氣得臉發青。」

竟有這等事?

心音咚咚兩響,朱拂曉愈聽愈奇,神情未變,懷抱琵琶的雙手已不禁縮緊。

「姑娘,元玉說……說……乾脆趕他們走,這還省心些啊……」潤玉低聲嚅道。

不!

這會子,她朱拂曉好奇心被徹底勾起,也該是時候見客了!

「綺羅園」九曲橋端的某個花廳內,鄂奇峰無心賞玩廳中精緻擺設,亦無心欣賞窗外人工湖與庭園造景,連金嬤嬤親自送上的滿桌好菜,他也不瞧一眼,酒倒是喝下不少。

瞧他該是千杯不醉的主兒,從午後到黃昏,從月上樹梢又漸漸落下,單他一個就飲盡三壇「錦江紅」烈酒,絲毫不見醉態。

他沒醉,臉不紅,卻氣得鐵青。

今日上「綺羅園」,他本就猜出朱拂曉不會輕允見他。

她想弄明白他最終的目的之後,才肯考慮相幫,然而內情牽扯甚廣。這幾日,他與趕來「長春藥庄」會合的三師弟和小師妹談過,當三師弟問他,這位名震江北的花魁娘子是否值得信賴時,他給的答案明快得連自己都感驚愕。

不知因何,就覺她是敢愛敢恨的性情,犯着她,要吃苦頭的,一旦獲得她的允諾和信任,必千金不改。

她要他等,他就等,等至月落夜深亦無妨。他沈靜表情之所以崩裂,皆因擅自來訪「綺羅園」、欲助他一臂之力的一雙男女。

「大師哥,你別生三師哥的氣,全是我的主意,三師哥拗不過我,怕我獨自一個偷偷跑來,這才應了我的。」確實是女兒家的嗓音,只不過略沈了些,軟語相求時還帶點兒沙啞。

那好聽的沙啞聲繼而又起。「你也曉得三師哥跟我在一塊兒,只有受我支使的分兒,他是逼不得已的,大師哥若要發火,就對着我發好了,總之……我非得見見這位風靡江北的花魁娘子。咱們有事相求於她,不來拜會說不過去,多一個我來和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有誰來尋奴家說話談天嗎?」

伴着嬌聲,整幕的翠珠串被香手一撩,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撞擊聲響,一抹窈窕紫身慢條斯理地切出翠珠簾幕。

花廳中的兩男一女同時揚首,余有火氣的氛圍因朱拂曉的出現而掀起波盪。

今夜的她臉上美妝依舊,柳眉細細,麗眸勾魂,眸尾染著金絳,雙腮撲著蜜脂,唇瓣若朱花。

她也清楚自個兒已在瞬間抓住眾人目光,唇似笑非笑地微勾,那種上身微后的慵懶站姿再次出現,金絲裹胸下的雙峰自然綳高,儘管裹胸外猶罩着一件淺紫色紗衫,但畢竟質料太薄,根本掩不住多少春光,又或者……她根本沒打算藏住胸前美好春色。

當朱拂曉接觸到那雙曾成功欺瞞過她的男性黝瞳時,對方正專註看她,長目微眯,那帶有評量神氣的目光讓她感到不是滋味,彷佛她干出什麼教他瞧不入眼的勾當似的。

不躲不避,她幾近挑釁地抬起下巴。

她挑眉,慵懶斜睨,跟着把一管子薄荷煙湊上唇,淡淡吸了口,淡淡吐出。

薄荷氣味能醒腦醒酒,她正想着要多抽幾口時,一名作男裝打扮的清秀姑娘突然走來,走入她眸線內,不斷朝她靠近。

這人……誰呢?

她微怔,腳步未退,雙唇甚至還含着煙嘴,疑惑地瞅著男裝姑娘。

「姊姊……」沙啞軟嗓微顫,男裝姑娘的雙眸一瞬也不瞬,對着她發亮。

【第四章怕今宵虛度,忘來日冥冥】

被人用混合著驚奇、欣喜,以及單純依戀的痴迷眸光凝注不放,即便那雙妙目的主人瞧起來與自己差不多年歲,朱拂曉胸中所受的震撼實在不小,尤其聽到對方那聲多情的低喚,一股熱氣直鑽入血肉里,她背脊陡凜。

花廳中的兩個男人幾是同時反應。

立於窗邊的鄂奇峰正面轉向她,踏出一步后又佇足不前,陰鬱眼神緊守着她們倆,怕誰受傷害似的……朱拂曉眉尖兒淡淡波動,笑笑地抿著銅煙嘴,心知肚明得很,阿奇大爺憂心的人自然不會是她。

至於在場的另一名男子,他身穿玄色勁裝坐在角落的梨花木椅,此時亦站起身,像是鄂奇峰不動,他也就按捺著不動。朱拂曉無法看清男子面目,因他戴着一頂帷帽,黑紗后,那張臉形似有些扭曲。

「燕妹,她不是翔鳳。」鄂奇峰道,下顎不自覺繃緊。

朱拂曉未持細煙管的一手被一隻有些粗糙、該是吃過不少苦頭的小手握住,男裝姑娘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俊秀容顏藏不住歡愉。

「大師哥,我知道她不是姊姊,可她和姊姊生得真像……不,不是五官生得像,而是神態……」她略歪螓首打量,看得捨不得眨眼,嘆了聲。「真像……」

像誰?

誰是「翔鳳」?

朱拂曉再次對上男人那雙深目,見鄂奇峰抿唇不語,垂於身側的雙掌悄握成拳,看來這位「翔鳳」頗有能耐,能惹得阿奇大爺渾身繃緊。

喉底無端漫出苦味,連薄荷的冽味兒都沒能將之掩去,她舌尖輕嚅,要強地壓下那股酸澀,由著人家親熱地拉住她的皓腕。

「奴家朱拂曉,給這位俊俏小公子請安了。」

「我可不是什麼俊俏小公子,你明明瞧出來,卻來逗我嗎?」嘻笑一聲,很喜歡被這樣逗弄似的。「朱姊姊,我姓秋,叫秋巧燕,靈巧飛燕的巧燕。這是我大師哥鄂奇峰和三師哥宋玉虎,我是他們的小師妹。」

朱拂曉笑不應聲,迅速掃了黑衣男和鄂奇峰一眼,後者面龐嚴峻,似有不豫。

他不想這隻靈巧燕子飛來她身邊嗎?

也對,這「綺羅園」是什麼地方?而她朱拂曉是何種身分?尋常姑娘家和她沾染上,沒好下場的。

但,她就愛見他難受。

「喲,瞧我這眼力,原來真不是俊俏公子,而是俊俏小姑娘呢!」朱拂曉還逗着她,語氣媚軟。「巧燕妹子,你說我這模樣,當真像你說的那位什麼……翔鳳姊姊嗎?」話甫出,她察覺窗邊高大身影往前又踏出一步。

戳到他要穴了嗎?

好極。

朱拂曉暗自調息,故意反掌握住秋巧燕的手腕,兩姑娘一下子就親熱起來,把在場的兩名男子全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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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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