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對不起……對不起……很痛是不是?怎麼流這麼多血……」她緊張地俯視男童,孩子眼睛瞠得大大的,有血一直滴在那張蒼白小臉上,她咬牙忍痛,抬手去抹,抹掉了,血還是一直滴個沒停。

「姊……姊姊……流血……」孩子聲音顫抖抖。

安純君會意過來,突然咧嘴一笑。「原來是我在流血啊……」

男童愣了愣,幾乎要回她一抹笑了,哪知小小身子猛地一綳。

安純君同時也感覺到,那人已朝這兒走近!

【第七章】

什麼時辰了?

鄺蓮森在女兒家的閨房裏一待竟待到日落。

他檢視過那些春宮版畫和綉圖后,再次物歸原位,然後忍不住東摸摸、西摸摸,把櫃中姑娘家的舊物一一取出來看。小小的衣褲,小小的繡鞋和功夫靴,許多都是他私下特地為她挑選的,給她穿戴的東西質料要好、要舒適,在物質供給上,他自個兒隨意,卻絕不允許她被虧待……由此可見,他確實寵她吧?

她是他的寵物啊……想着,嘴角不禁悄揚。

窗外天色已沉,他起身跨出小閨房,眉峰微攏。

究竟什麼時候了?她還沒回來嗎?

迴廊另一端有腳步聲靠近,聽那聲音,來人非他心中期盼的那一個。

「咦?純君呢?」鄺紅萼瞥見立在廊上的冷臉兒子,步伐一頓。「前頭小宴都擺上了,大胖師傅還烤了一頭小乳豬,說是要幫純君兒慶賀慶賀,她人呢?」

「她沒和你一塊兒回來?」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他臉色更沉。

鄺紅萼眉心也凝了,搖搖頭。「純君回程時脫了隊,去隘口找她爹。」

吼——

他猶如遭雙風灌耳,一聲震山崗的虎嘯突如其來重擊耳膜,那吼聲直直逼進他腦子裏,震得他重心不穩,身形微顛。

「怎麼了?!」鄺紅萼沒見過他這模樣,趨前忙要扶住他。

他下一瞬便穩住,凜聲問:「你沒聽見?」

「聽見什麼?」鄺紅萼一臉不解。

似真似幻、若實若虛的虎吼如同當年那頭白毛黑紋虎的咆叫,他聽得見,只有他聽得見!瞬間,銀光劃過腦海——

安純君出事了!

他心發寒,提氣竄飛而出。

眨眨眼,再用力眨眨眼,安純君拚命想把滴進眼裏的血眨掉。

真糟!今兒個是她的生辰日,晚上肯定有好吃、好喝的,還要執行一樁「巾幗大計」,她卻把自己摔成這模樣,有沒有這麼慘啊?

眨掉血霧,她看到那名惡人蹲在她身旁,略偏著頭打量。

「可惜是個女的,要是個男的……」他笑得古古怪怪。「都不知有多好。」

「你、你……可惜是個背後偷襲人的混蛋,有種就……就等我養好傷,咱倆一對一單挑……」痛痛痛!她唇瓣和內頰肯定破了。

男童嚇壞了,死命抱緊她,勒得她全身骨頭都快碎掉。

惡人想從她懷裏挖走孩子,孩子放聲尖叫,她則放聲大罵!

「你這混蛋!你究竟是誰?不要!不要……你住手!」她想搶,可根本沒力,左臂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劇痛,痛得她淚眼迸流。

可惡!她手斷了嗎?可惡可惡!

就算斷了、殘了,也不能任由他把孩子挾走!

她安純君或者不聰明,或者功夫仍屬三腳貓之流,但她發起狠來就是倔!倔到底!

她不讓他得逞,利用兩棵樹造成的狹小所在,抱着孩子擠在那兒,手好痛,頭也好痛,但她現在很生氣!對!她要很生氣,氣過頭,就不覺肉身疼痛了。

「救命!快來人啊!救命啊——有……有壞蛋……」她氣喘不已。

惡人對她的固執感到不耐,運起掌力,朝她天靈打落。

吼——

那一掌究竟有沒有落下,安純君不知道。

她失血暈眩,目力已花,又使儘力氣拚搏,神散魂消前,她清楚聽到一聲獸吼,如勁風灌進雙耳,似地動山搖了……

鄺蓮森的飛燕輕功已使到極致,不可能再快。

不能再快,他心焦懊惱,就算插翅也不過是同樣之速。

一切充滿詭譎之味,他彷彿掉到一個奇譚里,變成傳奇故事的一部分。

他看到那頭白毛黑紋虎立在山岩上,月光鑲亮它壯碩的巨身,虎目湛著金光。

它在看他。

像似它尋他的氣味而來,就為找他。

它甩頭,長尾輕晃,一聲低咆像在示意他跟上。

它靈巧無聲地躍下山岩,撒足奔跑,他隨即追去,跟得緊緊的,一人一虎在山林中飛馳,樹葉篩落月光,人影與虎身明明滅滅。

巨獸引路,半個時辰后,他在陡坡下找到夾在兩棵樹中間的人兒。

男童嚇得說不出話,傻愣在樹旁,一隻小手緊抓着她染血的衣擺。

他彷彿也傻了、懵了,死瞪着那張向來爽朗愛笑、此時卻滿布血污的蒼白小臉……

所謂刨心之痛,近似於這種感覺嗎?

她臉上的血宛如滲進他目底,眼前儘是紅霧,迷亂黏稠,很想讓一切知覺落在那死潭裏,不去感受,自然無痛……

這世上倘若無安純君,他鄺蓮森將如何?

似乎……不會起多大變化,鄺蓮森依舊是鄺蓮森,依舊吃喝拉撒睡,依舊淡淡靜靜過他的日子,只是在那些看不到、碰觸不到的地方,會莫名缺了一角,想填補,無從補起,想置之不理,卻不能擺脫。

他可能在上一刻還好好的,無感無覺,像是從未識得一個名叫安純君的小姑娘,從未深刻看進她眸底,生命的某段不曾與她親匿交集,然後在下一瞬,當他記起那一點點有關她的音容笑貌時,他會嘗到說不出的痛,那些痛刻在他心版上、神魂中,無記的記印最為永恆……

她若不在了,他不會變,只是撕心碎魂,當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以為是他將她玩弄於掌間,倒不知他把自己也玩了進去。

不自覺間,他已讓她侵入得太深,他鄺蓮森無血無淚、自私自利,今日卻諷刺地栽在她這枚呆寶手裏嗎?

把心交出,承認情愛,他相當、相當不安,但事實再明顯不過。

一整晚,立在窗前吹着如水夜風,吹得他面龐寒涼,內心明朗的感情讓他很不習慣,知道世上有某個人能輕易牽動自己的喜怒哀樂,他的心緒起伏不再是自身之事,那感覺不太好,甚至是不甘心,又惱又……莫可奈何。

日陽一出,花葉上的朝露化作昨夜之夢。

他合睫,狀若沉吟,整夜佇立的身形依舊不動如山,彷彿半點不覺累。

有人款款走近,他靜候着。

「你這壞心眼的孩子,終於有點情義了呀!」

看着他的側臉,鄺紅萼似笑非笑。

「我就知道,誰要沾上純君兒,只有乖乖投降的分兒,禁不住要逗她,禁不住喜愛她,禁不住要跟她一塊兒發傻,傻得把她擱上心頭,傻得凡事以她為重,傻得只要日日看到她的笑,自個兒也就開心快活……你說是不?」

鄺蓮森顴骨淡赭,微紊的氣息很快便已調寧。

「外頭那些武林人士走了?」不理娘親的調侃。

鄺紅萼挑眉,聳肩一笑。「剛走。不過依我看,沒逮到郎三變之前,他們肯定走不遠,也肯定會再回來。咱們『五梁道』東西南北幾處通往山外的隘口,從今兒個起該是被嚴密把守,他們願守,那也好,只要別擾了咱們自己人,我可不介意多些人手幫咱們逮賊。」

郎三變。

江湖上,易容術高絕的采「草」大盜。

在郎三變眼裏,男童、美少年、長相斯文白凈的男子才是他染指的對象。他喜男色,姑娘家生得再美、再可人意兒,他也瞧不上眼。

見不良兒子凝思不語,鄺紅萼笑笑又道:「此次郎三變潛入『鳳鳴山莊』,拐走葉老莊主粉雕玉琢的寶貝么兒,葉老莊主老來得子,那孩子自是他心肝寶兒,消息一傳出,不少江湖人士皆跑來助拳,眾人一路往北追蹤郎三變的形跡,哪知那好男色的傢伙被逼急了,竟躲進咱們『五梁道』來了。」

「那些人該死。」鄺蓮森聲徐徐,面無表情。

「嗯?」

「他們不追,郎三變不會入『五梁道』。」純君自然就不會有事。他更不會嘗到天塌地陷的驚恐。

鄺紅萼怔了怔,忽而笑出聲。「說得也是啦!所以郎三變該死,那些為『鳳鳴山莊』當出頭鳥的武林正道人士也好不到哪裏去。可現如今,有隻臭蟲鑽進咱們家地盤,不先把臭蟲攆出去實在寢食難安啊……」略頓,美眸閃過銳光。「這事要請你師父來商議嗎?」

「不必。」殺雞焉用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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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唬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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