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柳歸舟將沐過的女子青絲裹在布中壓去濕意,俊臉也如徐姑似笑非笑,有些什麼浮動,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靜過一會兒,他四兩撥千斤問:「你們過雁嘴峽,怎麼最後遇上我余師弟了?」

徐姑道:「雁嘴峽沒過完,二姑娘就被魚鏢打落水。原本咱們看情況不對,已準備棄船,約好若被江水衝散了,便在舊地方聚首,這舊地方指的是三川交會處的『豐裕客棧』,哪知那支暗器來得好快,一時間也不知姑娘有無躲過,見她落水,我和其它幾位遂也跳入江里……」男人手握巾子輕柔擦撫女子額面的舉措,讓她不禁一頓,她意識到自己嘴角真顯笑了。

興許,二姑娘這塊「擋箭牌」也沒白擋,擋得男人真有心了。

清清喉頭,她接著說:「我們幾個都識水性,二姑娘泅泳之技更在眾人之上,後來在岸邊尋姑娘不獲,咱們幾個只得上『豐裕客棧』相候。隔天落日前,姑娘終於趕至,豈料『漁幫』的人不僅在江上狙擊,陸路亦有人手接應,我們試了幾天都無法順利渡江過南浦。」她再次停頓,見柳歸舟也跟著定住。

他雖未抬起頭,卻極專註傾聽她所說的。

徐姑心一寬,莫名感到寬慰。說到底,或者真覺得花家女兒里,這會兒終於有個用不著「悔」的風流主。

「隨波公子適才道,要我勸二姑娘緩著點來、趕不上無妨,這『無妨』二字是您說的,可要我家二姑娘也做如是想,那是比登天還難。二姑娘為了渡江至南浦,連命也豁出去,明知那些人守株待兔,她也非闖不可。公子,您聰明蓋世,近些年,江湖人誰不知『隨波公子』的名號,您能否告訴我這個什麼也不懂的下人,我家二姑娘究竟吃錯哈葯,非得如此拚命不痛快?」

「……她賭命豁出去,打算冒險夜渡三川至南浦,對頭尋上,她要我別理會她,我又如何安下心?自然隨她拚命。敵我雙、方在三川岸邊斗得兇狠,二姑娘一雙眼被對方撒出的石灰弄傷,石灰入眼一融,能燒得人雙目失明,後來余爺和三姑娘循著咱們落下的線索趕至,這才及時解救了險些被擄走的二姑娘。」

原來她的眼是這麼弄傷的。

趕著渡三川至南浦,為來為去,究竟為何,他心中不早就雪亮得很?

真傻。

怎會惑痴成這模樣?

讓他……自以為淡然無意的心也隨著鬧出了什麼。

他向來隨波如意,半點不落方寸,說他隨和溫善,其實皆因無心,不把旁人、旁事擱入心坎,自然世間的人事物全如袖底風、如船過水,不著痕迹。對她,原也是如此,就是未料,心怎麼發軟了……

「公子要我勸姑娘緩著來、別急,您道這話我沒勸過嗎?但阻不了啊!她連著幾日都沒睡好,眼也傷了,我家三姑娘不讓她趕上抑庄,可余爺擔心公子您這口護心血拖太久,於是不顧三姑娘反對,聽了二姑娘的話,帶她渡江上南浦柳庄來。嗅……自從余爺時不時地來咱們『飛霞樓』點撥姊妹們劍陣之法,這些年下來,我可頭一次瞧三姑娘打得他這麼狠,真惱他了。」師弟挨上打,只守不攻,只退不進,那是存心相讓到底。

師弟對姑娘有了心,而他……而他……

「咳、咳……」胸內驀然翻騰,行氣微滯,如脫離了護心的那一抹暖稠,他淡蹙柳眉,定下心神,約莫兩刻鐘后才徐徐吐氣。

此刻內勁充沛,他結束打坐,被什麼吸引似的,起身走至窗邊,透過一小道拇指粗的窗縫窺看。

廊道下的綠園裡,一女三少年。

女的身上絲衫是主人家備上的新物,小寬袖,長裙如瀑,轉起圈來裙如荷葉,完全是軟呼呼、柔嬌嬌的姑娘家款式。

春寒猶在,她絲衫領邊恰滾著一圍兔毛,就見她動不動就抬手揉著毛領,偏著頰往上頭摩擦,愛極似的。

他的一名前任侍童和兩名現任侍童正圍著她。「陽春和逢春得照顧公子,不是你的丫鬟,你不能這麼支使他們倆。」十六歲的盛春像是一下子抽高身長,肩也寬,胸也厚實,但老媽子脾性似乎改不掉了。慵懶賴在榻椅上的花冷香聽聲辨位,玉手摸摸右邊念書給她聽的陽春的腦袋

瓜,再摸索地接過左邊逢春剛煮好奉上的香茶,啜了口,沖左邊甜甜一笑。

待喝過茶,她才循聲揚顎,畏光的眸子仍閉著,一臉無辜地對著硬聲硬氣指責她的少年。

「盛春,我記得,你過十五就不當侍童了,開始學著幫你家公子在外頭辦事,怎麼今兒個哪裡都不去,還跟我賴在一塊兒?你不行偷懶呀,這樣不好。再有,陽春和逢春可是貨真價實的瀟洒少年郎,當然不是我的丫鬟,你要不信,就請他們倆脫褲子驗明正身,他們身上有的,丫鬟可不見得有呢!」

陽春和逢春趕緊拉緊自個兒褲腰帶,滿臉戒備。

……會氣死!

「你、你你……我家公子怎會栽在你手中啊?!」盛春咬牙切齒,滿面紅光,再瞥瞥隨人搓圓揉扁都「奴」得毫無怨言的陽、逢二春,實在是一陣痛心。

「呵,盛春盛春,這問題我可不好解了,你要不要替人家問你主子去?順便問他,栽在我手中,他樂不樂意、痛不痛快、快不快活?」

「……」氣到無言,滿面紅光變紫光。

花冷香伸展肢體,嬌嬌地打著呵欠,施恩般道:「好啦,盛春你也甭急,我把陽春和逢春還回去便是。你也曉得我病了整整五日,今兒個精氣神才轉好些,可撐不太久,我瞧我再去補個眠吧!」邊說,她盈盈立起,許是熱病初愈,再加上眼疾尚未除清,她忽地踉蹌往前一顛,撞進面前少年懷裡。

「喂!」儘管氣到不行,盛春仍舊下意識張臂護住她。

剛穩住重心,花冷香也沒一下子便退開,反倒歡喜無比地攬住少年頸項。

「盛春,原來你還是顧念我的!雖然你這樣壞、這麼不通情理、如此欠教訓,到底仗義得很,沒教姊姊我跌破頭。咦?盛春,你變結實了呀!哇啊啊……盛春,你有兩塊硬硬的胸肌哪!」

「我哪裡是―你、你快放開!別靠過來!」少年的黝臉大赭,燒燙得厲害,

氣惱中又添上什麼,一時間鬧不清楚。

「哈哈哈……」花冷香沒如他所願,還很故意地存心惹逗,獗起嘴,朝他頰面迅速「啾」地親了一記。

「你、你、你你你!」盛春兩眼暴瞪,呼息差點止了,尤其當他瞄到一道青素長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廊下,往園子這兒步近,更是驚得張嘴突目,不能反應。

「咦?有團青青白白的影兒,誰來了?盛春,你怎麼硬邦邦,全身像根鐵棍似的?哇啊!」她驚呼了聲,驀地遭盛春整個推飛,飛啊飛,飛進那團青青白白影子的懷裡。

那影子摟著她,她嗅到熟悉氣味,露齒一笑,全身更是柔若無骨般貼靠過去。

「柳歸舟,你打坐內修結束啦?見我沒在一旁,放不下心呀?」

任她賴著的男人未回話,原就偏冷的目光掃得前任和現任侍童們牙齒打顫。

「公子……那個……她……她……」盛春欲辯無從辯,被吻的頰面莫名發癢,他連搔個癢都不敢。

「府里沒其它事嗎?」柳歸舟靜問,明明是一貫的淡調兒,卻像園子里起了陣寒風。

「沒什麼其它!有事、有事!」盛春登時回神,抓緊機會忙道:「郝管事吩咐我幫忙盤點地窖里的乾貨和酒藏,公子,您也知,郝管事年歲大了,沒我在旁幫忙盯著、記著,出錯可不好,所以……所以……盛春忙去了!」

沒等主子再發話,他小子一溜煙跑開,一手捂著發癢的頰面、嘀嘀咕咕也不知喃些什麼,向來身手利落的他過葫蘆拱門時,竟「咚」地撞上栽在門邊的老梅樹,這一撞實在紮實,疼得他淚水乍迸,將謝未謝的春寒梅瓣「乃」地撒了他滿頭滿身。

「噗哈哈!唔!」負責煮茶和念書的二春本打算放聲大笑,然,到底是懂得察言觀色,兩人動作相當一致,五指陡張,緊搗住自個兒的嘴,兩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偷偷溜了主子一眼。

怪了怪了!主子的臉仍是這般好看,清雅英俊得很,眼是眼、鼻是鼻,眉宇間的調調兒那也是一樣的,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但就是怪呀!說他生氣,似乎不是,說他沒惱,又不敢斷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慾海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慾海花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