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花冷香迅速環顧,內心已有計較,清朗揚聲!

「棄船!明天日落前,在舊地方會合!」

姑姑和大娘都識得水性,是泅泳能手,只要船能撐過這處湍急水峽,落水必也無虞。

砰!啪!才想著,船尾竟被對頭硬生生勾裂,她著惱了,抓出一大把芙蓉金針朝追得最近的那艘快船狠發,底盤翻震,易失準頭,她反正見影就射,胡射一通,心想十根至少有四、五根能刺中。

不料,對方留了一手,驀然反擊,一支魚鏢來得好快。

「二姑娘!」

澎―

她栽進江里。

出事了。

春信已至,她該是按慣例依約而來,但今年竟遲了將近半個月。

滿園的柳樹依依,桃、李、杏樹的枝頭小鬧春,發著早芽。

寢房內,侍童忙要將敞開的窗合起,不讓猶帶涼意的風吹入,卻見盤坐在平榻上的主子淡淡揮袖。儘管一刻鐘前主子才狠狠咳過一頓,然主子不讓關窗,侍童們也只好乖乖聽話,由著明亮天光大刺剌透進。「『飛霞樓』那邊怎麼說?」散發慣了,柳歸舟也懶得拂開掩頰的青絲,暗自做了一個吐納,壓下欲咳的衝動。

他不得不壓抑,無一口純陽女的鮮血護心,這一咳便要久久不止。

甫從「飛霞樓」快馬加鞭趕回南浦柳庄的盛春忙道:「『飛霞樓』也全力派人尋查中,水路與陸路雙管齊下。樓主花奪美……呃……就是花家大姊說了,日前,花冷香領著人與西漠來的胡商接頭,運一批香料回江南,途中會繞過來南浦三川這兒稍作停留,花二與公子有約,她總得過來和公子……嗯……聚一聚……」略頓,少年面龐不知為何有些赭紅,清清喉嚨再道:「三天前,那批香料安全運抵『飛霞樓』,花大本以為花冷香……嗯……離不開公子,打算多賴在柳庄幾日,後來察覺到不對勁兒,這才給咱們發信。」

柳歸舟抿唇不語,垂目盯著侍童攤展在他腿邊的三川水路圖,上頭已請「飛霞樓」那邊標出整個運送路線。

盛春跟著瞥了眼水路圖,搔著下巴又說:「公子,之前『飛霞樓』與西漠商人的香料生意,全由那位雷薩朗大爺掌著,去年這位大爺聽說跟花大鬧分手,這一分,人跑得不見蹤影,今年和西漠那邊接頭的事才會由花冷香出面。您瞧……會是西漠胡商那邊有問題嗎?」

長指輕敲膝頭,柳歸舟目不離圖,嗓音持平,有些像在自言自語。「胡商們該都合作過好幾回,整批香料也已安全運抵,貨在人不在,人比貨招眼嗎……」低垂的俊龐終於徐徐抬起,直視著黝黑少年,忽問:「她和貨是分開走的?」

盛春被主子過分專註的眼神盯得心口大抽,也隨著凝神瞠眸,用力點頭。

「是、是啊……『飛霞樓』那邊是這麼說。」

柳歸舟兩眉微沈,道:「即刻跟三川『飛蛟幫』的彭老大打聲招呼,說南浦柳庄向他借船借人,日落前,請他手下將所有船隻行過雁嘴峽。」

「公子,過雁嘴峽就是『漁幫』地盤,您請『飛蛟幫』大軍壓境,這兩幫子人馬本就互看不順眼,要出亂子!咦?」盛春似有些明白了,訥聲道:「……該不是『漁幫』那位趙姑娘還沒死心?」

唉,當真如此,就全得怪他家公子生得太英俊瀟洒、太秀色可餐、太招人疼啊!

柳歸舟不語,兀自沈吟。「等等。」他驀地喚住正要趕去辦事的盛春,清順身軀徐立而起。「備船,我親自上『飛蛟幫』。」

由他出面,事情能快三分,眼下一切都得快,不能再拖。

他拖太久了。

去年便知江湖上有人持續尋她麻煩,明面上找她談判,背地裡下傢伙、與她花家作對,說來說去,皆因傳言她使了「下九流」的招數,獨佔南浦柳庄的隨波公子。不少人自訓是正義之士,搶著替隨波公子討公道,盡拿她喂招,這些,他全都知曉。

他弄不清楚的是,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他想等她主動求援,求他出面說清這一切?抑或是……要她放了他,然後昭告整個江湖,花二與隨波公子是單純的利益交換,再無其它?

於是,他等著、拖著,有意無意、得過且過,沒想進一步弄明白,即便這一次她遲至多日,他也沒立時意會到什麼。如今她出事,他心神不寧,前所未有的悶躁,無關乎她純陽女之血,無關乎自個兒的心脈舊疾,這一催逼,才知她在他心裡,有著描繪不出的奇特意涵。

他可以在她身上奪取渴望獲得的東西,男女間的那檔事,肉慾橫流、貪歡享樂,該做、該嘗、該享的,他從她那裡得到許多,讓他哪天神魂若再離身、獨自一個漂流在黑川上時,不會再有太多悵惘。

他可以對她不好、耍著她玩,就是不允旁人傷她、讓她遭難。

她只能讓他玩、任他逗弄、由著他欺負!

「咳咳、咳咳咳……」氣血逆沖,他突如其來一陣劇咳,咳得額際青筋浮現、胸臆大痛。

「公子、公子!」

「快坐下先!」

「您別逞強啊!」

在旁的三春忙搶將過來,一個扶著他坐下,一個推撫他背心,另一個已捧來能醒神通氣的薄荷檀香爐要他嗅聞。「公子,『飛蛟幫』的事咱去安排,一定辦得穩妥,您好好歇著才是正事。」盛春堅聲保證,剛旋身要走,單臂卻被主子給扣住。

「我去。」柳歸舟嗓音嘶嘎,喉似已咳傷,淡淡推開逢春湊上來的熏香爐。

盛春哀號。「公子啊,兩邊人馬撞在一起,肯定分外眼紅,很亂的!即便您武功高,可現下您這模樣……」都快把自個兒咳暈了呀!

柳歸舟要的就是「亂」

倘若花冷香真在「漁幫」手裡,光明正大上門討人絕對行不通,不如讓「飛蛟幫」幫忙打頭陣,趁亂才好潛進「漁幫」內打探。

只是,要遣誰趁亂混入,他一時間竟無人可想,似乎托誰都無法讓他安心。

……因為事情關乎到她嗎?

這種古怪心態,詭譎多變,一層層包裹著什麼,他尚不能全然參透,內心不禁著惱,卻不知氣惱的對象為誰。

悶悶地暗自調過呼息后,他再次立起,盛春摸摸鼻子又拿贈下巴,拗不過主子,沒轍了,只好趕緊去準備船隻。

陽、逢二春取來外袍替他穿上。

「公子!公子!公子啊!」一刻鐘都還沒過完,踏出主子寢房的盛春竟急匆匆往回跑,去而復返,人未到聲先至,都快喊徹了整座莊子。柳歸舟和陽、逢二春正跨出門,跑得氣喘吁吁的盛春險些撞上。

「出什麼事了?瞧你跑的!」陽春眨眨眼。

「沒出事、沒出事……」喘喘喘,盛春黝黑臉龐沖著主子大大綻笑,喘得都快提不起氣仍要擠出話。「公、公子……是余爺,他回柳庄了,還帶著……帶著『飛霞樓』花家三姑娘,還有那位……那、那位常跟在花二身邊的徐姑……」再喘幾下,吞吞口水。「……還、還把花冷香也帶回來了!」

事情急轉直下,起落突然。

柳歸舟蒼白面龐微一怔,隨即寧定,疾步往中堂走去。

他人尚在迥廊上,就見同門師弟余皂秋老鷹抓小雞似地把一具嬌纖身軀挾在腰側,朝他這方飛奔趕來,而師弟身後竟還追著一名黃衫女子。「余皂秋,把我二姊還來!」黃衫姑娘冷聲擲地,氣得不輕。

「你的護心藥。接住!」

余皂秋把挾抱在懷的人兒朝他一拋,懶得再多說,回身對付起花家老三,兩人竟在迴廊上打將起來。

柳歸舟寬袖翻卷,展臂抱住遭師弟拋出之人。

無暇理會斗在一塊兒的師弟和花三,他雙臂下意識收縮,緊緊摟住,迥異於寒涼體熱的灼燙氣息近近掃過那人耳畔。

於是,他聽到熟悉的脆笑,很是虛弱,卻執意強撐!

「……柳歸舟啊柳歸舟,你要把我勒死,這口純陽血你可沒福氣再喝了……」

【第四章冷香花一抹幽微】

柳歸舟絕未想到,當他橫抱著久候不至的姑娘返回寢房,將清減不少的她放落在平榻上,回首甫接過侍童遞來的溫熱巾子欲替她拭臉時,一幕鮮紅竟毫無預警朝他壓來。

她的純陽女血!

血中薄香蜿蜓,養著他的心命。

那腥甜氣味如老樹盤根,交節纏綿,深深往瞧不見的所在紮下,化作他血肉里的一部分。

「你幹什麼?唔……」竟被強灌!

她摸出小刀劃破掌心,滲血的小手猛地抵上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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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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