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這俗語你聽過嗎?」游老太爺笑笑問。

「聽過。」她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好孩子、乖孩子。」老人慈祥地稱讚她,連連頷首。「那好,再不久就過年了,你就嫁咱家大岩子過個好年吧!」

大岩子?這小名好可愛……噢,不,她眼前還有要事待解決啊!

「老太爺,這……我不-----」

「啥?說啥呀?我老嘍,耳力不好,你說得大聲點兒……啊?怕嫁妝來不及準備?乖孩子,不用怕不用怕,咱們游家娶媳婦兒肯定是聘金滿滿、不討嫁妝,請你爹甭擔心。」

「不是的,老太爺,我是說------」

「什麼?再大聲點,別欺負我耳背啊!啊啊,你問何時出閣?呵呵呵,這事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再同親家好生商量,很快就能敲定。你啥也甭做,乖乖呆在家裡等出閣,年前一定辦得妥妥噹噹,讓你嫁進來!」

當日那場「過府喝茶」,結束在游老太爺的呵呵笑聲中。

然後,她迷迷糊糊被送回「春粟米鋪」,接下來是一連串緊鑼密鼓的準備,大小事兒一塊兒湧上,全由游家主導,正如老太爺所說的,事情雖多,她啥都甭操心,自有人會把一切安排妥當,她僅須安穩待嫁。

在她被請去游家大宅喝過茶的那天晚上,小小「春粟米鋪」度過開店以來最為喧鬧的一天後,終於得到珍貴的平靜,打烊后的米鋪後院,相依為命的父女倆有一場貼心談話。

她告訴爹,她想嫁。

「你得想清楚,那人家底雖好,長得也俊,但脾氣不佳,既冷酷又霸氣,你要當大戶人家的主母,爹知道你應付得了,就怕你當得辛苦。」

「爹,我想嫁他。」她微笑道。

「禾良啊……」

「我願意嫁他。」她笑意不減。

「你……唉……算了算了……」又一次嘆息。「想嫁,就嫁吧。」

爹沒追問她允婚的原因,爹信她的,信她依心而為的選擇。

所以,她在這個年前最後一個大吉日,拜別老父,上了花轎,風光嫁進游家。

一個時辰前,她在媒婆的指引和小喜娘們的攙扶下完成拜堂大禮,耳邊一直響著歡鬧聲,如同鞭炮般噼里啪啦的,一陣又一陣,可想而知,前來祝賀的賓客定是多如過江之鯽,座無虛席。

她端坐在新房許久,這座院子該是離大開宴席的主廳有些距離,外頭的喧鬧已不復聞,靜謐謐的,靜得詭異,彷彿……只余她自個兒的呼吸聲。

不是該有小喜娘們陪在她身邊嗎?

她雖頭覆喜帕,瞧不見,也曉得適才引她進房的除了新婚夫婿外,尚跟隨幾名小婢,怎麼整個房裡靜成這等模樣?

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她踢踢腿,打算站起來伸展一下腰身。

咚咚咚……咚咚咚……

她甫動,急促的腳步聲忙從外頭小廳奔進,小姑娘家的清脆嫩嗓此起彼落。

「少夫人,有什麼事吩咐嗎?」

「少夫人,是不是口渴想喝茶?」

「少夫人,您肚子餓是不是?銀屏替您準備八寶十珍粥,您吃些嗎?」

「少夫人,還是您想解手?」

「啊!解手,那、那我去把屏風拉上!少夫人,尿壺和糞桶都洗得乾乾淨淨的,您安心用,不會弄髒大喜服的!」

「沒事,別慌。」顧禾良本欲揭下喜帕瞧她們,想想還是忍住。

喜帕下,她的唇角勾起,感到好笑。

「我只是坐累了,腿有些麻,站起身想活絡活絡,以為沒誰覷見。」那知一群小丫頭內房不待,全守在小廳。

她被扶回喜榻做好,有人立即圍過來幫她捏肩,幫她捶腿、揉小腿肚兒。

她才想發話讓她們別忙,幾個丫頭又開始搶話,好似憋得快內傷,這會兒終於尋到機會一吐胸中鬱壘,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少夫人,咱們平常是不準進秀爺的『淵霞院』的,更別提踏進爺的內房,要不是今兒個日子不一般,咱們可不敢呆著不走。這裡洒掃的大小活兒全交給府里僕役,丫鬟一律不能進,一進,秀爺會打死我們。」

揉她腿肚的小臂忙道:「就是就是!我親眼所見的,秀爺那時發大火,好可怕、好嚇人,真會把人往死里打的!」

顧禾良微怔,隨即想到那男人的「扮惡人」嗜好,不禁一笑。「他氣歸氣、罵歸罵,不會真動手的。」

捏她左肩的小臂道:「少夫人您不知,都是香桂姐惹的禍,她本來管著府里新進的小丫頭,負責訓練,後來不知著什麼魔,有天晚上竟溜進『淵霞院』賴著,聽說呀-----」神神秘秘拉著長音。「香桂姐躲在秀爺的榻上,秀爺當晚進內房,脫了衣褲準備睡大覺,一掀被子就瞧見香桂姐她……她全身光溜溜、赤條條,都沒穿衣呢!」

「哎呀!」、「我的天啊------」、「好討厭!」、「幹麼說那麼大聲?」、「很難為情耶!」……丫鬟們嘰嘰咯咯亂笑。

顧禾良眉尖輕動,不由得問:「那……後來呢?香桂她怎麼樣了?」以她對新婚夫婿的淺薄了解,也猜得出那男人絕對受不了遭人擺布,要他乖乖吞下那口餌,定然不易,而他不買帳,那個叫香桂的可慘了。」

「香桂姐呀,她就那個-----呃……呃……」

丫鬟們驚人的活力像被瞬間吸光,連呼吸都停了似的。

內房又一次陷入悄靜,只是這一次靜謐氛圍如同繃緊的弦,綳得人頸后發毛。

顧禾良心裡正納悶,圍在身旁的小婢們不知誰顫抖抖地喊了聲:「秀……秀、秀爺……您怎麼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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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一幕紅遮掩視線,顧禾良仍可感覺到無形的火爆波動。

「怎麼?我不能進來嗎?」男人語調偏冷,甚至帶點笑,明明很火大,卻淡淡笑問,實在很可怕。

「不是不是……啊!可以可以!」

有人嚇得嗚嗚哭了。

「哭什麼哭?」平淡問,繼續冷笑。

「嗚……」

「要哭滾出去哭,再讓我聽見,這個月工錢全扣。」還在冷笑。

「嗚……」一干小丫鬟連滾帶爬地奔離內房,奪門而出。

游岩秀瞪著飛逃出去的丫鬟們,撇撇嘴又搖搖頭。

他關上房門,落閂,然後走到喜榻前,看著安靜端坐的新嫁娘好半響。

她小手交疊放在腿上,整個人動也不動,都快跟房內的擺設一般模樣,莫不是也被他嚇壞了?該不會……嚇哭了?

懊惱地嘟著臉,他有些粗魯地抓起系著小綵球的喜秤,揭開那幕綴流蘇的大紅頭帕時,他不自覺地屏息著。

紅頭帕一撩,先瞧見女子秀潤下巴、紅嫩嫩的唇,然後是秀潤的雙腮、細巧巧的鼻,再然後是秀潤的雪額、黑墨墨的睫,她的睫如墨蝶顫翅,揚起,如泓的兩顆眸仁對上他。

他以為她嚇壞了,但她沒有。

花容沒失色,沒掉淚,她安安穩穩的,腮畔與眉眸間有屬於新嫁娘的羞喜。

她看著他,綻開細細的唇弧。「是妝化得過濃,秀爺認不出我嗎?」

游岩秀被雷劈似的,猛地一凜,痴惑的神魂終於抓牢了。

「我火眼金睛,你塗個大花臉我都認得!再說,你這算什麼濃妝?跟八大媒婆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左胸促跳,沒想到他的小娘子盛裝打扮起來,美艷逼人,秀氣的眼會勾魂。

不行!她這模樣絕對不能教誰瞧去,誰敢看,他就挖誰的眼!

「快把妝洗掉,你頂了一整天,都不覺難受嗎?」他粗聲粗氣地道。

「是有些不舒服……」見他俊臉浮出暗紅,顧禾良發紅的耳根更燙了,費勁持住嗓音道:「可是還沒喝合巹酒,還沒吃八碗八碟------」

她話未說完,沉重的鳳冠已被自個兒的夫君大爺取下,隨手擱到一旁。

他大手拉住她,兩人跨步將她帶到梨木雲石桌前,和她一塊兒落座。

桌上擺得滿滿,八碗八碟的小食全是用棗子、花生、桂圓和蓮子做的,有乾果、有湯品,還有浸過蜜汁的,摻上糖霜的。

他先在兩隻玉杯里斟滿酒,遞一隻給她,然後大紅錦袖與她的燦霞喜袖相交。

顧禾良氣息短促熱燙,只覺血液往腦門沖。

當兩張唇同時湊近玉杯時,四眼相凝不放,她肯定被吸進他黑得發亮的眼底,才會昏昏然、飄飄然,連何時喝完交杯酒,何時吃過那八碗八碟的『早生貴子』,她都記不太住,僅記得他漂亮的杏眼,深幽幽的注視……

待她回過神來,有盆溫熱的水出現在她面前,冒著煙,烘暖她的臉。

「把臉洗一洗,偏房小室備有熱水,絕對夠你洗得乾乾淨淨。」他臉上古怪的紅暈有加深的傾向,語氣低嗄,像要掩飾什麼。

看見他為她取來一小疊乾淨帕子,然後絞好一條溫熱濕帕遞來,她呼吸微窒,下意識接過他手中之物。

「你不要一直盯著我看。」男人好看的柳眉故意擰起。

唉,她又貪看他的男色,看得忘記眨眸了,這實在頗糟糕,沒半點姑娘家該有的矜持。噢,不過話說回來,等過了今夜,她將不再是『姑娘』,而是已婚少婦……

想著從『姑娘』變成『已婚少婦』的必經過程,她越想越羞。

洞房花燭夜將發生的事,爹曾托從小看她長大的何婆婆和隔壁鄰居福嬸同她提過,她曉得那是怎麼一回事,但曉得歸曉得,如今遇上了,她性情雖沉穩,也是既緊張又害怕,心中深處卻隱隱有著羞人的期待。

「我、我洗臉。」吶吶吐了句,她抓著帕子往臉上擦。

新嫁娘的妝確實濃了些,她先用濕帕擦拭,再捧水沖洗,重複好幾回,把額面、眼窩,頰畔和唇瓣上的胭脂水粉皆仔細拭去,當她抬起頭時,身旁男人將乾淨帕子輕捂在她濕漉漉的臉容上,擦乾她的面膚和額發。

原來她嫁的這位大爺也會服侍人。

顧禾良受寵若驚,內心一片柔軟。

當臉上濕氣被拭凈,撤下帕子,她再次接觸到他的灼灼目光。

他的指滑過她的下巴和頰面,彷彿在確認那素顏肌膚是否如想象中柔嫩,男性長指來回撫觸,愛難釋手一般,而被他撫摸得地方則燃氣奇異熱度,麻癢麻癢的,她氣息不禁變濃,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快了……她腦中這樣想,但究竟什麼事情太快,她抓不到重心。

忽地,她小手覆上他的手,有些突兀地握住他的指,像是壓住自己亂顫的心。

他未掙脫,由著她抓握,眉峰微乎其微一動。

她紅著臉望住他,唇瓣微嚅,細聲問:「今日賀客眾多,喜宴還沒結束吧?秀爺不回堂上嗎?」

「我敬了一輪酒已做足面子,還回堂上幹什麼?」他深究的兩眼細眯起來。「……你想趕我走?」

「沒有啊!我沒有!」她連忙澄清,怕說得太慢,他又要誤解。

「哼,沒有就好。」

他大爺點點頭,笑開,輕易被安撫,因為她毫無遲滯的答話。

顧禾良雙頰更熱了,她沒有趕他的意思,只是希望心裡能多些時間做好準備,來面對今夜兩人的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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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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