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喝些茶吧,順順喉會舒服一點。」

畫舫樓上僅餘二人了,花余紅捧高茶杯,柔軟嗓音宛若要誘惑男子啟唇,好讓她喂飲。

玉澄佛沒允她這等親匿舉動,他接過那隻瓷杯,低聲言謝,然後眼觀鼻、鼻觀心、徐徐啜完茶湯。

姑娘的兩道眸光灼熱得很,他寧定方寸沒去理會,卻聽她幽然一嘆。

「你連喝茶都能這般好看,怎麼辦?唉唉唉,若不提這張清后臉,光是這副修長身軀也夠迷人,四肢精瘦,寬肩、扁腰、窄臀,要是能再養胖幾分,那就恰到好處了。」

「你……姑娘……」他亦幽嘆,總算努力穩住的心緒又受她言語撩弄,苦笑中帶著無可奈何的神氣。「我不好看。」至少沒她以為的那般好看。

花余紅沒再駁他的話,只慵懶勾唇,慵懶地微曲雙腿,跟著身軀側轉半圈,趁他不及會意過來之前,極盡慵懶之能事地倒到他懷裡,拿他盤坐的大腿當枕頭,斜卧得好舒服。

「余紅姑娘,你……別這樣。」他身軀僵直,正欲推開她,紅紗雙袖隨即纏將上來,扯住他腰帶。

「我沒怎麼樣啊!」她無辜道,嗅著屬於他的氣味。說也有趣,此時他身上的衣褲皆是新物,短短几刻鐘便盡染了他獨有的清爽味道,薄薄淡淡,教她聯想到雨後初荷似有若無的暗香。

不待他多說,她指尖靜靜摸索,憑藉記憶停在他腰側,又道:「你這兒系著一塊澄玉,連沐浴時也未解下,想必珍貴得很。它被雕成什麼模樣?適才你穿衣,我沒來得及瞧清,能再借我瞧瞧嗎?」

玉澄佛都數不清溫潮來襲幾回了,與這女子在一塊兒,他體熱總高居不下。原來,她那時已覷到他的腰間玉,就不知……是否還往底下看了個透?

一袖壓住她隔衣摸索的柔荑,輕撥,他努力持平嗓音道:「那塊玉我自小便系在腰上,是貼身之物,不習慣取下。」

「呵,那好,待你下回沐浴凈身,我再乘機瞧個仔細。」

聞言,他胸中一窒,再次教她大膽的言語攪擾心思。

花余紅繼而又說:「你有貼身之物,我也有。」她輕扯領口,毫不在意春光微露,從裡邊拉出一圈紅絲線,紅線掛在粉頸上,底下亦系著晶透的澄玉,雕作一枝並蒂蓮。

「這是我及笄那年,大姊送我的,都貼著我七、八年了。大姊說,可以拿來當作定情之物。」

她長發披散他半身,青烏圈圍的臉容無絲毫扭捏的神色,霸佔他大腿的姿態依舊慵懶柔膩,似是下一瞬便能合眼睡去。

緩緩,她菱唇又啟。「給你。」

玉澄佛瞳心略湛,尚不及反應,那枝並蒂蓮已落在他掌中。

澄玉入手溫潤,屬於她的體熱未及散去,紅線輕纏他的指,他鼻息不禁濃亂。

「余紅姑娘……這東西不該給我,你還是取回去吧。」

她輕笑。「我曉得啦,你們玉家專做這一門營生,不只姓『玉』,還把持了江南六成以上的玉市,近些年更把生意做往海外去,我這一小塊玉根本入不了公子的眼,教公子嫌棄了。」

「不是的。這玉極好,質地絕佳、雕工細緻,是難得的珍品。姑娘別誤會,我絕無嫌棄之意,我——」

「你不嫌棄,那很好啊!」花余紅截斷他的話,柳眉彎彎,長睫飛翹,瞧得出心情頗好。她柔聲又說:「東西送了你,便是你的,隨公子任意處置。倘若公子不愛,丟掉便是,無妨的。」

進退維谷啊!哪能真把贈玉投棄江中?

「這既是花家大姊贈你之物,意義自是不同,我暫且幫你保管,往後余紅姑娘若要討回,儘管問我便是。」看來只得作此安排了。

他垂目,與那雙麗眸輕接。

她眨眨眼、再眨了眨,未出聲,眸已先語。跟著,他聽到她幽柔笑嘆,揉著極淡的莫可奈何。

「他們都說,玉家『佛公子』摸過的女子不知凡幾,瞧過的女體多如過江之鯽,本以為你生性開闊、容易親近,男女之防守得沒那麼嚴實,原來並非如此。唉,才短短几個時辰,你已臉紅好幾回。你不是摸過也瞧過許多女子嗎?怎動不動便臊得慌,害我也要跟著臉紅了。」

他實在聽不出她話中是否帶著調侃之味,總之後頰又被惹得辣燙,幸得膚色偏深,麥膚多少掩去紅澤。

「我……我沒瞧她們的……身體,更沒摸她們。」

「咦?可那些讓你治好病的女子,個個都這麼說呀!她們說,只要讓你仔細瞧過,讓你雙掌好好摸過、撫過,病根自然斷絕。」

「我沒有,不是這樣……」薄唇抿了抿,他深吸口氣,徐吐。

見他神情困擾,似不知該如何解釋,花余紅心中不由得一悸,有什麼念想從腦子裡疾閃而過。

那感覺相當怪異亦著實有趣,說不出究竟為何,僅憑他一句否認,且語氣低微、力道虛弱,她便信了他的話。

他說沒有,就是沒有。她信。

沉吟了會兒,她輕唔一聲,啟唇道:「你私下替人治病,原是不管男女老幼的,對吧?可卻有幾位年輕女子在經你診治痊癒后,上玉家嚷著要你負責,事情越鬧越大,搞得人盡皆知,進而才在江湖上流傳開來。」

不僅僅是流傳開來如此簡單,謠言總有無數個聲音,愈傳愈誇大,偏離事實,更在當中加油添醋,甚至將他神人化了。

他不是神、不是佛,他有七情六慾、懂得愛恨嗔痴,只不過這具肉身中藏著幾分異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啊……玉澄佛苦笑。「那些流言太過浮誇,荒謬絕倫。事情弄成這般田地,給玉家帶來一連串麻煩,全然出乎我意料。」

「唉,即使事前知曉將惹來麻煩,你仍會救人的。」她不用問句,單純且直接地說出想法。

她下意識玩著他的方指,抓起髮絲將其一圈圈纏卷、鬆開、再纏卷、再鬆開,他僵直的身軀不知覺間放鬆了,瞅著她的目光也微微感到眩惑,竟難以挪開。

「你知道那些年輕女子為什麼上玉家鬧騰嗎?」她突如其來一問,眉眸間浮漾著一抹瞭然神氣。

他搖首,發現躺在掌心的並蒂蓮玉不見了,忽而意會過來,自個兒原來已將澄玉收起,就擱在襟內的暗袋中。

花余紅道:「就我所知,那幾位都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大姑娘和老姑娘,有的像得麻瘋病,生了滿頭、滿身的爛瘡;有的身上生著顆顆大小不一的肉瘤,連自家人都嫌憎不已;有的則天生氣虛體弱,註定抱著藥罐子過活。你很好,把人家一個個治癒了、救活了,可惜啊可惜……」略頓,她嬌嘆,唇角淡有嘲弄。「姑娘教你救了,身子轉好,心卻不一定好。瞧你玉家如此大戶,家財何只萬貫,要能鬧得滿城風雨,逼你非得把姑娘們全迎進門,從此妻妾成群,那是最好;倘若你不娶,姑娘們賠上的雖是清白名譽,亦會想盡法子從玉家挖些遮羞掩口的費用。只不過她們沒想到,關於玉家『佛公子』的事兒會傳得這般迅捷,不僅滿城風雨,更在江湖上掀起波濤。」

她沒追問他以何種手段為人治病,沒追問他是否摸了姑娘、瞧了姑娘身子,就如同她沒再強問他取出腰間那塊澄玉……似乎,只要是他不欲多說、難以言明的事,她便也不再糾纏深究。

左胸浮動,不明究理地浮動,五澄佛試著按捺,低聲道:「我不會妻妾成群,也非姑娘家託付終身的好對象。再有,目前玉家的主爺是我鐸元堂兄,依他一向的行事作風,要想從他那兒挖出銀兩,怕是比登天更難,她們這麼做,受累的還是自個兒……余紅姑娘是聰明人,事情瞧得透徹,心中焉有不知?」

這是提點她來了嗎?

要她明心點兒,早早對他放手?

花余紅驀地笑音如鈴,抓起發尾掃過他顎下,一雙眸子燦亮似星。

「我與她們不同,那些姑娘想進玉家當少奶奶,我要的卻是公子一人而已。你若願意,我供你吃好、穿好、住好,把你養得比在玉家時還嬌貴。唉,就怕你不領情、不願搭理我罷了。」

「余紅姑娘……你、你這又何必?」世間大好男兒何其多,獨鍾於他,就為一個荒謬至極的「江湖傳言」嗎?她確實任情任性。

見他又露出困窘神色,花余紅當真得寸進尺,這回不用發尾,卻以透香的指尖故作輕佻地勾挑他的下顎,笑得好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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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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