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略頓,她手裡棉巾仍大剌剌攤著,軟聲道:「公子是我的貴客,既不願讓婢女服侍,那隻好我親自伺候你了。正因對象是你,我也就不覺委屈。」她又笑。「快起身吧,水真的涼了。再有啊,唉唉,人家兩手舉得好酸哪!」

內心暗嘆,玉澄佛咬牙豁出去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都得挨這「一刀」,乾脆痛快些。

他扶住浴桶立起、跨出,裸身一離開水面便立即朝她貼靠過去,距離近得讓她僅能瞧見他裸裎的上身,不及探看他其他部位。

幸好她手裡的棉巾當真圍過來,他趕緊接手,上上下下地把自個兒擦拭乾凈。

跟著,她送上一件件衣物,他連忙接過,整個穿衣的過程,那條大棉巾一直被他緊抓著披在身上,直至里褲和中衣皆已穿妥、系好衣帶,他才沒再遮掩,套上她為他準備的一襲舒爽夏衫。

忽而,馨香撲鼻,玉澄佛嗅到她發上香氣,那顆小腦袋瓜正貼在他胸前,兩隻藕臂輕環他腰際,替他束上腰帶。

她的動作輕和俐落,紅酥手卷著帶子勾來穿去,為他扎出一個素雅的結。

垂目打量她,不由自主深究起來,他瞧得幾要入魔。她認真的神態彷彿他是多珍貴、多高高在上的人,不允輕慢,得細心呵護、盛意相待才行。

「余紅……姑娘……」他低喚,其實不確定究竟欲說什麼,只是覺得過於貼近的兩人,呼息交錯,曖昧的氛圍緩緩推涌過來,不出聲著實古怪。

花余紅倒不覺哪裡奇怪,忙得好歡樂。

「來,過來坐這兒。」她拉他坐在流蘇門帘邊的椅上,用另一塊棉巾仔細揉拭他的發,來來回回好幾次。不像她垂到腰臀的流泉發,他髮長僅至肩膀,一下子便拭乾水珠了。

跟著,她矮下身來,柔荑抬起他的腳。

直到她手中棉巾裹住他腳掌,玉澄佛才猛地會意過來——她竟然半跪在他面前……為他擦腳

「余紅姑娘,我自己來!」臉熱,心更熾啊!他心音如鼓,某種不明究理的震蕩在胸臆間激回,教他思起細雨紛落的湖面,有著千百個、層層疊疊的、數也數不清的漣漪。

幾是硬搶的方式奪下她手裡的棉巾,他胡亂擦拭,見她取來乾淨的布襪與鞋,趕忙又接過來自個兒套上,然後立起身。

「鞋子合腳嗎?」花余紅問,瞅著他踩進黑緞鞋裡的大腳丫子。

臉上的熱辣未退,心口仍燒灼灼的,他有些迴避她的眸光,大腳試踏了幾下,嗓音略沈地回答:「剛剛好。鞋裡的軟墊踩起來很舒服,謝謝你。」

花余紅笑吟吟,好得意的模樣。

「你午前走至湖畔採蓮蓬,在泥地上留了腳印,我用手約莫丈量了一下,再特意讓底下的人準備的。你穿起來舒服,我也好歡喜。」

原來他早教她跟蹤,卻一直未察覺。玉澄佛捺下翻騰的思緒,聽她道出「好歡喜」三個字,面頰上的紅痕更濃三分。

「你為什麼……如此待我?」他語調徐緩,目光亦徐緩挪移,沉靜地對住她。「你不需要這麼服侍我。」雖初相識,不難看出她既嬌且傲的性情,他卻不懂,她因何待他好?

花余紅似乎沒料及他會問這話,眸子定了定,驀地笑眯成兩彎兒。

「因為你生得好看啊!」

「啊?」他……他哪裡好看了?

「走。別待在這兒。」綿軟小手不由分說地勾住他的臂膀。

「要走去哪裡?」他下意識問,兩隻黑緞鞋已隨她移動,步出小房。

「我說要請你喝茶的,不是嗎?」回眸,她玉容泛暖,唇弧總往上嬌翹著,似無時不刻都在笑著一般。

玉澄佛聞言,眉宇一軒,又給怔住了。

【第二章回舟已迷花間路】

他的手教她粉指輕扣,他暗自要掙開,卻覺她力道重了幾分,沒握疼他,也不教他隨意撤手。

嘆氣。也就任由她去了。

性情使然,他做不來甩袖、推拒、甚至是拳打腳踢這類激切的掙扎,逆來順受著,在困勢里總能撐過。只是……她的柔荑著實綿軟,軟得讓他頭一遭意識到自己瘦長的五指和略薄的掌心竟如此粗糙,干扁扁的,顯得每片指甲既方且大,好醜……

因為你生得好看啊!

眉峰舒朗之色略暗,隨即又悄悄穩住,他側望籠罩在水澤中的景緻。

被拉上畫舫二樓,見四麵粉紗垂簾皆已撩起,四美婢早在長案上擺妥茶具,用小爐煮著陶壺裡的水,壺嘴正咕嚕嚕地噴出白煙,而雨勢未歇,湖心一片薄青色的沁涼,玉澄佛立在畫舫高處,袖底與衣擺來風飛掠,他的心亦隨之飛起,閑情與迷惘紛生。

他確實被她的舉動弄糊塗了。

按理,她頗費周章地跟蹤他、帶他來此,他是她劫來的「貨」,可她待他卻如貴客,像是僅為了邀他上畫舫一聚、品茶、賞湖上煙雨,再無其他目的。

「你在想些什麼?」綿軟小手已放開他,此時是她綿軟的嗓音,如絲般盪進他略燙的耳中。

平台上,兩人隔著長案相向而坐,周遭擱著好幾個大小形狀皆不同的軟枕,要坐、要倚、要卧都方便。

四名婢女各司其職,不一會兒已送上香茗,澄黃的茶湯在細緻瓷杯里淺漾,清香撲鼻,是上等的「碧山煙雨茶」。

回過神,恰迎上女子的俏睫麗眸,他嘴角的笑紋淡現,不答反問:「余紅姑娘又在想些什麼?」

花余紅香手支頤,輕嘆。「想你怎麼生得這般好看?」

心間陡起波浪,玉澄佛兩眉略沈,揚唇搖首,沒把她的話當真。

「是真的。你怎地不信?」她眨眨眸。

「我長相斯文,也僅僅夠得上『斯文』二字,不若姑娘以為的那般后氣橫生,是姑娘太過抬愛。」

「不是的。才不像你說的那般簡單。」她大搖螓首。「即便是『斯文』二字,也得瞧瞧是如何的斯文模樣?你寬額圓顎,眉宇舒朗,眉心處的一點硃砂痣瞧起來格外可愛。兩道細濃眉同我一般,只不過我是彎彎兩柳,你的是斜飛入鬢。再有,你的鼻子既挺又直,人中略長,倘若留起唇上胡,修剪整齊了,定是萬分的瀟洒風流!還有啊,我喜歡你的唇,薄紅有型,漂亮得很。你喝茶、淋雨、沐浴時,我細細瞧過了,只要沾了濕,那唇澤更紅潤,很像『玫瑰凍』。」

「公子,主子所說的『玫瑰凍』,是咱們『浪萍水榭』掌廚的田大娘才有本事做出的茶點,外頭吃不到的,有機會您定要試試。嘻嘻,我也喜歡公子的玫瑰凍唇兒。」

「我喜歡公子的耳朵,耳垂厚厚、圓圓的,揉起來肯定好軟,像揉小湯圓兒。」

「我喜歡公子扮憂鬱,您說話時好看,不說話也好看,眼睛細細長長的,瞧不見底兒,像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我喜歡公子的硃砂痣。公子,您那顆小紅痣是天生的,還是後來才點上的?跟女子的守宮砂一般模樣嗎?要是您哪天教咱們家主子吃嘍,小紅痣是否就不見蹤影了?」

「咳咳咳……」原本順喉而下的茶湯突然倒嗆出來,玉澄佛忍不住一陣劇咳。這……這要他如何答話?

他一咳,一主四婢隨即動作,絞帕子、端小盂、備妥另一杯香茶、替他拍背撫胸,眾花拱著獨草,團團將他圍在中間。

「好些了嗎?」柔音低問,溫息似有若無地掃過他燙得都快冒煙的面頰。

他終於止住喉間騷亂,抬睫,才知自個兒幾乎落在姑娘家懷裡。

花余紅跪坐在他身側,一袖揉他胸膛,另一袖順拍他的背,離得太近的麗顏有關懷之色,柔媚的瞳底倒映他的輪廓。

臉紅再臉紅,心悸再心悸,他從未應付過這般場面。

以往接觸過的女子,沒誰似她這般,言語舉止全超脫禮教,連教養出來的婢子們亦跟別家的不一樣,模樣儘管無邪,卻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沒事,多謝……」他忙挺腰坐直,稍稍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花余紅這時已接過婢女絞好遞來的帕子,大方貼上他的臉,細心拭凈。

避也難避,這「美人恩」還由不得他不消受。

花余紅從另一小婢手中接過香茶,輕抵在他唇下,然後頭也沒抬地對四個小丫頭髮話。「還杵在這兒看戲嗎?你們下去,別來跟我搶人。」

四小丫頭嘻嘻笑個沒完,眉眼間儘是戲謔,你手肘頂頂我、我香肩蹭蹭你的,似是早明白主子的心意。「咱們退下了,主子您慢用。」一語雙關,四小婢笑意不絕地福了福身,這才魚貫而出,走下雕花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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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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