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
午前的陽光已經毒辣，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倉惶奔跑在村子田埂小路上，手腳並用，鼻青臉腫，氣喘吁吁，眼睛看着前面，一身破衣服沾滿泥土，也不知道摔過多少次。
「救救…救救…」
前面田埂轉向村路的岔口上，兩三個男人出現。
扛着鋤頭或是挑着柴火，談笑着，顯是幹完農活，結著伴，正要回家去吃午飯。驟聞聲音，耳尖的就轉過頭，當即看到那個村子裏引為煞星轉世的小屁孩倉惶無措的跑來。
朝他們喊道舅舅？
三個男人當即有些懵，皆是扯了扯嘴角，發笑，渾不知道那個掃把星發哪門子瘋傻。
那邊，小楊曦卻好似找到救命稻草，眼裏面轉着淚水，腳下加快，瘦弱的小身板跑得跟風一樣，拚命喊道：「救救…救救我爺爺，救救…救救……」
一聽這話，耳尖的當即色變。
再看着瘦弱的小孩，眼中頓有不掩飾的厭惡。當中，一個中年男人濃眉皺起，看着跌跌撞撞跑過來的小楊曦，厭惡叢生，但心中，已有不詳預感。
覺得甘願搬到村子邊緣的那位老人，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於是。
中年男子抬手，出聲止住另外兩個同伴欲要離開的腳步，又走出幾步，扶住小楊曦，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讓他喘了口氣才急忙問道：「小阿曦，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小楊曦認得眼前這個中年男人。
他家小兒子一向愛欺負他，有一次還把他手中的饅頭給搶走了扔到臭水溝里，小孩子最記仇，小楊曦對這家人沒什麼好感。
只不過當下，其他什麼的都顧不上了！
小楊曦拚命指手畫腳，喘著粗氣，聲音哽噎，斷斷續續的，道：「我…我爺爺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摔倒了，就…就沒起來…我…我好害怕呀……」
才四歲，身體又不好，風都能吹倒的樣子，臉色蒼白又蠟黃的，看着就很讓人生厭，此時一哭，就更讓人不喜了。
另外兩個男人面上不愉，皺着眉，拄著鋤頭冷冷看着，不說話。
然而——
問話的中年男子一聽完，幾乎心就涼了，問都沒再問，朝身後兩個男人喊道：「東陽，你趕緊回去叫上楊家老大跟老二，還有那幾位老人家，讓他們全過來。河北，你跟我去看看，絕對出事了！！」
一聽這話，另外兩個男人立馬意識到事情不對。小孩沒必要撒這種謊，而張振東腦子一向好使，在村子青壯輩分里說得上話，說的也就錯不了！
當下，那個名叫東陽的男人立馬轉過身，把手中鋤頭隨意往路旁一丟，大腳丫子甩開，奔向村子裏。
張振東跟那個叫河北的也不含糊，一把撈起哭哭哽哽的小楊曦，奔向那個一向無人問津的小破屋子。
小楊曦在張振東背上哭得迷迷糊糊的，掰著小手指頭指著前面，聲音弱弱的，像是找不到家的孤兒。
很快。
趕到。
但是後面一系列的事，小楊曦哭得傷心，年紀又小，小不點似的，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明白。
楊家老大、老二趕過來。
隨後，又是楊家一大幫青壯，連聽到消息的楊家女人都帶着大大小小的孩子趕過來。村子裏也有很多外姓的，聽聞，好奇、看熱鬧，一下子涌過來。
平素無人問津的小院子，頓時站得滿滿當當。
隨後。
有人把倒下的老人給抬進屋子。一番搶救無效，有很多人當場就哭了，混亂、吵嚷，小楊曦想要進去看爺爺，被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擋着，不知誰，給打了一巴掌，被推攘著，摔出屋外。
再後來，小楊曦仍迷迷糊糊的。
被人踩了幾腳，有人罵小畜生，有人勸，有人指着他哭得狠又是一巴掌打過來，被人拉住了。
楊家老大、老二沒人看得過來。
一大幫爺爺輩的似也懶得照顧。
小楊曦哭得淚眼迷濛，茫然無措，想要進去，又被人打出來，兩邊臉頰腫腫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線，隨後不久，又有人過來，抱起他，指著誰動的手！
當下就是一巴掌掄過去！
邊打邊狠狠罵這麼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當三哥不在就囂張了嗎？！
小楊曦哭得稀里嘩啦的。
不知道怎麼的，場面就失控了，各種各樣，風言風語，飛來飛去，異常混亂。而小楊曦，臉頰疼，眼睛也疼，哭得狠了，漸漸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昏睡過去。
等醒過來。
天色已黒。
不知道躺在誰家屋子裏，身上蓋着被單，暖暖的，他迷糊著，只聽得耳旁傳來一聲驚喊，他醒過來了。
隨後有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狠狠罵過來，就是他害死大爺爺，打死他，然後，不知道誰一下子打過去，朝那個惡狠狠的童稚聲音吼道，他是你弟弟，再這樣說我先打死你！
小楊曦眼神茫然空洞，有好一會，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種情況，看上去，蒙蒙的，傻傻的。
但是。
很快，他就想起爺爺好像說是去世了，雖然不知道所謂去世是什麼概念但就是想哭，想着的是以後都見不到爺爺，哽咽著，卻不敢出聲。輕輕的，淺淺的，綴泣。
然後，有燭光照了過來。
二堂叔楊耀奇端著一碗白粥進來，白粥上面是些肉沫菜肴。隨後，二堂嬸子也過來，餵了他吃飯。
小楊曦哭着吞下去。
二堂嬸子看着眼前小侄子兩邊腫腫的臉頰，孺了幾下嘴唇，沒忍住，又哭出來。然後狠狠地罵着，好像是在罵誰不是個東西連小孩子也打之類的話。
二堂叔出去叫堂兄堂妹過來，話間很是嚴厲。
讓他們陪着小楊曦。
小堂兄楊振惡狠狠盯着他，眼神像是要吃人，除了比他年紀小一歲的堂妹楊紫好奇看着他，好像世界裏又回復黑暗。
二堂叔跟二堂嬸子離開，說是要去看看情況。
臨走前，二堂嬸子溫和兼具嚴厲，叮囑小堂兄楊振，讓他不準欺負小楊曦，做哥哥要有做哥哥的樣子。
而很快，忍不住，小楊曦又哭出來，迷迷糊糊，渾渾脹脹，接着就睡過去，很渴望，一切都是一場夢。
等醒過來，發現小堂兄跟小堂妹都擠在床上，哭着。
外面，傳來吵架的聲音。
好像很多人，小楊曦模模糊糊聽了句誰敢對孩子動手我就打死他，聲音里的狠辣撲面而至，卻又很快淹沒在一片吵嚷里，紛紛擾擾，叫囂跟謾罵，兩大撥人對峙著，像田裏面憤怒的蛙群，推推嚷嚷。
人影透過窗戶影影綽綽。
很多人舉着火把說要幹嘛好像，隱約聽到的小楊曦一下子心就提起來，驚恐地望着外面！
黑暗跟火光好像要擇人而噬！
他又哭出來，腫紅的臉蛋跟野草窩似的枯黃頭髮在暗淡的火光餘暉中透露著惶恐無依的無助，想找人依靠，轉頭四顧，發現爺爺已經不在。
後來見是二堂嬸子回來，彪悍的，跑進廚房，拿了把菜刀，惡狠狠地又跑出去！
不知道又是怎樣一陣喧囂跟吵鬧，隱約聽見一句你敢動手，隨後好像打起架，很多人混在一起，小楊曦驚恐的蜷縮著，發現小堂兄跟小堂妹也顫抖著，很害怕。
外面又傳來一句，他是我親堂弟，誰敢動手。
有玻璃被打碎的聲音響起，不知道誰叫了句流血了，場面更混亂，吵吵鬧鬧，等到再也堅持不住，小楊曦哭得睡過去，外面好像仍是嘈雜。
第二天，第三天，辦喪事，哭喊，吵鬧，一片哀雲，但沒人肯讓小楊曦去看爺爺。
小楊曦則都住在二堂叔楊耀奇家裏。
很多人來來去去。
有的掩飾不住惡意，有的告訴他爸爸媽媽要回來了，有的抱抱他看着他腫紅的臉頰跟被踩得發青的手臂，哭得雙眼紅紅。
大堂兄跟三堂兄都從城市裏趕回來，過來看他，沒一會就出去，說是差點就又跟人打起來。
也有很多親人乃至其他外姓的想要對他怎樣怎樣，說是自從老人把他接到一塊住之後，村子裏接二連三就有人去世，收成低了，牲畜都不好養，隔三差五齣事。
又發生幾起吵架對峙。
第四天傍晚時候，說是小楊曦的爸爸媽媽回來了，很多叫囂的人，一下子不敢冒頭。
小楊曦忍着哭，害怕地望向自稱是自己爸爸媽媽的人，看得出來，很驚恐，那個漂亮的年輕女人緊緊抱着他，哭得傷心，年輕俊朗的男子則沉默著出去，後來說是跟誰家打起來！
兇狠、蠻橫！
差點把誰、誰還有誰打到殘廢，有族老出來勸，才停了手。而據說，有幾個壞女人，則被漂亮年輕的媽媽，揣著菜刀，追到家中，狠狠扇出幾個大紅巴掌。
楊家，很多人跑去助陣，弄得整個村子，一團亂。
當天晚上。
年輕夫妻就把他帶回剛剛打掃好的所謂家裏。
整個晚上人來人往。
小楊曦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妹妹，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就連對父母也沒有什麼想法，只是一想起再也見不到爺爺，就哭。
臉頰仍微腫，眼睛微微，爸媽問，他只說眼睛疼。
很快，喪事辦好，但自始至終，小楊曦都沒能去見一見爺爺。
然後。
驚恐跟迷糊中，輾輾轉轉，搬了個家。
說是爸爸原本就是入贅的，在媽媽家那邊還有個房子，出了這事，年輕的夫妻似乎也不想再出去打工，到了媽媽家那邊，干起農活，勉強餬口。
至於小楊曦，換了個環境，漸漸開朗起來。
只是，心防很大。
始終不太喜歡說話，整天頂着兩個大大黑眼圈，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只有照顧妹妹的時候，才會露出開心的笑容！
笑起來，清澈、乾淨，像山間清泉！
但外公這邊，外公、三外公、五外公、六外公，大舅、二姨、三舅、五舅、六姨似乎同樣都不喜歡他。
連帶着，那些個表兄表姐表弟表妹的也沒人願意跟他玩，度過最開始的渴望跟嘗試，小楊曦再不愛出去，整天牽着剛學會走路不久伊伊呀呀學說話的妹妹晒晒早晨的太陽。
或者說着記不全的故事，給她聽。
至於經過那些事，爸爸媽媽倒是對他好很多，昔日命硬什麼的算命說法提都不提，一有可能，還是會儘力買些補品回來燉一燉，養養他的身子。
日子拮据吧，倒是過得還行，總不至於餓肚子。
但是，快樂並不多。
因為，每次院子裏木門開合，吱呀聲傳來，小楊曦恍惚總覺得是爺爺撿完破爛回來了，然後，就是次次的失望跟沮喪。當初那個真正對他好的老人已經不在了，是突然間，就不在了……
日子很多都是平淡乏味。
直至某一天開始，一場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像是惡魔再次將目光瞄向他，命運多舛的小楊曦被推向人生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