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他細長眉略挑,隱有笑意。「勝了便是勝了,能勝之不武,不傷一兵一卒,那才是至高境界。」

還有話說呢?她小手正欲摸到他怕癢的腰側,想著好歹回敬他幾招,可不遠處傳來的帶笑召喚卻適時阻止了她的計劃——

「『天梟大爺』~~大姑娘~~羊肉烤好嘍,青稞酒也溫熱了,大伙兒都在這兒,快來一起用啊!」

他們嘴對著嘴、親匿纏騰的模樣肯定全落進旁人眼裡了。

頰上紅雲未散,白霜月認命嘆氣,勉強把臉探出他的懷抱,力持鎮定地揚聲回話。「朵瑪嬤嬤,我們一會兒就過去!」

「記得把大碗拿回來呀,別忙忘了,把它給落在草地里了!」

「呃……好……」唉,她一世英名盡毀。

朵瑪嬤嬤咧嘴一笑,轉身慢吞吞地走回帳篷了。

白霜月調回視線,發現男人也在瞧她,冷峻眉眼因那幾分外顯的得意而柔和不少。她不禁失笑。

「大伙兒在等我們,該過去了。」他們來者是客,草海的牧民們今日還特地宰了一隻小羊羔,他們沒過去,牧民們是絕不會搶在客人之前用餐的。

傅長霄雙眉略沈,偏頭甩掉一縷纏在唇上的發,淡淡道:「他們懼怕我,我若過去,草海野原又要提前降雪了。」

白霜月露齒淺笑,幽然道:「大伙兒畏懼你,那是自然,人和人之間總要相處過才知心意。之前『白家寨』的男女老少聽到『天梟大爺』的名頭,個個膽顫心驚得很,如今寨民們倒也習慣你的冷臉了,不是嗎?」

「別人怕我不怕,我絲毫沒放在心上,更不需強迫誰來喜愛我。」他語氣持平,冷目竄著兩點星火。

「我曉得的。」她低柔應著,沉凝了會兒才道:「你一向不把旁人瞧在眼底,我行我素慣了,只是……寨子里的人和這兒的人,好多都是我所在意的,算是我的私心吧,我希望他們也能喜愛你……」

也!她用了一個「也」字!

「也」能喜愛他。

所以意思是——她喜愛他,「也」希望旁人喜愛他。

傅長霄胸口陡綳,氣息略紊。他健臂急攏,帶著狠勁箍住她柔軟的身軀。

他們是很奇詭的一對。

成親、作了夫妻、男女間親密的事兒全做遍了,可那些關乎著情愛的軟語柔音,卻從未真正向對方表達過。

「霄……」白霜月怔然低喚,被他陡起的「暴力」摟得微微發疼。

他左胸的震動同時震撼著她,小手不禁輕扯了扯他的衣袍,正待啟唇詢問之際,圈圍牛隻的大柵那兒突地響起驚天躁動。

「留在原處。」傅長霄反應快得教人咋舌,撂下一句,青灰身影已幾個起伏竄向大柵。

他雖迅速抵達,尚稱堅牢的柵欄卻早被裡頭幾隻無端端發狂的大氂牛給撞毀,牲畜驚駭四奔,相互撞擊踐踏,紛紛從倒毀的柵欄里逃出。

牧民們驚呼聲四起,婦人趕緊帶開幼童避到安全的所在,男人們上馬去追奔逃的牲畜,有些則忙著要將破出個大洞的大柵重新圍整。

情況不好控制,發狂的牛隻仍跳竄衝撞,幾個年輕力壯的漢子費了吃奶力氣才分別制住兩隻大氂牛,可尚有五頭狂牛在聚集地里奔竄,撞倒大伙兒架好的烤肉架、大鍋湯不說,還衝進帳篷里搗毀,把牧民們的家當頂個亂七八糟,踩得稀巴爛。

「『天、天梟大爺』——」老瓦倫被漫起的乾草屑嗆得直咳,剛抬起老臉,便見兩頭狂牛前後夾攻傅長霄。他驚得瞪圓褐瞳,忙要擠出聲音提點時,一條沉黑長鞭已從男人的袍袖底端祭出。

鞭梢快如流星,先打前,再倒揮往後擊出,只微微聽見「啵、啵」兩響,兩頭毛茸茸的大氂牛已腦頂開花、各留一個血窟窿,四腿顛了顛便倒地不起。

餘下的三頭也沒能再作亂,傅長霄追將上去,手中烏鞭俐落疾揮,眨眼間又擊斃一雙,最後的那頭畜牲則死在白霜月的銀劍下。

她微喘著氣,一分為二的霜刀慢慢從牛隻的頸中抽出,以防血急濺出來。見危機終於解除,她護在背後的幾個婦孺這才慢吞吞地爬起身,定定望著倒地的龐大身軀。

她站直身子,眉眸一揚,隔著幾大步與那雙琉璃眼四目相接。

傅長霄眉心略蹙、方顎略綳,收卷烏鞭的動作倒閑散得很,緩步朝她走來。

她沒按他的命令乖乖留在原處,瞧他那模樣,劈頭定是要訓誡人了。

心底暗嘆口氣,她下意識挺直背脊,頭皮微麻地等著他發話吼她。

「沒事嗎?」他醇厚的嗓音盪過她耳際。

「啊?」眸光一湛,唇辦淡啟,她瞪著面前高大的男人。他沒吼她?

「該死的!你受傷了?!」

她遲滯的反應讓她如願以償地聽見一聲巨吼。

傅長霄英俊面容陡地鐵青,記起不久前,她為護他而遭十來根毒針射傷,身受重傷也不曉得要說,僅是傻怔怔地與他對望——而她現下便是這副模樣!

「我沒有啊……」她不禁輕跳,因他那雙大掌竟大刺刺地往她身上摸索,撫過她的胸和腰腹,還打算往她的背和臀兒移去。

她忙要阻止,手裡的短劍又怕不小心划傷他,紅著臉正要出聲,身後倒有人搶在她前頭叫嚷出來——

「哇啊啊~~」

「嗚哇哇~~」

被母親圈在懷裡的小童們像是彼此打好契約似的,你哭我也哭,要哭一起哭,可憐的哭聲此起彼落,顯是受到驚嚇,也不知是發狂畜牲惹的禍,抑或是因為男人適才的那聲巨吼?

總之,草海野原今兒個的黃昏,好不平靜啊!

修好大柵、清點牛隻、檢查牲畜是否受傷,待眾人分工忙完這一切,夕日早已落下山頭。高原上的黑夜有星光與月華守護,黑不盡黑,整片天幕反倒呈現了種寶藍色調的姿采。

大伙兒今夜忙得人仰馬翻,原本要用來款待客人的盛宴差不多全毀在牛蹄之下,幸得兩名貴客也不見怪,還出手幫了不少忙。

夜深,位在聚集地下端坡處的小湖邊,高地矮柳在風中盪著條條垂葉,形成一個小小的天然屏障,裡邊隱著一抹模糊的窈窕身影,長發攏在一肩,沾濕的帕子探進敞開的襟口和腰下,來回好幾次,雖看不清楚,水聲卻清脆無比,說明那姑娘正克難地洗滌著身軀。

忙碌小手忽而頓了頓,像是有幾分遲疑,半晌,一聲揉著無奈的嘆息飄出柳葉外——

「我弄好了,自然就回去,你……要不要先進篷子里去?」

盤踞在矮柳叢外的男人嘴角含著一根細草,不動如山,動的只有那根細草,慢條斯理在他唇間轉動著。

矮柳沙沙響了一陣,略沈的男性音嗓終於徐緩出聲。「入夜才獨自摸來湖邊,不是聰明之舉。」

今晚忙亂稍歇,他倆隨意吃了些東西果腹后,白霜月便到幾個受傷的牧民帳篷里探望,他則留在圈圍牛隻的大柵那兒許久,待要尋她,卻不見蹤影,教他呼息又促騰起來,以為她真出事了。

後來是瞥見她的包袱已然打開,成套乾淨的內衫擺在一旁,打算待會兒要換上似的,而她的牛角梳子和凈身用的帕子被取走,他才往下端的湖邊尋來,循著水聲,在矮柳后找到那姑娘。

飄飄柳葉后又是似有若無的嘆氣。

所以,他就是要杵在那兒光明正大地看了?

白霜月的小腦袋瓜一甩,同他卯上了。要瞧便瞧個夠吧,都是作成夫妻的兩個人了,難道她還怕他多瞧幾眼嗎?

手裡的帕子再次沾水輕擰,她襟口拉得更開,腰帶扯鬆了,褪下勁裝的寬褲,泛著點點瑩光的大腿微張,垂著酡紅的臉蛋,仔細清洗自個兒。

周遭好靜,彷彿連風也歇止了,柳條兒安分地待著,水聲便顯得格外醒耳。

「再不出來,要著涼了。」他仍慢吞吞地說道,語調卻更沈一些,幾近沙啞。

「才不會。這種天還凍不著我!」略帶著惱地低嚷。她生於斯、長於斯,啥兒都學會了,偏偏沒法像高原上的牧民們那般,久久才洗上一次澡。

終於,她清洗結束,把帕子和小梳收好,扯著衣帶欲要系起,一簾柳屏忽而探進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

「你——哇啊!」她被摟進溫熱的胸懷裡,眼前陡花,苗條的身子竟已橫掛在他的雙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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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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