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回到牧民聚集地,見她在老瓦倫的帳篷外幫忙朵瑪煮茶、準備晚上的食物,他深瞳眯了眯,一句話也沒說,竟逕自策馬過去幫牧民們把小羊和牛隻分別趕迴圈圍的大柵里,後來又主動替朵瑪嬤嬤和幾位老牧民拾來幾簍干牛糞,併到另一端的小湖來回提了好幾趟水。

牧民們見他出手,心裡也是惴惴不安,雖說他是主動相幫,沒教人拿刀硬逼,但那張黝黑俊臉就如同大雪山上的萬年雪,說不融就不融,瞧不出個端倪,大伙兒見他抿著唇默默勞動,原要哼出鼻腔的曲調也乖乖收斂了。

此時,天際是一片深淺多變的霞紅,草海的黃昏美如畫。

傅長霄取來清水餵過他們騎來的兩匹大馬,自個兒則洗了把臉,然後邊用寬袖拭去臉上的水滴,邊信步走到聚集地的另一頭,那兒風大了些,但視野極寬,可瞧見懸在遠處山巒上的那輪金紅。

風多情地鼓揚他的衫袍,他修長的身形在夕照下化作一抹剪影。

他的背影真的相當好看啊!

忽然,那抹好看的背影把頭往左下方輕垂幾分,略頓,像是不意間發覺到什麼奇異的事物般。

他似乎有些疑惑,掙扎了會兒,最後仍是蹲下身來,頭依舊維持不變的角度。

他在看什麼呢?

那小小岩石堆里有什麼奇異的東西?

背後,輕巧步伐踩過草地,傳出細微聲響,他淡淡側首,瞥見有人正朝他走來。

他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姑娘來到自個兒面前。

白霜月也學他蹲下,把捧在手心裡的寬口大碗抵近他,嘴角輕翹。「朵瑪嬤嬤教我煮的酥油茶,我打酥油打得好賣力,你要嘗嘗嗎?」

男人深深看著她,不答話亦沒伸手接下大碗,他眸光未移,上身往前微傾,兩片薄唇慢條斯理地就碗,擺明要她喂飲。

白霜月心底靜嘆,胸臆間有股暖暖的東西流過。他們雖已成親,但許多事仍在慢慢體會中。

相識以來,生活中充斥著太多的刀光劍影、打打殺殺,直至做成了夫妻,彼此才有心神去領會尋常男女間的愛戀情懷。

他與她皆非熱情之人,同般孤傲的靈魂、淡然的性情,卻能激迸出難以逆料的狂火,惹得她時常為他在有意無意間做出的親匿小動作而心悸難平。

她徐緩傾喂,他徐緩飲著,把一碗打好的酥油茶喝個底朝天。

「好喝嗎?」拿下碗,他的上唇長著一小排白鬍子,她不禁笑了,想也未想便舉手為他拭去。

有力的五指忽而扣住她欲要撤回的小手,目光微垂,他湊唇含住她的指尖,把沾在上頭的乳沫盡數舔凈。

「好喝。」他瞄她的眼神曖昧又露骨。

白霜月氣息略緊,頰香映霞紅,她沒想抽手,就由他霸佔著,把顫動的心隱在沉靜的表相下,驀地問:「那麼,你要摘花送給心儀的姑娘嗎?」

她知道那雙琉璃眼適才直盯著什麼可人的小玩意兒了。

——是一簇奮力冒出岩石堆的紫黃小花。

【第二章香稠處隱隱風波】

高原上的花兒耐寒、耐旱,總不見枝葉撐托,一團團、一簇簇地伏生著。

面前的小花簇雖擠在岩縫中求生存,卻開得甚好,紫花辦上布開幾條黃色細絲,風打來,它擺擺紫黃一身,蕊粉隨風飄去,似有若無地散開蜜香。

「你要摘下它嗎?」白霜月淡淡又問,放下大碗,指尖若有所思地撫觸著花辦。

傅長霄仍牢抓著她一隻手,稜角分明的面容迅速閃過什麼,撇撇薄唇,好半晌才道:「我沒要摘花。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

「是嗎?」

「當然。」他答得好快。

看著他一臉古怪,莫不是心事教她說破,覺得不好意思了?

情人之間送花是常有的事,尤其是高原族的男女,天生熱情奔放、活潑開朗,不止送花、送自個兒做的小物件,還會在原野上騎馬相互追逐、引吭高唱情歌,但咱們這位「天梟大爺」行事作風向來與人不同,那些男人們討姑娘歡心的小動作,他向來不屑為之,也做不來的。

好。不摘就不摘。

白霜月抿嘴微笑,由著他繼續維護他奇詭嚴峻的形象。

許多時候,她僅是心癢、忍不住想逗逗他,見他硬要解釋、努力撇清的模樣,峻頰似有赭痕,總讓她心情大好。

她性子本就清冷些,自認沒什麼逗弄人的天分,可偏偏有他這號人物,遇上了,許多連自個兒也不太明白的心思便紛紛冒出頭。

男人忽然不由分說地將她拉起,寬袖倏翻,扣在她纖細的后腰上,兩人下半身隔著幾層布料,親密相抵著。

他的眼帶著幾分蠻氣,近近地盯著那張僅及自己顎下的女子清顏,鑲著好薄一層金粉的臉龐隱晦莫測,略嫌粗魯地道:「送寶石比送花值錢許多,也實在多了!」

「是、是嗎?」他驀地逼得好近,眼底的銀藍光眩得她微暈,費勁兒壓下的心音這會子擂鼓似的,咚咚兒胡響。

「當然!」他斬釘截鐵地頷首,卻又問:「你喜愛我送的那顆玄石,不是嗎?」

提起這事,白霜月心裡頓覺好笑。

她眼睫淡眨,幽然揚唇,宛若正細細思量。

事情的起因得從她的「娃娃親」說起。

當年,西塞「白家寨」與湘陰「刀家五虎門」為年尚幼小的她與刀家長子刀義天訂下了婚盟,並以兩塊半圓形的羊脂白玉為信物,男女雙方各保存一塊。後來,白起雄請工匠把那塊半圓羊脂玉鑲在一把短劍的劍鞘上,待她開始習武,那把短劍便成了她的貼身兵器。

幾年前,她向刀家退了婚,去年秋策馬入中原時,也順道把那塊羊脂玉送還刀家,歸給該得之人。

自此之後,她的銀劍劍鞘上便空出一個洞。少掉那塊豐脂玉,她的劍招一樣凌厲,銀刀依舊如霜,但她卻偶爾會對著劍鞘上那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洞發怔,想來是伴隨自個兒多年之物,突然少掉了一小部分,有些看不習慣吧。

然而,那個洞倒沒空虛太久。

與他成了夫妻之後,某日醒來,她發現那把擱在楊旁矮桌上的短劍在不知不覺間竟被整理過一番,劍鞘上的凹洞不見了,精緻地鑲著一顆八角形狀的玄晶石。晶石通黑如墨,中心卻晶瑩剔透,在日陽與月華下呈現全然不同的色澤,一瞧便知絕非凡品。

她忍不住問他,他一副愛講不講的神氣,後來被她逼急了,才粗聲粗氣道——

「他是白,我是黑,反正你嫁不了姓刀的那傢伙,只能跟我這個魔頭!」

唉,明明是挺暖心窩的事,教他這麼一說,啥兒蜜味也沒了。

他真是她的魔,若非著了魔,怎會莫名其妙又甘心情願地同他好在一起?

「你是喜愛它的。」見她久久不語,傅長霄臉色沈鬱,乾脆替她作答。

她咬咬唇,終於鬆口。「嗯。它很美,我自然喜愛的。」

臭臭的黝臉因她的坦承而轉緩幾分,不料卻聽她徐慢又道——

「但寶石雖實在,倒不一定比花值錢,也不一定比花好看。」

他瞪著她,瞅著她沉靜略冷的臉容,柔嫩唇角噙著似有若無的彎弧,她的眉宇寧靜,處處透出獨屬於她的冷香。

他有些狼狽。

不就是摘花送姑娘嗎?

只可惜如此「純情」之舉,他實在做得很不得心應手。以往做過幾次,每每要把花遞出去,他便心促氣亂,好似練功練得走火入魔、氣血逆沖般。

不過,「純情」的事他做不來,「不純情」的活兒他倒上手得很。

他鐵臂勾緊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後腦勺,臉已壓上她的。管他寶石還是小花,她的小嘴才是最實在、最美、最值錢的。

他吻得好重,執意糾纏,在她低幽輕嘆時,男性的溫舌竄進她的齒關,與那抹丁香兒親匿卷濡,汲取她口中的幽芳。

他一向蠻霸慣了,也不理是否有人偷瞧,興頭一來,她逃也逃不掉,幾次倔起脾氣,即便在人前也要「奮力」糾纏回去,無奈她多少還是受了禮教的束縛,學不來高原姑娘的奔放洒脫,常「奮力」到一半就後繼無力,最終輸的仍是她。

雙腿發軟,她又不爭氣地倒在他的臂彎里了。

他垂眸,藍底銀輝的深處有几絲得意。

「勝之不武……」她手臂悄悄在他腰后交握,清容暈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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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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