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你也同他們一起合圍我嗎?呵呵呵……好,很好……很好……」

原就蒼白的臉容再也尋不到半絲血色,白霜月嚇得說不出話,被他如此笑問,驚離的神智才陡然扯回,銳利地撞進腦子裡、方寸間,彷彿她的心也同他一般,深深插入一劍。

「不是的!」她驟然放開劍柄上的五指,衝去要扶住他,鳳眸中慣有的清傲毀得一乾二淨。

她不急著再進一步解釋,恐懼滿布的眼直勾勾地凝住他,頭也不回地揚聲高嚷:「義天大哥,幫我!他受傷了,幫我!」

她全然不懂,手中的劍為何會穿入他的胸膛?

她僅是要拖緩長鞭的回勢,她僅是想阻止這荒唐可笑的一切,她僅是……僅是希望他別惱、別意氣用事、別教人傷著了呀……不懂!不懂啊!怎麼她銀劍平舉,劍尖明是對準長鞭而去,卻沒教他震飛,迎來的竟是他大敞的胸懷?他展臂敞懷,原想摟抱她的嗎?是嗎?是嗎?

她胸口痛得雙腿發軟,發顫的手才剛碰觸到他染血的袍衣,他忽而縱身飛離,連三起伏,眨眼間從小亭頂上竄至瓦頂高處,飄飄立在月夜中。

「霄!」白霜月驚恐喚著。

他動,她亦動,隨他飛竄,盼望能到他身邊,根本不顧身後有誰在叫喚她,也再難相理。

她所有、所有的注意力只能放在他身上,而那抹飄渺的身影幾要融入夜色,她好驚,提氣不敢呼息,怕一眨眼他就要不見。

他像是在笑,銀底藍輝的眼閃啊爍著,可她不要他笑,那般的笑透出濃沈的陰鬱,笑得好冷、好狠,如他背後那幕漸要掩月的烏雲,她不愛。

「霄!」再差一縱,地就能抱住他了!

別惱我啊!求你別惱我啊!

走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別這麼笑著,我心好痛、好痛……

不!不!霄,我讓你惱、讓你恨、任你打罵不還手!你別這麼笑,你留下,別走,等我,別走啊——

「不要——」她又驚喊,在她以為就要趕到他身邊、抱住他之際,那抹頎長的影兒再次縱身起伏,幽幽地沒進夜裡。

「等我!你等我!不要走啊——」

她隨他而去,卻發覺早已失去他的蹤跡。她盲目地追趕、飛竄、起伏,追出湘陰城外,仍茫茫尋不到一個點。

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在西塞雪原上,那靜謐謐的感覺有種詭譎的痛苦,痛得她想張口喘息,偏生納不進半點氣,胸中劇疼難當。

她想起他曾掐住她頸項、欲置她於死地的那一次,她也是這般難受,昏茫茫地以為自己將死無疑。

「出來啊!你惱我、恨我,我由你打罵啊!出來啊——」

耳中鳴鳴亂鳴,叫聲變得模糊又陌生,她知道自己的嘴掀動著,卻覺那聲音似遠似近,好不真實。

「出來啊……你出來……」氣儘力竭,內息紊亂,輕身功夫已無法再繼,她雙膝陡軟,整個跪趴下去,伏在黃土地上喘息不已。

「你……出來啊……為什麼不等我?都受傷了……能走去哪裡……能去哪裡啊……」

是她在呢喃嗎?自個兒也不太確定。

腦中,浮現出男人掉頭離去時的那抹笑,她唇一扯,也跟著笑了,邊哭邊笑了——

【第七章銷魂付天涯舊恨】

四個月後

十二月天,年關將至,東北地方颳起大風大雪,連綿好幾日,今兒個天老爺大發慈悲,雪勢忽地轉微,風拂在臉膚上雖仍凍寒,已不會疼若切膚。

即便處在地勢較低的北方小城裡,離長白山等高地尚有好長一段路程,城裡人家的房頂上與屋檐前亦是覆著皚皚白雪,連入城的土道與城中的青石大道也鋪就著一層白,道上腳印、馬蹄印交錯,尚有好幾道車輪子滾過的痕迹。

這城雖不大,卻是商旅與采篸隊往來南北的必經之處,因此城中飯館、茶館頗多,大大小小的客棧也有十來處。

此時際,號稱城中最大的「天香客棧」大堂里,七位剛在青石大道上巧遇的江湖人士分據兩張方桌,要來酒菜,彼此間相談聲甚大,也不怕所說之事教旁人聽了去,直扯著高嗓都快把堂中鬧哄哄的聲響一舉壓過。

「就說那大魔頭二十日前又往南陽一戰,打算把『刀家五虎門』在當地的堂口給搗了,咱『鄂東三獅』與湘陰刀家那是什麼交情?怎能任那魔頭如此猖狂?自是不遠千里趕去助拳啊!」

坐著四位的那一桌,以一名六十多歲的老漢為首,待對桌「鄂東三獅」的鄂老大說完,老漢枯瘦五指順了順美髯,嘆道:「三位鄂爺好生了得啊!咱們幾個聽到大魔頭要與刀家為難的事兒,原也要趕往南陽相助,可才走至半道,又有消息傳來,說南陽大事已解決,中原正道力抗群魔,終是大挫對方、大獲全勝。唉唉唉,聽得這事兒,老夫心裡既歡喜又扼腕,喜的是邪不勝正,惱的是自個兒竟錯過這等大事!」

鄂老大朗聲大笑道:「周老爺子您也甭惱,沒趕上南陽那場不打緊,只要趕得及東北這一場,那也是替咱們武林正道爭口氣,盡己之力,很值得說嘴嘍!」

「鄂爺,提到東北這兒,咱心裡實有一事想不通透啊!」

「周老爺子倘若瞧得起鄂某,有啥疑問不妨說來聽聽,一塊兒參詳。」

老漢不住拂著美髯,道:「以往,江湖上相傳,皆說大魔頭的老巢該是遠在西塞大雪山,怎麼現下卻在東北了?也不知真假.」

鄂老大瞪圓銅鈴眼,道:「這消息真得很啊!以往說老巢在西塞,那定是想避入耳目,有意混淆,這回新任的武林盟主都率眾前來了,斷不會錯!咦?怪啦!姑娘,咱見你直往這兒望,是有啥兒疑問嗎?」邊問,虎目倏地瞥向隔壁桌獨坐的妙齡女子,見人家一身素淺勁裝,桌邊擱著一把鑲著玄晶石的銀鞘短劍,鄂老大恍然大悟地點著頭,戒備之色立消。

「姑娘也是湘陰刀家在江湖上的年輕相與嗎?還是哪個門派底下的赤誠弟子?趕來此處想必亦是為了響應義舉,合中原武林正道之力,圍剿『天梟』在東北的大巢穴吧?」

那姑娘淡淡牽唇,抱了抱拳,不答反問:「請問鄂大爺,此次圍剿之舉,約莫來了多少人?」

鄂老大就愛人追問這些事,再聽姑娘稱他一聲「大爺」,當下笑著便道:「這可不好說了。圍剿之事其實是由武林盟主發起,『刀家五虎門』原沒想要這麼乾的。南陽一戰重挫『天梟』和他底下群魔后,刀家認為事情該告一段落,但武林盟主則以為斬草不除根,將後患無窮,所以眾人才拚命往這兒趕來。想那『天梟』定是避回自個兒的老巢,趁他病、要他命,好保中原武林太平啊!至於來了多少人?嗯……硬要說個數兒的話,咱瞧幾千人有吧!」

「幾千人嗎……」姑娘唇略抿,也不知是否教這數字嚇著了,臉容稍嫌蒼白,雙頰卻浮著兩團虛紅。似斟酌了會兒,她不禁又道:「鄂大爺方才提到,二十日前的南陽那一戰,您是在場的……」

「姑娘想探聽什麼,儘管開口便是。」

「嗯……」她頷首,清秀面容略染風霜,微淡的笑始終給人有禮卻疏遠之感。「鄂大爺既是在場,可有清楚瞧見『天梟』的模樣?他生得如何?是男還是女?他、他眼睛真如傳聞中奇詭嗎?還是……您聽見的是他的笑音?」

「姑娘莫驚,咱聽你問得嗓音發顫,是怕那大魔頭陡地現身嗎?」說話的是「鄂東三獅」的老二,似對這問事的女子頗有好感,一雙眼從方才落坐時便明裡暗裡瞅著她不放。「姑娘且放百二十個心,此地雖說是『天梟』的地盤,可有咱們幾個在,定保你平安無事!」難得遇上合意的佳人,這威風不逞更待何時?

她嗓音發顫嗎?或許吧……

白霜月暗自苦笑,她不是心驚,是歡喜能打探到消息。她亦非怕「天梟」現身,而是恨不得他現下就出現在眼前。

他能走去哪裡?整整四個月,他還能去哪兒呢?

「多謝這位鄂爺。」她音語幽靜,側顏,對著鄂家老二有禮頷首,後者黝臉竟暗紅一片。

鄂老大朗聲答道:「那日在南陽『五虎門』的分堂,咱們三兄弟使出看家本領和群魔斗紅了眼,那大魔頭遭不少人圍攻,遠遠地咱也沒瞧得十分透徹,不過他手裡的長鞭舞得端是厲害!至於笑聲……是啊,那日確實聽見他笑,那笑音古怪得緊,極像姑娘家的笑聲。以往都說『天梟』有雙迷人心志的琉璃眼,但南陽一戰,才知他就連笑也能施展迷魂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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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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