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八成太過錯愕,既冷又詭譎的琉璃目不自覺間流露出心思,只聽慕娉婷淡淡又說——

「你與我霜月妹子已成夫妻,如此說來,『天梟大爺』自然是我妹夫。」

他凌峻的五官瞬間凍僵似的,愣住。

這女人,她擺明占他便宜了?!妹夫?好……極好……刀義天和他娶來的婆娘,都不是啥兒好東西!不!整個「刀家五虎門」都不是個東西!特別是當他發覺慕娉婷和杜擊玉似乎正抿唇忍俊時,心裡加倍認定自己的想法。

一旁,桂元芳不讓旁人冷落她太久,忙伸手拉住兩位剛認沒幾天的姊姊,邊要站起身來。

「別急著走嘛,今晚月色極佳,咱們不如——哇啊!」看來刀家酒窖里的珍藏後勁頗強,區區幾小壇竟也醉得了她。噢,不不不,她沒醉,僅是腳步不太穩,身子顛了顛。

只是她這一顛,卻顛出了一連串意外。

兩個被她扯住的刀家女眷見她步履踉蹌,自是伸手要扶。擊玉一手尚摟著琴,另一手被握住,下意識把身子貼來給她靠,沒留神腳下滾著好幾個空酒罈,無端端這麼一絆,她也站不穩了,娉婷急要攙住二人,力道不夠,當場跟著遭殃。

月光清幽的石園裡,倏地傳出驚心騷動——

「哇啊……」「啊!」「小心!啊——」「砰!嗡嗡嗡……」最後一響是朱琴跳脫佳人懷抱,摔在石板地上發出的嗚咽。

「擊玉!」「娉婷!」「桂圓!」迴廊轉角處,黑壓壓一群人沖將出來。

「該死!你做了什麼?!」不知誰在暴吼。

他做了什麼?

傅長霄雙目陡眯,唇勾冷笑。

他什麼也沒做,僅是在那三個蠢女人滾作一地前,倏地起身避過,免得教她們壓著他的衫袍。

他兀自站在原處,任她們倒在腳邊,何曾做過什麼?

他深沉不知底蘊的眼與一雙熟悉的驕傲鳳眸相接了。她跟那些人站在一塊兒。

虛迷的燈籠燭火下,白霜月神情怔怔然,半句不語,似乎千思萬想,亦不曾料及會瞧見眼前這一幕。

她也以為他做過什麼嗎?

雙眉略沈,心頭火終如野火燎原般狂猛燒起,燒得傅長霄喉中灼燙,直想縱聲長嘯之際,三條墨影已疾撲而至。

來得好!

狂心一激,斗意高漲,他袖底長鞭陡揚,先打刀二刀恩海那柄渾沉沉的烏剛刀,左臂與刀義天連綿過招,衫袍斜掠,又巧妙避開韓十三雄盛的拳風。

三打一。眾凌寡。這種事,走踏江湖多年的刀家兄弟與韓十三向來不屑為之。然,三個姑娘在傅長霄腳邊倒作一地卻是不爭的事實,再加上傅長霄以往的所作所為,曾害得慕娉婷險些難產,要刀義天冷靜下來怕是難了;而刀恩海更是寶貝愛妻,光見那把朱琴被摔毀,已怒出一片紅霧,提刀便砍,不由分說的;至於韓十三,亦是不能教自個兒的小師妹有任何差池。

三人合擊一個,鞭聲厲厲,破空入風,四條飛竄撲騰的身影乍見下猶若十餘人交戰,彼消我長,彼迫我退,避其鋒芒,攻其消乏。

四人斗得兇狠,白霜月大驚,驚得臉色發白,怦怦促跳的心都快提到嗓口。

留在刀家這幾日,她曉得他心中不快,她亦想儘早隨他回西塞,但頭一日隨刀家馬隊返回「五虎門」,她將事情詳實說過,也得知刀家在江湖上已尋到不少強援后,本要即刻離去,刀義天卻開口請她暫且留住。

刀義天道,她去年成親,婚禮辦得好生倉促,即便後來在「白家寨」又辦過一場,也沒讓人送喜帖入中原,實在不該,讓刀家二老著實挂念,所以這回相見,理應多盤桓幾日,也讓刀家這邊盡些心意,祝賀她成就姻緣。

她極力婉拒,對方則極力慰留,連連出招,先是請慕娉婷和杜擊玉當說客,後來連刀老夫人也親自上陣。

她一向吃軟不吃硬,實在沒法應付了,只是對著刀母告罪再告罪,然後拉著從頭至尾不發一語、冷著一張臉的傅長霄掉頭要走,刀義天卻在這時欲笑不笑地問了句——

「是有聽忌憚,因此非走不可嗎?」

這話表面上是對住她說,所問的對象卻是另有其人,而這位「其人」亦心知肚明得很,當場頓下走往門外的腳步,對她道出拜會刀家后的第一句話——

「難得人家如此有心,盛情難卻,你我便留下吧。」

他姿態十分堅持,她感覺出他握住她小手的力道變沈,瞳底的光隱晦難測。她一時間迷惑了。

如今留在刀家已過五日,他絕口不提要走,對她而言卻已至極限。夫妻一體,他不快活,她又哪能舒心呢?是以,就在今晚用過晚膳后,她便私下對刀家二老以及刀義天提過,打算明日離開。

然而,無風無浪地撐過五日,怎麼現下大風大浪全興掀起來了?

他沒有理由這麼做啊!

他為何要對那三名女子下手?他承諾過,要與她一同回西塞生活,再不管江湖世事,她信他的。

她一直信他。

「住手!你們住手!別打——」她張聲急嚷。

事實上不僅白霜月一個大喊,跌得七葷八素的桂元芳扶起杜擊玉和慕娉婷后,見四男早斗在一塊兒,還紛紛躍竄到小亭頂上繼續對斗,也險些傻眼,全在底下叫喊,急欲阻止這場可笑的誤解。無奈斗事打得正酣,你來我往,攻守全憑瞬時反應,一時間不能停手。

「住手啊!」

「十三哥,是誤會,別打了呀!」

白霜月無法按捺,又急又惱,再拖下去怕傅長霄要抵擋不住,又或者激得他徹底狂性大發,出手將更不知節制。銀牙一咬,她提劍躍上,而急得團團轉的桂元芳亦跟著竄飛,嘴裡不住嚷嚷。

此一時際,遭三方攻擊的傅長霄終是露出空隙,雖立即回守,右肋處仍受了韓十三掌下餘風,剛猛的勁力教他胸中陡窒,差些嘔血。當真怒至極處,他陰狠揚笑,長鞭倏地回敬過去,誰也不打,直接捲住恰恰竄至韓十三身旁的桂元芳,猛然倒拖。

「哇啊啊——」

「霄,別這樣啊!」同時竄近的白霜月瞠眸,驚得腦門發麻。

一切如此緊繃,所有人的舉動全連貫在一起,如牽一髮而動全身,快得目不暇給,亦無法多想,一幕幕如是清晰又極端混沌,矛盾得不可思議——

韓十三發掌,掌下餘風掃中傅長霄,後者長鞭襲向乍然竄入戰圈的桂元芳。桂元芳驚呼,韓十三大駭,猿臂暴長即要撲抓。

「別這樣啊!」喊聲再掀,手中短劍一分為二,白霜月驀地出手,劍尖對準那條刁柔的烏鞭。

她知道,下一瞬,她的短劍將被震飛,她的虎口或者又要被震裂出血痕來。她知道的,每每與他灌注勁力的烏鞭相抗,她的銀霜短劍總落得如此下場,但如此一來,他回鞭的速度定會緩下,而那位韓十三將會如願奪回他的小師妹,然後大伙兒便得以停手,把誤會解釋清楚。

她信他的。

她沒理由不相信他。

停手吧,把誤會說清楚,然後她會告訴他,明日,她要跟他回西塞.被傅隱秀一鬧,草海野原的南方礦區還沒去巡視呢,再來就入秋了,寨里好多事要忙,他得幫她呀!對了,他還說要帶她回滄海之地,去瞧瞧新建的「傅家堡」,陪婆婆住些時候……

啵!

突地,她立在小亭邊角的朱瓦上,右臂平舉,定住。

所有人都定住,連傅長霄亦定住不動了,長鞭垂落,從桂元芳的腰際鬆開,那雙琉璃眼瀰漫疑慮,微斂,古怪地瞧著插入左胸的一把銀劍。

痛……

這些人怒問他做了什麼,口氣兇狠,說打便打。來啊!來啊!他何曾驚懼過?他當真就做些什麼給他們瞧瞧好了!這姓桂的小姑娘出現得很是時候,他就要挾走她,當著眾人眼前下手!既被冤枉,乾脆幹個徹底,他就把惡行坐實了,圖個心中痛快!

好痛……

長鞭卷襲,「東西」得手了,他聽見她的叫嚷,在他身後。

他展臂回身,欲要摟住她一塊離去,對她無絲毫戒備,峻臉甚至要揚起安撫的笑,待意識過來,胸口已沒入她的劍。

真是痛呵……

原來遭利刃穿膛而過,會痛得他連呼息都灼熱難當,痛得他明明渾身發麻,仍清楚感受到劇疼正泛濫開來,痛得他掌控不住面容變化,痛得他竟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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梟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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