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兩丫鬟邊走邊聊著,瞧也未瞧他一眼,便匆匆擦身而過。

低垂的臉容微乎其微地露出詭笑,家丁從容地繞進一處嶄新院落,這院落是王二公子專為自個兒的四姨太準備的新居,門前掛着兩排紅燈籠,開敞的小廳里點着龍鳳燭,牆上還掛着大紅囍幛,真箇……刺眼極啦!

悄哼了聲,家丁跨進小廳里,頭一撇,見里側卧房將新嫁娘如圍小雞、小羊兒般團團困住的六名粗壯大嬸同時朝小廳這兒瞧來,立即搶先開口,清朗地道:「各位大嬸們辛苦啦,快過來喝杯香茶解解渴、小歇一會兒!這茶來歷可不小,有銀子還不見得喝得到哩!咱家老爺特地要小的端來,給幾位勞苦功高的大嬸們嘗嘗。」

聽他這麼一嚷,六位「牢頭」大嬸全稀奇地靠了過來,擠在小廳桌邊。

「咱兒口正渴呢,來得好哇!」茶溫恰好,搶起一隻蓋杯,仰頭咕嚕咕嚕便灌個一乾二凈。

「哎呀!哪能這喝法?王老爺家的茶肯定嚇煞人的珍貴,一人就只這一杯,當然要慢慢品嘗啊!」啜了一口,再啜第二口,嘗不出有何奇特之處,八成是自個兒不懂茶,忙擺出滿足又讚歎的模樣,又連飲好幾口。

「大嬸們慢慢喝啊,咱兒替各位輪班,守着新娘子去。」

「你這小子還挺機伶的,待會兒王老爺打賞下來,咱也賞你一些甜頭。」

「呵呵~~那就謝大嬸賞啦!」

「咦?你這小子生得可真女相啊!瓜子臉兒、水杏眼,和裏邊那位四姨太有得比,你、你……唔……頭怎麼……暈暈的……」

「奇怪了,這、這茶……不太對……唔……」

跟着,小廳里連響了幾記重物落地的聲音,眨眼間,六位壯嬸橫躺了一地。

「這茶水可是我親自加了料的,怎會不對?是對得沒邊兒了吧!」嘻地笑了聲,瘦小身影動作迅捷,先是合起小廳門,跟着趕進裏邊卧房。

房中,那新娘子一身吉服歪倒在榻上,渾身被捆得像顆五月粽。

「可憐的姑娘。」帶趣地嘆了聲。

手指一揭,扯下新娘子頭上的喜帕,一張梨花帶雨的秀臉陡現在前,她嘴裏塞著布,正發出嗚咽,瞠圓了眸子直瞪住來人。

「把你劫走,也不曉得王家願意拿多少銀兩來贖?嗯,瞧你細皮嫩肉的,摸起來頂滑嫩……」也不先行替她鬆綁,一手撫上她的嫩頰,偏女相的瓜子臉跟着湊了過去,在她頸側輕嗅。「唉唉,你聞起來可真香。」

「唔唔、唔……嗚……」新娘子嗚嗚哀鳴,扭開頭努力要避掉他的碰觸,眼淚如珍珠般滾落,那模樣真箇是我見猶憐。

「哭啥兒哭?小爺我怎麼也比那王二公子強,要不,你跟了我吧?把我伺候得舒服了,別說是金山、銀山,就是東海龍王的夜明珠,我也有本事找來給你。」咧嘴笑得好不正經,還得寸進尺地摸了新娘子的胸脯一把,似乎挺愛那觸覺,魔爪又多抓了幾下。

「嗚嗚……」哭花的秀臉拚命搖動,捆成條的身子像毛蟲般直往床榻里側躲去。

伸手把她倒拖了回來,直接扛上肩頭,手大剌剌地抵在她的俏臀上,拍了兩下。「乖些呀,小爺帶你享樂去!嘗過本小爺的好處后,你才懂得啥叫作欲仙欲死,快活賽神仙!」

肩上扛人,絲毫無損於動作的敏捷。

旋身正欲舉步,瓜子臉抬起,驀地給嚇得倒抽了口涼氣!

小廳里不知何時竟多出一抹青影,立佇不動地杵在那兒。

那男子身形修長,黑如墨染的發輕系一束,有幾絲垂在頰側,美人尖下的玉面清俊非常,五官深邃,而那對幽深的鳳目正一瞬也不瞬地凝著,瞧不出其中意味,但抿著的薄唇和略略繃緊的俊顎已隱約顯露出怒氣。

靜……周遭好靜,只有新娘子可憐兮兮的嗚咽聲。

假扮成王府家丁的敖靈兒深吸了口氣,重新抱緊肩上的姑娘,雙臂壓住對方踢蹭的腿,她杏目一眯,像是同那鬼魅般出現的男子卯上了,敵不動,我不動,打算與他瞪個天荒地老、天昏地暗、天長地久似的。

「你……」司徒馭一掀唇,才發覺嗓子沙嗄得幾要擠不出聲來。

怒啊!

這怪不得他,他是既震驚又憤怒。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新房裏堵到她,這無法無天的小姑娘,干起採花賊來,還真一副快活上了天的模樣。

「終於讓我逮著了吧?這兩年來,你在外頭乾的那些事,好歹也得有人撩起袖子好好教訓你了。」

聞言,敖靈兒心中大震,潤臉白了幾分。

他瞄了眼躺了一地的六名大嬸,又瞧向幾隻打翻了的蓋杯,重重吐氣。

「你倒是長進,連蒙汗藥這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得出來?」

敖靈兒潔顎揚起,硬撐著不服軟,眸子裏又是那桀驚不馴的神氣。

「對付下流之人便用下流之術!你是我誰啊?憑什麼擺那姿態?我不認識你!」咬咬唇,她扛着新娘子說走便走,瞧也不瞧他一眼了。

剛與他擦身而過,青袖驟起,出其不意地抓握住她的臂膀。

「不識得我?好啊,連謊話也越扯越順溜了嗎?」俊臉泛青,他斜睨着她,五指如鐵。

「要你管!」敖靈兒騰出另一臂發招,近身搏擊,兩人對招的空間僅一步之距。

以往,司徒馭與她對打時總讓着她多些,不運內勁,徒使招式,她勉強能撐個二、三十招,但現下不比從前,他真被惱火了。

「我不管你,還有誰管得了!」他小擒拿連發三式,分左、右,跟着直取中宮,快若疾電。

敖靈兒變招不及,猛地,她肩上一輕,胸中陡感窒塞,待定下眼來,原教她扛着的新娘子不知怎地已變到他肩頭上去,而自個兒丹田空虛,四肢酸麻,竟提不出丁點兒氣力。

「司徒馭,你敢點我穴位?!」咬牙切齒著,但嬌小身子仍抵抗不住地往他寬胸倒去。

「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是我已經這麼做了。你不是不識得我?這會兒倒曉得我姓名了?」玉面罩寒霜,他冷笑了聲。

見她杏目幾要噴出火來,身子卻無助地貼着他往下滑,他揮動一隻青袖,俐落地將她卷在腋下,彷彿她僅是他那張紫木琴,隨意便能挾著。

可惡!可惡啊!還當她是三歲小娃兒嗎?!「媽的王八蛋!有種就放我下來!」敖靈兒也僅剩那張小嘴還能逞些威風了。

一聽她罵髒話,俊臉更黑,弧形優美的下顎綳得死緊。「你再粗言粗語,我教你連話都沒得說!」

「你敢?!」

「咱們可以試試!」他語氣沉沉,青袖將她提得更緊,充滿恫嚇意味。

敖靈兒氣紅一張俏臉,貝齒暗暗磨得生疼。

形勢比人強啊!她技不如人,不得不低頭,卻又不肯這麼就認輸,正欲掀唇再叫囂幾句,院落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失火啦!東院閣樓燒起來了!失火啦——」

「天啊!快救火、快啊!」

「閣樓里放的可全是老爺的寶貝,損失不得啊!快、快——楞在那兒幹啥啊?打水過來呀!千萬別讓火勢繼續騰燒開來!」

司徒馭眉問一蹙,雙目細眯,垂首便問:「是妳安排的?莫不是由『三幫四會』調過來的人馬?」

「是又如何?礙着你了嗎?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杵在這兒等著讓人來抓啊?」她雙頰鼓起,沒好氣地說。

確實,此地不宜久留。

他和她之間的「恩恩怨怨」,總該尋個好地方,仔細地從頭算過。

司徒馭肩上負着新娘子,腋下挾著小姑娘,從容地跨出門檻,跟着青袍隨風,眨眼間,人已躍出牆外,不見蹤影。

「三幫四會」的前身本就是河寇,後由盟主敖老大一統洞庭湖后,底下的買賣才大多轉向正途,利益均分,那些用不着本錢的勾當已鮮少涉及了。

但今兒個這一回……司徒馭心中大疑。

他扛一人、挾一人,待退到安全之地,見遠處的天際爆開一支亮紅的衝天竹炮,知那是「三幫四會」的幫眾用以聯絡的訊號,應是東西已然得手,要大夥兒撤退。

「我和趙叔他們約在江邊渡頭那兒啦!」敖靈兒儘管一肚子火,仍是出聲提點。她現下在他掌控中,可不想被他莫名其妙地挾了走,害其他人以為她失風遭逮了。

司徒馭雙目一眯,抿唇不語,輕身功夫再使,如風疾掠。

此刻霞紅已暗、天色將沈,不出三刻,他人已安然無虞地撤出城外,尋到那處渡頭。

最後一趟擺渡早在一個時辰前便發船了,此時際,江邊卻仍泊著五艘大小相同的中型烏篷船。

「有人來啦!」

司徒馭未刻意掩飾腳步聲,一接近,篷船上的十來名勁裝漢子迅速回首。

「靈兒?」帶頭的一名中年漢子試探喚出,卻見那抹影子在幽暗中移近,輪廓漸明,待瞧清來者,以及他「劫」來的兩名姑娘,不僅中年漢子瞪大眼,身後那十來名大小漢子也全瞠目結舌,怔了個徹底。

司徒馭一派從容,俊唇勾勒,對着眾家漢子頷了頷首,最後朝那中年漢子道:「趙叔,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趙叔好不好乾你屁事?!司徒馭,你他媽的到底放不放我下來?」敖靈兒在他青袖卷抱下動彈不得,這狼狽模樣教大夥兒全見着了,她既羞又怒,心中已暗暗將他罵過好幾輪。

「我說過,你要再口出惡言,我教你連話都說不出。」他說得低柔,似笑非笑的,清美臉龐有絲難以察覺的陰狠。

「你他媽的王八——唔唔……」無奈,敖靈兒向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一罵,頸側「扶突穴」教他點中,她陡地失聲,眼底的兩簇火焰瞬間竄得老高,發了狠要燒穿他似的。

趙東雙眉挑得飛高,費了番勁兒才擠出話來。

「這、這是怎麼啦?不都是自家人嗎?自家人不打自家人,有話好好談不成嗎?怎地鬧起來了?」他是趙芝芸的爹親,打小瞧著司徒馭和敖靈兒長大,在「三幫四會」里也有些地位。

司徒馭再次對住他笑,斯文且堅定地道:「趙叔,實在對不住,能不能請您撥一艘篷船給我?我有筆被拖了兩年的爛帳,得私下同個小姑娘仔細合算。」

聽他如是說,敖靈兒背脊一凜,心火陡熾,髒話連串要出,可惜全給擠在喉間,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唔唔」聲。

被獨自「擱」在這艘烏篷船里已好半晌了,敖靈兒橫躺着,眼珠子靈活地溜轉,努力朝篷外斜睨而去,勉強瞥見那可恨的男人正背對住她立在岸上,與趙叔不知在相談些什麼。

磨磨牙,興起了股欲要咬人泄忿的衝動。

她敖靈兒何許人也?從來都是她給人苦頭吃,哪裏輪得到旁人整弄她?偏偏就他一個,不拿她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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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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