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儘管爾雅只求這樁任務能低調又確實的完成,但她身邊跟着東方定寰——應該反過來說,這趟差事的主角本來就是東方定寰,她才是「幫手」,連幫忙洗衣褲也做不到,根本不知能幹嘛的「幫手」——有這男人在,情況還沒有鬧得轟轟烈烈,就已經算不錯了。

但是她又忍不住想,說不定這就是陛下說的,寰王這趟差事非得她跟着不可的理由——她的存在就是要緩和他這種轟轟烈烈的作風。

沒錯,一定是的。

下午課堂上,爾雅安靜地走入上課的大廳,原本三三兩兩和旁人閑聊的學生們,一看見她,立馬向兩旁閃開。

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步伐依然小心翼翼,她走到哪,路就空到哪;而在她身後的東方定寰壓根不以為意,宛如優閑散步的老虎,還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爾雅突然想到「狐假虎威」的故事。雖然她可沒機靈到能稱得上是狐狸,唉!

她低着頭走到自己的位子要坐下,東方定寰卻拉了一把她的衣領。

「在後面。」

啊!原來她坐錯位子了!心不在焉的爾雅連忙向左右鄰居道歉,才走到後面去坐好。

接下來的課倒是無風也無雨。東方定寰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因為他的身分是陪讀,師父只是擰著眉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說什麼。其實爾雅建議過,乾脆他回房去補眠,她來上課就好,但東方定寰不肯,只好對不起講課的師父了。

甲班的另一項特權,就是公子們每天都有一盆熱水可以梳洗,每三天一大桶熱水沐浴。

要知道,丙班和丁班的學生,在河水結冰以外的季節里,就是帶到河邊讓學生跳進水裏,一邊練習泅水,一邊把身子給洗乾淨;大清早則是一整個班的人一起使用大蓄水池,有多臟就不用多說了;冬季時,三天一盆熱水就算極奢華的福利。不高興的話,回自己家裏去,讓自家廚房天天給少爺們燒熱水。

這三天裏,熱水都是東方定寰去端回來的。爾雅有點過意不去,但她若多說什麼,這男人只會定定地盯着她,然後道:「快洗洗,臭死了。」說罷便自顧自到外頭去守着,也不理她尷尬地漲紅了臉。

後來想想,每回東方定寰替她做些什麼,她若表現出愧疚的模樣,這男人就嘴賤,逼她把愧疚的心思和話語收回去。想透這點時,爾雅只覺有些無語。

她一定因為喜歡這男人,所以陷入迷障之中了吧?竟然會覺得這樣的他也很可愛?爾雅掬起水潑在自己臉上,想起每次她想說些道歉的話時,他的臉色就非常非常難看,這讓她嘴角忍不住往上勾。

今天他提來兩大桶水時,爾雅不再說什麼了,只說了一句「辛苦了」,然後很快地把自個兒洗乾淨。她連頭髮都洗了,然後探出頭,東方定寰跟前兩天一樣,當她在梳洗時,他就像尊門神似地杵在門外。「我只用了一桶,你也洗洗吧。」她說。

東方定寰轉過身,擰起眉,「兩桶都是給你的,我早上在河裏洗過了。」他可是特地在大清早還沒人時去洗,水比較乾淨。東方定寰話落,見她長發滴著水,眉心皺摺更深,不由分說把一臉疑惑的丫頭拉進房裏,將她按在椅子上,拿起乾淨的布巾擦拭她的頭髮。

在以前,東方定寰肯定會覺得女人頭髮那麼長,真是麻煩死了。但此刻他不只沒有這樣的想法,甚至一綹綹地挑起黑絲綢似的長發,把每一綹髮絲都仔細地、輕輕地擦乾,期間一句話也沒說。

爾雅柔荑擱在膝蓋上,乖順地坐着,可仍是忍不住偷偷笑起來,貓兒似地眯起眼。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個男人溫柔地替她擦拭頭髮。這男人總是故意表現得一點都不溫柔,說話粗魯,作風直接,有時更故意嘴賤,表現得野蠻又大刺刺。可是他做的每件事背後,總有讓她莞爾的纖細與溫柔。

讓她覺得好笑又可愛的是,他似乎不喜歡被人發現自己溫柔的那一面,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害羞和尷尬——耳朵微微泛紅,但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有時東方定寰會沉下臉來警告地瞪着她,讓她只能搗著嘴,努力斂住笑意,再拿出無辜又誘哄的態度來安撫他。

是的,他是個硬派男子漢,她永遠都是這麼相信並看待他的。她總是以柔情似水的態度,軟化並撫平他的尷尬。這招真的滿有效的,起碼他總是會被哄得服服帖帖。

她更沒想過,讓心愛的男人為自己擦拭頭髮,尤其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地主動這麼做的時候,會讓她覺得好幸福啊!

看着爾雅笑得眯起眼,既舒服又享受的模樣,東方定寰忍不住想,就一桶熱水也能讓她高興成這樣,真是有夠傻的。可惜在這裏只能三天沐浴一次。他忍不住開口道:「我去問問能不能改成兩天給一桶熱水,這地方人多,但幹活兒的人有限,要每天有大桶熱水是不太可能。」但他想,拿錢給廚房的人,應該可行吧?再不就寫信回無極城去要求特權——哼哼,他是王爺,這要求有很過分嗎?

「不用啦。」兩天一大桶熱水,那他不是每兩天就要辛苦一次?「我會洗乾淨點。」

東方定寰沒說什麼,只是撇了撇嘴角,發覺自己竟然不意外這丫頭的反應。他繼續擦她的頭髮,不把它們擦乾他可不會停手。

也許他不會承認自己的溫柔,但那卻成為他倆日後的尋常風景。

因為東方定寰連續兩天睡不好,可又不肯多說什麼,爾雅一提起,他就只會兇惡地用被子把她捆成春卷,然後要她少啰嗦快點睡,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也許她該試着偶爾挑釁他?

東方定寰臉色很難看地瞪着她。

總有一天她會發現,她就算來硬的,他……他也拿她沒辦法!

他蒙頭裝睡,半晌,被窩裏傳來兇巴巴的聲音,「快睡!」

爾雅忍俊不住,她看着床頂好一會兒,凝神細聽,身旁的男人根本沒睡,但她很確定他這兩日眼睛下方的黑痕日益加深。

好吧,既然他不理她,她只好自立自強了!爾雅從床上坐起,掙脫了棉被的束縛,爬下床。

察覺她動作的東方定寰拉下被子,「你做什麼?」解手嗎?要陪她去嗎?他擔心她怕黑。

爾雅爬下床,直接在他第一天躺的地上躺平。

「……喂!」某人額冒青筋。

爾雅嘆了口氣,「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只好自個兒想法子,總不能讓你累倒了吧?我想是我睡在你旁邊你不習慣。」她努力把自個兒捆成春卷,「別擔心,其實我也睡過地板。」才怪。但她不能那麼自私,只顧自己好眠。大不了兩人輪流失眠唄。

他要是肯讓一個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憐兮兮地睡地板,他就不叫東方定寰!

「上來。」他命令。

「不要。」她大著膽子挑戰他的權威。

「我數到三。」紙老虎要發威啰!「一、二……」

爾雅發出一串呼嚕聲。東方定寰頓住,都快失笑了。

這妮子!他沒好氣地爬下床,將她整個人抱上床,放到床的最裏邊,「當心我把你綁起來。」他警告道。

她好怕喔!爾雅氣鼓了臉頰,在他躺平的當兒,又坐起身。

你擺平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這回,東方定寰快一步將她擒抱住,「臭丫頭。」他以雙臂制住她,雙雙躺回床上,「別再鬧了,快睡。」他兇悍地說着,上眼。

這或許不是第一次,兩人貼得那麼緊密,爾雅總覺得她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時刻,依賴起這個懷抱。此刻她一點睡意也沒有,他的氣息吹拂在她頰畔,他薄衣下的體魄,堅硬,結實,火熱,充滿男子氣概……那一瞬間讓她全身竄升起一股熱潮,心跳加劇,整個人因為羞怯和不明的期待而發顫。

黑暗中,他睜開了雙眼。那對眼睛,在他倆初相見時,像孤狼一樣,令她在人群雜沓中,不由自主地任自己成為獵物。她曾經懷疑那一雙眼的主人,是不是既疏離又冷淡……

但這一刻,那雙眼,像暗夜裏的星子,明亮,卻一點也不冷。

東方定寰眼裏有着莫可奈何的嘆息,「你怕什麼?」

「什麼?」她回過神,太沉醉於意亂情迷之中,有些反應不過來。

「抖成這樣,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煩躁道。

她真的很想笑。他怎麼會以為她是害怕?難道是終於對自己老是凶神惡煞地嚇唬人有自覺了嗎?但她認為他就是故意要人怕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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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嫁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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