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人世無常,總有意外,我哪裡想尋短?」她緩慢地解釋,蒼白的臉龐上,一對眼格外的黑白分明。她繼而又道:「小女子石白玉,敢問公子高姓?」

她不想以真姓名示人,畢竟「碧煙渚」在這地方名頭太響,若說姓「碧」,很容易聯想出來的。她現在扮演的是一身病骨的弱女子,怎能和碧家女神醫有所牽扯呢。

風琉微微怔住,不知她葫蘆里賣什麼葯,直覺她笑得有點不懷善意,似乎早將落水的恐懼拋出了九霄雲外,一點也沒有劫後餘生該當的反應。

「在下風琉。琉璃的琉。」

「風琉……」她低頭沉吟了一下,再次接觸他的視線時,唇邊帶著一抹勝利的笑。「好,風公子,」她又咳了咳,「往後,你要聽我的話……首先,麻煩你找個舒適乾淨的地方,讓我換掉一身濕衣。暫時先這樣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現在累得可以倒頭就睡。」

逭這這……這女人說什麼鬼話?!

風琉瞧鬼怪似的盯著她,「荒謬!你憑什麼指使我?!」這輩子,他是把命賣給嘯虎堡了,除了堡主,誰也沒資格對他下命令。這姑娘讓江水灌昏頭了嗎?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不知恩圖報無所謂,你倒得寸進尺指使起我來了!弄明白,若我不救你,你早屍沉江底了。」

「誰要你下水救我?還不是你自願的!」三娘杏眼圓瞪,理直氣壯的,「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說過的話豈可違信?!」

【第二章】

然後,風琉憶起了那個賭約。

而現在,三娘正身處於一個舒適得不得了,且乾淨得不得了的廂房。

床上罩著鵝黃軟褥,熏過花香的羽被,帷幔輕柔如蟬翼,雕花桌面置著燈火檯子,火光燃著油照了滿室明亮。三娘窩在澡盆中,讓團團的溫暖水氣包圍,及腰長發披散著,在水面上鋪浮開來。

一個玩笑戲譫的賭誓,加上兩次巧合相遇,思及風琉初初頓覺的震愕模樣,她心情實在很愉快--愉悅的是,縱使他心不甘情不願,依舊信守賭約。她曉得,他尚未由震撼之中轉回,等到他消化了眼前的狀況,冷下腦袋,絕對會想辦法來「解決」她。

她頑皮地皺起小巧鼻頭,想著心中風琉的印象。

他這人實在有意思,表相斯文俊秀,個性卻出了軌,常說不到三句話,憤世嫉俗的本態就表露出來。對人對事,他心底自有一套評定,價值以下的,就是瞧一眼也嫌煩;而一旦認定其意義,他能堅持的耐心和毅力則無人能及。

好詭怪啊!她彷彿識他極深。自那首次相遇,意識中便不曾將他忘記,時時思量著,這般模樣的人,該是如何的性子?她對他真的很好奇,很想探究,像是面臨了一種不為人知又極其難纏的病症,她可以廢寢忘食地與它周旋,渴望去征服。

當然,她不是要征服他。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三娘小鼻頭皺了更緊,忽然整個人沉入大澡盆里,溫熱的水埋沒了一頭烏絲--想來想去,她找不到適當的說詞。

她吐出空氣,氣體在水中咕嚕咕嚕地往上冒。而她太過沉於思索了,一個不注意,水竟嗆進鼻口,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才欲抬起頭,屏風已被掀倒,就聽見一句咆哮--

「該死的!你瘋了?」

三娘根本來不及回答,身子即騰空讓人撈了起來。算她手快,匆促間還記得扯來擱在澡盆邊緣的絹巾,急急遮掩著赤裸。

「這回又怎麼了?!你忌水啊?洗個澡也會出事!」風琉一股火沒地方發。

「登徒子,放開我!你……你這沒禮貌的傢伙!」上一刻還覺得他有意思,現在三娘恨不得賞他幾記巴掌。她又羞又怒,不敢掙扎胡亂扭動,怕那些不能讓人亂碰的「地方」,會被他碰光了。

這是第二回聽到人家罵自己是登徒子,風琉心裡那股火竄得更高。他怒哼了一聲要回嘴,突然意識到手底如緞細膩的、屬於女性的膚觸,跟著聞到三娘身上飄散的獨特葯香,他心頭一怔一震,像被滾燙的水燙著了手,反射地鬆開雙臂,然後二娘便由他懷裡掉落,咚的一聲直接栽入澡盆之中,激起的水花還真不小呢。

「該死的!你把我的衣服又弄濕了!」

「該死的!你別動不動就罵「該死的」可不可以?」三娘掙扎地冒出頭,長發黏在兩腮和胸前,掩蓋了大部分的春光,獨露小巧香肩。

風琉還想出口反譏,視線一溜,話頭便梗在喉間,兩眼發直地緊盯住人家的巧肩和胸前的脂玉光華,腦海回想起方才那一抱。「閉上眼,轉過頭去!非禮勿視你懂不懂啊?」三娘不由自主地往水面下縮了縮身子,語氣雖是逞強,雙頰卻紅如彩霞。

一聲嬌笑適時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三娘朝銀鈴笑源望去,那名女子艷若桃李,雲髻上簪花斜戴,自有一股慵懶味道。三娘瞧著她,她也瞧著三娘,眨著一對帶媚桃花眼。

「石姑娘莫驚莫怒。剛剛原本要叩門請問的,可是廂房中忽傳聲響,風琉一時心急,怕姑娘發生危險,便莽撞地闖了進來。」

女子蓮步輕移,扯了扯風琉衣袖,戲謔著:「請您閉眼轉身移駕他處,別杵在這兒可好?這裡我來照料,你走吧你。」

風琉快被惹毛了,兩手撐著澡盆邊緣,突然俯下身來,臉龐嚇唬地直直逼近三娘。三娘輕呼一聲,裸背緊靠著盆邊,閉起眼頭一偏,張口大叫。

「別過來!」千萬別過來,再過來就瞧得一清二楚了。

「鬼才想過去!你淹死好了,看我下次救你不救!」

風琉話說完,掉頭便走了,忿忿的踩過倒在地上的屏風。那屏風受了他一腳,竟支離破碎了。

聽到甩門音響,三娘先睜開一隻眼偷覷,見他離開,才吁了口氣。

「該起來了。你不覺得冷嗎?」

「啊--是--是有點冷。」三娘調回目光,重新鎖定眼前這張美臉,心頭沒來由地酸了一下。「未請教姑娘姓名?」

女子掩嘴又嬌笑起來,桃眼梅腮,能輕易攝人心魄。

「早不是姑娘了!我已嫁了人,目前是名寡婦。」她的嗓音十分柔和,如聽一曲輕歌。「小女子竇嫣繯。」

寡婦?三娘怔了怔,從未見過這般亮麗,又笑得這般無所謂的寡婦。

「對不起,我不是要探你的隱私。竇……」怎麼稱呼好呢?總不能稱呼她竇寡婦吧!

「嫣繯。叫我嫣繯便可。」她取來一條乾凈的絹巾,替三娘將長發挽干。

三娘不習慣讓人侍浴,即使是麝香丫頭,也不曾瞧過她裸裎的身軀。她臉蛋有些燥紅,捉住竇嫣繯在她身上忙碌的玉手,「我自己來就好了。」

她媚眸對著三娘笑,撤了手,只是遞來乾淨熏香的衣裙。

一會兒,三娘已著裝完畢,坐在梳妝台前,一邊梳著及腰秀髮,一邊由銅鏡里瞧著竇嫣繯。好幾個疑問梗在胸口,她好想問清楚呵。

「嫣繯,現在幾時了?」

「打更的敲過二更天了。」竇嫣繯斟著茶,小啜了一口。

「這麼晚……」三娘低低自語,繼而問,「這兒可是間客棧?」

風琉帶她來時,兩人衣衫濕透,又冷又狼狽。他領著她由後門進入,對這裡似乎頗為熟悉。將她安置在這廂房裡后,他便不見了蹤影,過了一會兒,就見僕役丫鬟們送來澡盆、熱水和乾淨衣衫。

「對了一半兒。」竇嫣繯由鏡中回望三娘,「這裡是桃花酒館,賣酒作營生,老闆不是別人,就是我。」

「你?桃花酒館?」三娘梳發的動作微頓,心中覺得巧。她聽過酒館的名號,這家店自釀的「蜜裹桃酒」便是阿爹的最愛。

她心思打著轉,莫名的、不太舒服的感覺襲上心頭。桃花酒館、美麗溫柔的竇嫣繯……風琉是常客吧,這麼晚了,他絲毫下避嫌,還跟她在一起……

咬咬唇,她問:「你和風琉是舊識?」忽覺得一顆心提到了喉嚨。

竇嫣繯彎了彎嘴角,坦然而言,「我們打小就認識了,關係非比尋常。」

心擰了一下,好痛!三娘皺起秀眉,仍想維持平靜的表情。

「原來是青梅竹馬。」她還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長發。

一陣淡淡花香襲來,竇嫣繯已來到她的身後,接手幫她整理。「才不是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呢!是很好很好,可以刎頸的朋友。」

「嗯……」三娘靜靜坐著,瞧著那雙巧手。男女之間,也有很好的純友誼關係嗎?她另嫁他人了,她對他無意,但說不定風琉是很……喜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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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覺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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