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碧靈樞!別欺負我家丫頭。」三娘真看不下去了,她的黃昏游江,眼睜睜就要斷送於此嗎?碧靈樞笑開了一口白牙,秀朗的兩道眉彎彎的,「三妹子,我怎麼會欺負麝香呢?我疼她都來不及了。」他又低下頭,望著懷裡清麗的丫頭,「來來來,讓二少爺香一口就好了。」說罷,他噘著嘴湊了過來。

「碧靈樞!」三娘老大不爽地喊。

「啊!小姐救我呀!」麝香竟推開了碧靈樞,急急躲到茴香身後。嗚嗚……她好苦命啊,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二少爺愛欺負她,小姐又不要她了。

「糟糕,麝香丫頭,你的小姐主子發火了,我不招惹你便是。」他睨著兩個丫頭,笑得有夠輕浮,「嘿嘿,咱們還是快點消失吧,離了三娘的眼界,你就別害羞了,欠我的獎賞得快快還來。」

「不要!」麝香哀喊。

「要。誰教你欠我的?」

這時,小舟動了起來,碧靈樞搖著櫓載著丫頭,繼續游江去,四布江面的煙嵐很快地隱沒了他們。只聽見碧靈樞喊著:「三妹子,別又在舟上睡到天明了,會著涼的。」

「小姐,你的晚膳麝香放在蒸籠里溫著,記得回去吃呀!」麝香丫頭雖身陷「險境」,仍不忘愛心叮嚀。

「我理會得。」三娘應聲。

終於又回復寧靜。她知道,碧靈樞愛鬧著玩,自有節制不會太過分的。方才是他主動鬆手,要不然憑麝香那捏不死螞蟻的氣力,怎麼推得動他?剛剛見了碧靈樞顯露輕身功夫,三娘心裡不禁有些艷羨。

一直以來,她就想學一些拳腳功夫。阿爹說她是女孩兒家又天賦異稟,專心研究醫理,肯定是青出於藍,因此不願傳她武藝。而大哥碧素問經年在外替阿爹和碧煙渚尋求稀有藥材,想讓他教授功夫自是不易。至於碧家二少就更別提了,十九歲的少年郎生得俊美至極,常拿一副弔兒郎當、玩世不恭的嘴臉面世,整日繞著「四香」丫頭打轉,想要他教點擒拿手?她可不指望。

低嘆著氣,放鬆了心情,三娘拿過那本醫書蓋在瞼上,繼續被打斷的小憩,腦海里仍想著事兒……月前買進的芍藥,這幾日該拿出來曬太陽了……今日替那老伯開下的藥方,可否將血竭一味減輕……唉,好想好想學些武功……隱隱約約間,她真睡著了,一直到船身撞上了陸地,才將她震醒過來。

她忽地坐起身,臉上的醫書應聲掉下。碧煙已經散盡,夕陽完全西沉了,月色溶溶投射在江面上,水緩緩擺動著,牽扯著那抹月光也跟著搖曳生姿。

她揉了揉雙眼,神智乾淨,然後,她看見了那一棵樹,和那一處枝椏。不由自主地,三娘嘴角細微地往上彎了彎。

她記得的,四年前那一句半玩笑半賭氣,又帶著奇異壯烈的誓言。想想實在孟浪,至今她仍不知那男子的姓名,彼此間毫不相識,將來也不可能再見,對方隨口一句話,自己竟惦記到今時今日,真可笑,也好荒唐。

怎麼隨著江水漂蕩,會泊到這邊來了?她靜望著突伸出來的枝椏,四年前支撐不住她的部分早生得茂密,而月光灑下,就在樹梢上頭跳舞……不知怎麼的,她只覺得心頭湧入淡淡的失落……

她既不是異鄉旅客,更不會有羈旅之愁,見了如此的月色景緻,怎麼心裡頭沉甸甸的?甩甩頭,她擱下那股無法解釋的感覺。小舟盪得更靠近枝啞了,水波搖晃的關係,她不太平穩地站立起來,像著魔似的,伸出手臂去觸摸那頭枝櫃,可惜指尖和枝橙還差一點點的距離。接著,她想也未想自己身處何處,竟然跳起身去攀觸。

這回,摸是讓三娘摸著了,卻穩不住身體,兩隻藕臂攀在枝椏上,才盪了幾下便滑了手,「咚」的一聲身子又落進舟里。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變故--小舟因撞擊而搖晃得厲害,三娘驚呼了一聲,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到小舟尾巴,忽聽得水花濺飛的聲響,她竟為了那枝椏再度落水。

更糟的還在後頭,三娘落水引起好大的波浪,小舟原已搖擺不定,舟底又淺,這遽起的波浪就這樣把舟兒給翻覆了。

入夜的江水冷意滲心,三娘翻過身子划動雙手,卻覺得呼吸梗在胸口,因為小舟沉入江里,兜頭對準她覆蓋過來。她想逃,腦勺卻又撞上舟緣……一瞬間,四年前落水的恐懼全湧上心頭,強烈的暈眩感軟了她的氣力和神智。

不要啊……她心中吶喊著,身子卻癱軟下去放棄掙扎。

有人落江!

岸上那名男子突地勒馬煞住,動作極快翻身下馬,跟著跳入江中。

水中,三娘快不能呼吸了,身子一直往底下沉。江上有很好的月光,無奈卻透不進水下。男子花了一會兒時間才適應了黑暗,奮力地游向她,單臂將她摟住。明明喪失了意識,那纖細的軀體竟配合著他,雙手主動抱住他的頸項,女性嫩柔的肌膚抵著他的臉頰……男子心中一怔,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忍住陡然而起的怪異情緒,他摟緊她的身子衝出江面,游至岸邊,打橫的將她抱起,兩個人都濕漉漉的。不由得,他低頭打量懷裡的人,是一位姑娘家,月光映著她象牙白的肌膚,眉兒細長如柳,鼻樑挺秀,唇瓣薄而可憐。他見過她嗎?他沒法確切地回答,腦海中快速地搜尋,想將熟悉的感覺拼湊成形。

「姑娘!」他喊著,將她安置在乾燥的地面,手指伸近探了探她的鼻息,已十分微弱了。「姑娘!醒醒!」他加大音量。

見女子沒有反應,他皺起濃眉,一手托高她的頭,另一隻手則以適當的力道揉著她的腹部,幫她控水。

他跟這地緣犯沖嗎?經過一次就得落水一回,總有人選在他來時,以這種「壯烈」的方式迎接他。而為了救人,他把自己搞得又冷又狼狽。

他猶豫著要不要幫她順氣--對方畢竟是姑娘家,他可不想為了救她,又讓人當面賞來一拳,指著鼻子罵小人。

「姑娘!醒來!」他的口氣已經很不耐煩了,再這樣下去,他得對著她的嘴送入空氣,可顧不及女子貞節的問題了。

「嗯……呵……」三娘發出呻/吟。

「姑娘!」他吼著,大手拍了拍她的臉頰。

俯過身去,他想確定她是否真醒了,一股奇異的藥味兒就這樣漫進他的嗅覺。他的神智平和了下來,心裹另一股騷動卻剛抬頭。這藥味,仿若融合了無數種藥材,而眼前他救下的姑娘……他心一動,目光忽地轉深,仔仔細細地瞧著那張清雅的容顏。

三娘濃密的睫毛搧了搧,微微撐開眸子,正巧迎上他探究的雙眼。眼前的男子有好幾個分身,那些「分身」慢慢重疊在一起……抓准了焦距,她看清了他的臉,不受控制地,她朝他牽動嘴角,喃喃地開口。

「是你……你鬍髭……不見了……」

天啊!她到底喝下多少水?肚子好不舒服……皺著小瞼,她忍不住又嘔出一口吐在他身上。

真是她!他們還真是有緣人哪。風琉自嘲地想。這姑娘幾歲了?十七,抑或十八?那時是乳臭未乾的丫頭,如今竟已出落得標緻又……軟玉溫香。方才將她摟緊在懷裡,便感覺到完全的女性曲線了。

她依舊靠著葯汁過活嗎?怎麼身上這股葯香味兒如影隨形,愈來愈濃郁?這時,三娘咳了咳,掙扎地坐起身子,意識已全然清楚,只是胸口悶氣過久,有些不順暢,服一顆沁心養氣丸就沒問題的。她美眸望向蹲在身旁的男子,眼瞳中閃爍著算計、得意,和某些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東西。

「你這般瞧我何意?該不會是心中過分感激,而不知做何反應吧?」風琉下意識拍撫著她的背,未留心這個小動作。

「你救了我。」三娘臉上的笑漸漸擴大,清亮亮地睨著他,「你沒有袖手旁觀,你到底還是下水救我了。」方寸間,一抹微帶甘甜的滋味散染開來,為他的相救,更為他無心的小舉動。這滋味掩蓋了那股莫名的失落,擺脫了沉重,心緒是輕飄飄的,似乎……三娘有些明白了。

風琉覺得氣息一窒,視線竟很難由她眼瞳深處移開。她的雙眸是五官之中最明亮、最吸收人的地方,如同深潭又似貞岩,難以捉摸卻閃耀著固執的精神。

勉強拉回思慮,風琉清清喉頭,粗聲說道:「你這樣想死,就勞煩你死遠一點,別三番四次在這裡投河,你可以死得暢快,我也省得麻煩。」

這人說的話實在惡劣得緊,不過她不會同他計較的,因為心情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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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覺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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