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三娘乍見至親之人,所受的委屈兜頭罩下,鼻子一酸,淚珠子不聽使喚地落得更凶了。

「誰?!報上名號!」風琉不自覺地擋在三娘身前。

那老者開了口,聲音渾厚低沉,「我的姓名,你還不夠格問。」他雙手負於身後,冷冷的、痛心的又道:「三丫頭,你還不過來?要胡鬧至何時?!」

「阿爹……」三娘可憐兮兮地喊著。

見到掌上明珠讓這渾小子欺陵至極,碧老自然怒不可遏,精光陡現的炯目對準風琉疾射過去。他大喝一句,身子已然躍起,在半空之中出掌。

「我殺了你再說!」

「阿爹!」三娘驚叫,整個人被風琉推至一旁。她跌在柔軟的草皮上,回頭一看,簡直膽戰心驚,阿爹和風琉已接招破式,打得難分難解了。

「停手!你們停手,求求你……」

她想靠近將兩個男子支開,可是找不到任何機會;對她的哀求,他們全相應不理,只想招招置對方於死地。

這一整天,三娘沒吃過一點東西、未喝下一口水,勞煩著整個莊子的病人,又讓人傷心棄情,她真的撐不住了。搖搖欲墜間,那兩個纏鬥的身影變得十分模糊,接著她像斷線的傀儡,倒了下來。

「三娘!」

風琉在叫她……她呼吸微弱,勉強睜開眼,看見他竟然朝自己飛奔。三娘有些安慰的抿了抿唇,心想,他多少關切著她吧。

然後,她瞧見他身後的一掌,想出聲警告已經不及。在他伸手抱住她的同時,阿爹的掌力結實地擊中了他的背心。

「風琉!」他的唇猛地溢出一口鮮血,驚得三娘魂飛魄散。

見阿爹揚起衣袖還想補上一掌,她慘白著臉色爬了過去,胳臂緊緊圈住他老人家的腰,直挺挺地跪著,小臉埋在阿爹的腰夾里,既驚且懼地喊道:「阿爹!三丫頭求您,您不要生氣。」

「這混帳小子這麼欺負你……教我不生氣?不可能!」

這小子同他過了幾招?九十?或者破百了?他凝眼細瞧,果然是練武奇才。

但那又如何?欺侮他的三丫頭就該死!

一想,他又舉步逼近,無奈三娘抱得緊縛。而風琉身受重傷,體內氣海翻騰,任督之間的氣息已然被打亂了。他護住心脈,眼神狂暴地盯著一對父女,隱約間,聽見了心底的笑聲,正猖狂地嘲弄自己。

他竟為了那名女子而分神!這算什麼?他也茫然不知了。

要掙脫極其容易,但碧老捨不得傷了女兒。終於,他撤去掌力,依舊虎目圓瞠地對著風琉。

「憑你這副身手,在江湖上闖蕩,遲早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甘心做他人的手下,屈就一個小小的護衛教頭。」

「名利如糞土,情義值千金。」

風琉低低地吐出一句話,表情是鄭重、挑釁又下層的。

「喔?!」老者的手指來回撫著嘴邊的白鬍,玩味地挑高一道灰白長眉,這會兒,竟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來了。「這是你的想法?糞土與千金……哼,你倒有骨氣。」

風琉亦冷哼一聲,他豁出去了,合上雙目,峻臉傲然一撇。

「你中意這小子?」碧老低下頭厲聲地問,瞧見女兒淚眼汪汪的凄苦模樣,他既心疼又生氣。「就為了他,你一聲不響地離開碧煙渚,連阿爹也不要了?明知是我下的毒,你還要救,還敢救。瞧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值得嗎?他可領了你這份情?」

他愈說愈怒,視線重新調迴風琉身上,咆哮著:「下毒的人是我,混小子你給我瞧仔細些,死也死得明白!」

「阿爹!不要……」三娘聽出父親話里的意思。

「我就要!」碧老對著女兒說話,雙目卻緊瞪著風琉,「我一掌了結這小子,省得你對他心心念念、自己胡塗。」

「不要不要……阿爹,不要啊……」她連聲哭喊,緊張地扯住父親的衣袖,銀牙一咬,說出了不該承諾的話,「我答應了!我什麼都答應……阿爹,我求您……我乖乖跟您回去了,您要我嫁誰,我答應就是了,我會乖乖地拜堂成親,再也不逃了,不讓您擔心生氣了……我跟您回碧煙渚,我們、我們馬上就走……好不好?阿爹,好不好?」

他蹙起老眉,評估女兒話中的真實性,一手順著她披肩的黑髮,緩緩地吐出一字,「好。」

他眼角覷了那青年一眼,後者的臉上血色盡失,同女兒一般,竟是蒼白似鬼。

白鬍遮掩下的嘴角微微輕揚,未再贅言,他半抱半挾持地拖起女兒的身子,提氣躍起,施展輕身功夫,才瞬間,已隱沒於黑幕深夜。

她走了,離開他了……

風琉勉強地站立,受著牽引,雙腳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可才幾步,胸腔一陣氣悶,喉頭腥甜,一口鮮血跟著狂嘖而出。

接著,人便筆直地倒向地面。

【第七章】

「你真氣尚虛,實要多調養幾日才好。」那高大男子跨入書閣內,身著一襲鐵黑長衫,發未成髻,任其狂放地披於肩頭。

風琉聞聲回首,這才意識到自己盯著窗下的一張太師椅發了好一會兒呆了。

如今,情景依舊,伊人何在?掩蓋起倦憊的神態,把那些扯得心痛的記憶上緊重重深鎖,他朝來人勉強一笑,「在床上躺了五、六天,夠了。」

向翰海無言地瞧著他,雙手負於身後,緩慢地走至他身邊同他並立著。書閣里,由這窗兒望出去的視野極佳,外頭巧奪天工的小園盡入眼瞼。此時,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撩著羅裙追趕蝴蝶,沒一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

但滿園的花再美,競比不過那女孩動人心弦的笑靨。

「向大哥!風琉!」

察覺到窗內的人正瞧著自己,那少女停下步伐,朝他倆揚了揚手。這一揚,剛裹在手心裡的蝶兒又飛走了,她俏生生地跺著腳,繼續追逐了去。

「朝顏姑娘……」風琉微微苦笑,繼而正了正神色,坦然問:「堡主,你不罰我,如何服眾?」

「怎麼?」向翰海眼神仍追隨著園裡的少女,淡然反問。

風琉咳了咳,那一掌傷及心肺,想短時間內完全治癒是不可能的。壓下喉頭另一波的熱癢,他艱澀地又說:「身為護衛教頭,未能盡忠職守,復因私人事端,讓別莊老少陷入危機。」

「這事我也得擔點干係。」向翰海調回視線,由於習慣緊著雙眉,即使緩和了瞼部線條,眉心之間依舊一道深痕。「引那女子入庄之事,你早已向我說明,我既已同意,這錯原不在你。」

他沉吟一番再開口,「我想……她是不知情,不然也不會費工夫地救治一莊子病人,未傷一條性命。再有,為了職責,你已身受重傷,我做什麼罰你?」

接獲消息,他連夜趕至長白山別莊,沒料到朝顏如此胡鬧,隻身一人尾隨他前來。雖說「肚痛帖」之毒已解,但風琉竟受了一掌而傷及心脈,當他人一到,就見他的護衛教頭臉色慘白地讓家丁安置在床,劉大夫也束手無策,只寫了幾味祛瘀補氣的葯,將就地煎熬來喝,最後還是靠風琉自己調息養氣,才能下床行走。

「堡主,我--」

向翰海一個手勢不讓人說下去,有些不悅。

「關於袁記葯庄的事,你打算瞞我至何時?」

到底隱瞞不住……風琉嘆著長氣,凝重地問,「堡主……何以得知?」

「別忘了,我與十三郎亦是莫逆。」

頓了一會兒,風琉才出聲,口氣執拗,「這是我個人私怨,我自能解決,望堡主與嘯虎堡的朋友們別插手介入。」

「風琉啊風琉……」向翰海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雙目誠然地望向他,「你是嘯虎堡的一員,你的敵人亦是我的敵人,教我袖手旁觀,我辦不到。咱們情同手足,主子與部屬間定要分得這般仔細嗎?從小,你便苛待自己,把責任看得比什麼都重,為報我爹對你的救命恩情。曾經,嘯虎堡養育你、栽培你、為你避風遮雨;而如今,嘯虎堡不能無你,我不能無你。爹早有意收你為義子,將長白山一帶的產業交於你,你卻固執主僕之義,堅持推諉。」

嘆了一聲氣,他眉心又攏起,「這個恩情,你回報得夠多了。聽我一句真心話--你到底要為自己想想。」

「我這樣……很好了,還能想什麼?」

你心裡惦的只有別人,沒有自己,更沒有我……

誰會為你心疼神傷?為你費心思量?我就是喜愛你,心繫於你,不論富貴貧賤,我永遠跟著你,一輩子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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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覺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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