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雲渡,萬人碑

第三章 凌雲渡,萬人碑

?一條大江橫亘,風高浪急,一浪壓過一浪,波濤洶湧。

風雪肆意,一行人在江邊一座懸有『凌雲渡』牌匾的古老亭子前排著隊。

邵倫兩人不明就裡,待前面人漸漸少去,方才看清亭中豎立的一根巨木,上面密密麻麻刻著人名。

他倆對望一眼,皆不知所措,愣在亭中。

「愣著幹嘛?過了凌雲渡口,生死由天,還不快刻上名字,死了也好有個碑位!」後面人催促道。

兩人這才明白過來。邵倫從懷裡掏出那把雕花小刀,在巨木上尋了位置,刻下自己和鄧子豪兩人名字。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嘆息,便見隊伍中一名兩鬢花白的老人終是堅持不住,倒在了雪地上。

雪花紛擾,頃刻間將其掩埋。這些早被死亡麻木的人們僅是稍稍唏噓一番,便接著前行。

鄧子豪扯了扯駐足回望的邵倫,兩人趕緊走出亭子,跟著前面人來到渡口。

江邊風大,一群人縮著脖子靠在一起相互取暖,邵倫他們被人群擠著,只覺寒風一時小了許多。

「我聽說雲江那面就是天虞山,那裡可是修仙門派呀!豈不是說我們馬上就可以拜入其中,成為一名不畏饑寒的修仙者了?」

「可別高興得太早嘍,你以為這萬里雲江是白叫的?哪兒能那麼容易渡過去!」

這些懷著相同目的的人竊竊私語,邵倫倆人聽了,只得和眾人一樣伸長脖子望向江面,等候渡船。

也不知等了多久,一個又一個翹首盼望的人接連倒在雪地中,風雪漸大,悄悄掩蓋了痕迹。

誰,都可能死。

百來名飽受饑寒的世間旅客,或生或死,都是這般悄然無聲,在這浩瀚天地中,實在是微不足道。

「來了、來了!」一名男人驚叫出聲,一改木然之色,雀躍奔向前方。積雪及膝,他一個踉蹌,直愣愣栽倒在雪地中,掙扎了幾下,卻是再沒爬起來。

江面上,一條烏篷小船悠悠然駛來。岸上眾人爆發出一陣興奮的呼聲,爭先恐後地圍了上去。

「艄公老伯,望請渡我等過江。」人群中走出一名年約而立的穩重男子,對著蹲在船頭的老頭兒一揖及地。

「此渡非度。」大浪拍岸,蹲在船頭的老頭兒瘦骨嶙峋,只著單衣,像是不知寒冷一般,古銅色的皮膚就那麼暴露在寒風中,「大千世界,旅客匆匆,你何曾聽聞雲江擺渡人渡過誰?嘿!老子生平只度一人……」

他抬起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望向岸邊眾人,冷冷笑道:「可惜啊,這麼多人都不是我要找的那個。」

「和他廢什麼話!奪了這船,我等快快過江!」人群中,有人急聲道。

話音落地,便見一年輕男子縱身躍起,直撲向小船。老頭兒哪兒是他的對手?只是一個照面,就給打落入江,眨眼間便被浪吞水噬,不知所蹤。

岸上眾人頓時沸騰,幾個身手矯捷反應迅速的人搶先登船,頃刻便將小船擠滿,留下岸上數十人怒目相視。

「含金!你要是不回來接我,我、我、我刨你家祖墳!」

「諸位放心,我等同是天下可憐人,既然天地不憐,豈有不互相幫襯的道理?」船上一人回完話,撐起雙槳就此遠去。

岸上數十人痴痴望著小船消失在視線不及的方向,只得寄希望於那幾人還有那麼點道義。

可是,如果換做自己,過了這波濤洶湧的大江,面對前方的修仙教派,還會冒死回來嗎?

邵倫看了看岸邊眾人,嘴上沒說,卻分明能看見他們眼中那絲凄然。

風雪更大,漫天紛紛擾擾的雪花落入滾滾雲江之中,寒氣是越來越濃。

「六哥,不!我不要在這裡等死,我回去,我回去了!」一人悲愴出聲,轉身便朝著來路走去。

之前和擺渡人說話的那名穩重男子趕忙追了上去,「回去?回哪兒?不成為不畏饑寒的修仙者,去哪兒不是死?」

不多會兒,爭執聲漸漸歇了,眾人回望,但見風雪中,兩人相擁在一起,如兩尊雕塑,一動不動。

邵倫只覺渾身越來越冷,正想著是不是要步那些人後塵時,鄧子豪忽然拽了拽他,不由分說就拉著他向凌雲渡亭走去。

一根丈許高的巨木豎立在亭中,密密麻麻刻了人名逾萬。邵倫進了亭,正欲發問,鄧子豪卻從懷裡掏出那把剔肉刀,一溜小跑,竟是向來時路上跑去。

邵倫一怔,愣在原地。便見鄧子豪從亭中跑出十多步便停了下來,彎腰蹲在地上就開始刨雪。

不多會兒,他雙手不知捧著什麼,快步跑了回來。邵倫就要發問,鄧子豪當先道:「快,把那燈拿出來!」

邵倫狐疑,解下腰間青燈,放在地上。

鄧子豪咧嘴一笑,鬆開雙手,便見一捧猩紅鮮血從他手中落下,順著青燈古樸紋路,直匯入到燈芯處。

邵倫張大嘴,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傢伙竟是給積雪掩蓋的屍體放血去了?

鄧子豪卻滿不在乎,伸手在積雪上擦了擦,「快凍死我……咦?怎麼不燃?你小子之前是騙我包子的?」

一盞殘舊青銅古燈,可以血作芯?

邵倫瞪他一眼,皺了皺眉,狐疑道:「可能血是冷的?」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鄧子豪打了個哆嗦,後退一步,道:「我這一滴兩滴血倒是沒問題,但解決不了問題啊!要太多了,你是暖和了,那我不得和那些倒霉鬼一樣?」

邵倫不理他,走到亭外將那血液倒掉,又用積雪擦洗了一遍。回亭時卻發現鄧子豪站在那根巨木前一動不動,他心下大驚,正欲上前,鄧子豪忽然出聲道:「小倫,你剛剛用刀劃過這些人名?」

見他沒事,邵倫稍稍安心。但一聽此話,不免納悶道:「什麼人名?」

「喏。」鄧子豪伸手指著巨木,說道:「之前你刻字的時候我注意過,一些時間明顯有些久的刻字都被刀劃過,我當時納悶,就格外留意了一下。」

「你看這三字,是什麼?」他伸手指向一個被刀劃過的人名,問道。

邵倫湊上前看了,答道:「吳六斤。」

「他是之前站在我們前面的那人。」鄧子豪看他一眼,緩緩道:「就是剛剛死的那個,被叫做『六哥』的男人。」

「你確定?」邵倫轉頭望向江岸那邊,兩個男人抱在一起,早被雪花裹身,如同冰雪雕塑。

鄧子豪重重點了點頭,繼續說:「你再看看之前上船的那個叫『含金』的名字。」

邵倫眯起眼,便開始在人名過萬的巨木上搜尋起來。

過了不久,邵倫目光落在『蔣含金』三字上,那上面一道划痕很是清晰,分明是剛剛劃過的。

他轉頭看向鄧子豪,點了點頭。後者心中頓時瞭然,忽然說道:「那你再看看我倆的名字!」

邵倫心中一震,趕忙蹲下身,目光落在之前刻字處。

「怎麼樣?」鄧子豪緊張發問。

邵倫起身,搖了搖頭,接著又點了點,緩緩說:「你的名字,沒事兒。我的……消失了。」

「封江,封江啦!」

岸邊忽然響起一陣驚呼。

邵倫倆人轉頭,但見洶湧浪濤不知何時歇了,大雪入江,寒氣驟升,竟不知何時一層冰面已將雲江徹底凍住。

兩人對望一眼,壓下心中那縷夾帶著懼意的疑慮,拔腿跑向岸邊。

江岸數十人雀躍,擠在一起瞪著那層層浪濤凝結得坎坷冰面。

「過江,過江嘍!」

有人從欣喜中回過神兒來,抬腿爬過岸邊那一道半人高的浪形冰層。眾人頓時反應過來,一時爭先恐後。

邵倫正要上前,鄧子豪一把將其拉住。就見後者回望凌雲渡亭中的那根巨木,眼中浮現出一抹擔憂。

邵倫看著眼前這個共過生死的瘦弱男子,心中一暖,指了指一邊已成冰雪雕塑的吳六斤兩人,洒然一笑,「若那根木頭真有這麼邪乎,不過江就不會死了嗎?話說回來,我只是名字不見了,興許是之前忘了刻上。」

鄧子豪見他自己就已調整了心態,便不再多話。兩人翻過一道道浪形冰面,直追前面人去。

風由西而來,雲江東面一排排浪形冰層皆過半人高。眾人一番翻爬,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是走到江心,腳下冰面也不再似之前那般,雖然算不上平坦,但好歹暢行無阻。

邵倫兩人落在後面,目睹了三五個同行者跌倒在堅硬的冰面上,之後就再沒有爬起來,下意識便轉頭回望。

凌雲渡亭,也不知那根巨木上的名字有多少會出現划痕。

這些人一路行來,目睹了太多的同伴饑寒交迫死於風雪之中,早就一臉麻木。此刻行至江心,眼看著過了江再走不遠便是那不畏饑寒的修仙者門派,一些倖存者臉上便出現了一絲髮自內心的喜悅。

這世道。開竅的比未開竅的人多,剩下俗世間那一小撮畏飢.渴懼寒暑的凡人,又要怎樣去面對這煌煌天威,苟存於世。

一行人走在坎坷冰面上,一眼望去,視線極盡處隱約可見浩瀚大山,群峰兀立,似是要撐開天地一般。

山上有仙人。

仙人不畏饑寒。

「當年我們那兒有個傢伙不耕種,不樵漁,專幹些投機倒把的破事兒,結果一朝也不知怎麼就開了那些人所謂的竅,自此被修仙門派納入門下,把他爹娘給神氣得鼻孔朝天和只螃蟹似得!」臨近心中所向處,沒有了之前沉重氣氛,一人且走且說,眉宇間一改往日憂愁,眉飛色舞,「若這次我成功拜進天虞山上的修仙門派,學了道法仙術,興許哪天還能和那傢伙相遇呢!」

「先生,你不也說了要開了那竅才能被人家仙人收下嗎?您瞅瞅,我們這些人有開竅的?」一名瘦小男人忐忑發問,他不是雲江附近的人,只是在一家老小凍餓死絕之後才出門求仙,一路走到這裡也只是隨著大流而已。

那之前說話的一名有著一身書卷氣的斯文男子面色一滯,怔了怔氣急敗壞地罵道:「那你還跟著走個屁!回家等死去吧!哼哼,就算不能成為修仙者,做個記名弟子怎麼也不會饑寒而死了吧?」

一行人深以為然,如今只要能有個棲身地,有一口熱飯便是天大幸事。修仙?那只是在填飽肚子之後更深層次的奢望。

「哎你們聽,什麼聲音?」那個瘦小男人被數落一頓后忽然驚叫道,惹得一群人連連皺眉。

但又行幾步,那一陣悉悉索索聲清晰傳進眾人耳輪。

咚!

一聲巨響,冰面顫顫。只見在隊伍三五步遠的地方,一口半丈方圓的冰窟窿赫然出現,冰面上一些碎冰塊高約兩尺,可見冰層之厚!

幾條肥碩的魚兒從冰窟窿躍出,在冰面上擺尾撒歡,比之尋常湖泊中的魚類要大得太多。

「咦?」一名離得近的婦人面上閃過一絲欣喜,一邊向冰窟窿走去一邊招呼著其他人,「快、逮幾條上岸烤了,老娘我都兩天沒進過食兒了!」

一群人大笑,幾個壯實漢子上前幫忙。

邵倫兩人因凌雲渡亭中的那根巨木心存憂慮,不敢離得太近。兩人一番商議,當下便徑直前行。

在冰面上走出好遠,直到後面笑聲漸漸歇了,錯過一頓美餐的兩人面面相覷一會兒,皆帶著悔意向後望去。

但見身後眾人一齊奔跑,數尺厚的冰面竟開始猛烈顫抖起來。

嘭!

一聲巨響,邵倫兩人腳下冰面竟開始出現道道蛛絲網般的裂痕。只見冰面下方,一群密密麻麻的黑點悄然逼近,在冰面下飛速遊動,一下又一下猛烈撞擊著冰層。

「跑!」

幾個人飛奔過來,見他們倆直愣愣站在原地堵住前路,頓時振聲喝道。

邵倫兩人大驚失色,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身後驚呼哭喊聲四起,一塊塊盆大冰塊衝天而起,落在蛛網冰面上,裂紋更甚。又有無數不知名異物在冰面下猛烈撞擊,之前結實無比的冰層在這一刻顯得異常脆弱。

冰層顫顫,一群人哭爹喊娘,甩開雙腿拼了命地朝數百米外的對岸衝去。邵倫兩人一時被亂鬨哄的人群擠著,腿腳根本就邁不開,心中惶急之時,忽感腳下冰面猛然上翻。

一隻丈許方圓的江中生靈破開冰面,頂著身上幾人直竄入半空,轟然落下將那冰層砸了個粉碎,又竄入江,不知所蹤。

邵倫幾人落在破裂冰面上,摔得七暈八素,待稍稍恢復過來,再去看時,只見寬廣冰面,再無一塊有數丈方圓,統統給這些雲江生靈給撞擊的碎裂開來。

倖存下來的十多人在碎裂開來的冰塊上跳躍著,再不如之前速度,數百米遠的對岸一時間竟隔斷了生死。

更有雲江之中那些不知名的生靈時不時破出水面作亂,一時間,落水、被碎冰砸中或被這些生靈撞上的人一個接一個,耳輪中儘是哭喊聲。

江面上,一道黃芒閃爍,就見一名少年背著一人,踏冰跳躍,眨眼便行至對岸。

將鄧子豪放下,邵倫轉過身,正欲回去,但見江面上碎冰漂浮,卻再難看到一個人影。

「都死啦!」鄧子豪坐在地上,神情有些獃滯。百來名渡江者眨眼皆逝,未免太過凄然。

「怪我,沒有早點想起來。」邵倫揭下腿上兩張符篆,對著江面一揖及地。

「我說兄弟,你是誰?一個和我一樣未開竅的凡夫俗子,就別一副聖僧轉世的悲憫姿態了,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死人!」鄧子豪瞥了他一下,也不知是寬慰還是嘲諷。

正說著,忽見江面上一艘烏篷小船悠悠然向著岸邊駛來,船上一名老頭兒瘦骨嶙峋,卻只著單衣,不是之前那名擺渡者又是誰?

邵倫兩人對視一眼,各自警惕後退幾步,盯著那老頭兒,不敢擅動。

「一舟可過萬丈塵寰,渡得了彼岸,度不了餘生,何苦來哉。」擺渡老頭兒也不看他二人,自顧自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自己,記住,千萬不要遲疑,殺了他!」

他且說且走,話剛說完,人已走進了烏篷船艙中,竟是不再理會二人。

邵倫兩人心中驚懼,連連後退了十多步,見那小船之中並無反應,二話不說便用上了神行符,飛速逃遁離去。

(五千字大章,我也是醉了。這章傳的真是艱辛啊!直接在後台寫,碰上電腦死機,嗚呼全沒了,這是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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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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