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年年至日長為客

【再多勾心鬥角、再多暗波洶湧，在這個名為「家」的保護傘下，一切暫時似乎都恢復了風平浪靜。】

周敏茹偏頭躲過抱枕，難得正色道：「你真以為像方家這種地位的家庭，會讓背著Fendi限量雙肩包的小女孩獨自搭車來找你？那包售價可不止五位數！而且他家司機是特種兵退下來的，怎會輕易跟丟小主人？！再說，只是個生日請柬，叫管家哪怕是同城快遞來送都綽綽有餘了吧？而且你沒聽見她在食堂執意不肯叫我阿姨，卻口口聲聲喚你姐姐，親疏有別，7歲小孩都懂的道理，你難道當真不明白？」

蘇意唯覺得腦中意識分散成數個岔頭，攪亂她有些頭昏腦漲。

於是求助般望向張萌檬，後者則肯定地沖她點點頭。

「方文昭跟前妻離婚後，方家對此一直諱莫如深。這幾年方老太太也安排過一些相親飯局，可不是兒子看不上，就是跟孫女不對盤，所以一直拖到現在，不然以他黃金單身漢的身份，又有教授頭銜加持，身邊怎麼會虛位以待？」張萌檬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不過是個小女孩的生日聚會，你們會不會，想太多？」蘇意唯心裡其實已經澄明如鏡。

初衷不過是一念之仁想幫幫小女孩，孰料卻讓自己捲入無法掌控的漩渦。不管是后媽還是代替品，亦或是別人論斤論兩評估的候補對象，都非她初衷。

「這聚會你去是不去？」周敏茹直搗重點，見她有幾分猶豫，又忍不住說道，「小公主可是要走了你號碼，連後路都堵死了，看來這讓你當后媽的心意很是堅決呢。除非你對方文昭真的有意思，否則，亂刀斬亂麻是最好的辦法。」

蘇意唯很清楚，小孩子心意往往難以揣摩，但一旦認準，卻是不輸大人的執著。

「去，當然要去，不去怎麼讓她死心呢？蘇蘇，其實你知道該怎麼做，只要別心軟便好。畢竟，你也希望下半輩子給人當后媽吧？」

蘇意唯沒說話，交握的雙手指尖已泛白，緩緩鬆開，片刻才恢復血色。可有些東西，卻不是放手就能恢復原狀的。

想著小女孩渴盼的眼神，跟記憶里某個影子重合，心裡無端有些酸澀。

冬季晝短夜長，日子總是顯得特別快，一眨眼便到了冬至。

在傅家，這是個僅次於春節的盛大節日。

傅老太太是蘇州人，該地區對這一節氣極為重視，素有「冬至如大年」的說法。受此影響根深蒂固，所以傅家太君規定，不管多忙，全家這一天必須聚在老宅吃餃子「消寒」，幾十年來已經成了雷打不動的慣例。

今年稍微有些特殊，傅明遠夫婦因為結婚二十周年紀念去國外旅行，所以沒來得及趕回來。為了代替不靠譜的爹媽承歡爺爺奶奶膝下，傅司南下午五點就到了老宅。沒想到姑姑一家比他還早，進門的時候看到玄關處一字排開的四雙鞋子，他無聲牽動嘴角。

張嫂迎上來，假意嗔怪：「怎麼來這麼晚，還以為你們一家三口今天都不來了！老太太正生氣呢，說爹媽有事就算了，連捧在心尖兒的大孫子都變節了！還不趕快去哄哄。」

一溜煙跑進屋，只見包餃子的戰場已經從廚房挪到客廳，傅老太太穿一件暗紅色斜襟盤扣中式改良唐裝，頭髮一絲不亂在腦後梳成整齊的髮髻，看上去精神奕奕。

姑姑母女倆也都圍著圓桌幫忙.

一把攬過傅明華，傅司南滿臉認真地開口：「姑父的胃穿孔最近好點沒？」

傅明華愣了：「你姑父什麼時候有胃穿孔？我怎麼不知道。」

「姑姑越活越年輕，容光煥發美艷動人招蜂引蝶，他一天到晚就剩下喝醋了，那胃能不穿孔嗎？」

「去去去，就知道貧！」傅明華帶著麵粉的手毫不客氣拍向侄子的臉，傅司南倒是也不惱，趕緊笑著跳開。看看姑姑袖口不小心沾上的白色粉末，微微有些替她那件CHANEL秋冬新款毛衣不值。

曾卉見狀連忙過來，一邊捏著餃子，一邊拿胳膊肘捅捅表弟：「可別惹我媽生氣，這幾天正犯更年期，我跟我哥躲還來不及呢，你還往槍口上撞。」

「卉卉，你也跟著他一塊氣我，胳膊肘怎麼往外拐呢！」

「媽，這還分什麼裡外，真要分，你倆姓傅的，才是一個陣營吧。」

傅明華被女兒氣笑了。

傅司南的視線轉向表姐，然後讚許地點點頭。

還是她比較機警，知道來了要幹活兒，只穿一件AcneStudios的超長款針織衫，價格不過是媽媽那件衣服的零頭，即便弄髒了也有限。

偷偷看看旁邊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的太君大人，傅司南像小狗一樣圈住老太太的肩膀蹭來蹭去，還刻意模仿卡通片里的稚**音：「奶奶，放彩頭的餃子包了沒？是不是等我呢呀？」

傅老太太馬上被孫子逗得掌不住笑了。

「瘋了心的，還知道來，就踩著點兒吃現成飯？」

傅明華也笑：「南南，聽你哥說你在公關部那是如魚得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挺有一套的，怎麼一見奶奶就知道撒嬌呢。」

傅司南鬆開老太太，單手撐住沙發背帥氣地跳過沙發。

「我這叫綵衣娛親，替你們這些大忙人儘儘孝道。對了，說到忙人，怎麼沒看見哥和姑父？」

「一來就跟著老爺子進書房了，不知道研究什麼，南南，你要上去看看嗎？」

傅老太太看了一眼女兒，不著痕迹地打斷。

「明華，把案板上那顆紅棗給我，今年就拿它當彩頭。」

傅司南顯然知曉奶奶的用意，笑笑：「我才不主動往槍口上撞呢！」

眼見得餃子已包了好幾蓋簾，張嫂過來請示，要不要先去煮一部分？

還沒等傅老太太發話，傅司南就搶著搭碴兒：「煮吧，煮好先幫我盛出來裝一飯盒晾著，三鮮和素餡兒都要，我等會帶走。」

曾卉皺眉：「你不是不愛吃素餡兒餃子么，每回吃都跟要你命似的。」

「我沒說我自己吃啊。」

「給小胖帶？他更不吃素啊！」

傅明華敏銳捕捉到閨女話里的弦外之音，馬上跟著幫腔：「快從實招來，這是打算給誰的啊？」

「一個朋友，她估計今天沒地兒吃餃子去。」

「那你乾脆把她叫來唄，家裡又不缺這一副筷子，等你帶過去餃子也坨了。」傅老太太在一旁開口。

孰料傅司南竟落落大方點頭：「那我打電話問問她。」

祖孫三人均微微吃了一驚。

接到傅司南電話時，蘇意唯正對著手機發獃.就在剛剛，她收到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簡訊，上面只寥寥數語寫著：記得吃餃子，小心凍耳朵。

沒有署名沒有落款，可她知道，那是尚子君。

兩人相識之後的第一個冬至，他約她出去吃飯。那天天氣極冷，還飄著零星小雪，她窩在床上半點不想動。

尚子君再三蠱惑說要請她吃大餐，蘇意唯想象著牛排、龍蝦、鵝肝排隊在眼前飛舞的盛況，這才毅然決然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換衣服。

沒想到尚子君卻七拐八拐帶她去了一家看上去不甚起眼的小館，蘇意唯站在門口皺眉：「說好的大餐呢？早知道是這等粗茶淡飯，本小姐才不紆尊降貴出門！」

尚子君替她緊了緊圍巾：「進去嘗嘗就知道了，保證值回票價。」

兩人距離太近，他口中呼出的白氣在她睫毛上迅速凝結成水霧，有些模糊視線。

許是天氣太冷，許是他的動作太過蠱惑人心，蘇意唯放棄了餓著肚子回寢室的念頭，乖乖跟著走了進去。

一落座，尚子君便點了燒排骨、地三鮮、小雞燉蘑菇，末了又要了一大盤三鮮餃子。

「知道今兒什麼日子么？」

蘇意唯腦子快速轉動，生日？相識紀念日？關愛殘疾人日？好像都不對啊。

「是我主動承認你英俊瀟洒第200天紀念日。」

沒理會這無厘頭的回答，尚子君道：「今兒是冬至，還是你們祖師爺留下的傳統，讓這天必須得吃餃子。」

「我們祖師爺？誰啊？扁鵲華佗岐伯黃帝李時珍乃至神農氏，但凡叫得出名字的名醫，都有人認成祖師爺，你說的是哪位？」

邊說著，邊翻出手機，一看日曆，還真是22號。

在她家鄉，這一天也算是相當隆重的節日，不過比起餃子，他們更多是吃餛飩。而且除此之外，外婆還會蒸赤豆糯米飯，鹵牛肉、鹵小菜，再配上自家制的冬釀酒，一家三口圍爐而坐，那才是她記憶中冬至的味道。

尚子君皺眉：「不是張仲景嗎？怎麼還有這麼多講究？」

「你說張機啊，他是冬至舍葯，可沒逼著人們吃餃子。別把自己嘴饞歸咎到我們偉大的前輩同行身上。」

尚子君撇嘴：「看你那自來熟的口氣，好像人家醫聖跟你是醫學院直系師兄妹關係一樣。」

正閑扯著，餃子和菜都陸續上來了，尚子君夾了一個放到她面前的小瓷碗里：「多吃點，省的凍耳朵。」

小時候，爸爸也是這樣跟她說：「囡囡，吃餃子，吃了不凍耳朵。」

回憶帶著酸澀的味道橫衝直撞，撞得她眼睛有些潮熱。

尚子君則像沒看見一樣自顧自往嘴裡夾了一筷子菜，然後誇張地吐著舌頭：「嚯，這地三鮮里的青椒怎麼這麼辣，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說罷裝腔作勢忙著翻找面紙，不動聲色化解了她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