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墳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墳地

在一旁冷眼抽煙的丁咚瞥了一眼小個子,他不能肯定小個子是否認出了丁一芳就是那個通緝犯,心裡有些犯嘀咕,可親情湧出的惻隱之心讓他點頭迎合了他。

「不錯,只要立功,立大功,可以既往不咎。」丁咚如是說。

時間緊迫,他們鎖上門,奔出了辦公室。

出發前,小個子給了丁一芳一把手槍。丁一芳拿著槍,神色凝重地掂一掂槍身,然後把槍別在腰間。

他滿腹心事,一邊走心裡一邊盤算,怎樣在這生死關頭保護兒子,怎樣脫身,在脫不了身的情況下怎樣把寶珠藏起來……

他今晚就像已經到了地獄的門口,倏地,又看到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曙光。

來到千里護城堤畔,寒風陣陣,他們不禁縮了縮脖子。

東風和火炬經過一上午的打鬥與對峙,雙方雖無大的傷亡,可戰火在悄然隱蔽中即將升級。丁咚帶領眾人和部下會合,匍匐在長堤腳下的亂草叢中,丁一芳就趴在丁咚旁邊。

他們一趴就是兩個鐘頭。

遙遙相對的江岸靜悄悄的,毫無動靜,好像火炬的人都撤光了,丁咚疑心火炬的闕司令有詐,為了速戰速決,早點結束這寒氣纏身的戰鬥,低聲與小個子商議著計策。

「我們成立一個突擊隊,引蛇出洞。」小個子的提議得到丁咚點頭認可,行動總比無期的對峙好,他們可耗不起。丁咚撐起身子,欲挑頭充當突擊隊隊長,可丁一芳搶先了。

「我來!我來帶領突擊隊,我年紀大,又有打仗經驗。」說著,丁一芳拿著出發前領到的手槍瞅瞅,吹了吹槍口,像個老槍手似的。

小個子馬上答應,「好!就你來帶隊,我們跟著你。」

「我也去。」丁咚不放心地補充道。

丁咚宣布這個突擊隊的任務就是渡江去到對方心臟,為隊伍摸清敵情,必要時打前站,他指派了十幾個手下作為突擊隊員。

天空突然陰沉,不一會兒颳起了大風,江面上灰濛濛的,丁一芳帶領隊伍展開了渡江行動。

一列小隊猶如一條蛇進入樹林,迂迴繞過堤壩,走上一座木拱橋。搶先走在蛇前的是丁咚,他兩眼炯炯發光,緊跟著他的是丁一芳,再後面是小個子,他的身後跟著十多個造反派小將。

作為突擊隊的隊長,丁一芳的心突突亂跳,剛才從心底湧上的一絲求生的曙光和種種活思想被恐懼替代。

人活著被通緝,不能抬頭見陽光,活得像一隻鑽洞的老鼠,整天在陰溝和墓地生存,與野鬼為伍,這日子也太難過了,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做個保護兒子的父親,這機會不是每天都有的。可是,他清楚,這不是玩遊戲,這是真刀真槍去玩命,去幹掉別人或是去被別人幹掉。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革命一定要這樣,事情弄到如此真刀實槍的地步。突擊隊說白了就是敢死隊,他開始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神靈賦予智慧,讓眼前的事情出現轉機。

舐犢之情和對生存質量的追求泛起強烈的願望,這個願望最終戰勝了他心裡的恐懼。

漢水拍打著兩岸,潮濕的樹林響起蟋蟋的腳步聲和枯葉的簌簌聲。

林木深處,一隻孤單的烏鴉慘烈的叫著,「哇唔!哇唔!」它不知是被扛槍的人嚇著了,還是在為季節悲鳴。

突擊隊在鴉聲中過了江,在江岸擺開了陣勢。

灌木稀疏,天色漸晚,陰風中顯得夜色就要來臨,那邊樹林里好像有動靜,丁一芳立刻揮手指揮大家匍匐,隱蔽在濃密的灌木中。

「啪!」

對方的槍聲響起了,清脆的槍聲猶如信號,此刻有人「啊」了一聲,那是小個子,他沒有了剛才的激情與豪邁,對生命的眷念使他心驚膽顫,不由得身子瑟瑟發抖,頹然趴在地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

突然,一陣密集的機關槍槍聲響了,槍聲震耳欲聾,硝煙瀰漫在空氣中,丁一芳在嗅到火藥味的同時,他似乎還嗅到了血腥味。

隊伍中有人呼叫:「救命!」

有人受傷了!真是出師不利。丁一芳聽出聲音發自小個子。

「別叫!」丁一芳小生命令著爬向小個子。

此刻的小個子一副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神情,呻吟著,他掙扎著想起來,又因傷痛而倒下。

「噠噠噠」機槍響了,震耳欲聾,嚇懵了所有的人,有人起身跑向樹林,在樹林里亂竄。

丁咚爬過來想看看小個子,這時,一串子彈在瞬間飛來,小個子停止了呻吟。

丁一芳摸摸小個子的鼻息,對丁咚搖頭說:「死了」。

突擊隊隊員此刻明白,死神真的到了。

「跟我來,快撤!」丁一芳命令兒子。

「就這樣撤退?!」丁咚心有不甘地問。

「你看大夥……再聽槍聲。」

「撤退!」

丁一芳一聲命令,大夥頓時作鳥獸散。

丁一芳象徵性地朝天開槍,然後跟在隊員身後撤退。突擊之戰其實還未真正開始,隊員全都蹭地而起,在隊長的前面沒命似的往樹林里狂奔。

「要回去,保住性命……」丁一芳對兒子說。

子彈在他們的頭頂、耳際、身旁如散亂的流星飛過,樹林中狂奔的隊員正拚命的跑,他們胸部和肋下以及腹部都已賁張到了極限,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了。

丁一芳拖住丁咚的胳膊,生拉硬拽把它拖著跑出了一段路,丁咚不情不願,甩開丁一芳,站住生悶氣,他是這群人中最後一個跑進樹林的人。實際上這整個戰鬥丁咚還沒來得及拉開槍拴,就在丁一芳的命令下結束了。

身後的槍聲雖不密集,但零星不斷。

「別琢磨了。」丁一芳跑在丁咚身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看著丁咚懊喪的樣子,丁一芳一屁股坐到地上,仰起臉對兒子說:「丁咚,你也不想一想,即使你們打贏了這場戰鬥又怎樣,這就叫革命嗎?你們打死的是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他們的命?你想過沒有……這一切,意義何在?」

丁咚悶聲不響,低頭看著腳下。

「你當初為什麼要當這個司令,難道就是為了要別人的性命,或是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丁咚搖頭,他感到茫然,這一切好像不由自主,憑著慣性。父親的連連發問,使他心裡堵得慌,突然間,他大叫一聲:

「啊——」

丁咚舉起手裡的槍,槍口衝天,「啪啪啪」,連放了三搶,這槍聲似向對岸告別,還似向世人宣告,他真的不想玩了……

暮色蒼茫的天空,亮晶晶的彈殼四處進濺,槍聲震耳,樹上的葉子紛紛下落。

對岸的槍聲稀疏,冷槍時不時炸響,丁一芳拉著丁咚離開灌木叢,向田野跑去。

這叫什麼戰鬥?潰不成軍,真像電影里的國民黨兵。丁咚越跑越厭惡這支隊伍,越跑越厭惡自己,槍對槍被打散了總比鳥獸散光彩,即使被俘,被毒打,只要留著性命就行,即使不幸死了也悲壯,還有……假如能有體面地放棄戰鬥,能悲壯地放棄,那該多好啊……可是,卻這般狼狽!

這叫什麼革命派,造反派……

丁咚心內疚灼,煩躁,倉皇。他踉踉蹌蹌地跟著跑,漫無目的地跑,樹枝掛住了褲子,他回頭撕扯褲子時,看見丁一芳中了流彈慢慢倒下了,他扯開樹杈上的褲子奔過去。

丁一芳呻吟著,丁咚把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臂彎,摸摸他受傷的小腿,濕漉漉的,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挺住!」丁咚說。

「沒事,不是致命傷……擦破點皮……」丁一芳朝兒子笑一笑。

丁咚在丁一芳的指點下,撕扯了自己內衣邊的一條白布,讓兒子為他包紮,包紮完畢,丁咚背起丁一芳。

「走,我背你回家。」

儘管多少年來丁咚不認丁一芳,可血緣這東西是不受人控制的。他背起丁一芳的那一刻,心裡湧起一絲恐懼和不安,還有一縷溫情在流動,就象哪根神經被扯住了,令他隱隱作痛。

半明半暗的天穹下,沉沉的夜色降臨,氤氳在江面之上,星星一顆一顆的亮起來了,從丁咚所站的高坡,能看到一條蜿蜒曲折、通向大道的小路。

「快,放我下來。」

丁咚放下父親,把他的身子靠在墳堆上,自己站在一邊一個勁地喘粗氣,由於剛才心急走得太快,他感到自己的氣力跟不上了。

丁一芳扭臉看見了周圍的墳地,大大小小的墳堆,新墳老冢,黑影幢幢,他掃一眼墳堆想哭,往事如煙,一幕幕再現腦海,與墳相交的一樁樁一件件湧上心頭。他感嘆道:神靈啊,我丁一芳怎麼就總跟這墳冢有不解之緣啊……打從鬼子進城戰亂開始,在高家墳地救了貞香和小喜,再到壯丁逃亡的歸途又遇墳地,如今在墳地藏身近半年,原以為離開了就不再相會……可是,今天又遇到了它,難道?

他打了個冷顫,同時,心裡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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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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