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見家長

第194章 見家長

「對不起,對不起,暖,我不該讓你等這麼久。」

謝政遠把蹲下身,一把攬住紀暖颯的腰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裏,在她耳邊重複低喃。

「讓你失望了,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對不起。我來了,以後都不會再離開了,絕對不會再離開,再讓你等待了。」

紀暖颯站在比他矮一級的台階上,任由他緊緊地擁抱着,雙手毫無力氣垂在身體兩側,臉深埋在他的胸膛讓淚水肆意流淌。

但是,她的神智依然很清晰,很清楚地知道到這來的目的。因此,她不說話,哪怕淚水流得再洶湧,她也緊咬着下唇,不吭一聲,等他不需要她提起、不需要她要求就主動地跟她把過去的那些事情解釋清楚。

謝政遠鬆開了手臂,憐惜地抬起她的臉,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蔓延眼角腮邊的晶瑩淚痕。看着那些閃閃淚光,他的眼神猶如被烙鐵重重地燙了一下,燒到他眼角也在猛烈地發痛,淚水想要流下來。

淚水擦不完,謝政遠暫時放棄,牽起她的手帶着她穿過休閑區,回到了她曾經居住的房間,把她安放在沙發里坐好后,取來了一把鑰匙。

「暖,這是家門的鑰匙。」他挨着她坐下,攤開她的掌心,鄭重地放下那一把銀色晶瑩的鑰匙,「以後這裏就是家了,離市區稍微有點距離,回頭我跟你去買一輛車,那樣出入都會方便許多。」

那把鑰匙冰涼透心,安靜地躺在紀暖颯的手掌里,溫度穿過皮膚,順着血液的循環抵達心臟,輸送著一絲一絲的涼意。

紀暖颯眼帘低垂,盈系在睫毛尖的淚珠快要承受不住地心的引力,很快就要砸落下來。

他還是沒有說,為什麼不說?明知道她是為什麼到這來的,怎麼不說?

紀暖颯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氣,因為隱忍而顫抖,終於將睫毛上的淚珠抖落,重重地砸在了掌心裏的鑰匙上。

「滴答」一聲響,清脆而動人。

謝政遠抬眼,淡涼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淚珠反射著鑰匙銀白色的光,漸漸的,他的視線變得灼熱,彷彿跳動的火焰,燃燒在他的心底,就像要把一切燒成灰燼般火勢瘋狂地變大。

他要怎麼說?該從哪裏說起?從十五年前他被送往部隊前,半夜他趁家人都睡了的時候,偷偷跑到她家樓下張望一片漆黑的窗開始說起?還是從十二年前,他從部隊回來,跑到她以前就讀的學校找她說起?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校園的高牆內傳來朗朗讀書聲,當時的他不過二十齣頭的少年,心智卻早已被殘酷的現實抹平。他站在高牆下,看着攀出牆頭的鮮艷海棠,花叢中彷彿生出一種錯覺來,他好像看到了她,那個搖着手臂,銀鐲的鈴鐺在風中「叮鈴鈴」作響的陽光女孩,此時此刻正坐在桌案前,跟着老師有模有樣地朗誦詩歌。

這麼些年來,那一幕虛幻的景象一直在他腦海盤踞,揮之不去。

可是這些事情這些畫面他都不會告訴她,哪怕是描繪都不會。因為她不記得,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麼,就從五年前說起吧?從五年前的那場車禍,甚至是,五年前在電視台演播廳外面意外撞見她在「買票」時的事情說起,如何?

「暖……」謝政遠輕輕的喚她的名字,一張口又哽住,他只好閉上眼,如此才能不讓雙眼被霧氣瀰漫。

但是,怎麼開口?如何言明?

「吳彤找不到了。」

一張口,話就變成了這樣,謝政遠有些驚訝也有些無奈,或許冥冥之中他能感覺得到她在擔憂的是什麼,她迫切地想知道的又是什麼。

如此,便如此罷。

「那封信,其實是我媽假造的。當然,字跡是我模仿的,只是送去雨凝閣的那個女人,是我媽媽假扮的。」

紀暖颯一臉震驚地看着他,捧著鑰匙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不會動。

「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吳彤確確實實是被撞入了大海,下落不明。」謝政遠無奈地按了按額頭,緩慢而沉重地換了一口氣,抬起頭望向窗外即便是冬日卻依然明亮的天空。

該剎那,決心堅定,勇氣充足,再難以啟齒也不再積壓。

「當年我雖然恨你撞落了他們母子,恨我苦苦等待多年的機會被奪走,所以哪怕我娶吳彤只是為了利益,我還是想盡辦法搜遍了那片海。結果一無所獲。我也曾想過被撞的人不是吳彤,只是她恰好經過那裏,落下了皮包,但是被撞落大海的另有其人。因為我在怕,暖,我在怕如果真的是你,真的是吳彤,將來爺爺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所以即使吳彤還活着,我都覺得我們是有希望的。你能明白嗎?暖,因為比起吳彤的存在,爺爺的阻撓才是我所無法抵抗的。」

「但是,我沒找到吳彤,根據種種跡象,被撞落大海的人確實是她。而我,也並沒有抵抗不了爺爺的阻礙。因為我愛你,這麼多年來這份感情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哪怕是要我在多年來的堅持動力和你之間做出選擇,我依然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你。只不過,後來我還是讓你失望了,對不起,暖,不僅讓你失望,還讓你傷心,甚至是對我絕望,對不起。」

聽着她一口一個「對不起」,就像是一塊又一塊的石板壓下來,堆埋在她的心口,讓她的心臟越來越難以跳動。

紀暖颯低埋着頭,緊閉着眼,默默地承受他的解釋和他的道歉,哪怕那樣會讓她痛得全身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她依然選擇忍耐,因為那是她要的。

她紀暖颯向來就是如此,選擇了的,再苦再痛都會承擔。

「那是因為我消失多年的媽媽找到了我,看着我們母子忍受了這麼多年的孤單和痛苦,我選擇了和她一起聯手計劃,讓當年的事情有真相大白的機會,讓我的媽媽能夠光明正大地回來,光明正大地活在這個世界,而不是人人口中謾罵的對象。所以,暖,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什麼都沒有跟你說就做了決定,決定得那麼徹底,實在是因為我害怕,你懂嗎?我怕跟你說了以後,你會選擇幫我,我知道你如果知道一定會選擇幫我,但是,那樣以後呢?你若是太順從,計劃被看破,我們就再也沒有在一起的機會了,你能明白嗎?」

謝政遠側過臉,目光憂傷地落在紀暖颯低埋的臉側,看到鋪在她臉頰的淚痕,再度抬手為她輕輕地拭去。

「暖,我做這一切,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確實是讓你傷心,讓你流淚了。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我跟你解釋,不乞求你能原諒我,寬容我,但是我希望你能了解,至少要再給我一次機會,再信任我一次,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紀暖颯彎下腰,把臉埋在膝頭,不住地戰慄。

「暖……」眼底被淚水映濕,謝政遠心疼地微微壓下身,抱住了她顫抖的身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請你不要對我失望,再給我一次機會,再一次,好嗎?我保證這一次不會讓你失望的,再一次,就最後一次,好不好?」

紀暖颯一動不動地低埋着臉,氣息顫抖著調節激動的情緒,她很清楚在她心裏已經原諒了,更不要說再給一次機會,她等著再次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到來,怎麼可能不答應?但是,此時此刻的心情她說不清是什麼,像是慶幸,又覺得不該,至少不該把她的開心快樂建立在吳彤的確然離世基礎上。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暖,對不……」

「請不要再說對不起。」清冷的氣氛中飄來她顫抖的聲音,她低低地哭出了聲,哭着請求他,「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謝政遠,不要再說對不起,永遠都不要再和我說對不起。」

謝政遠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連連點頭答應道:「不說!不說!以後都不說了!絕對不會說了!」

紀暖颯動了動身子,謝政遠立刻坐直身體,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直起腰,彷彿她是受傷卧病在床的患者,每一個小動作都需要他悉心的呵護。

紀暖颯抬着一雙通紅的淚眼,這麼長時間以來終於正眼看向了謝政遠,這一刻,她才發現他瘦了好多,顴骨又高出了一些,眼窩深了一些,下巴也尖了一些……整個輪廓變得堅毅,帶着讓人心疼的疲態的堅毅。

這段時間以來,他過得一定不好。

紀暖颯抬起手拿衣袖擦拭了一把眼淚,還是忍不住哽咽地喚道:「謝政遠。」

「嗯,我在的。」他回答的時候很認真,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紀暖颯不禁抿唇微微一笑,略微有些苦澀,「可不可以告訴我,當你知道謝爺爺要安排我和政揚在一起的時候,你的心情是什麼?」

這個……謝政遠微愣,明明已經說了那麼多,怎麼這會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知不覺,臉頰有些微紅的跡象。

「說啊!」紀暖颯不禁提高了聲音,「我還沒有答應要給你機會,你不想要爭取嗎?」

爭取?謝政遠徹底愣住,剛剛不是說永遠都不要聽他說「對不起」,那意思不就是答應了嗎?怎麼……

「怎麼?你要不要說?」紀暖颯用衣袖抹着眼角的淚花,語氣有些帶怒,發狠的樣子隱約有點悍婦的影子。

但也因此很可愛。

謝政遠有種破涕為笑的幸福,低咳了一下,感覺周圍的氣氛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瀰漫着彩色的氣泡,剛才還陰暗得像要灑下瓢潑大雨的天空一下子就明朗起來。

他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過,哪怕是在這裏度過的那段時間,再怎麼閑適自然,也從不覺得像這樣輕快明朗。那會兒每天都有忙不完的煩惱,怎麼會像現在千帆過盡,只等紅顏將手牽的唯一期盼?

幸福來之不易,謝政遠垂眼低低地笑了,眸光溢着愉悅,在幸福的心態里回味過去的苦澀,感覺很是複雜。

「我當時……唉,其實我早就知道爺爺的意思了,在他明確提出要安排你和政揚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紀暖颯倏地睜大了眼,抹眼淚的手也停在了臉頰旁,「什麼時候?」

謝政遠笑笑,「讓你到展飛做副總的時候。」

「那個時候……」還那麼早,他怎麼就知道了?「你怎麼就知道了?」

「也沒有一開始就知道,只是在那段時間裏慢慢地揣摩出來的。因為,你搭乘的四號電梯,你可能不知道,那座電梯是專門留給政揚的。既然爺爺指明要你以後都搭乘那坐電梯出入展飛,就說明他是在事先為政揚安排合適的人選熟悉展飛的業務。而這個適合的人選,是你,是他將來的妻子。」

紀暖颯聽了,怒氣莫名其妙說來就來,惹得她氣鼓鼓地瞪着一臉雲過風清的謝政遠,「所以當爺爺安排我和政揚在一起的時候,你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難怪當我找到明城嶺秀的時候,你可以那麼冷靜地面對我,跟我說出那些冷酷殘忍的話來!」

不管過了多久,她生氣起來的模樣還是那麼可愛。

小的時候是氣鼓鼓地嘟著粉粉的小嘴巴,兩隻小胳膊還學着大人的架勢環抱在胸前,有模有樣地趾高氣昂;現在依舊是氣鼓鼓的,卻是瞪大清亮的黑眸,氣勢逼人地瞪着他。

謝政遠竟然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臉頰,湊到她嘴邊狠狠地吻了她。

像是咬一般地用力,迫不及待地把她吞進腹中,如此便永遠都不會再和她奮力。

突來的舉動讓紀暖颯傻愣愣地挨着,沒有反抗,也沒有排斥的感覺,即便是這個吻結束,謝政遠已眉眼含笑地注視着她,她還沒有回過神。

「小傻瓜!」謝政遠情難自已地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輕的,轉而便為她把淚水擦拭乾凈,耐心地解釋道,「那會兒其實我的內心很掙扎,我不敢面對你。雖然心中是很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你,看着你,可是我不敢,我怕看到你就會心軟,說不出那些話來。」

「真的?」

「嗯,真的。你不知道你走以後,我一個人待在公寓裏有多難受。不過那些都是我自作自受,沒什麼可抱怨的。」

「那後來呢?」紀暖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後來強行托我去跟政揚訂婚的那天,那會兒你的心情又是什麼樣的?」

為她擦拭淚水的手頓了一頓,謝政遠不想提那天,那天也許似他這輩子最不想面對的一天,也是他等了大半輩子渴望的一天。

到了訂婚那一天,紀暖颯已經消失了一個禮拜多了。在那一個多禮拜的時間裏,他丟下公司、丟下所有計劃,瘋狂地找她,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每一處可能的諮詢台都找遍問便,依舊沒有她的消息。

每個晚上,他都拖着疲憊的身體疲憊的心回家,幾乎夜夜不能眠。一閉上眼,看到的就是她,各種各樣的她。微笑的,跳躍的,流淚的,哀求的,身披嫁衣的,傷痕纍纍的……每一個可能的狀態,他都能看到。

他以為是做夢,可是睜開眼,黑漆漆一片,又懷疑自己根本就沒有睡,沒有做夢,他看到的是那麼真實!

謝家的人看他神態恍惚的樣子,表面關心,實則諷刺,包括他的爺爺,謝旌搏,他知道在爺爺心裏已經將他定位為為了利益,甚至可以丟棄心中所愛的冷血絕情之人。因為他在不知疲憊地尋找,落在謝家其他人的眼裏,他找的不是紀暖颯,而是渴望了多年的股權。

他是活該的!

就在他快要扛不住跨下的時候,可喜孔德明給他送來了好消息。

然而,令人悲傷的是,她看到他的那一瞬,竟然迫不及待地調頭就跑,像是避瘟神一樣地慌張忙亂,瞬間勾起了埋在心底的記憶,讓他想起五年前在警局的時候,她就是怎麼恐懼他,害怕他……當時怒不可遏才會想要掐死她,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悔恨,沒想到五年後,再次讓他感受到了心痛的絕望。

可他還是狠下心,強行把她帶回謝家,要她和謝政揚訂婚。

因為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從答應爺爺的安排,假裝為了股權而退讓,到後來紀暖颯不願意,捏造出吳彤的來信讓她放下最後一絲希望,知難而退,乖乖地接受謝家的安排,以及多天來不分白晝黑夜的尋找……他已經投入了太多,犧牲了太多,到了最後的決勝時刻,他不能讓一切的一切徒勞無獲。

即便是殊死搏鬥,也要義無反顧。

可是,當紀暖颯的淚砸下的那一刻,他的心有多痛,宛如被一根根鋼針扎入,拔出,再扎入,如此反反覆復地折磨,那樣的感覺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他不能說,無法說,因為那是他的選擇,他須得忍受,他是一個男人,沒有臉面跟任何人提起。

卻不想,今天和她提起了,紀暖颯,他這輩子最早確定下來的那個人,這輩子苦苦等待和追尋的那個人,也是他這輩子傷害最深的那個人。

謝政遠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額頭,有一種解脫的煩悶。

「包括那天用柳阿姨為借口要你回謝家試穿訂婚禮服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步險棋。」

雖然他很不願意用「險棋」來形容,因為那樣彷彿把她當成了他的一顆棋子,可是……事實確實是這樣。

「那天,尤其是試完衣服后,我帶你去往政揚的房間,就是為了經過伯父的房間,甚至是我一直沉默不語,讓你不得不出聲喊我,都是經過掂量再掂量才決定那麼做的。」

要知道,拿捏她的情緒比佈置下一整盤棋局還要耗費他的心力。

「那要是我不出聲,甚至扭頭就走呢?」

「你不會。」謝政遠莞爾,堅定的眸光中透著自信,加重了攬在她肩上的力道,「因為我已經拿出了柳阿姨做誘餌,還始終不跟你說一句話,當你看到我帶着你去的是政揚的房間,而不是我的房間時,你一定會驚訝。就算你不出聲喊我,也會飛快地追上我。總之,不管哪一種,都會有大動靜,會讓伯父起疑。」

後來謝鵬的自首也確實證實了這一點。

恰巧是因為那天在謝政揚的房門外聽到了他們提起「柳羽靈」,他才會動了心思,尋找機會要把柳羽靈從先前的那家精神病院轉移出來。可惜他如此做正中謝政遠的下懷。

那天他刻意沒把門鎖上,就是為了能讓門外的謝鵬聽清楚他們說的正是「柳羽靈」。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個個精心佈下的陷阱。

自從那天之後,謝政遠便時時刻刻緊盯謝鵬的行跡,加上江川的幫助,很快就得到了滿意的答覆。

晚會的序幕拉開那會兒,他在場不過是為了安撫住爺爺,實際他已做好了時刻離開的準備,才會在謝政揚發言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走的空當脫身,駕車飛速地趕往謝鵬被警方攔下的現場。

每一步,他都走得異常小心。每一步,他都邁得顫顫巍巍,提心弔膽,因為棋局就是如此,一步錯滿盤皆落索。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犧牲和付出終於有了個還算令人滿意的結果,儘管孫銘晶的突然辭世慘烈得令人意想不到,也帶來了許多煩惱,萬幸的是紀暖颯還在等他的解釋,還沒有對他失去信心,還願意再回到他身邊。

「那如果……」紀暖颯抬起頭,有些后怕地看進他的眼底,「如果有什麼差錯,如果我最後還是選擇了逃離,或者我也像大夫人那樣一頭撞死,你要怎麼辦?」

謝政遠頓時就喘不過氣來,臉色霎時慘白冷凝,他不敢想,從來都不敢,但是他也不受控制地想過……她那麼固執,要是做出什麼激烈的舉動來,他要怎麼活下去?所以他千萬遍叮囑江川,無論如何,哪怕就是計劃暴露失敗,也一定要盯緊她,絕對不可以讓她又半分差池。

「我找不到你的那段時間,我就在擔心你……」謝政遠哽住,攬著紀暖颯的手臂因為後怕不住地發抖。

那會兒他是真的怕了,有過終止所有計劃的念頭,於是不顧一切地尋找她。只是周圍的人都以為他的尋找是為了股權,才沒有多想。

紀暖颯垂下了眼帘,抿抿唇,有句話很想說出口,又不敢說,怕他會誤會。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謝政遠突然問。

紀暖颯猛地一驚,不明白他怎麼就看出了她的所想。

謝政遠苦嘲地彎了彎唇,「有的時候我想着自己的所作所為,也覺得自己很可怕,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可是,暖,如果你的記憶沒有被電療洗去,如果你記得一切,清清楚楚地領教過這個社會殘忍的一面,我想,你就會明白了。」

「嗯。」紀暖颯輕輕地應了一聲,想起她對紀暖姿的冷漠,忽然間也覺得自己骨子裏其實是一個涼薄的人。

「謝政遠。」她忽然輕輕地喚。

「嗯,我在的。」他收緊了擁住她的手臂,薄唇印上她的額頭,憐惜地閉上眼,靜靜感受她在身邊的氣息。

「我不會覺得你可怕,但是,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對我隱瞞?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記得提前告訴我一聲,要我怎麼配合你,我都會努力做到,不會露餡兒的。」

謝政遠緩緩睜開了眼,現下太美好,他幾乎已經遺忘了紀暖姿和綁架的關係。

但是,告訴她真的好嗎?她會沉得住氣嗎?

不行,這件事暫時還是不能說。他並不確定紀暖姿就和綁架有必然的聯繫,縱然從謝政婷那裏弄清楚了熊天林那麼囂張的原委,以及紀暖颯在謝政航床上醒來的究竟,但依舊弄不清紀暖姿和綁架的關係。

這個他要怎麼說?

「好,以後我都不會再瞞着你。」謝政遠拍了拍紀暖颯的背,更加憐惜地擁進她。但是在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堅定地對他說:「就這一次,謝政遠,這是最後一次再對她隱瞞,等弄清楚了所有狀況,就跟她坦白。」

把話說清楚的第二天,謝政遠帶着紀暖颯回到了謝家,並且提前跟霞姐打了招呼,讓她準備着紀暖颯在謝家住的那段時間常吃的幾個菜。但關於要帶紀暖颯回家的事情,他一個字都沒有跟萊依說起。因為他想看母親的第一反應,從第一反應中他才能察覺到母親對紀暖颯的喜愛與厭惡。

三十二,就快要到三十三歲的謝政遠像一個剛談戀愛的十七八歲的毛小伙,帶着女朋友回家見家長,又興奮又緊張。

紀暖颯也緊張得要死,這是她第一次見家長啊!不用謝政遠和柳羽靈交代,她就查遍了網頁,跑遍了大小商店,挑選可以哄未來婆婆喜歡的禮物。

下午謝政遠下班后,到紀家接走了紀暖颯,柳羽靈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心中坦然,又緊張,又失落,不過是目送孩子跟喜歡的人去見家長,她竟然有一種嫁女兒的感慨和惆悵。

大病一場的謝旌搏行動不是很方便,連早餐都很少能準時下來和眾人一同享用。一來是他腿腳不便,手還有些哆嗦,吃飯太慢會影響年輕人工作的節奏;二來是不願看到人丁興旺的謝家轉眼就如此稀疏散落。

故而這天晚餐謝旌搏也沒有下樓,霞姐把飯菜端上去,先讓萊依伺候着喂謝旌搏用了晚餐,這才有時間下來和家裏其他人一起用餐。

通常情況下,謝政航是不會回來吃晚餐的,即便回來,也從不趕在正點的時候,他寧願回來吃眾人剩下的,或者讓霞姐重新做,也不和眾人坐下來一同想用。

萊依剛進餐廳,就看到謝政遠和紀暖颯齊齊地站了起來,很是拘謹不安地注視着她。她微微一愣,旋即便看出了其中的貓膩,不禁在心中暗暗一笑,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悲傷。

這麼多年來,終於還是讓她等來了這一天,還有機會看兒子帶喜歡的女孩子回家來給她看看把關。可是這麼多年了,兒子都是三十齣頭的大男人,居然會不知所措緊張著。

「傻愣著做什麼?快坐下吧。」

萊依微微一笑,很是和藹可親地注視着他們倆,隨後便專註地盯着紀暖颯看,把她看得臉頰慢慢燒起來,連耳根都變得通紅。

紀暖颯感覺到了體溫的變化以及那兩道專註的目光,偏偏她又不敢抬起頭回應萊依,只好小心翼翼地偷偷地踢了踢謝政遠。

某人這才注意到她的變化,急忙為她化解尷尬,「媽,我今天帶暖暖來給你看看,想知道你的意思是什麼?」

不說還好,這麼直白地說,簡直讓紀暖颯火燒頭頂,她恨不得被臉上這把火燒個灰飛煙滅,至少那樣就可以讓她躲避這一切了。

「噗嗤」謝政婷和謝政揚忍不住一聲笑,把萊依也逗笑了,尷尬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可紀暖颯想要打個地洞鑽進去的念頭越來越強。

謝政婷看破紀暖颯的難堪,笑着朝她走來,攬住她的肩跟萊依調笑自如,「嬸嬸,你瞧瞧二哥,哪有他這樣的?我要是三小姐,我早都提着包跑了。」

萊依也是笑,「別說是你,就是我對三小姐有意見,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說了。」

謝政遠和謝政揚卻是心中一驚,媽對三丫頭有意見?

萊依和謝政婷相視一笑,連連搖頭,簡直拿這兩兄弟沒轍了,怎麼就在這方面如此遲鈍呢?

萊依咳了咳,正聲對紀暖颯道:「暖暖,別理他們兄弟倆,更不要在意政遠,來,到阿姨這來。唉,是該稱呼阿姨嗎?我看你和三丫頭同齡,是不也該叫我嬸嬸?」

「叫什麼嬸嬸?」謝政婷立時辯駁,「該跟着二哥改口叫『媽』才對!」

紀暖颯的臉燒得更離開,紅彤彤像一個熟透的西紅柿,彷彿捏一下就要滴出紅色的水汁來。

謝政遠也因這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尷尬地笑了笑,撞見弟弟偷笑的眼神,眸色一沉,皺眉瞪着他,那眼神顯然再說:笑什麼?你遲早也會有這一天!

萊依斂起了笑容,掩唇咳了咳,「是了,婷婷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看要是差不多了,提早改口這麼叫着也好,提早習慣嘛。」

「媽……」謝政遠傻了眼。

紀暖颯驚愕地抬起眼,終於敢直視萊依。

萊依抿著唇笑,「等將來領了證結了婚,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媳因為不習慣,扭扭捏捏叫不出一聲『媽』來。」

此話一出,謝政遠心花怒放。

紀暖颯還在震驚當中,謝政婷忙不迭地搖晃她肩膀,「三小姐,快叫人啊!趕緊趁著現在就先試試,習慣習慣!」

「就是,就是!三丫頭,趕緊先喊一聲『媽』試試!」謝政揚迫不及待地添油加醋。

這分鐘紀暖颯是真的扭捏起來了,她其實也不想這樣,尤其在看到謝政遠期許的眼神時,巴不得立刻就飛一聲「媽」出來,可就覺得難為情,那個字卡在喉嚨里怎麼都發不出聲。

想當初,她要喊柳羽靈「媽媽」的時候,也是哽了一個晚上才在淚水中千辛萬苦地喊出來。

「喊什麼呢?」正在眾人鬧得歡樂時,謝政航和紀暖姿回來了。

他們本不打算到餐廳來,可那吵鬧的歡樂勁兒太強,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這才過來一看。沒想到竟是謝政航帶着紀暖颯回來見家長了,真是好笑!謝政航心中氣憤得厲害,出口便臊了一句,但見眾人不約而同冷下臉來,他也冷冷地看向謝政婷,「那是別人家的家務事,你一個外人跟着瞎湊什麼熱鬧?」

謝政婷一哽,瞪着謝政航便要回他幾句怒話,可謝政遠及時出手輕輕敲了敲她的胳膊,她才把火氣吞進了肚裏。

謝政航冷哼了一下。

「政航和小暖回來了,還沒吃飯吧?我們也還沒開始呢,坐下來一起吃吧。」萊依不計前嫌,大方坦然地邀請他們入座,起身為他們擺開碗筷。

卻不想謝政航照樣拂了她的面子,「我可不像婷婷,年少不更事,分不清好與壞,跟着別人家瞎鬧!」

說罷,他扭頭就走。

萊依淡然一笑,看向紀暖姿,「小暖坐下來吃吧?」

紀暖姿亦是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注視着她,「謝謝阿姨的好意,我還是先去看看政航吧,能把他勸下來大家一起吃那最好了。」

「也好,還是小暖識大體。」萊依不強留,也並不希望她坐下。

紀暖姿沖眾人禮貌一笑,旋即離開了餐廳,但是她並沒有去勸謝政航,而是匆匆離開了謝家,當霞姐好奇地問她要去哪兒時,她不耐煩地丟下一句「回家」。

可惜身在南部別墅的胡妤並沒有等來紀暖姿。

她要找的不是胡妤,而是李唐越。

有些事情已經發展到超乎她想像的程度,她看不下去,更無法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味地默默忍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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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錯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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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見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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