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皇帝寢宮中眾人跪倒哭成一片,皇后悲傷難以自抑,竟哭昏了過去,太子淚流滿面,又撲到她身上,連忙有人將皇後送去偏殿,著了太醫診治。

墨蓁抓著聖諭,跪在床前盯著皇帝了無聲息的容顏,這情形似是與她這數日來噩夢中的情形重疊了,那癱倒在她面前染了一身血的人,面容漸漸清晰。她此刻心頭悔痛難以自己,恨她自私怯弱,久不應皇帝召見,將促使此事發展到這個地步,她竟只來得及見皇帝最後一面。

南喬淵慢慢的走過去,伸手要去扶她,她不動,他也慢慢的跪下來。

也不知跪了多久,他突然聽她問:「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顫,不知如何作答,她慢慢的轉過頭看他,似是有點疑惑的問:「陛下死了,你為何不哭?」

他雙唇蠕動幾下,亦是說不出話來,她以雙手覆面,深深的俯下身去。

黎明時分,皇帝大行的八十一鐘聲在皇城上空迴響,因猝不及防,所有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緊隨鐘聲而來的,便是皇城戒嚴,嚴禁走動,無數人朝著宮城的方向跪了下去,深深拜倒哀慟,朝臣們素衣出行,匆匆趕至宮門前,鐘聲完畢之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重徵園中南喬慕剛剛起身,便陡然聽見鐘聲,心神一顫,差點摔倒,他在室內愣了一會兒,快步跑出去,抓了一個神色慌張的小太監,逼問他是怎麼回事。

得到的只有五個字:「陛下駕崩了!」

他手一松,腳一軟,終於忍不住踉蹌倒地,原先如何都不肯信的,此刻卻不得不信了。

他心神俱顫,腦海里亂成一團,想著這怎麼可能?他前兩日還見過皇帝,那時他面色雖不好,外面又傳言說皇帝身染重病,但卻不像是大壽將至的模樣?怎麼……怎麼才兩日不見,竟猝然離世?

他突然想起前兩日皇帝來找他,說了那一痛通莫名其妙的話,他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未放在心底里去,可此刻想想,竟是處處透著不對勁兒。

他想起了墨蓁,皇帝死了,她定是悲傷難以自制的,他匆匆往前走了兩步,又驟然停下,閉上眼嘆了口氣。

墨蓁卻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的多,皇帝死後,她只跪了一夜,第二日天初亮,便已擦乾了眼淚,站起了身,協助太子操辦起皇帝喪禮,發行訃告,停靈梓宮,由太子守靈,她則調動兵力布防,守衛宮城,又安撫打壓底下臣屬,處置宵小鬧事之輩,一切井然有序,眾人攝她權威,不敢有異,唯她面上漠然,不苟言笑。

先帝遷入皇陵之後,太子與正陽宮即位。那一日天色依舊暗沉,大雪飄飄洒洒的落下來,年僅十歲的太子,穿著小小的龍袍,帶著十二旒冕冠,玉冕將他一張小臉全然遮住,他第一次面臨此種場景,難免滿懷不安,走起路來都打顫兒,不住的將探求的目光掃向墨蓁,墨蓁不動聲色的一眼掃過去,再看底下跪著的表面恭敬實則心底不知如何作想的臣子們,慢慢的上前去,走到幼帝身邊,神色鄭重的伸出了手。

她今日難得的著了朝服,卻是黑色袍服,上面綉著四爪蟒龍,在此日顯得尤其肅重,她伸手遞到幼帝面前,目光緩緩的遞過去,小皇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他伸出小手,放到墨蓁的大手上面,由她帶著一步一步往九天台階之上的帝位走去,他走的緩慢,抓著墨蓁的手卻很用力,他知道他無甚根基,以前也甚頑劣,底下便是他父皇所留下的心腹重臣們,都有不少在觀望,看他是不是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更別提那些心有異樣者。

他只能將墨蓁的手抓的更緊,墨蓁是他父皇留給他的最強大的也是唯一的依仗,他現在只能依附她。

底下眾臣見此情景,不由將腦袋伏的更低,如今太子年幼,朝中除南喬淵之外,墨蓁無疑是最有權勢的人,且墨蓁心狠,殺人毫不遲疑,對先帝忠心耿耿,臨危受命,定會竭力輔佐幼帝,現在不怕死的才敢冒頭去得罪他。

小皇帝一步一步踏上九天台階,行至帝位前,墨蓁放開他的手,他抿著小唇角,慢慢的坐了上去,墨蓁站在他身邊,稍微低下一階。禮部官員宣讀即皇帝位詔書,改元天保,底下臣民跪伏,山呼舞拜,口稱吾皇萬歲。接著又有人宣布先帝遺詔,封墨蓁為攝政王,輔佐幼弟,皇帝親政之前,總攝軍政大事。

底下臣屬們心思不一,歲不煩光明正大的看,私下裡卻將三殿下給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其中意思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皇帝先前重病,明擺著是大壽將至了,放不下的唯有這當朝唯一手握重權的親王,若是沒有墨蓁的話,幼帝勢微,王叔勢大,最終結果怎樣誰能知曉?嘖,就不知道三殿下是要美人還是要其他了。

墨蓁自先帝駕崩之後,便日日宿在宮中,莫說回安靖王府與南喬淵同塌而眠,便是在宮中偶見了面,也難有說話的機會,不是有一幫大臣陪著,便是有要事處置,難得空閑了,兩人都坐著,各自沉默,誰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墨蓁心情太沉重,似乎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皇帝年幼,先前隨先帝入朝學著處理政事時日尚短,如今突遭大變,心情低落,仰仗墨蓁的事有很多,許多事墨蓁不願懂,但不代表真的不懂,也許一開始處理起來的確棘手,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先帝駕崩后,墨蓁將先帝交給她的信物送去了牧州,連同先帝的話兒也一併帶到了,傅貴妃收到信物,又聞噩耗,昏厥當場,醒來后禁不住痛哭失聲,握著那信物不肯放手,后又書信一封,交由牧州齊都督,請他代奏天子,祈求回京守靈,祭拜先帝。

墨蓁給拒了,讓她安生在牧州待著。

這一年年關過得異常煎熬,可墨蓁發現的時候卻已經過去了,連她自己都不知是如何熬過去的。一段日子忙碌下來,朝中安定有序,她整個人卻瘦了許多,她去了一次昭陵祭拜先帝,一個人在那兒待了許久,也不說話,只是慢慢的喝酒,那酒越喝越清醒,她最終忍不住痛哭失聲。

天色暗沉下來后,她才慢慢的回了城,想起已久不涉足自家府邸,也不知她兒子如今怎樣了,便命織錦回車往府中趕,剛到大門口,便見夜色下墨小天急匆匆的跑了出來,歡天喜地的來拉她的手,一邊往裡面拉一邊又抱怨她許久沒回來。

她難得的高興了一點,邊往裡走邊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今日怎這般高興?」

墨小天笑嘻嘻的不說話。

她也不問了,只跟著她走,這府中還是跟以前一樣,無一點變化,她踏進正堂,發現正有人等著她,面前擺了一桌子的飯菜。

她腳步一頓,停在原地再也邁不出去一步,很長一段時間不見的傅漣漪正笑眯眯的看著她,南喬淵站起身來,盯著她一瞬不錯,兩人目光相碰,在空中好一陣痴纏。墨蓁眨了眨眼,率先收回來目光,南喬淵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

墨小天拉著墨蓁走了幾步,又將她按到南喬淵身邊,傅漣漪似是想過來跟她坐一塊兒,卻礙於自家表哥嚴厲的目光不得不停下動作。

南喬淵沖墨小天一示意,小子心領神會,立刻過去拉著傅漣漪就要走,小妮子不願意,扒著桌子死死賴著,嗚哩咕嚕的道:「你過河拆橋!這飯菜還是我做的呢……憑什麼要趕我走……」最後還是被墨小天拉走了。

堂內只剩下南喬淵和墨蓁兩個人,兩人久久沒有說話,堂內氣氛一時僵持。

最後還是南喬淵打破了平靜,他給她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笑著道:「你瞧你最近瘦了這麼多,平日里肯定沒好好吃飯,是宮裡的菜肴不好吃?還是不合胃口?」

她勉強也撐出笑來,道:「沒得事。」又問他,「今日怎麼做了這麼多豐盛的?還都是我愛吃的。有什麼好事嗎?」

其實她知道,眼下這關頭,什麼好事都算不上好事。

他給她夾菜的手一顫,菜差點掉了下去,他面不改色繼續笑道:「你忘了,你生辰近年關,一直沒時間操辦,今日好不容易清閑了,你前不久還怨我毀了你過往所有生日宴,我今日來給你補上。」頓了頓,補充道,「就我和你兩個人。」

她剛拿起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沒有動作。他嘆了口氣,心知她想起先帝,那一日正是他生辰,她在府中久等他未歸,卻在那一日見證了先帝的死亡。只怕此後每一次逢他生辰,她都會不可控制的想起先帝的死,更是無法面對他。

他那一瞬間恨透了南喬梁,偏要選在那樣一個關頭死去,這一生墨蓁都輕易跨不過這個坎兒,他亦不知該如何勸她。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嘆口氣道:「你不愛吃,便不用了。」說著就要將她的筷子拿過來,她卻一讓,發了半晌呆,抬頭對他笑道:「我正好餓了。」

她沒什麼胃口,卻咬牙迫著自己將飯菜咽下去,因太艱難,她的眉峰都緊緊皺起,南喬淵看不過去,一把將她碗筷奪了,摞到一邊,心裡也堵了口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慢慢的將口中飯菜咽下去,陪他一起沉默,時光一分一秒的過去,她覺得已過了千年,可實則不過一瞬,南喬淵受不住這壓抑,站起身道:「我知你心裡不好受,你若不願見我,我離開便是。」

說著就要走,墨蓁拉住他,抬頭道:「沒有的事,你別多心。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先帝死後,她便始終處在這樣一種情狀里,渾渾噩噩的如殭屍一般,少了人間一切喜怒哀樂。

她也不願如此,可卻沒有辦法。

見南喬淵當真要走,她勉力打起精神,笑著對他道:「你不是說,你以前給我備了禮,全都存放著嗎?還說要給我一次補上,這禮物在哪兒呢?帶我去看看可好?」

他垂下目光看著她,透過她眼底似是要看盡她心裡去,然後慢慢的嘆了口氣,伸手握住她的手,點頭道:「好。」

他以前給她備的禮,全放在他寢居內的一個箱子里,那箱子在他床頭安生放著,看著整潔一新,墨蓁狐疑道:「十幾年的禮物,就放在這麼一個箱子里?」

三殿下笑道:「心誠就好,你還嫌棄了?」

他將箱子搬出來,打開給她看,墨蓁一看之下,竟是愣了。半晌后,才低聲道:「難怪你不送出去呢。」

那裡面是一套女裝,配著首飾頭面,她以前慣穿男裝,嫌棄女裝瑣碎,頭面戴在頭上雖然好看,卻累人的緊,且又一向以男兒自居,南喬淵若真的送給她,她保不準還真的以為他侮辱她,隨手給扔了。

那衣服也是紅色,上面也沒綉什麼花草牡丹的,很是簡單的紅色。南喬淵道:「你以前個子長得快,這衣服一年也換一個樣,我卻從沒送出去過。」他低聲道,「你不曉得,我就想看你穿上女裝的模樣,哪怕就一次也好。本來是想那天我過生辰的時候給你的,我來許願,也不怕你不依,誰知道……」

他抿唇不再說,墨蓁心情又低沉了下去,伸手卻撫過那衣物,開玩笑道:「怎麼瞧著像是嫁衣?」

他從背後摟住她,唇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雖然簡單了一些,但也是想著要給你做嫁衣的,那時候我也覺得這想法可笑,等你穿上嫁衣,還不如等著太陽從西邊出來呢。」

她反手給他一肘,不輕不重的擊在他腰間:「你是想著沒人想娶我,成心來取笑我的罷?」

「怎會?」他低低的笑了聲,又道,「我就想娶你來著。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個小房子,租個八抬大轎,把你往轎子里一塞,直接抬進洞房裡去。到時候生米做成熟飯,木已成舟,我瞧你也無法反悔。」

她沉默了一會兒,低低的問:「真的?」

他點頭。

她便又道:「那等將來有一天,小皇帝坐穩了這江山,你便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蓋個小房子,八抬大轎來娶我,好不好?」

他渾身一僵,久久沒有說話。

我卡了卡了卡了卡了,我要去理一下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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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非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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