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殤:末路

國之殤:末路

鄭小魚和趙重台的日子,是她真正做女人的時光。她喜歡把趙重台的那雙眸子幻想做趙石南,閉上眼睛,她彷彿就是在趙石南的身下呻吟歡暢。而趙石南看向杜衡那種深情相許的目光,是她做夢都忘不掉的嚮往。閉上眼睛就好了,一切都是可以想象的,不是嗎?

可趙重台,一如趙石南一樣冷漠。他對她再也沒有過索求,只有她像蛇一樣攀附到他的身上。如今是她渴求。她渴望那份閉上眼后,抵死纏綿的悸動。儘管那只是她一個人的狂熱。

不到一個月,她被趙重台轟出了家門。直到走的那天,她才終於知道,當初趙重台為什麼會出現在水邊。趙重台與她一樣,都是因著趙石南,才對彼此有了興趣。

搴舟中流,與子同舟,以為是場心悅君兮的邂逅,卻也只有那載不動的許多愁。

她四處晃悠了幾個月,直到發現自己懷了孩子,才只好回到了顧家莊的家裡。她要生下這個孩子,和趙家的糾葛,她還不想結束。

夜裡起風了,鄭小魚不覺得冷。還有什麼比她的心更冷呢?遠處傳來了咚咚整齊的腳步聲,在這個寧靜的村莊里,迴響格外清晰。

近了,近了。當日本兵出現在鄭小魚的面前,用僵硬的漢語問著她有沒有看到十幾個人逃到什麼方向。鄭小魚面無表情的指向了南面的葛村。

第二天清晨,天朦朦朧朧的亮了。趙石南和豺羽走出了破屋,看著屋外遍地白霜,豺羽輕聲問著:「少爺,今日該向哪個方向過去?」

趙石南指著西南方向說道:「先過了葛村,再走容村,溧陽,轉到常州,應該會有去西南方向的車了。」說著趙石南負手而立,不由嘆道,「半生實業,最後卻落個國破流離的下場。」

生於亂世,沒的選擇,也沒的掙扎,只有在那一點點命運賜予的夾縫裡生存。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爺的心情。豺羽的心中也有些悶悶的,身為男兒,眼下流離的情狀都是讓人心痛如割。豺羽想了想,勸著趙石南:「少爺,興許日本鬼子,不久就能被打跑了。又興許我們到了西南,那裡還能繼續做著絲綢——」

趙石南輕輕的搖著頭:「絲綢做不做,意義已經不大了。若是西南真的還算安定,能做一番事情,倒不妨把經營絲綢得來的銀錢,捐出去打日本人,才不枉我堂堂七尺男兒之軀。」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城亡了,民族的春花成了木頭。趙石南只是可惜自己身為一族的掌事,沒法卸下這一家子大大小小上百口人的擔子。否則上陣殺敵,才是痛快。此刻,他倒是羨慕凌泉。聽說他是親自扛著槍能滅鬼子腦袋的。那才是一個男人築血為城的事業。趙石南不禁勾唇笑了笑,他與趙凌泉,從來都是丈夫各有志,一個實業興邦,一個革命為民,卻在國有危難的時候,第一次順到了同一條路上。

薄薄的晨霧穿過,有絲髮涼。趙石南問著豺羽:「先前沒有回來老宅的那些人,不知道現在去了什麼去處?」

豺羽輕輕搖頭,說道:「他們比咱們多了三天時間,應該是早已經出了江蘇吧。現在興許都到了武漢?」

武漢?趙石南的心飄到了很遠,杜衡也已經走了兩天,不知道她走到了哪兒,可還安好?

豺羽看趙石南的眸子又浮上一層柔色,不由的接話著:「少奶奶若是坐上汽車,也過了武漢了。」趙石南勾唇笑著:「你倒鬼精。」多年的主僕,趙石南的一舉一動,豺羽早明白了是什麼意思。何況豺羽不像冬桑不喜動腦子,如今豺羽的言行,倒也有幾分趙石南的模樣了。

豺羽嘿嘿笑著,趙石南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麼些年,辛苦你了。」

豺羽一愣,看向趙石南有幾分緊張:「少爺,你不會是想在這裡也和我分道而行吧?」說完不待趙石南說話,又急急的說著,「我這一家子是要誓死跟著少爺的,千萬別讓我離開——」

趙石南勾唇笑了,自己的一番感慨,讓這個沉穩的人竟然想偏了。趙石南笑道:「不會。以後的生意,還少不了你里裡外外的幫襯。」趙石南很欣慰。

二人正說著,忽然遠處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在清晨的薄霧中,帶著肅殺的氣息格外清晰。趙石南和豺羽對視了一眼,豺羽說道:「少爺,我這就去看看。」

說著豺羽向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跑了幾十步,攀上了一處高牆往遠處探望了幾眼,再下來的時候已經臉色蒼白:「少爺,日本人追來了。一溜人,少說也有百十號。」

「離我們還有多遠?」趙石南皺眉問著。

「幾百步而已。」豺羽的額上開始冒汗,日本人也太快了,這回要是被抓住,肯定凶多吉少了。且不說成悅錦少爺是斷然不會交出去,還不說那個田中傷的怎麼樣,要是傷的厲害,只怕得拉著他們全都陪葬。豺羽焦急的看著趙石南:「少爺,我們趕緊走吧。」

太快了,不知道日本兵是怎麼這麼快找到他們方向的。按理說,從顧家莊到葛村,一路上藤樹連繞,又都是溝溝壑壑,趙石南選這條路,就是因為特別難走。如果沒有明確的目標,一般人不會輕易到這裡試探。也正因如此,趙石南才讓一家子在這裡暫作休息。

可是不過幾個鐘頭,日本兵就追的只剩下了幾百步。幾百步,也就是說話間的功夫,破屋裡的十幾口人,有老人,有婦孺,怎麼能趕得上訓練有素的日本兵?要是一起逃,都是等死。趙石南果斷的對豺羽說:「一起走已經來不及了。你趕快進去,帶著所有人繼續往前走,專揀難走的路,藤樹遮擋多的路走。我向另外的方向去走。」

「不行!」豺羽堅決不同意,只把趙石南留下,那就是送死。他一個人怎麼跑的過一群人。「少爺,我們趕緊一起逃吧,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混賬!」趙石南低聲怒喝著,雙眸緊盯著豺羽,聲音像金石拍案一般鏗鏘:「屋裡有我的母親,你的妻兒,還有雙葉冬桑,還有幾個孩子,你讓大家一起死?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怎麼像個娘兒們似的。」

「少爺!」豺羽的眼圈紅了,「屋裡那麼些人,誰能忍心讓您一個人留下啊。」趙石南是他們的天,豺羽實在無法做到扔下趙石南。

「豺羽!」趙石南厲聲喝著:「這是命令。你要記著,只要有人在,就還有希望。我命令你馬上帶著她們離開。我從另條路走,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他們還要成悅錦。」

豺羽看著趙石南,心裡做著有生以來最糾結的抉擇。如果只有他一個人,趙石南就是用鞭子抽他,他也不會離開;可是現在,還有趙家的老太太,趙家族裡的幾個宗親,幾個孩子,這些人的性命,就是他豺羽的責任,是少爺託付他的使命。

腳步聲越來越緊,趙石南再也立不住,沖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他不能坐等著日本兵追到這個屋子來。

豺羽咬咬牙,衝進屋子,和幾個青壯年後生,連拉帶扶帶拽的把一屋子的人帶走。趙老太太的聲音都在抖著:「石南呢?他怎麼不走?」

豺羽不知道怎麼回答,也來不及回答。可趙老太太見不到趙石南堅決不肯走。茯苓勸著:「老太太,我們先走,少爺後面會追上的。」

趙老太太看著茯苓,心裡有些疼,她幾乎是從心底里迸出了一句肺腑:「那是我的兒子,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啊。」一句話說的茯苓也有些傷懷,沒有在吭聲。

豺羽看看無法,低聲說了句:「老太太,得罪了。」說著一把把趙老太太抗在肩上,不由分說大步的向外頭沖了出去。

在離破屋上百步的地方,日本人遠遠的就看到了一襲青袍的趙石南,負手站在晨霧之中,晨風吹著趙石南的袍角飛揚,而趙石南巋然不動,像一尊鐵塔,傲然而立。

趙石南沒想繼續跑,力量懸殊,他跑不過。而且如果不抓到他,剩下屋裡的人,一個都逃不脫。

帶隊的日本人是岡本,田中的胳膊在火中被燒壞了,沒有隨他一起來。這回岡本身邊帶著個會說中國話的翻譯。看到趙石南,岡本冷冷的笑了,翻譯說道:「趙先生,又見面了。走吧。」

趙石南盯著岡本,神色冷清,沒有動彈。

岡本沒有田中的耐性,他早勸田中給趙石南點顏色瞧瞧,他自然就把成悅錦的方子說出來了。田中還偏偏不肯,這下好了,狡猾的支那人居然放火燒人自己逃跑。岡本掏出槍,啪啪兩聲,擊在了趙石南的膝蓋上。岡本吹了吹槍,用日語說道:「這回跑不了吧。」

趙石南像座山一樣,轟然倒下。地上一片血痕。上來兩個日本兵,拖著趙石南。抓到了趙石南,趙家其他人也不必再耗時耗兵的追捕。日本兵帶著趙石南向回揚州城的方向走去。

行到了葛村和顧家莊的交界處,有一處架在兩座山間的竹板橋,橋高丈余,橋下是湍急的河水,趙石南使盡了全身殘餘的力氣,投進了奔流的河中。兩個拖著他的日本兵,一個打了個趔趄,鬆開了手,另一個隨著他一起落入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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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似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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