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孽報

113 孽報

「母妃,祁鈺真的累了。」他仿若沒看到汪敏一樣,拉著吳太后的手疲憊的說著「父皇,也像朕這樣嗎?朕勵精圖治對抗瓦刺,重振朝綱肅清奸臣,做的一切都沒人感激。不過想要一個女人,並未傷任何人性命,為何他們都要反抗朕?朕想要她,真的就不可以嗎?」

吳太后本就心疼皇帝,見他這幅模樣,更是鼻子一酸,眼淚先落了下來。

汪敏怔怔站在那,留也不是,走又沒有太後跟皇帝的旨意,尷尬不已。尤其方才朱祁鈺對她的斥責,令她無顏再去面對這樣的場面。

反倒是吳太后情緒穩定后,立刻把汪敏叫了過來。「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跟皇上解釋。」她冷冷地說,同時語重心長地看著朱祁鈺,

「桃枝是個好孩子,早年她得了吳成晟跟胡瀾的恩惠,懂得報恩是對的,只是方式不妥,皇上且不要因為沒有根據的猜測便判她死罪。若她果真對皇上不忠,意圖謀反,哀家第一個不饒她!」

汪敏低著頭走到太後跟朱祁鈺跟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太后看在眼裡,長長嘆息了一聲,由人扶著出去看桃枝了。

朱祁鈺緊緊盯著沉默無措的汪敏,等她的解釋。

「皇上……臣妾……」汪敏抬頭看著孤寂蕭瑟的朱祁鈺,心痛的幾乎要窒息。她噙著淚,跪在朱祁鈺身前。

「是臣妾要桃枝來求太後娘娘勸您放了胡瀾。胡瀾是您的心病,她一日不走,皇上便一日不得解脫。桃枝會做錯事,都是臣妾的鼓動,請皇上降罪於臣妾。」

沉默,尷尬,等待宣判的煎熬,侵蝕著汪敏的神經。她與朱祁鈺成婚至今,第一次這樣對峙。她太清楚朱祁鈺對胡瀾的感情,卻又不能忍受他被這樣的感情折磨。如蛹做繭,終縛自身。

汪敏低下頭,靜靜等著朱祁鈺的判罰。

一雙手帶著熟悉的溫度將她扶起,攬在懷裡。汪敏聞著朱祁鈺熟悉的味道,怔怔落下淚來。

「小敏,朕只饒你這一次。」

他最愛的是胡瀾,而最離不開的,已然是汪敏。

「皇上,不好了,皇上……!」

興安驚慌的聲音打破此刻凄然的相惜,朱祁鈺皺眉嗔怪興安沒有規矩,卻見興安驚惶地邊叩頭邊說道,「皇上恕罪,是李姑娘,李姑娘……」

「桃枝如何?!」汪敏急急追問。

「自盡了……」

寬闊的床上,隔著紗幔隱約可見嬌小的女子躺在那。女子面色如紙,臉上有清晰的掌印,頸間一道深深的青紫色的瘀痕。身下,有鮮紅的血跡。

朱祁鈺低聲問著太醫桃枝的情況,太醫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在朱祁鈺的喝斥下說了一句「已有兩月余的身孕,但……受了刺激,又……已經小產。請皇上恕罪。」

兩月余身孕,小產!

朱祁鈺身子一震,愕然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桃枝。

汪敏亦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住,悔恨的感覺如利刃割在心口般令她幾乎窒息。

她攔住蹉跎不定的朱祁鈺,將他推出了寢室,自己緩緩走向桃枝。掀起紗幔,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指間。

「桃枝,你怎麼這麼傻!」

桃枝虛弱的眯著眼睛,想要笑,卻沒有力氣。蒼白的嘴唇翕動著,說出最後的請求。「救,爹爹……」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順著面頰滴在床上,汪敏幾乎泣不成聲。兩年前,她親眼看著周從珺生產後留下固安公主撒手而去,兩年後,又因著自己的錯誤,葬送了一個無辜的生命,還有她腹中,屬於朱祁鈺的骨肉!

她拚命點著頭,撫摸著桃枝虛弱蒼白的面頰,許諾著一定會保他爹爹性命,一定一定。

桃枝便在汪敏的許諾中,悄然流下兩行辭別的淚,永遠闔起了眼睛。

屬於正統十三年的那段青澀美好的回憶,便以這樣的方式,送別了第一個人。當年荷花池畔對酒當歌的笑語猶在,而那曾如花的笑靨,卻再也尋不到芳蹤。

朱祁鈺最終在汪敏與吳太后的勸說下,饒了李秀才的死罪。李秀才在齊秦的衣冠冢旁,抱著桃枝舊時的衣裳,又蓋了一冢新墳。

朱祁鈺在興安的陪同下去過一次,回宮后沉默了很久,默許了汪敏對南宮的照拂。

胡瀾依舊生活在朱祁鈺的安排下,衣食住行一舉一動,都在他眼中。沒有外界的消息,沒有抒情的琴,她在院中種了滿園的花卉,卻在知道每日有人在園中采了鮮花送到朱祁鈺跟前時,大笑著拔了所有的花草。

她的恨,他的愛,都已走投無路。

吳成晟上奏,自請除了軍權,卸甲歸田。朱祁鈺對著奏摺緘默不語,眉心不展。彼時派他去大同,是為了監視他,除了他。而如今,他與也先的城下之盟,卻把他死死釘在了大同。

他想他死,求之不得,卻也無奈如今身為君王,要以百姓的安危為首要。吳成晟,如今有了也先,便是有了免死金牌。

也先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能除了他!

豁然間,朱祁鈺想到什麼,他令人取來蒙古地圖,細細看著,緘默的唇角終於揚起自信的弧度。

也先,伯顏帖木兒,你們膽敢與朕為敵,那便自尋死路吧。

***

景泰三年

朱祁鈺並未等到汪敏帶來的皇子,事實上,自桃枝之後,整個後宮如同魔咒一般,再沒有妃嬪受孕。

而與後宮的沉默相反的,前朝對於太上皇被關南宮三年的非議之聲,卻此起彼伏。不斷有大臣上奏請求皇上釋放關在南宮的太上皇,這令朱祁鈺的隱忍再一次受到極限的挑戰。

廢太子、將皇權徹底握在自己手中的想法,不可逆轉、不可耽擱的奔涌在朱祁鈺的心尖。

為廢朱見浚的太子之位,朱祁鈺已醞釀、試探了太久。南宮的太上皇朱祁鎮,即便如今為囚,依舊是太子的父親,朱祁鈺辛苦締造的一切,都可以被朱祁鎮輕易推翻。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若想穩坐江山,給自己、吳太后、皇嗣們永遠摘掉受制於人的帽子,便只有廢太子,重立自己的骨肉為儲君一條路可走。

「小敏」,朱祁鈺放下固安公主,將廢朱見浚立朱見濟的想法婉轉的告訴了汪敏。

汪敏峨眉緊鎖,半晌沒有表態。

「怎麼,你覺得不妥?」朱祁鈺挑著眉毛,一張臉看不出喜怒。

汪敏搖頭。「陛下,當初孫太后肯要您登基,首要條件便是太子必須是朱見浚。陛下如果廢太子,只怕會有人不滿,非議不斷。」

朱祁鈺不屑的笑了,目中是睥睨的輕佻。「朝中大臣朕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胡瀾還在朕這,胡瀠不敢說什麼。于謙是朕的人,更不會有非議。至於王直嘛,胡瀠于謙都不吭聲了,他還能興什麼風浪!」

他的自信太盛,汪敏明白如今朱祁鈺廢太子的心已經不可忤逆。「陛下,您三思。」

果然如汪敏所言,朱祁鈺廢太子的意思在朝中一公開,便立即引發了軒然大波。前朝眾多官員已被朱祁鈺囚禁太上皇的行為不滿,如今只為私利廢黜朱見浚,改立朱見濟,更是抨擊不斷。

後宮中孫太后的反應卻迥異於前朝的激烈,她平靜、鎮定地梳妝完畢后,只找來了汪敏。

「皇后,哀家找你來,是為何,你可知?」孫太后一貫的雍容鎮靜,反令汪敏汗顏。

「起來吧」,她親手扶起汪敏,面色慈祥。

「哀家知道你為難。但這次,不容你再模糊立場了。祁鈺、祁鎮都是哀家的兒子,但天命所歸為誰,我們都清楚。祁鈺軟禁祁鎮,哀家不怪他,畢竟是他於危難之時救了明朝。但太子之事,乃天命所歸,祁鈺若要逆天而為,後世、上蒼都會給他公正的評斷。」

天命所歸為誰,汪敏不管也不計較。但囚兄長、廢太子,朱祁鈺的行為已經遠遠超出明君甚至仁君的範疇。

他的天子來的實屬偶然,且不論後世如何評價,當下之急是,若真的觸犯眾怒,她不敢想象南宮中的那位太上皇一旦有機會再度得勢,會如何對待朱祁鈺!

汪敏的為難證實了孫太后對她的判斷。「先帝駕崩前,叮囑哀家,要好生愛護祁鈺。他統共只有這兩個皇子,今後的江山社稷,需要他們兩兄弟合力而治。」

她神色悲憫,哀痛的看向汪敏。「皇后,皇室骨肉相殘的事情,太多太多。而每次骨肉相殘,都會有流血、有無辜的人被牽連。皇室的罪孽累計,江山會是何顏色,你也清楚的吧。」

周從珺、桃枝死時的樣子猶在眼前,而自周從珺之後,朱祁鈺再無子嗣……汪敏曾不止一次在佛前懺悔過,殺孽,終有報應!

她緩緩闔起眼睛,歷經內心的掙扎抉擇后,向孫太後行了禮。「太後娘娘,臣妾會勸說皇上。也請太後娘娘想辦法通知在宮外舊殿的胡瀾,臣妾以為,此事重大,胡瀾如今是權衡個方勢力的關鍵,不可不知。」

孫太后目送著汪敏決然的背影,長長的嘆息一聲。前朝之爭波及到後宮,這次她害苦了汪敏,卻不得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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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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