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目前藥鋪掌柜是位和嬤嬤年紀相仿的老人家,會些醫術,嬤嬤需要的藥材都是向他配取;而這藥鋪不僅醫治這三村子人的病痛,且還是這山頭的領袖。

藥鋪人家姓星,世代都是這山裏族群的耆老。村頭若有大事,必是以此藥鋪當家的意見為尊旨,無人敢違背。過年過節,村人會將家裏好用好使的東西全往藥鋪里送,說是討好了貴為山神信使的星家人,日子才會過得平順。

山神信使?這在鄂多海聽來挺無稽,那由來還在更早之前,聽說村民們還曾用女子當成供品祭祀山神,而星家人便是那一脈相傳的祭司。

鄂多海將一條圏在頸間的布巾朝臉上一覆,便朝着人群走去。經過數個攤販,如她所想,幾乎是人人都往她和薩遙青身上睞,那模樣就像是見着哪來的異類,眼神雖算不上不善,卻是各個揣著心思。

不過或許因為薩遙青個頭高壯的關係,所以那些揣著心思的眸子裏好似還摻著一絲忌憚。

「這些人眼珠子是壞了嗎?轉都不轉的。」始終跟在鄂多海身邊的薩遙青忍不住問。

「他們眼珠子沒壞,是你長歪了。」她說。

他一副不可置信地哈了一聲,「我可是我們族裏的美男子,說我長歪,這……」

「就這裏,鹿擱下吧。」鄂多海沒搭腔,在一處肉攤前停住腳,敲了敲攤桌並說了一句。

聞言,薩遙青便將整頭鹿轟地甩在了那小小的攤桌上。因為鹿屍頗重,害得攤販的桌腳差點塌了。

這一大聲響,令得本來還在跟其它攤販嚼舌根的肉販馬上回過頭來。雖然鄂多海臉上覆了塊布,但他仍識得她。「呃……是鄂姑娘啊。」

「是那住在村外的女人耶,你又要跟她做生意?」肉販身邊的菜販大嬸睨了那站在肉攤前的鄂多海一眼,趕忙朝肉販小聲嘀咕。

肉販聞言,低聲回應:「做生意怎麼着,對貨不對人,貨色好,能賣好價就收啊,咱攤子太久都收不到好貨了。」

「你怎麼知道她的貨怎麼來的?搞不好是施了巫……」

「眩,別亂說。」

鄂多海耳朵靈,就算他們壓低着嗓子說話,可那一句句卻還是丁點不漏地進了她的耳。

將菜販大嬸推至一旁后,肉販這才又回過頭來招呼鄂多海。「鄂姑娘,您這回收穫大嘍,這麼大一頭,沒箭傷,是落陷阱兒的?」說着說着,便朝着那頭鹿仔細端詳起來。

以往鄂多海打獵的收穫,若不是留着自製肉乾供她和嬤嬤平日食用,再多就是拿到這市集裏來轉賣,所以這肉攤販子對她算熟識。

「雄鹿,全茸角,皮完整沒有破損,沒病的,重量足,什麼價錢?」

她對鹿只値錢的部分提了提,但那肉販眼珠子溜呀溜,搓完下巴,卻還是喊了個低價;鄂多海一聽,便朝身邊的薩遙青說:「轉角那兒還有一家,扛一下,去問問。」

「啊,等等……好吧,那就這樣。」肉販手上比了個數。

見那價位,鄂多海回價,她又比了個數。「這樣。」

「嘖嘖,瞧您年紀小小,怎麼就這麼俐索,跟您作生意就是沒搞頭。」肉販皺了下眉,才勉為其難地邊掏錢邊嘀咕,只是他嘀咕到一半,猛地抬頭。「這爺兒好面生,外頭來的是不?」

「我是——」

拿過賣鹿的錢,鄂多海給了薩遙青一記別多話的眼神,再拉拉他的衣角。

「走了。」

其實她可以不理他,但若不馬上將他帶走,肉攤那「這裏有生人」的號角一響,放眼所及的村人大概就會像許久沒吃到肉的獸一樣,全往他這邊來。

好吧,是她多事了,但嬤嬤平日教的,人性雖然很複雜,可如果可以伸出援手就得伸,尤其是對那些不經世事、容易無辜被牽連的人。

不經世事?忍不住地,她就是想在薩遙青臉上蓋上個「傻」字。

跟着鄂多海離開了肉攤,兩人來到一家衣飾店前,她以掌作標尺,在薩遙青身上比劃了一會兒,便說:「你在這裏等一會兒,別亂跑。」

朝他扔下話,她便進了衣飾店。在裏頭,她很快買全了襯衣、毛呢袍子、長褲、束腰,外加一頂氈帽和一雙厚皮革長靴,一出店門就將一乾衣物全塞給了薩遙青。

「給我的?」捧著那些仍帶着新毛新皮味兒的衣物,他帶着驚喜的表情望住她。

「你徹頭徹尾像個野人,自己去找個角落換換,最好把臉稍微遮一下,能早點離開這村頭就離開。」這是她能給他的最後忠告。「喔,還有這個。」

她掏著腰間,將賣完鹿買了衣服所剩下的幾貫錢悉數還給了薩遙青,說是鹿換不回她的狗,然後要他別再跟着她,之後便朝那藥鋪走去。

進了藥鋪店,一股清新的草藥味撲鼻而來,長長的木櫃後頭一名蒼蒼白髮老人家正忙碌整理著剛進貨的草藥。

「爺,我要幫嬤嬤帶點葯。」

臨着櫃邊,她拉下臉上的布巾,朝老人說着;老人只是回頭睨了她一眼,便繼續整理那些草藥。等了一刻鐘之後,才拿了些生草藥和藥罐子來到柜上。

「這罐,是給老病症,一日一丸。這些草藥,一樣兩旬日的分量,熱水煮開,對同量溫水,泡手腳約兩刻鐘,泡完的水別倒掉,拿些擦身。」老店家星霄熟稔地將不下十種的干藥草均分成好幾份后,接着如以往一樣地對鄂多海交代。說完,他回過身,又去翻找置放藥草的柜子最頂格;只是找著找著,就在他困惑自己是否忘在某處時,卻在另一格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他拿着那東西回到櫃邊,「還有這個,以為弄丟了,明明記得就放在那一格的,胡塗了……喏,這是我最近新配的藥丸,十八種祛寒活瘀的草藥煎熟磨細了掐成的,一日半顆和著水服用。有這藥丸,省得大寒天裏還要燒水煎上數時辰的藥茶,麻煩。」

「這葯怎算?」那藥丸子比拇指頭小些,顏色沉而溫潤,嗅起來有股淡淡草腥揉合一般草藥的清香,但看起來就是得花很多工夫才能製成。

「新葯,不用錢,有效再收,給我老數字就好。」

星霄和嬤嬤是舊識,交情深淺鄂多海並不清楚,但是每回他總是會多給些葯,卻只收原價格,且關心之情溢於言表,所以鄂多海猜測他們以前應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固然嬤嬤對過往總是隻字不提。

鄂多海給了錢之後,拿了葯轉身就要走,這時星霄又忍不住多問上一句:「她……呃,你嬤嬤,她還好吧?天快轉涼了,別讓她在外頭待太久。」

「她很好,謝謝爺的關心。」只是,再好的往日交情,也僅能止於此。

她和嬤嬤會離群索居是有原因的。放眼這山頭,人人都將她和嬤嬤當成了異類,躲著避著排斥着,就怕和她們牽扯上關係;那之中當然也不差他一個星霄老人家,雖然她感覺得到他和其它人看待她們的方式有那麼丁點的不同。

答完,鄂多海準備要出店門,但這時一張貼在門邊的紙吸引住了她的視線,她往前探看。

因山裏狼群肆虐,村內家畜屢屢遭害,能為村除害者,賞白銀二十兩,麾牛一頭,產乳成羊一對。

應該是村裏居民的聯合懸賞,而且……賞產乳成羊一對?如果有這兩頭羊,天天能擠些鮮羊乳給嬤嬤喝,應該對她的身子會有幫助吧。

只是屈指算算這三個村頭以打獵為業的人不少,但那狼群數量卻也不少;如果只憑她一人,就算獵技再高超,在少條狗兒的狀況下,想去跟那些男人爭,怕是有些困難的。

心裏盤桓着數個想法,忽然間,她腦中居然飛掠過某人的身影。

嘖,怎會想起他?不過,倘若看來精於打獵的他能和她一起,也許……

「嘿,鄂多海,好一陣子不見你了,還是一個樣兒。」

正思索著,她的手腕就被人給扣住,是剛剛進門的星家獨子星庫爾。

星庫爾早過了娶妻年紀,都來到三十了,卻仍是在女人堆裏頭打滾,仗的無非就是自己一身的精力和在這山頭他人無可比擬的家世,往後星家的地位和家產繼承權全在他身上,所以想嫁他的閨女大概可以從這山頭排到那山頭,他是不怕娶不到妻的。

而他也從不掩飾對鄂多海的強烈興趣,每回遇上,總會纏着她,令她好生困擾。

「可以放開你的手嗎?」她皺起彎眉,睨着他。

「這手遲早一天會讓我牽的,習慣一下怎不好?」高頭大馬的他,長相不錯,卻總是一副傲氣騰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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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語之雪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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