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甚至沒發現自己沒有被載回山上。
幾個小時后,娜娜將車開到了一棟座落在海邊的餐廳。
那間餐廳是木造的,它面對著大海,散發著溫暖明亮的光芒。
她把車停好,有那麼一分鐘,她看著那個坐在身旁,戴著眼鏡,仍在埋頭奮筆疾書的男人,很想重新把車發動,掉頭開回山上去。
她知道他不會發現的,他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已經過了多久。
她可以和他繼續住在那個杳無人煙的地方,她可以繼續當他的保鏢,他不會想要主動接觸人群,他已經習慣了,住在山裡,獨自一人,在那個地方他需要她,喜歡她。
很喜歡。
她可以試著讓他把喜歡變成更深的東西。
她渴望得心好痛。
但她知道,那是不對的,她不能這樣對他,她做不到。
他值得擁有選擇,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將車鑰匙從鎖孔里拔了出來,伸出手,推他。
「高毅,我們到了,下車吧。」
他應了一聲,沒有動。
「高毅。」她強迫自己再推他。
他回過神,「什麼事?」
「我們到了,下車吧。」她扯著嘴角說。
「喔,好。」他推了下眼鏡,轉頭開門下車,然後僵住。
娜娜心頭抽緊,看著他獃獃的愣看著那棟餐廳,有半晌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試圖退後,她迅速開門下車,把車門鎖上,朝他走去,試著吐出她想了整天的說詞,但那個女人在這時推開了門,走了出來。
他看到了她,停下了後退的動作。
那個女人是那麼該死的漂亮。
夜風吹著她的發,揚起她的裙。
娜娜在車頭旁停下了腳步,看著那個夢幻般的女人,站在那夢幻的餐廳門前,然後笑了。
女人走上前來,穿過那漂亮的庭院,走在石砌的小徑上,來到他面前,仰望著他,笑著開了口。
「嗨,高毅,好久不見。」
他呆看著那女人,臉上浮現不知所措的表情。
瞧著他那呆樣,女人又笑,指點他。
「你應該說,嗨,小愛,很高興再見到你,然後稱讚我變得很漂亮。」
「呃……」他臉微紅,尷尬的開口:「你很漂亮。」
「謝謝你的讚美。」她笑著說:「照一般禮節,我應該和你握手寒暄之類的,不過既然我們是老朋友了——」
她上前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親了他的臉頰一下。
他嚇了一跳,一下子手腳不知該放哪兒,彷彿再次回到了二十歲。
「唉,你真是可愛耶。」屠愛看著他驀然泛紅的臉,笑了出來,牽握住了他的手,將他往屋裡帶去,邊道:「等一下別忘了稱讚我媽,還有記得喊她桃花就好,她等你等好久了。」
「等等——」
高毅猛地回過神來,他試著抽手,回頭朝娜娜看去,卻只見她風一般的從他身邊走過,和屠愛點了下頭。
「嗨,小愛。」
「嗨,娜娜。」
「娜娜——」
他試圖叫喚她,但她只是笑著回頭,道:「你們慢聊,我餓死了,先進去了。」
說著,她幾乎是連跑帶跳的推門進了屋,邊喊著。
「桃花,有沒有吃的——」
他看見她抓著車鑰匙,而身旁的女人牢牢抓著他的手,然後下一秒,何桃花出現在門口,伸出雙手擁抱他。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高毅才發現自己被設計了。
他笨拙的伸手擁抱身前那矮小但溫暖的女人,然後被她接手帶進了餐廳,押到了擺滿食物的長桌旁坐下,開始被餵食和關照。
娜娜坐在高毅的斜對面,他左手邊坐著何桃花,右手邊坐著屠愛,屠叔和她坐在一起。
因為早過了用餐時間,餐廳里已沒了客人,這時間,是她和屠家母女講好的。讓他慢慢適應人多的環境,一次就幾個,所以這餐飯,除了屠家母女和屠叔,就只有她與他,其他人都不找。
整餐飯,桃花和屠愛不斷用各種問題轟炸他。
但她看得出來,他慢慢變得不再那麼緊張,也不再一直推他的眼鏡,屠家母女向來很擅長讓人放鬆,而他又曾在這兒住過那麼長一段時間,不過這之中,他還是會一直看著她,娜娜刻意將視線移開,不和他對眼,不看他和屠愛的互動,只低頭吃她自己餐盤裡的食物,偶爾笑著回答幾句話,回答桃花對她的關愛。
「話說回來,我剛看你在外面,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你開始運動了?!」屠愛笑看著他,轉頭和娜娜說:「當初他來這裡時,瘦得和竹竿一樣,我還以為我一捏,他的手就會斷掉呢。」
「武哥給我看過他當時的照片。」娜娜握著紅酒杯,好氣又好笑的說:「我以為他就長那樣,所以當我發現他根本是一個無敵浩克時,差點以為自己找錯了人,誤闖民宅呢。」
桃花和屠愛笑了出來。
高毅尷尬的開口辯解:「我只是發現,不管做什麼工作,維持體力都很重要。」
「你根本就是個運動狂。」娜娜翻了個白眼,笑著和桃花、屠愛說:「他的地下室有一間健身房,還有全套的舉重設備,超誇張的。」
「海洋在後面也有一間健身房。」桃花笑著說:「他每天都會在裡面泡上一個小時。」
「耿叔那邊更扯呢,搞得像健身中心一樣。」屠愛跟著爆料,「那房間至少有一百坪吧。」
「是五十。」屠海洋開口修正那數字,然後看著高毅問:「你現在挺舉能舉多少?」
「兩百六。」他看著那男人說。
屠海洋挑眉,咧嘴露出白牙,笑了。
她看見高毅露出靦眺的笑容,主動和那男人聊起健身器材來。
然後,她看見他放得更松,她起身走去廁所,他看了她一眼,她對他露出微笑,屠愛開口和他說話,將他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娜娜看見他笑了出來,她看著他的笑容,心口抽緊,然後強迫自己轉身,閃進了廚房,從廚房後門走了出去。
屋外濕熱的空氣迎面而來,她繞過屋子的轉角,從屋邊小道繞回前院,誰知卻看見他已經站在那裡。
娜娜僵住,停下了腳步。
海風迎面而來,吹拂著她與他的發。
他看著她,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中,臉上表情有些陰鬱。
「所以,你想把我留在這裡。」他看著她說。
「紅眼的人手不夠,武哥需要我。」她聽見自己告訴他,「我們認為你待在耿叔家比較安全。」
他看著她說:「你知道我不能。」
「你可以。」她看著他,啞聲道:「將你囚禁在山上的那個原因,已經不存在了,你都能去德國了,當然也可以待在這裡,紅眼在城市裡,耿叔家是比紅眼更好的選擇。」
她知道自己說得太快、太匆匆,但她慢不下來,她背台詞似的說著,將那些準備好的說詞吐出雙唇:「你知道那裡很安靜,人也不多,你需要的器材,紅眼的人都會幫你運送過來,耿叔他們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事,他們很有經驗,你可以在這裡繼續做你的研究——」
「你要把我留在這裡。」他打斷她。
看著眼前表情陰鬱的男人,娜娜喉微硬,她吸了口氣,鎮定自己,不再說那些借口,道:「我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
「所以,你要走了。」他說。
娜娜看著他,逼自己點頭,承認。
「我要走了。」
有那麼瞬間,他完全沒有動,連呼吸也停,彷彿她揍了他一拳。
然後,他張嘴,又吐出一句。
「你要去找莫光。」
剎那間,有些耳鳴。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這麼想,但仍覺得心痛,她本來不想把話說死,本來還想讓自己懷抱一線希望。
她不想傷害他,不想讓他痛恨她。
她真希望他沒這樣想,真希望她不用這樣說,但他把話說出了口,所以她只能逼著自己張開嘴,告訴他。
「我要去找阿光。」
他下顎緊繃著,她能看見他將插在褲口袋裡的雙手緊握成了拳頭,讓口袋高高鼓起。
她以為他會生氣,但他只是扯了下嘴角,點點頭。
「我想我應該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
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喉頭緊縮著,她強迫自己走上前,強迫自己露出微笑,抬手撫著他的臉龐,仰望著他,啞聲道。
「博士,你會沒事的。」
他額上浮現青筋,垂眼凝視著她,一句話沒說。
一顆心,抽痛著,好痛好痛。
她看著他,收回了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有辦法開口。「我走了,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