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丈夫的態度決定著媳婦的待遇

「哎哎哎，別動...」張慧平坐在床沿死死按住他的手，小聲說：「你今晚是睡涼快了，明天看你媽不好好說你不說！」

「說個屁！他們兩個老的睡得倒快活...老子快熱死了！」

「唉，爸爸媽媽還不是涼席底下鋪著褥子嘛......」

「他們兩個是老傢伙，不怕熱！老傢伙都不怕熱！」陸臣越說越是冒汗，他不耐煩地伸手撥一撥老婆的肩膀，「你快起來吧，再這麼熱都不消睡覺了，站一晚上拉到！他們肯定不熱呀，他們那屋裡又沒有東曬！哼，我就曉得當初為什麼不把中間屋讓我們住，都心裡有數呢－－這間房有東曬，是家裡最熱的地方！」

「好好好...」見陸臣口裡凈是「忤逆」之言，張慧平既怕給二老聽去了慪氣，又怕他那肝火越燒越旺，只得下地掀起涼席，「先抽了褥子，等明天一大早再鋪回去－－你可要早點醒，給你媽看到了就不好了。」

「老子熱呀，還管她看沒看到？她要羅嗦你叫她過來，在這屋睡一晚上看看，我看她要睡了,照樣熱得恨不得刮皮！」陸臣恨恨地說道。完全沒覺得自己口裡這個「她」是他親媽。

「好了好了...」張慧平鋪好床，「這回涼快了，你趕緊睡吧。我再去沖個澡...鋪個床又熱得我一身汗！」她一面說一面低頭看到張玲又趴在水泥地上「吸涼氣」。她蹲下來將地鋪上的棉褥子也一起卷了收走。陸臣見了，過來將張玲輕輕抱起放在涼席上。

「你看你看，張玲又是一頭一身的汗，還說什麼『涼著了又咳嗽』，這熱著了就不會中暑啊？」陸臣拽起毛巾擦擦張玲滿頭的大汗，小丫頭在睡夢裡吭吭唧唧扭著頭不樂意，「你也太聽她的話了，有些話我都不聽的，就你當回事，弄得姑娘天天晚上睡在水泥地上！」

「明天我好好說她，不許她偷偷往鋪外擠！」

「嘁，快四十度的溫度，還非要別個睡棉褥子，要是我啊恨不得捅你兩刀才好咧。你曉得別個是『偷偷往地上爬』不是熱得難受夢裡往外爬？」

半夜裡，陸臣與張慧平嘰嘰咕咕的說話聲顯得特別清晰。恰好何映霞也是熱醒了出來擦臉。她瞧見陸張二人堆在沙發上的棉褥子，說：「哎，熱得不行了。你們也不墊褥子了？」

「太熱了，一晚上醒好幾回呢！」張慧平搭腔道，她還生怕嫂子把半夜抽褥子的事說給婆婆聽了，是以連忙解釋。

「是的是的，太熱了！幾天前我都直接鋪涼席了，看你們還墊著褥子我還奇怪：這麼熱的天，還墊褥子......還以為你們不怕熱呢。「何映霞一邊笑，一邊擰了毛巾擦臉。

何映霞擦好了臉又回了房間。

聽了嫂子的話，二人呆了好一陣子。陸臣回過神來，氣急反笑：「我就說早該抽去褥子了，你還就是不讓，『怕媽說』，別個映霞不就是早就墊席子了，她怎麼就不『怕媽說』咧？害我白白熱了幾個晚上！」

張慧平閉口不答，她心想：你媽哪敢說她呢。她炒糊了菜，你媽誇「糊的香」；沒炒熟的菜，你媽誇「生的脆」。她做什麼你媽誇什麼，我拿什麼跟她比？

實實在在相處了不過幾個月，她張慧平心裡慢慢明白了：這位陸老太，這位婆婆根本瞧不起自己。嫌她個子矮；嫌她文化低；嫌她家裡條件不好；嫌她離過婚，不過這是在她看來，陸老太最嫌的就是她還帶了姑娘一起嫁過來。

嫌棄歸嫌棄，起碼陸家同意了她與陸臣結婚，給他們一間房安身，更同意了她姑娘的入住。當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嫁給張建文的時候，要房子沒房子，要家當沒家當。平白無故還要受那幾個婆娘的嘲笑排擠－－平時幾個人都是勾心鬥角、你嫉我妒、針尖對麥芒，一針對起她來，立馬統一戰線、一致對外。

她又想：徐旺榮還不是正正經經的頭道婚還給陸家生了個孫子，陸老太照樣不給好臉色。一年難得見幾回的人，她前腳出門，大門沒還沒關攏，婆婆就開始數落，從頭髮到衣服，從說話到做事，最後還嘆氣「老三怎麼找了這麼樣一個女人」。別說當著全家的面，就是鄰居外人在場也照說不誤。為了給陸臣與她辦婚事，更是將親兒子親孫子生生趕出門。這樣一比，婆婆待她還是不錯了。

她自知是無法與何映霞相比的。何映霞的母親是大學教師，文化多高啊！那年代別說是大學老師，就是一個大學生都夠威風了，何況還是「威風」的大學生的老師！何映霞的父親是區*長，來陸家瞧外孫都是小轎車來小轎車回－－國*家給他配的小車，還有國*家配的專門給他開車的司機！回回一聽說何親家要來，陸家二老中的一個必定站在陽台看著，只等漆黑的小轎車一拐進樓下小道，二老就扣好衣扣下樓親迎－－哪怕大熱天，襯衣最上頭的那顆扣子也照扣不誤。

一來，表示對親家的重視；二來，也給鄰居街坊們瞧瞧－－他陸家還有當官、坐小轎車的親戚呢！

張慧平自小就聽人說：一個女人會持家過日子，又溫柔賢惠、孝敬老人，是不愁嫁不出去也不愁不討公婆喜歡的。在她嫁入陸家、親身體會到她與何映霞待遇的差別時，她隱隱約約覺察出，除了溫柔賢惠、勤儉節約、嘴乖手勤，其實媳婦的家世也很重要。

若不是娶了區長的千金，儘管陸君工作優秀、履歷完美，也沒多大希望坐到他現在的位置。與他相同學歷、能力相當的人官都比他低好幾級呢，跟他平起平坐的幾個都是年近五十的人－－比他要大十歲往上走！事情明擺的，不是陸君的岳父出了手、找了關係、走了後門，就是單位的領導們瞧他「區長愛婿」的身份著意提拔。

這麼一想，張慧平心裡倒平衡了。子女選擇不了父母，人家命好，投生到當官的人家了，無怪公婆對之另眼相看；婆婆對自己雖說挑剔，管的又多，又有哪個婆婆不挑剔兒媳、對兒媳不指手劃腳呢？她當年好心給張建文的媽洗衣服，那張建文的媽還挑剔她「晾襪子沒翻面」呢！

更何況，陸臣這個丈夫與她感情甚深。他每天下班必在樓下大聲喊她名字－－弄得整棟樓都曉得陸家老二陸臣的老婆芳名「平平」；得到她「哎」的一聲又長又清亮的回答后，他又仰著脖子喊：「老婆，我回來啦，我上樓了哈！」

張慧平聽得清清楚楚，這陸臣上樓不是一階一階的走，都是一步跨幾個台階的沖！他工作很累，到家了洗了手，就在站在她身邊看她炒菜陪她說話。趕他回卧室躺著休息他都不走，「我陪你說說話嘛」。陸老太不忍兒子累了一天還要在廚房聞油煙，乾脆放兒子媳婦一起走，「剩的我來炒，也沒幾個菜了」。陸臣嘻嘻一笑，拉著她直接回房。

張建文能這樣？大嫂、四嫂翹著腿子嗑瓜子，她剛伸手拿了幾顆，張建文就推推她：「別光顧著吃呀，去幫媽做點事。這麼多瓜子，你還怕吃光了沒你吃的了？」引得兩個嫂子笑得「呃呃呃」地彎了腰。

她漲紅了臉：「才抓了幾顆瓜子，吃完了就去。」

「等你吃完了，飯早做好了！」

她那一句話讓張建文覺得在家丟了面子－－自己老婆都不聽自己指揮了。

「回家吃飯的人，翹著胯子等飯好，哪有這樣的事咧......」她聽出來了，這話是隱射兩個嫂子的。

於是她溫柔地答應了，起身去給婆婆幫忙。

豈料這倆嫂子不但不去理會這小叔子的責備，倒還瞧不起張慧平對之言聽計從。

「我們屋裡呀，都是金木做飯，他做飯比我做得好多了。」大嫂在飯桌上說。

「老四才不敢對我指來指去咧，他又不是沒手，要圖表現自己做，才不會喊我咧。」四嫂得意洋洋地邊說邊斜眼看著張慧平，嘴角露出一絲蔑笑。

因為四嫂的話，原本認為應該幫婆婆做事的張慧平就有些不服了，趁著四下無人，她對張建文說：「她們翹胯子坐著嗑瓜子不蠻好？我也沒看你大哥、四哥叫她們去幫忙咧？憑什麼我就該去？」